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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陆地几何中心的情思
——读李晓东散文集《天风水雅》

2023-03-24杜学文

名家名作 2023年34期
关键词:李晓东伏羲长治

杜学文

在李晓东的潜意识里,有两个故乡。一是他生长的地方,在太行山南部深处,是谓长治。一是他挂职两年的地方,在秦岭之北、渭水之畔,是谓天水。他在长治的大山里出生、读书、成长,之后在太原、兰州、上海、北京东南西北各地行走、工作。但使他梦牵魂绕、心心念念的还是天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天水者,中国陆地几何中心,华夏第一都城,中华文明源头区也。”盖因这里是伏羲、女娲之故乡,中华人文始祖之重地,古风古韵仍弥漫在五城耤水之畔,且焕发出新姿。他在作品中反复描绘这个在他看来极具魅力,而在更多的人看来还比较陌生的城市。他把这些作品收集起来,出版了一部散文集,叫《天风水雅》。他的意识有些错乱,在写天水的时候常常不自觉地写到长治,甚至他也强调这两个地方存在着某种共性,如都在大山之中——太行山与秦岭。太行山是具有神圣意味的山,是民族的脊梁。而秦岭,地别南北,横跨西东。李晓东借用天水一位作家王若冰的观点,认为秦岭是民族之父亲山。这一判断是否准确,不得而知。但此二山在中华民族发展进程中的自然地理意义与历史文化意义之重要性却是非同一般的。

太行山与秦岭均位于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带,这也决定了长治与天水自然地理条件的某种相似性。太行山,是黄土高原的东端。秦岭,则是黄土高原的西南线。长治应该是黄土高原东部的一个重要城市,而天水则是黄土高原西部的重镇。也许是这些条件决定,两地有许多共同之处。太行山麓是粟作农业的发源地。而秦岭之西,亦是粟作农业的重镇。它们均显现出农业对文化、文明极为重要的影响。当然,也显现出由生产方式决定的生活方式的相似性——包括语言、饮食、习俗等等。在《天风水雅》中,李晓东描写了许多天水地方的饮食。比如其中的一篇文章叫《我的乡愁是一碗馓饭》。馓饭是什么?我不知道。读了此文才了解,这种饭在长治一带也有,叫“馓面撮”。而我们那里,也是太行山深处,但在其中段,叫“撒面粥”。就是把磨细的玉米面撒到开了的锅中,不断搅拌,直至煮熟。不能太稠,亦不能太稀。稀的话,我们那里叫“糊糊”。稠到比较硬的话,就叫“挠”。“挠”这个字并不准确,但也很难找到更合适的字。如果家庭条件好的话,会在“挠”里加上蔬菜与小米。而“撒面粥”,是我根据发音的写法,自以为合适、能够体现其制作特点与形状。不过李晓东称之为“馓面撮”,似更文雅,有文化。“馓”用了食的偏旁,表明是一种食物,又表明了制作的主要特点,比简单用“撒”更有内涵。用“撮”显示出这一饭食制作形成的形态,有动感,有过程,更形象,比简单用“粥”更能显现出汉语的丰富性。天水的“馓饭”,就是长治的“馓面撮”,我们老家的“撒面粥”。本是同一种食物,却有不同的叫法。李晓东还介绍了“馓饭”的食用方法,要吃酸菜。高级的吃法是配炒土豆丝。这与我们家乡是完全一样的。到了冬天,家家都要做至少两大缸酸菜。我们那里叫“瓮”。一瓮是茴子白叶子做的,一瓮是芥菜做的。这是标配。其他就根据各家情况了。如干萝卜块,还有“瓜条”,就是把西葫芦,我们那里叫“中瓜”削成丝晾干等等。不过李晓东写的在酸菜里撒白糖却是第一次听说。我们那里舍不得这样吃。长治是大城市,自然不能比。

从馓饭可以看出来,在黄土高原有许多相似或一致的东西。我认为主要是自然地理条件的相近形成了相近的生产方式,并由此形成了相近的生活方式。这些地区虽然相隔千万里,却有某种隐秘的联系。这种所谓的“隐秘”,表面上看是客观的、外在的,本质上却是主观的、内在的。是同样的文化理念影响或决定了同样的生活方式。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同样的自然地理条件决定了相近的生产生活方式, 并形成了相近的文化形态。太行山脉是粟作农业的发源地。据研究,粟作植物在这一带演化形成,并向可接纳的地区拓展,比如向天水秦岭一带拓展。考古学家在今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古城就发现了大量的小米遗存。专家认为,撒马尔罕的土,与黄土高原的土有同样的品质。因此也接纳了粟作植物——小米。太行山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炎帝神农氏就在这一带活动,使原始农业从采摘向种植转化,实现了中国古代农业的革命。不过,李晓东骄傲的是,天水是伏羲、女娲的故乡。从传说的时间维度来看,应该是在距今8000年左右的时期,比炎帝神农氏要早大约3000年。一般认为,伏羲氏是中华文化的始祖,是“三皇”之首。而神农氏显然继其后,是“三皇”之尾。之后才是“五帝”。这样来看,李晓东心心念念的骄傲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他真是发自内心地为天水而骄傲。他喜欢天水。

在《天风水雅》中,李晓东提到了许多与伏羲有关的地方。甘肃的天水自不必说,还有湖南岳阳的平江,以及河南之淮阳。此外还有很多,如湖北之襄阳,山西太行、吕梁一线等等。在李晓东的家乡一带,就有很多关于伏羲、女娲的传说,以及相关的地名。太行山就又名曰女娲山。虽然目前还很难找出确证来证明伏羲的行状,但从各地广泛流传的相关传说来看,伏羲、女娲对中华文化之影响确是非同一般。从这些传说分布的地域来看,似也可以大致勾勒出伏羲一族迁徙流播的情况。其族人在特定时期,向各地迁徙驻留,并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些流散各地的伏羲后人,都以伏羲氏为名。不论他们身处何处,均认伏羲为其始祖。如果从考古研究来看,甘肃天水秦安之大地湾遗址距今大约8000 年,似可视作传说中伏羲时代的文化遗存。而秦安亦被称为“羲里娲乡”,说明大地湾遗址与伏羲、女娲的传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在大地湾遗址中发现了村落遗存,就是李晓东所说的“城市”的雏形。这种说法我以为不太准确。城市肯定是由较大的村落发展而来的,但村落遗址还不能说是城市的雏形。这一带也发现了当时人们居住的房屋,主要是圆形半地穴式建筑。此外,还有大量的陶器、石器、骨器,以及被专家考定为黍的粮食标本。似乎已经出现了农业的耕种现象,但其农业的耕作水平还比较原始。令人瞩目的是这里发现了许多人头形器口彩陶瓶。这种彩陶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专家们的意见还不一致。不过,在彩陶上面塑成人首具有自我认知或祖先神灵认知的文化特征。关于这一点却是可能的。这些文化遗存为人们探讨史前农业之发展及彩陶文化的演变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实证,被誉为是“黄土高原上的文化奇迹”。特别是人头形器口彩陶瓶逐渐演变为人首彩绘陶罐与器盖,对之后的诸如马家窑文化等均有重要影响。

基于这样的历史,李晓东在其作品中大量地描写了与伏羲、女娲相关的传说、习俗、纪念地,以及各类相关风俗、民情、人物。言语之间充满自豪、怀想、思念。天水一带,其俗自伏羲而来,其情由伏羲而生,其人以伏羲而傲。在现代化潮流滚滚而来的时刻,天水仍然处变不惊,自在从容。无论是其城市样态,抑或是其建筑风格,以及人们的心理世界,都葆有极为传统的品格。这应该是文明的一种自信、韧性。当然,在李晓东的笔下,天水也是变化的。这个在我们看来还比较遥远的西部古城,在传统中有了很多的现代,在现代中仍然保留了更多的传统。“天河注水”的中国陆地几何中心点,从容淡然,且行且静,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变与不变之间、动与不动之间,保持了最具审美意义的生命活力。

正由于对历史文化的尊重,李晓东似乎要在文体的表达中努力体现源自传统的风格。他非常熟悉古典的诗词经籍,在作品中进行了大量的引用,且十分贴切。他总是能够自然地借用典籍中相关的词句来表达现实中的感悟。他的语言最重要的特点是企图形成一种“类古典”的句法,多用短句,常有四言或五言;善于排比,赋兴常现,多有古文字之化用等等。李晓东十分注重细节的描写,常有生动、鲜活的表达。特别是他关于天水食物的描写,有情有景,趣味横生,如在眼前。如他对天水小吃如馓饭、瓜瓜,水果如核桃、苹果、桃的描写。他往往三言两语就刻画出某个人物的个性。如写天水作家王若冰,“有矮而敦实的身材,圆而敦实的大脑,短而敦实的头发,黑而敦实的面容,尤其稀罕的,是粗而敦实的手指”。一个“敦实”,遍及全身,人物的性格特征跃然纸上。他写已故天水籍著名评论家雷达,主要写细节。因而为我们呈现的是一个活灵活现的雷达。比如雷达近七十时学会开车,人多不信,不知道这位老派文人怎么开车。但雷达常是“坐在驾驶位上,宽厚地笑着给人说,我拉你吧……”。大约雷达学车已晚,技术不一定老练。有一次,我们在现代文学馆开会,有一黑色的轿车进了院子,要倒到停车位。车主动作游移,来往反复。旁边有熟悉的人看到说,雷达来了。这一情景似与李晓东的描写相似。可见李晓东写人确是能抓住特点的。

李晓东在天水挂职两年,并不分管文化,却与许多文化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详细地回顾了他们之间的交往。令我感动的是,他挂职生涯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在一个民办的艺术众创空间做了一场“告别讲座”——为那些热爱文学与艺术的普通听众讲《红楼梦》。他为自己曾有机会在天水挂职而感到幸运;亦为自己曾写下了如许的关于天水——中国陆地的几何中心、中华文明之源头的作品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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