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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对岸去

2023-03-22刘文华

回族文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对岸坦克节奏

刘文华

对岸神秘美丽,召唤我们出发、跋涉、修行,直至抵达。写一篇无中生有的文章,情形大抵如此。从选题立意到谋篇布局的行文过程,便是从此岸到彼岸的泅渡过程。

如果“岸”这个比喻能够成立,那么,显而易见,我们面前必横着一条河、一条江,或者一片沼泽。要想渡到对岸去,就得借助一些工具,比如造一艘船,或者架一座桥。当然,如果你条件许可又不计成本的话,还可以乘飞机过去。我觉得最经济实用的办法,与其大动干戈地造这造那,还不如赤膊上阵,吃透水情,学会游泳。

说的还是要练好基本功。

练好基本功,才能把文章写得风生水起,诗情画意,横看成岭侧成峰。一篇好的文章,应该包括清新隽永的语言、扣人心弦的节奏、形神兼备的细节和高远深邃的思想。

语 言

语言之于文章,好比空气之于呼吸,须臾不可或缺,贯穿始终。一篇文章放我们面前,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语言。你的故事再好,人物形象再血肉丰满,蕴含的哲理再深刻,谁不看谁就会吃大亏,甚至会枉活一生,我们仍不能一下子看到,仍得一句一句地往下看。所以,这里把语言放在写好文章的基础部分来说。

文章有体裁之分,不同的文体形式要由不同的语言来组织。就像口头语言不同于书面语言一样,你一篇小说用了散文、诗歌的语言,或者公文、书信的语言,就算不在状态上。怎么锤炼语言,增强语言的弹性、张力、质感?除了勤学苦练,还真没多少捷径可走。我有个写小说的朋友,差不多已名利双收。他提供的经验不一定有参考价值,大家可以当个笑话看。初学写作那会儿,他给自己设置了一个假想的白雪公主,天天给她写信,叫她分担他的苦恼,分享他的欢乐。你想啊,既然是给心目中的公主写信,态度一定得虔诚吧,话也一定得说得动听吧,要不就算她不突然现身,当头棒喝他别再写了、看腻歪了,他自己怕也坚持不下去。奇怪的是,不论用什么样的本子写,他每天只写一页,悄悄话再多是一页,再少也是一页,径直写了两三年。我想,也许就是这些每天一页纸的情书,无形中锻炼了他驾驭语言和剪裁语言的本领。

节 奏

节奏关系到悬念、冲突、起伏。就一篇文章而言,节奏有一张必有一弛,借以渲染氛围,推动叙述。还拿渡河来比喻的话,我们得一边扎猛子一边换气,遇到漩涡或绊脚的水草,还得曲线救国,迂回智取。紧张有紧张的气度,舒缓有舒缓的景致。至于我个人,倾向于阅读那些节奏感把握得又好又快的作品,比如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捆住我,我还能唱 / 夺去我的曼陀铃 / 我会在内心弹奏 / 杀了我,灵魂会飞起来 / 向着天国讴歌。”

何以被捆被杀?是私奔未遂,又或秀才遇见兵了吗?狄金森没有交代,也没有铺垫,非但不影响诗句的效果,反而叫我们看到一个不屈不挠的女诗人形象。这样的灵魂,即便是法西斯,又能奈她于几何?这节奏紧张快捷,步步深入,真是多一个字嫌多,少一个字嫌少。印象中,还有戈尔丁的《蝇王》、奥威尔的《动物庄园》、玛斯特尔塔的《普埃布拉情歌》、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马尔克斯的《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以及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和瓦西里耶夫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都可说是这方面的杰作。这些作品不仅智慧的光芒闪烁在字里行间,且都有着又好又快的节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既险象环生又引人入胜。我读书经年,一般的书已难以手不释卷了,可拿起它们来,依然放不下,一边读一边兴之所至地赞叹、批注、拍案,常不知东方之既白。

在这里强调节奏,是想说现在传媒太发达了,网络、动漫、短视频,都在无所不用其极地牵涉人的眼球。这样的时候,你再想用文字去打动一个人,尤其要打动编辑,你的节奏稍微慢些,他都可能恕不奉陪。所以,要剔除你文章中铺垫的部分、抒情的部分、可有可无和力有不逮的部分,做到除非他不看,看就让他一惊一乍地看下去。功夫到家了,就可以像山鲁佐德给萨桑国王讲故事一样,把一千零一个夜晚都化险为夷。

细 节

细节是一篇文章的有机组成部分,就像四肢和五官构成我们一个完整的人。不论你想反映什么样的主题,也不论你要塑造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形象,都得通过一个个具体的、活生生的细节来呈现。你说一个人侠骨柔肠,或者说一个人小肚鸡肠,不是你一说出来我们就能同意的,得有证据,得他表现出来我们看到了。刚才说了一些外国作家,距离我们远,这里说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人,鲁迅。

说实话,我已多年没读过鲁迅的作品了。但他的许多篇章仍谙熟于心,至今想来,仍能深感初读时的会心和会意、震撼和震惊。广为人知的阿Q、孔乙己就不说了,祥林嫂、华老栓、九斤老太也不说了,他们都成了中国文学史上的象征性人物,只说说小人物闰土,以及更加名不见经传的衍太太。

少年闰土与迅哥儿,原本是无话不谈的好伙伴,算发小。多少年后,两个人重逢时的一幕,却恍如隔世。我记得大致是这样写的: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啊!闰土哥,你来了?’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这一声“老爷”,不仅叫第一人称的叙述者意外,也叫我们没一点思想准备。世态之炎凉,人情之冷暖,岁月之沧桑,贫富之悬殊,门第等级之森严,一下子就横亘眼前,挥之不去了。再加上邻居说的闰土在草木灰里藏了十几个碗和碟子的事,越发叫人扼腕叹息,不知今夕是何年。

在鲁迅塑造的人物群像里,衍太太有点无足轻重。他写到她时,都没给她起名字,也没正经给文章起一个标题,姑且命名为《琐记》。我相信,如果我说一个人怎么装腔作势,两面三刀,你不见得会认可。但要是鲁迅说,想必大家一般能接受。这里特别需要澄清的一点是,愈是大师巨匠,愈不直接灌输这样那样的理念,而是通过细节,叫你自己辨别真与假、美与丑。且看看鲁迅是怎么写的:

“……还有一回,我已经十多岁了,和几个孩子比赛打旋子,看谁旋得多。她就从旁计着数,说道:‘好,八十二个了!再旋一个,八十三!好,八十四……’但正在旋着的阿祥,忽然跌倒了,阿祥的婶母也恰恰走进来。她便接着说道,‘你看,不是跌了么?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不要旋,不要旋’……”

这样的细节,不过一两句话,但就是这简单寻常的一两句话,却传神、动感,让一个前后判若两人的人,眨眼间就跃然纸上了。

思 想

文以载道,方能行稳致远。如果说上列几项是关乎文章的技巧,那么,思想才真正是文章的灵魂。无论小说、散文还是诗,只要没有思想,都会像浮萍一样扎不下根、立不住脚。而这个思想又最玄乎,它可能诞生于作品形成以前,也可能完善于作品形成以后。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你的每一个章节,乃至每一句话,都是为它服务的。反过来,它又决定你作品的品位和格局。

讲一个用一句话提炼主题、升华主题的范例。

反映二战题材的电影《美丽人生》中,经营着一个小书店的基度一家三口被押往纳粹集中营。妻子不是犹太人,本可以免此一劫,但为了丈夫和孩子,她执意上了德军的车。不料男女分开监管劳动,一家人还是不能在一起。当天恰逢儿子五周岁生日,基度不希望儿子烂漫的童心遭受侵蚀,就此泯灭,告诉他眼下的一切只是一场游戏。只要克服困难,攒够一千分,就能赢得一辆坦克。男孩是个坦克迷,此前的坦克模型玩具都让他爱不释手,听说此番胜出可以赢得真正的坦克,有点将信将疑。因为饥饿、恐惧、不准哭、东躲西藏,以及超强度劳役等为得分项,男孩每每撑不住。基度就说,我们已经攒了多少多少分,遥遥领先,退出游戏就会前功尽弃。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在望,德军节节败退。基度把孩子藏好,去找妻子的过程中被德军击毙。德军撤走了,男孩走出藏身之所,看见一辆盟军的坦克直直地开来,不由两眼放光,大声惊呼:“真的赢得坦克了!”

集中营的生活有多冰冷阴暗,基度父子的游戏就有多温暖明亮。而要到对岸去的,不是语言、节奏,也不是细节,正是这闪电一样划破雨夜的思想。及登陆,我们就会发现,对岸果然神秘美丽,且广袤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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