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漫画投入战斗——五二〇运动前后野马画社的斗争片段

华惠毅

1947 年南京爆发的五二〇运动，是中共南京市委按照党中央指示组织的一场大规模的学生运动。运动以中央大学进步学生为先导，在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核心地区掀起了反饥饿、反内战、反独裁的浪潮，震惊中外。

五二〇运动从酝酿到取得胜利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南京和杭州、上海、苏州4 市16 所专科以上院校的学生以及南京部分中学生参加了运动。在这些学生队伍中，中央大学的一支队伍尤为引人注目，他们在校园里，在国民党政府机构里举行的抗议集会上，在成贤街、长江路行进的游行示威队伍中张贴和高举的一幅幅漫画作品，以深刻的揭露、夸张的形象、辛辣的讽喻受到了学生们和社会各界的欢迎，再经政治嗅觉敏感的新闻记者的报道和报纸转载而传诵一时。这些闪烁着青年学生战斗精神和才思智慧的漫画作品，大多是中央大学野马画社创作的。

徐悲鸿赠“马”

1937 年侵华日军占领南京前夕，中央大学迁至重庆办学。1944年，艺术系游允常、杜琦、张子生等同学不甘心在“象牙之塔”里关门画画，自己出钱出纸办起了取名《野篁》的壁报，意思是破土而出的野生新笋，以后必将欣欣向荣。后来其它系热心画画的同学参加进来，大家的视野更加开阔，绘画的题材从学校趣闻拓展到了国内外大事，壁报也更名为《野马》，希望自己能够奔腾在祖国的原野上，为人民作贡献。抗战胜利后，和平、民主为民心所向，画社的同学们也更加关心国事，画了许多抨击当局的漫画，倾吐自己和同学们的心声。

徐悲鸿赠送野马画社的作品

1946 年1 月10 日，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开幕，社会各界期待它在建立和平、民主的新中国问题上有所作为。可是10 天过去了，会议没有什么进展，同学们急不可耐，决心尽自己的力量促进会议成功。在党的秘密外围组织新民主主义青年社的支持和其他院系同学的帮助下，野马画社连夜绘出多幅宣传画、讽刺画，画好一批，张贴一批，吸引了附近学校的大批师生前来观看，产生了极大的社会震动。这一次斗争，虽然只是野马画社战斗力的锋芒初现，但已引起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关注”，特务们频频向野马画社发出了“生死威胁”。

1946 年3 月初，徐悲鸿来到中大艺术系任教，对野马画社的漫画极为赏识。同学们告诉他，不久前野马壁报被三青团暴徒撕毁，恐吓《野马》立即停刊，否则就要野马画社同学的脑袋。徐悲鸿听后神情异常严肃，说：“你们做得很好！你们有正义感！正义必胜，公理必胜！”说着，他大手一挥：“来，我画一张野马送给你们！”不一会，一幅线条粗犷、墨色鲜亮的一匹奔腾不羁嘶叫着的野马跃然纸上，他在画面右上角兴笔题词：“直须此世非长夜，漠漠穷荒有尽头。”鼓励同学们昂首阔步，为了国家的未来、为了人民的利益驰骋不息，战斗不止。

徐悲鸿赠画使得野马画社的同学们感受到了强烈的鼓舞。多年后，当年的中央大学艺术学学员徐世萍在回忆文章中写道：“这张为野马社所作的奔马就是徐先生支持学生运动的历史见证，也是徐先生反对蒋介石黑暗统治的历史见证。野马社的同学没有辜负徐先生的教诲，马不停蹄地驰骋在祖国的原野。当时中央大学由重庆迁回南京，我们野马社也由重庆奔向南京，拿起画笔，对着蒋介石摇摇欲坠的反动统治，进行了不懈的战斗。”

以画笔作刀枪

1946 年中央大学迁回南京后没有几个月，美军士兵强奸北大学生沈崇的消息传到中大，同学们无不愤慨至极，校园里贴出了许多大字报，野马画社绘作了多幅大型漫画参加抗议。一幅《美国大兵给中国带来了什么‘友谊’？》的漫画，以写实夸张的手法描绘了青岛、北京、上海等地美军的暴行。一幅《谁助长了中国内战？》的漫画描绘了倒在血泊中手无寸铁的中国老百姓。一幅《美国是什么货色》的漫画，画的是以美援的名义运到中国的奶粉罐头，打开一看，却是屠杀中国人民的枪炮。这些漫画对比强烈，极具讽刺性和战斗性，引起了同学们的共鸣。

国民党政府为扩充军备，搜刮民脂民膏，国统区社会经济急剧恶化，广大民众生活陷入极端困苦之中。物价像断了线的风筝飞涨，而政府发给学生的副食费分文未加，随时可能断炊。中央大学地下党组织及其领导下的新民主主义青年社认为，应当抓住关系全体同学切身利益问题开展反饥饿斗争，揭露反动当局的罪恶，团结教育广大同学，打击国民党政府的反动统治。1947 年5 月10日，中央大学桌长会议决定按1946 年12 月的伙食标准开支，吃光了再说。“吃光运动”得到北平、上海、天津、杭州、重庆、武汉、昆明等地大专学校学生的积极响应，点燃了全国学生反饥饿的怒火，揭开了反饥饿、反内战、反独裁的五二〇运动序幕。

野马画社闻风而动，立即创作了《白米喂大炮》《要饭吃、要和平、要自由》《氢气球钞票牵着物价飞涨》《猪肥人瘦》等寓意深刻的画作投入斗争。14 日，中央大学学生自治会发表反饥饿宣言，决定在15 日联合全国各大学师生采取一致行动到行政院、教育部请愿。15 日一大早，4000 多学生向教育部进发。同学们举起旗帜和标语游行，其中一张破苇席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饭碗，碗上写着一个字“饿”字，一条横幅则醒目地写着“炮弹？面包？”，形象地反映了这次请愿游行的内容和目标。中午，学生们已经饥饿难忍，野马画社成员就在行政院大门的匾额写上《民瘦炮肥》4 个大字，在两根朱红色大柱子上写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联语，在大门和影壁上画了一个炮弹打碎一只小饭碗和一个胖官吏、一个小学生并立的漫画，漫画旁写着：“肚皮大大，中间装的是什么？民脂民膏！”在会客室的墙上，画了一颗炮弹和一具骷髅，两旁写一副对联“天愁地惨，民瘦官肥”，为这次请愿行动增加了浓郁的战斗气氛。大学生游行队伍“大闹”教育部和行政院的消息很快传遍南京，中外记者纷纷赶到现场，报道学生们同国民党政府官员面对面斗争的场面。

5 月20 日，中大学生和沪苏杭学生代表5000 多人在中大操场集合，举行“反饥饿、反内战、挽救教育危机”的标语大游行。令学生们没有想到的是，在珠江路口，警察和宪兵对游行队伍大打出手，不仅用消防车高压水龙头冲射学生，还蜂拥而上，用带钉的木棍毒打学生，抢夺旗帜和标语，当场重伤19 人，轻伤104 人，抓捕28 人，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五二〇血案。当游行队伍冲过珠江路封锁线到达国府路（今长江路）廊东街口时，早有预谋的反动当局在此设置了骑兵队、防护团、青年军、宪兵队、机枪队等5 道防线，游行队伍被迫停止前进，双方僵持数小时之久。在反动当局接受严惩凶手、释放被捕学生、让路给学生队伍通过等条件后，学生们才高举旗帜和标语，唱着歌曲，秩序井然地返回学校。

五二〇血案引发了全社会的强烈愤慨和谴责，马寅初、冯玉祥、茅盾、郭沫若等知名人士和中央大学梁希、张西曼等教授纷纷发表谈话和写文章，声援学生的斗争，抗议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残暴。慰问函电从全国各地雪片般地飞来，社会各界送来了捐款慰问受伤学生。10 天以后的5 月30日，毛泽东在《蒋介石政府已处在全民的包围中》一文中，对五二〇运动作了高度评价。他说，“中国境内已有了两条战线，蒋介石进犯人民解放军的战争，这是第一条战线。现在又出现了第二条战线，这就是伟大的正义的学生运动和蒋介石反动政府之间的尖锐斗争。”“学生运动的高涨，不可避免地要促进整个人民运动的高涨。”“蒋介石及其走狗完全陷于孤立。”

让漫画见证历史

五二〇游行之后，中央大学学生自治会建议野马画社把为游行创作的漫画集中起来出一本画集，以扩大影响。野马画社派游允常等两名同学到上海联系出版事宜，得到了上海学联和美术界的大力支持，顺利地解决了版式问题和制版印刷问题。上海美术家还补充了一部分上海学生运动的画稿，充实画集内容。漫画家米谷提供了5 幅画，廖冰兄绘作了《犬视》，木刻家李桦把游允常的画作《向炮口要饭吃》进行刻制（这幅画后来常被许多揭露国民党反动政府的书刊所引用，成为五二〇运动漫画中的经典）。6 月2 日，画集如期印制完成。印制如此迅速，在当时政治气候和出版条件下可谓是“高速度”了。

画集为16 开，24 页，套红。画集名为《拿饭来吃——五二〇血案画集》，中央大学血案处理委员会编。封面是一幅饥饿人群手持破碗扑向一尊冒烟的大炮和发抖的刽子手的画面。画集首页写着“抗议政府屠杀学生——五·二〇血案记”醒目大字。画集收集的漫画、宣传画有《吃不饱的朋友团结起来！》《钞票满天飞 人人活不了》《饥饿威胁全中国！》《消灭打手》《向炮口要饭吃》等。画集还配有《团结就是力量》《你这个坏东西》等在当时社会上广为流行的歌曲，军警镇压学生的照片，以及在五二〇期间学生创作的杂文和诗歌。画集前言更是一篇战斗檄文，它如此呐喊：“让这个可纪念的‘血’的日子——五·二〇，永远铭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我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的伤痕只是光荣的标帜，中国在我们这一代必须得到解放！”画集在南京、上海、苏州、杭州等地学校发行，受到极大欢迎。

1947年出版的《拿饭来吃——五二〇血案画集》

野马画社的战斗，如投枪，似匕首，刺中了国民党反动当局的要害，他们对其恨得要命，必欲去之而后快。1947 年秋，国民党特务强迫中央大学校方借故开除游允常和杜琦，野马画社的其他5 名同学被各记大过两次。但是，在学校中共党组织的支持和进步学生的护卫下，《野马》壁报依然出版，不时推出让同学们拍手称快的画作，直到南京解放。

五二〇运动继承了五四、五卅、一二·九运动的光荣传统，显示了青年学生大无畏的爱国精神和革命先锋作用。《五二〇血案画集》真实而生动地描绘了当时学生运动中极为重要和精彩的一幕，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共领导学生运动的历史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