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电影领域改造的历史实践与现实启示
2023-03-14张小蓉
张小蓉
(1.绵阳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0;2.西南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马克思恩格斯以“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这一经典命题深刻揭示了意识形态的阶级本质。特定阶级或集团要想实现自己的利益诉求,必然会掌控意识形态主导权,以最大限度获得政治认同。新中国的成立标志着以马克思主义为核心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成为主导意识形态,但“主导意识形态”并非天然等同于社会场域中的“主流意识形态”。关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主导权的构建,列宁特别指认了电影的意识形态功能,“在所有的艺术中电影对于我们是最重要的”[1]。诚然,要发挥电影等载体的意识形态功能,前提就是意识形态主导权在该载体中的实现。为了借助电影推动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构建,中国共产党将其政治力量渗入到电影领域,全面开展电影领域的社会主义改造。
一、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使命更新
1949年10月,中华民族终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建立了独立的中央政府和统一的组织机构。但是刚刚成立的新中国还面临着严峻挑战:在政治领域,国际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大阵营斗争激烈,国内国民党残余势力还未肃清;在社会领域,新中国正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转换的过程中,支撑社会主义建设的无产阶级基础还不够牢固;在文化领域,多元价值观处于斗争之中,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亟待塑造。在此情形下,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电影被赋予了新的历史使命。
1.巩固社会主义新生政权
“权力的持续来自人们对其统治合法性的信仰”[2](P371)。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除了要做好军事、政治和经济斗争之外,还尤其重视意识形态领域的工作,以便通过教育人民、凝聚人心为新政权提供合法性基础。阿尔都塞指出,意识形态不存在于被设想为是“精神世界”的“观念世界”中,而是存在于一些机构和这些机构的实践中[3](P309),即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是通过各种“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来实现社会生产关系再产生的。具体而言,意识形态通过电影等媒介对社会个体产生一种“询唤”机制,从而将自身的观念意识植入主体并通过主体的实践行为来维系自身地位。电影作为重要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自然受到了中国共产党的高度重视,在一些重要文献中多次出现“电影事业在整个文化艺术工作中是第一个重点”[4](P1)“它是党的一切一切政策的传播者组织者”[5](P65)“必须把掌握政策,反映政策摆在第一位上”[6](P49)等相关论述,明确指出了电影在政治生活中的特殊作用。由此可见,为了满足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政治需要,电影被赋予了鲜明的政治内涵,其必然要以充满政治意义的影像系统,承担起巩固新生政权的任务。
2.夯实社会主义阶级基础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的阶级格局和阶层结构也随之发生重大变动,无产阶级开始成为人民民主专政得以巩固的阶级基础。为适应深刻的阶级阶层变革,1942年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就确立“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针,新中国成立后相关电影政策更是再次明确了电影的“工农兵”主体指向。例如,在1949年11月文化部电影局召开的第一届行政会议上,周扬副部长在讲话中提出,新中国电影在制作上要注意适应工农兵群众的文化水平和精神需要,在电影发行上要面向工厂、农村、部队大力发展放映队[7]。面向工农兵、服务工农兵的目的,事实上就是发挥电影对工农兵群体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教育作用,以夯实社会主义阶级基础。正如列宁的“灌输论”所指出的,无产阶级由于受历史条件和自身因素影响无法自发形成自己的意识形态,因而需要从外部进行灌输。因此,在夯实社会主义阶级基础、增强人民无产阶级意识的动力驱动下,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电影需面向“工农兵”,承担起新的使命。
3.塑造社会主义崭新文化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不同于以往历史进程中的改朝换代,它带来的是一次社会生产方式的重大变革。随着旧中国经济政治结构的摧毁,原来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价值观念、道德标准和文化结构也必然进行全方位的重塑。社会思想文化的嬗变构建了新中国电影发展的文化环境,为电影烙下了深刻的时代印记,而同时,新中国电影为了满足文化嬗变的要求,也需加入对社会主义崭新文化的塑造。在经济落后、人民文化水平普遍较低的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因其具有的大众性、感染力和渗透力优势,成为中国共产党实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宣传教化的重要载体。由此,新中国成立之际中国共产党就号召:“必须有计划、有步骤地发展电影放映事业,更大地发挥其对广大人民的教育作用,满足群众日益增长的文化要求。”[4](P148)
二、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电影改造的历史实践
如上文所述,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亟须通过电影推动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构建,以巩固社会主义新生政权、夯实社会主义阶级基础和塑造社会主义思想文化。为此,中国共产党从价值导向、基本体制和影像机制上对新中国电影实行了全方位改造。
1.价值重塑
受社会遽变和文化内部发展继承性规律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思想文化领域呈现复杂多元的格局。就文艺领域而言,在不同思想、理论和流派的影响下,既有“赞美新政权、歌颂共产党、热情地为人民服务的文艺作品”,也有试图站在“超阶级”“客观主义”的立场创作发表的与党的文艺政策相左的作品[8]。为此,中国共产党通过系列举措逐步展开了电影领域的价值重塑。
一是消除传统电影的商业娱乐性质,增强电影的政治教化功能。在新中国成立前后,中国电影市场主要被好莱坞影片和国产旧片占据,它们以商业消费和娱乐消遣吸引着广大观众。这显然无法满足主导意识形态构建的需要。因此,以电影的政治教化功能覆盖其商业娱乐性质成为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领域价值转向的题中要义。电影商业娱乐性质的消除,主要体现在好莱坞电影清除运动和旧片改造运动的开展中。1949年,时任中央电影局局长袁牧之在一次讲话中号召,新中国“这支电影方面的军队”必须马上担负起紧急的作战任务,首先清除帝国主义有毒影片和中国封建落后的反动旧片[9](P214)。1950年7月,中共中央陆续颁布了《电影业登记暂行办法》《电影新片颁发上演执照暂行办法》《国产影片输出暂行办法》《电影旧片清理暂行办法》《国外影片输入暂行办法》5项行政规章,通过规范和限制发行放映来清除大部分好莱坞电影与国产旧片。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全力扶持以政治教化为目的的国产新片的制作与播映,这尤其体现在以国产新片配合重大政治活动的实践中。譬如,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各影院积极配合放映抗美援朝主题的电影和纪录片,并主办“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电影宣传月”;1951年“镇反”运动期间,有关放映单位举办了“镇压反革命电影宣传月”……这些举措促进了国产新片的快速发展。从数量上看,国产新片从1949年的17部,增长到了1950年的221部[10](P105),有力地保证了电影意识形态功能的发挥。
二是承继左翼电影先锋精神,构建无产阶级电影价值取向。20世纪30年代,中国社会内忧外患,以共产党为代表的左翼进步文化潮流应运而生。顺应这一先锋潮流,中国左翼剧团联盟于1930年宣告成立,并特别提出了左翼电影反帝反封建的基本方针,即“为准备并发动中国电影界的‘普罗机制’无产阶级电影运动与布尔乔亚及封建的倾向斗争”[11](P93)。诞生于民族存亡之际的左翼电影,反映了人民的艰难生存处境和国家民族的命运走向,其价值旨趣具有鲜明的写实意识、批判意识和政治宣传意识。从写实意识来看,左翼电影抛弃了此前商业电影中的“武侠”“神怪”“鸳鸯蝴蝶”“王侯将相”等元素,有意面向“社会”“现实”“平民”,着重反映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以来的历次事件及各阶层人民的生活现状。从批判意识来看,左翼电影运用阶级分析的方法揭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罪恶,并试图揭示社会矛盾产生的本质症结。从政治宣传来看,左翼电影作为一股激进的革命艺术思潮,强调无产阶级文艺是人类彻底解放的武器,以一大批反映阶级斗争、抗日斗争的电影来启迪人民群众,充分发挥了电影的宣传教化作用。为此,中宣部部长陆定一特别指出:“左翼电影它的好处很多,例如反帝反封建,培养了一批电影干部,他们的刻苦奋斗精神,在简陋的设备下,花很少的钱,拍出受人民欢迎的好片子。这些是历史,是好传统,今天应该肯定。”[11](P426)从中国近代电影的历史发展来看,随后的“国防电影”“抗战电影”“战后电影”可以说都是左翼电影的延续,它们为新中国初期电影提供了重要的价值规范与艺术母本。
三是借鉴“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电影美学,形成新中国电影的基本样态。1949年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提出“苏联共产党就是我们的最好的先生,我们必须向他们学习”[12](P1481),指示新中国建设要全方位地学习苏联。新中国成立初期对“苏联模式”的借鉴涉及各个方面,文学艺术领域也不例外。从电影领域来看,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电影界对苏联电影的指导思想、理论范式和创作原则等展开了深入学习和借鉴,其中,“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思想影响颇大。1951年,以批判电影《武训传》事件为导引,北京文艺界开展了整风学习活动。期间,文艺工作者除了集中研读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等,还专门学习了苏联文学文艺界有关“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要求的文献。与此同时,1953—1957年,党和政府邀请苏联电影专家在国内通过举办专修班,培养了大量电影人才。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原则的指导下,电影界摄制了《渡江侦察记》《平原游击队》《南岛风云》《龙须沟》等,进一步发展了顺应时代变革与政治需要的独特电影形态。
四是加强电影人思想改造,提升社会主义文艺工作者的身份认同。毛泽东旗帜鲜明地提出,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里,无论是在党内,还是在思想界、文艺界,“占统治地位的都必须力争是马克思主义”[13](P197)。1948年10月,中共中央宣传部明确指出,要组织电影工作者“学习马列主义基本知识,使他们具有马列主义的基本观点”[11](P298)。1951年5月,《人民日报》发表毛泽东撰写的《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一文,文章对该电影未能表现当下人民苦难生活与艰苦斗争的创作倾向提出了批评,并进一步指出了文化界的思想混乱现状。之后,《关连长》《内蒙春光》《人民的战士》等影片相继受到批判,由此更加坚定了电影创作的马克思主义方向。与此同时,中共中央还专门针对电影领域制定了政治教育培训计划,组织电影工作者开展广泛的文艺整风学习,并在人员调度和选拔上注重政治素养,要求电影工作者积极参与政治生活。经过思想改造,电影工作者逐步树立了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提升了社会主义电影工作者的身份认同,开始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真正参与到社会主义电影事业的建设中。
2.体制重建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面临着社会制度的重新构建和国家治理的重新规划。在革故鼎新的重要节点,电影领域的体制构建也被迅速纳入到社会主义改造的轨道。
一是确立新中国电影业的国有性质。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将旧政权下的电影业收归国有。早在1946年10月,中国共产党就在东北解放区接管了原日伪电影企业“满洲映画株式会所”,并在此基础上成立了东北电影制片厂(后更名为长春电影制片厂)。1949年2月,北平和平解放后,北平军管会正式接管了中电三厂、中央电影服务处华北分处、北平9家电影院和国民党长制北平办事处,并与原隶属晋察冀解放区的石家庄电影制片厂合并,成立了北平电影制片厂(后更名为北京电影制片厂)。1949年6月,上海市军管会接管了国民党中央企业第一厂、第二厂等,并成立上海电影制片厂。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逐步对私营电影业进行公有制改造。新中国成立初期,受旧上海电影传统的影响,私营影片始终把握不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要求,因此上映后票房普遍较差,甚至被禁映。为促进私营电影业尽快迈入社会主义发展轨道,国家开始对私营电影业进行扶持,为私营电影公司提供资金贷款,并在拍摄器材、影片发行等方面给予帮助[14](P128)。1951年,在私营电影厂“昆仑”出品的《武训传》受到政治批评后,中央主管部门加大了对私营影业的改造力度,统一收购了各私营公司的厂房和设备,并将私营制片厂合并组成上海联合电影制片厂,之后又正式并入上海电影制片厂。由此,中国共产党基本完成了对私营电影业的生产资料公有制改造,此后全国电影业完全由国家掌控,为电影宣传工作的统一部署奠定了坚实基础。
二是构建党对电影业的领导制度。在新中国电影领域的体制重构中,中国共产党对电影领域进行了严格的行政框架构建,以确立党中央对电影事业的领导权。其一,成立中央电影局,保证对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事业的统一管理。早在1948年12月,袁牧之在向中共中央宣传部作的《关于电影事业报告(二)》中就指出,要“于中宣部领导下,建立电影事业的统一领导机关”[11](P300)。1949年4月,新的电影事业领导机构“中央电影局”随之成立,隶属中宣部(后隶属文化部)。其二,为实现中共中央在思想工作、艺术创作和行政事务上的全面领导,各电影制片厂实行了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在党委的核心领导下,设置了政治处和基层党组织,使电影制片厂从上到下的每一层次都处于党的组织领导机构管理之下,不仅保证了各个制片厂能规范有序运转,也确保了制片厂能快速生产出合乎主导意识形态要求的影片。
三是建立健全电影组织制度。1949年电影局成立之后,我国召开了制作、发行和放映等相关会议,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初步奠定了新中国电影制度的基础。从内容上看,各类政策对新中国电影的具体生产运营方面进行了规制和安排,涉及电影制作、电影审查、发行与放映全过程。例如,在电影制片方面,相关部门发布了《文化部党组关于改进电影制片工作若干问题的报告》《电影业登记》《关于加强电影制片工作的决定》《文化部关于加强电影艺术片创作和生产领导的意见(草案)》等文件,形成了摄制组导演中心制、行政管理制片主任负责制等制度。在电影审查方面,相关部门相继颁布了《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关于加强电影制片工作的决定》《关于各种影片送局审查次数的规定》《故事影片电影剧本审查暂行办法(草案)》等文件,形成了集中统一、层层负责的审查制度。针对电影发行与放映工作,一是颁布《电影新片颁发上演执照》等五项暂行办法,促成影片演映执照制度的建立;二是制定大型电影展览活动计划,形成“统一排片、集中编映”的发行放映制度;三是大力组建全国性的面向农村、部队和工厂的放映网,并实行放映员宣传制度。
3.影像重构
电影作为重要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其意识形态功能的发挥主要是通过对意识形态的影像化来实现的。为此,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从题材规划、风格表达、叙事策略和角色塑造方面进行了影像重构,以保证电影能充分体现和正确表达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培养人民群众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认同。
一是统一进行电影题材规划。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题材基本由中央电影局根据国家政治要求进行统一规划,各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影片主要集中于三大主题。一是以革命历史题材阐释暴力革命的合法性。这类题材的电影主要对革命战争年代进行艺术再现,如《中华女儿》《铁道游击队》《赵一曼》《钢铁战士》《红色娘子军》《刘胡兰》《红旗谱》等。它们通过叙述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群众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战争所走过的艰难历程,以建构人们对于革命时代的集体政治记忆,论证“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二是以现实生活题材展现社会主义崭新生活。这类题材的电影主要反映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如《李双双》《女社长》《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槐树庄》等。它们通过对现实生活的浪漫式抒写,增强人民对于社会主义新中国的认同。三是以国家政策、政治运动和中央工作部署为题材规划电影,既让人民理解和熟悉新中国政治政策,又展现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这类题材产生了描写土地改革的《土地》《暴风骤雨》、反映农业合作化的《凤凰之歌》《丰收》、反现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不夜城》、反映 “三反”运动的《无穷的潜力》、体现“五反”运动的《三年》《纺花曲》、反映“大跃进”的《十三陵水库畅想曲》《新安江上》等一系列影片。
二是追求“崇高美”的电影风格表达。电影风格是组织电影技巧的形式系统,通常是单个电影制作者或制作群体对技巧的特殊使用[15](P355)。为了反映新时代国家与个人境况的变迁,实现政治需要和人民翻身解放真实心境的契合,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电影主要体现出一种对“崇高美”电影风格的追求。马克思恩格斯曾辩证地指出,革命力量在不够强大的情况下会有被反动势力扼杀的必然性,但这种灭亡并不是没有价值的,相反,它以一种崇高的精神换取着光明和希望,预示着真理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16]。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电影人在银幕上所要力图呈现的,便是这种马克思主义崇高美学观下的悲剧式的崇高美:通过对“革命悲剧”崇高美进行生动演绎与深度诠释,来论证无产阶级政权在革命与建设过程中的历史必然性。正如精神分析学电影理论所认为的,“电影中英雄排难而胜的过程……使观众(像在梦境中一样)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某种意识形态的询唤”[17](P524)。《中华女儿》《狼牙山五壮士》《董存瑞》等影片就属于此类“崇高美”作品,影片通过塑造在与敌人抗争中英勇就义的革命悲剧人物,来打动和感染观众。
三是确立“工农兵”电影叙事范式。叙事范式就是“在故事讲述(影像叙事)层面上所形成的、对应于一定时期政治文化规范与大众观影心理的基本叙事结构(框架)和叙事因素的关系定势”[14](P14)。可以认为,叙事范式对于一个时期的电影创作具有普遍的参照意义,因而也就使得一个时期的电影创作总是表现出一定的时代特征。学者对于新中国电影常常有“工农兵电影”“人民电影”“大众电影”“革命电影”“英雄电影”等不同概念的表述,这基本上都表达出了新中国电影独特的叙事范式。具体而言,为了让文化程度较低的工农兵观众能看懂电影,并由此接受电影的意识形态影响,新中国电影在创作拍摄中主要倡导一种“朴素美”的叙事策略,即在电影叙事中力争“主题鲜明,人物关系清楚,结构层次一目了然”[18]。以新中国第一部故事片《桥》为例,就是以近乎白描的方法来刻画人物,突出人物和情节的真实和朴素,从而赢得了广大民众,尤其是工农兵群众的喜爱。“朴素美”叙事策略的大力倡导和实践,使得该时期涌现了大量为观众所喜闻乐见的影片,既满足和丰富了普通民众的精神文化生活,又有效地实现了电影对人们的意识形态教化。
四是注重电影英雄形象塑造。“电影往往通过道德伦理化、亲情化、目的化(善恶有报)等手段来影响公民的政治情绪和政治情感。”[19](P42)通过塑造角色来提供道德标杆和行为示范,是电影发挥意识形态功能的重要手法。由此,在影片中塑造一个或多个具有意识形态感召力的人物形象也成了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的重要任务。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中,这种角色的塑造尤其体现在对英雄形象塑造中。从英雄形象的类别来看,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主要致力塑造两种英雄形象,一是从新民主主义革命中成长起来的革命英雄形象,从而以革命英雄形象的正义性确证中国共产党执政权力获得的合法性;二是新中国成立后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涌现出来的劳动者英雄形象,从而在战后亟待重建的语境中,运用劳动者英雄形象来凝聚群众力量、鼓舞人民投身社会主义建设。从英雄形象的塑造方式来看,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特别注重人物阶级性的体现,即弱化人物自身的个性而强化人物的阶级属性,使人物具备“典型意义”。由此,在银幕上打造出的英雄形象,成为意识形态宣传的强力传导体,使主导意识形态借助着英雄形象对观影者实现了既批判又召唤的双重功能。
三、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电影改造的现实启示
虽然当前我国发展的条件和环境已与新中国成立初期大不相同,但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奋进的关键时刻,做好意识形态工作同样重要。因此,有必要吸取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改造的实践经验,注重电影领域的价值引导、体制改革和影像设计,以更好地发挥新时代电影的意识形态功能。
1.加强中国电影价值整合,凝聚主导意识形态传播合力
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领域全面的价值重塑使电影遵循了社会主义的价值导向,有效地形成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宣传教育合力,极大推进了新中国意识形态的构建,这对于当下电影意识形态功能的发挥具有重要启示。虽然随着电影技术的发展和人们精神文化需求的变化,电影内容与形式已发生巨大变化,但其价值内核却有必要保持相对稳定。一方面主流电影难以正确诠释和表达主流意识形态而呈现出意识形态的偏差,另一方面非主流电影刻意迎合小众取向而呈现出意识形态的分化。总体而言,当前中国电影“各说各话”,难以形成主导意识形态的传播合力。21世纪以来,电影学界用“新主流电影”“主流电影”“新主流大片”等概念提出了主旋律电影、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三者的融合,但这大多只体现在电影题材、拍摄方法和营销策略等方面。从意识形态安全角度出发,我们还需强调并推进中国电影的价值整合。一方面,“主旋律电影”要不断吸纳多元价值范畴、不断拓展自身“通约数”;另一方面,商业电影、艺术电影等也要遵循主流价值观,自觉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基点去进行多元文化的创作与阐发[20]。
2.持续深化电影体制改革,推动主导意识形态与电影发展良性互动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主题和任务。新中国成立之初,意识形态建设主要解决“破”与“立”的问题,在革除落后、反动意识形态的同时构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为此,中国共产党在电影领域进行了政治化改造,通过体制重建形成了一种“意识形态传播模式与具体影片创作之间的链接机制”[21]。当前,意识形态工作的重点和难点已从“构建”转为“提升”,因此电影领域也应顺应时代,深化体制机制改革。首先,坚持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既“讲导向不含糊,抓导向不放松”[22](P26),又要遵循市场经济“供给—需要”“投入—产出”的基本原则,不断促进电影的商业化和市场化,愈是票房成功的影片才愈能发挥其意识形态功能。其二,在改革中注重电影制作、发行和放映各个环节和各个领域齐头并进,保障电影领域相对稳定的运作环境。其三,在深化电影体制改革的同时,要十分注重相关制度的构建,既保证电影业的健康持续发展,又为新时代中国电影意识形态功能的发挥调动资源、协调关系、确立规制。
3.着力培养新时代电影人才,鼓励电影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
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对电影人进行了系统的思想改造,培养了一批马克思主义文艺工作者,大大推进了国产新片的制作与播映。当前,在商业利益的追逐中,一些电影工作者为了追求博人眼球的奇观创造,刻意倾向于一种去主流意识形态或反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取向,严重威胁意识形态安全。因此,培养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电影工作者十分重要,这是新时代电影坚持正确导向、提高影片品质的前提条件。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的,要“培育造就大批德艺双馨的文学艺术家和规模宏大的文化文艺人才队伍”[23]。为此,要重视和爱护电影人才,为电影人才的生活和创作提供优越的条件,同时也要注重开展电影人的思想教育和政治教育,坚定其马克思主义信仰。在培育造就新时代电影人才的过程中,尤其要鼓励其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努力创作生产更多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体现中华文化精神、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有机统一的优秀作品”[22](P154)。
4.积极探索主导意识形态影像化策略,增强意识形态吸引力和感染力
新中国成立初期电影所倡导的“崇高美”艺术风格、工农兵叙事和典型英雄塑造,使得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通过影像表达从抽象、陌生、深奥变得通俗易懂和喜闻乐见,大大加快了马克思主义的大众化进程。当前,人民文化水平和精神文化需求大幅提高,对电影的品质和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为此,新时代电影创作需要根据人民群众的新需求进一步探索主导意识形态的影像化策略,增强主导意识形态的吸引力和感染力。一是在电影创作风格上,“文艺只有根植现实生活、紧跟时代潮流,才能发展繁荣”[22](P162),新时代电影要与时俱进、不断适应发展的社会和进步的人民,有效满足人们的精神需要,增强意识形态吸引力。二是在创作方针上,新时代电影要及时响应国家中心工作,推动相关政策和理念的影像化阐释,有效发挥主导意识形态宣传功能。三是在电影创作内容上,新时代电影要坚持贴近人民生活、顺应人民意愿和关切、符合人民审美,有效增强电影的意识形态感染力;四是在电影创作方式上,新时代电影要加强制作技术创新,增强中国电影意识形态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