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主体性的生成逻辑、基本内涵及实践路径
2023-03-13康忠芳孔玉洁
康忠芳 孔玉洁
(1.甘肃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 兰州 730000;2.兰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兰州 730000)
主体性是在人类解释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全部历史”中展现出来的,是相对于他者而言的一种自我确认、自我改造的思维与实践意识、状态、特质及能力,体现了“自在世界”与“自为世界”的辩证统一[1-4]。文化主体性则是指一种凝结着特定民族价值共识和行为规范的文化表现形态和存在方式。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强调,“两个结合”巩固了文化主体性,“创立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就是这一文化主体性的最有力体现”。这一重要论断为我们从主体性层面把握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规律提供了重要视角。深入探讨文化主体性的历史生成、内在逻辑与实践路径,对增强文化自觉、坚定文化自信、促进文化自强,努力推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和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一、文化主体性的历史生成
文化从人改造自然的劳动对象化中产生,它以人化为基础,以人的本质或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为实质[5]。文化主体性经历了一个由主体性消解到确认、回归再到主体性彰显的发展过程。这四个阶段作为一个辩证的整体,既能从中华文化发展的大历史观视野进行考察,也能从现代文化转型与重构的局部进行窥见,展现出中华文化表现形态和实践品格的内在统一。
(一)主体性消解:文化失落衰颓和思维侵蚀遮蔽
文化主体性不是先天存在的,而是需要多元性个体不断地在历史性生成、互动、创造的过程中建立思维认同和进行实践转换,体现为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认识和改造自然及人类社会的文化路向。聚焦文化主体性的发展过程,一般以近代主体性消解作为考察的起点,具体又体现为主体文化的失落衰颓和外部思想的侵蚀遮蔽两个方面。
近代中华文化的衰微是主体性消解的内在根源。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中华文明既“谱写了万里驼铃万里波的浩浩丝路长歌,也创造了万里衣冠会长安的盛唐气象”[6]。然而,鸦片战争前中国封建社会使人在思维上固步自封、精神上自我满足,文化反思、更新和创造步伐缓慢,大众丧失了对自我身份的辨识和感知,也阻滞了与世界文明互鉴的渠道,这也是文化主体性消解的根本原因。因此,近代无论是农民起义还是资产阶级改良,从本质上看都无法培育出个体的主动认知意识和创新实践能力,也必然会因文化蒙昧走向失败。此外,由于文化在向外审视中的视觉盲区,导致外界力量刺激自身理性反思的通道阻塞,最终的结果就是日益扩大的文化裂缝和逐渐严重的文化危机。
西方文化价值观冲击是主体性建构的外在阻力。文化主体性确立中自我的建构需要“自我与他人互动”[7],因而他者的思维逻辑和价值体系对主体性构建具有形塑作用。一方面,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的碰撞体现为一种传统与现代的交融,中华文化处于“被现代化”的地位。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用枪炮打破中华文化自我封闭的“保护圈”,并以“西方式”的文化形态对中华文化进行渗透式塑造,中华文化处于被动的一方遭遇冲击与侵蚀。在这一过程中,西方文化虽然用西方式的标准和模式对中国民众进行思想改造,但也暴露出其固有的资本逻辑弊端。另一方面,西方文化对中华文化的冲击使中国民众从文化自大的极端走向文化自卑的另一个极端状态,进而在文化心理、态度、情感、意志上均展现出对自身文化的自我否定[8]。
总体来说,正是由于文化发展中的“主体匮乏”,导致作为文化实践主体的人无法完成自我确证和向外融通,才使得其在“自在世界”与“自为世界”间左右摇摆,这既是主体性缺乏造成的结果,也是导致主体性消解的根源。
(二)主体性确证:自我意识觉醒和民族身份塑造
以近代文化失落和西方文化侵蚀为先在因素,“被现代化”困境决定了中华文化主体性无法直接从消解走向回归,而必须经历一个确证的过程,只有建立起与自身、他人、社会、自然之间的联系,才能使中华文化完成“人化”和“化人”的双重任务。
人的本质力量的自我觉醒和实践转化是主体性确证的必要条件。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人不仅像在意识中那样理智地复现自己,而且能动地、现实地复现自己,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9]163。由此可见,马克思强调的文化的本质实质上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文化主体性的确证要求作为“现实的人”必须具有鲜明的文化向心力和文化创造力,而中华民族通过社会革命完成了这一实践性转化的过程。展开来看,五四新文化运动通过思想启蒙,使人们逐渐突破自身固有的思维逻辑,并将自觉改造的批判性和超越性思想充分灌输到自身的潜意识之中,为文化发展开辟了新的历史起点和时代契机。费孝通在论述“文化自觉”时指出:每个人必须“对自身文化的来历、形成过程、特色、发展趋势有了解和认知,通过对‘己文化’的‘自觉’和‘认知’进而提升文化自主意识和文化适应能力”[10]。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建立新中国、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实现“文化自觉”的过程。通过不断的思想解放,中国人民在破解文化蒙昧困境的同时也化解了价值失范的危机,明确了“中国向何处去”“中华文化向何处去”的现实问题。
民族文化身份认同对文化主体性塑造具有积极作用。单个人的主体意识无法满足文化主体性的建构要求,文化意义上的自我必须通过集体民族思维、精神和情感的“向内凝结”才能摆脱“单向度”的价值困境,构建起文化共同体的生长场域。回顾近现代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为主体性确证提供了内在动力,中国共产党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弘扬为主体性确证提供了引导力量,不仅使中华民族的文化养分重新被发掘,而且使中华民族文化血脉得以延续。因此,文化主体性的确证实际上是基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通过实践使凝结在个体中的血缘、文化、风俗习惯、思想道德等共同特征以整体的力量得以发挥,并不断地认同、确认和深化,从而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稳定和强化的同时建构主体性的一个过程。其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始终发挥着基底力量,是中华民族的血脉和中国人民的精神家园。这种作用发挥无论是在民族稳定性确立、身份性认同还是在统一性塑造方面都极其重要。梁启超、孙中山等先进知识分子广为传播“中华民族”的概念,新中国成立后也一直强调文化的民族属性,均是在为巩固文化主体性积蓄现实条件。
(三)主体性回归:文化传承创新和“两个结合”推进
经过主体性确证,文化主体性面临如何回归和巩固的困境。中华文化作为被认识的对象,如何充分发挥文化的自主性、自为性、能动性和创造性,并以文化反哺经济、政治、生态等领域的建设,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进行了长期的努力和探索。
1. 贯彻“双百”方针和“二为”方向是文化自觉的深刻体现。脱离亡国灭种的危机,以“民族、科学、大众”为标志的新民主主义文化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向何处去”指明了方向,中华民族由此从对古代和近代文化的把握转向现代中国文化建设的课题,面临传统文化传承改造和外来文化吸收利用的双重任务挑战。毛泽东以马克思主义的视野,始终对中华文化持客观的态度,提出“剔除古代文化封建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是发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条件”[11],并强调社会主义文化应“为人民服务、启发政治觉悟,鼓励劳动任务”[12],为此艺术不仅要“表现形式多样”,更应“有自觉的民族特色和特殊风格”[13]。同时,针对文化领域出现的“贴标签、扣帽子、打棍子”等教条主义和官僚主义问题,毛泽东进行了严肃批判,在坚持党对文化工作领导的前提下,逐步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14]54的科学文化建设“双百”方针,指明“采取现在的方针,文学艺术、科学技术会繁荣发达,党会经常保持活力,人民事业会欣欣向荣,中国会变成一个大强国而又使人可亲”[14]291。改革开放后,邓小平对“双百”方针充分肯定,以“三个坚决”[15]指明了社会主义科学文化建设的极端重要性,并进一步提出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二为”方向,在解决“非毛化”、资产阶级自由化等思潮泛滥的思想战线精神污染问题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双百”和“二为”的结合不仅成为建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根本保证,也为实现文化自觉和文化主体性回归作出重要贡献。
2.“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是实现文化自信的重要举措。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全球化使文化多元化成为必然趋势,各民族、国家文化之间的相互激荡、碰撞交锋、融合整合。面对西方“强势文化”对中国人民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意识形态甚至是民族文化的猛烈冲击,江泽民以高度的政治自觉、定性自觉、实践自觉、目标自觉和路径自觉继承和创新了马克思主义文化建设理论,赋予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理论以全新的内涵[16]。1991 年,江泽民同志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70 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提出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化”[17],在党的十五大报告中第一次把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列为党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纲领的重要组成部分,指明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培育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公民为目标,发展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18]。同时,面对“如何平衡文化霸权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的关系”“如何处理本土文化和世界文化的关系”“如何处理马克思主义与非马克思主义文化之间的关系”等关键性问题,江泽民和胡锦涛从理论、新闻、文艺、出版、广播影视、思想道德建设等多个领域对发展先进文化进行了深刻论述,使中国共产党对文化建设的认识和把握达到了新的高度,推动文化主体性巩固进入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
3. 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是文化自省的必然要求。新时代,在历史的螺旋式上升中,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价值追求、代表中华民族独特精神标识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赋予了中华民族以深刻的文化自觉和高度的文化自信。习近平总书记立足于现代化发展要求,提出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即“两创”的文化发展方针。一方面,创造性转化针对的是在文化传承保护基础上的革故鼎新。文化主体性的确立和巩固始终需要以“历史”为贯穿的、有选择的文化传承作为支撑。因此,中华文化发展不仅要解决传承的问题,更要思考“传承什么”“如何传承”的问题,这也是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文化创造性转化的深层考量。中国人的独特精神世界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充分体现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升华[19]。另一方面,创新性发展突出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创新实践相结合的时代导向。文化主体性的巩固正处于进行时,而非完成时的状态,它既需要我们以变革的精神贯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更需要我们以发展的思维完成对其从量变到质变、从初级到高级的创新转变。百年来,中国共产党从历史文化传承中不断摸索文化建设的规律,不断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运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之中,通过发掘经典、承继精髓、发扬精神,激活并赋予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生命力,并将文化主体性回归导向了更高层次的价值追求。
4.“第二个结合”对进一步坚定文化自信自强具有突出贡献。“第二个结合”是又一次的思想解放,让我们能够在更广阔的文化空间中,充分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宝贵资源,探索面向未来的理论和制度创新[20]。由此可见,中国共产党在“两创”的基础上,继续在挖掘文化基因上下功夫,在挖掘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深层文化底蕴上下功夫,也是在深入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上下功夫,不仅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道路探索上挖掘文化主体性,更站在世界文明发展的高度把握文化主体性,使之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相融合,实现了二者的共同进步。因而,“第二个结合”深植自觉认识传承和保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必然性的历史思维,以历史发展的辩证法把握文化主体性确立和巩固的各个阶段,不仅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历史自觉、坚定文化自信的实践主动,更表现出中华文化一脉相承和赓续开拓的内在品质,充分证明了文化主体性回归的必然性、必要性和重要性。
(四)主体性彰显:文化交流互鉴和现代文明建设
文化主体性不是自我的、封闭的,而是对“现实世界的辩证运动的自觉的反映”,必定要经历一系列的矛盾运动,在否定之否定中实现完善与超越。也就是说,要把文化主体性推向纵深,必须不断深化对文化的规律性认识,加强不同文化的交流互鉴,增强文化的生命力和传播力。
秉持开放的民族文化观念和立场是文化主体性彰显的应然之举。从文化民族性和世界性的角度考察当代中华文化主体性的建构,离不开世界文化交流互鉴的问题。从主体性消解到确立再到回归、彰显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化主体性不可能脱离生存的环境进行自我锻造,每一次的主体性确证既强调主体力量的发挥和民族力量的凝聚,也离不开外来文化的吸收借鉴,由此才能延续中华文化的强大生命力,也能体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独特价值。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必须“正确对待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明,正确对待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21],明确指明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必须坚持社会主义文化共性和中华文化共性的辩证统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不论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倡议还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打造,都是跨民族、跨文化、跨制度界限的文明进步,是中国共产党勇于在马克思主义、中华文化和世界文化三者的融合创新中巩固主体性的实践举措。中华文化主体性在交流借鉴其他优秀文化的同时更实现了对其的超越式发展。尤其是在面对资本主义世界带来的“文明世界的基本缺陷”[9]290时,以全过程人民民主、共同富裕、人民精神世界的丰富、社会安定有序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实现了对西式民主、劳动和人的异化、价值观迷茫、社会动荡和人与自然相对立的超越[22],彰显了文化主体性的中国特色、中国智慧和中国价值。
努力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巩固文化主体性的时代使命。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20]作为巩固文化主体性的建设目标,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有着深厚的思想源泉,即中华文化;有着坚定的现实根基,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有着清晰的实践路径,即在“两个结合”中让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的,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现代的,让经由“结合”而形成的新文化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20]。从整体上看,推进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对“第二个结合”的进一步发展,体现了巩固文化主体性从历史必然、契合融通到明确对象、划定目标再到实践明确的依次递进过程,展现出一条不断成熟、不断跃进的逻辑演进脉络,蕴含着以“人民”为中心的文化本体论、以“历史”为贯穿的文化价值论、以“革命”为支撑的文化发展论,以及以“时代”为导向的文化创新论等价值意蕴,对进一步彰显文化主体性,实现文化繁荣对经济兴旺、政治稳定、社会和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等整体性功能的发挥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更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推动文明交流互鉴指明了方向,提供了实践遵循。
二、文化主体性的基本内涵
文化主体性是历史发展的产物,但它并不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而是按照社会发展的基本规律不断赋之以新的发展思路和时代内涵。因此,理解文化主体性,不能单纯从物质性的文化符号或文化产品的“显体”中认识,而应由显入隐、由表及里、由浅到深,理解文化背后蕴藏的主体意识、精神理念、历史纵深和价值力量。
(一)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主体性
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中华文化由人民创造、集人民智慧、为人民服务。理解文化主体性,必须首先明确文化与人之间的联系。马克思指出:“‘全部历史’是‘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23]文化主体性不能仅仅被理解为文化自身的主观能动性,也不能全部局限于人的主体性,而是应当从“人化”和“化人”两个层面同时思考。一方面,文化作为静态的物质形态和精神符号或作为动态的实践活动,均需要人的参与。只有人充分辨识和认识文化,才能进行生产、创造、批判或否定文化的一系列活动,才能赋予文化鲜明特征,并使其拥有历史穿透力和普遍的解释力。另一方面,文化主体性以“文化”为主体,强调文化本身的自在特性,即文化作为“自在之物”而存在。从这个角度来讲,文化主体性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是文化有机体“要成为”其存在的时代呈现,即中华文化最终要为实现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而服务。因此,中华文化由人民创造、集人民智慧、为人民服务,而文化主体性又通过人的实践塑造并赋予其生命,从而产生出其内在的丰富性。将文化作为主体,既将人的活动纳入其中,同时又能感受到文化本身的自在特性,从本质上区别于以“资本”为逻辑的文化呈现。
(二)植根民族底色的主体性
中华文化主体性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产物,主体性是一个民族文化生命的根本维系[24]。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有了文化主体性,就有了文化意义上坚定的自我,文化自信就有了根本依托,中国共产党就有了引领时代的强大文化力量,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就有了国家认同的坚实文化基础,中华文明就有了和世界其他文明交流互鉴的鲜明文化特性。”从根本上看,中华文化主体性有其对应的“实体”内容,呈现特有的民族底色。中华民族各族儿女在文化实践中将各民族地区的文化观念以艺术作品、教育活动、道德践履、文化产业等形式呈现出来,从而塑造了中华文化的核心内涵,使中国人民成为特定时代特定的“文化人”。文化如果缺乏民族特色,既无法扎根本土,更难以屹立于世界民族文化之林。同时作为主体的文化也在民族交往中彼此融合、相互借鉴,形成具有不同民族特色的文化体系,最终达到彼此共存和共同发展。因此,文化形成发展的地缘性以及缘于地域特征的人的发展的民族性,决定了文化主体性承载着民族文化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这也是我们今天理解文化主体性内核的出发点和立足点。同时,文化的民族性和世界性密不可分。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中华民族历来讲求‘天下一家’,主张民胞物与、协和万邦、天下大同,憧憬‘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美好世界。”[25]中华文化主体性能够立足于世界,正是因为其本身彰显民族特质的文化资源和文化样态具有超越现实物质和地域界限而走向世界的可能性。
(三)融通实践互动的主体性
文化主体性是一个持续发展、不断塑造的生命有机体,而不是“定型”的存在,仍需要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持续深入演化,塑造更多具有鲜明特色和亮点价值的文化形态。因此,在历史发展的各个阶段,文化主体性以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化的文化实践为宗旨,不断融合不同文化形态、化解文化发展的矛盾,凝练多样文化形态的共同价值认同,客观上体现为一种现实的文化生产力,并与经济、政治、生态建设等一道成为社会发展的动力。近代以来,中国遭遇“国家蒙辱、人民蒙难、文明蒙尘”的三重困境,明清之际的思想启蒙、洋务运动的积极探索、戊戌变法的改良运动、辛亥革命的变革实践虽然最后都遭遇失败,但对中华民族文化主体性的回归作出了积极尝试。五四运动通过高擎“民主”与“科学”的革命旗帜,促进了中华民族的文化与思维方式逐渐融入世界的发展潮流。俄国的“十月革命”更进一步使中华文化产生了彻底性改造,中国共产党成功领导中国人民走出“革命—建设—改革—复兴”的新路,逐渐推动当代中国在革命实践与改革发展中勾勒出一种超越现有社会主义制度安排和运动模式的、定位于全人类解放的崭新的文明形态。简言之,文化主体性的“发展主体性”始终贯穿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整个过程之中,与世界历史发展的客观现实与主动实践自觉的必然性逻辑密切相连。
(四)服务社会进步的主体性
巩固文化主体性归根到底是要服务于中国人民的幸福生活、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全人类解放的崇高理想,文化之于个人、民族、国家和世界均有不同程度的贡献。首先,文化主体性实际上是摆脱个人“劳动和生活”双重异化的手段。通过构建文化认同的核心力量,能够使人们远离思想束缚、精神匮乏和行为失序,激发人们对追求理想生活的热情,进而以实践理性的状态走出“现代性困境”。其次,就文化与民族的关联而言,文化既是民族自我认证的标志,又是民族自觉凝聚的精神源泉。可以说,文化主体性的建构就是在巩固民族稳定发展的根基,它既承载着民族向内凝聚的任务,又是民族文化的一种外宣,随之作用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再次,巩固文化主体性绝不是单个的、零散的、片面的文化汇集,而必须通过文化治理实现整合和优化,这一过程实际上也是推动文化“失衡—趋衡—再失衡—再趋衡”的过程,是带动文化物质观念进行实践转化,并赋予其鲜活生命力的批判性过程。最后,文化多样性和文化全球化是文化发展不可回避的话题。增强做中国人的骨气和底气,必须要让世界更好地认识中国、了解中国、感知中国、认同中国。巩固中华文化主体性就意味着在守住民族文化基因的基础上完成文明交流互鉴的任务,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也能因此实现由民族象征向世界典范的转变。
三、巩固文化主体性的实践路径
(一)以“文化积淀”为前提,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根基
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存在诸多凝结着中国人民思想智慧和中华民族强大精神动脉的历史文化遗产。习近平总书记在对中国国家版本馆和中国历史研究院考察时,突出强调了要加强对典籍、版本的搜集整理工作,充分发挥知古鉴今、资政育人的作用,要把自古以来能收集到的典籍资料收集好、保护好,把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继续传承下去[20]。中国国家版本馆是国家版本资源总库和中华文化种子基因库,中国历史研究院的成立为史学研究的融合性、全局性、战略性开辟了崭新路径。不论是青铜铁器、《易经》文书等物质文化遗产,还是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义利合一的价值观等精神文明,都为中华文化主体性巩固贡献了巨大的思想库、信息库、文化基因库。因此,一方面必须要摸清文化家底,充分挖掘甲骨、简牍、古籍文献、雕版拓片等文化资源,并在保护基础上深入研究中华文化的历史渊源、发展脉络和基本走向,在增强历史自觉、坚定文化自信中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另一方面,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实施国家文化数字化战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做好文化积淀工作更应合理利用好数字技术,推动文化与科技深度融合,对文化资源进行数字化采集、制作、呈现工作,积极完善资源数据库建设,使历史文化遗产以更为全面化、系统化、立体化、可视化、智能化的方式呈现中华文化主体性的深厚积淀和价值灵魂。此外,考古工作是展现和构建中华民族历史、中华文明瑰宝的重要工作[26]。必须要加强考古调查和研究,充分重视考古工作者的能力与素质培养,站在巩固文化主体性、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高度推动考古事业向前发展。
(二)以“文化传承”为核心,加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保护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从中华民族精神根脉延续的高度审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进程中的历史地位和现实作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必须“要尊崇历史、研究历史,确立历史思维,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27]。只有从传承中寻找文化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才能抓住中华文化的基因和根脉。为此,我们必须要做好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工作,“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丰富全社会历史文化滋养”[26];必须始终把探索未知、揭示本源、研究和阐释文化遗产的多重价值作为文物工作的基础,充分展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现代生命力。与此同时,我们必须要深刻警惕文化传承的危机,正确处理好文化主体性巩固过程中观念性与实践性、多样性与主导性、世界性与民族性、传统性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更好地完成文化传承与文化繁荣之间的实践转换。因此,一方面要加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之间的衔接,坚决抵制文化虚无主义和西化思想严重两个极端,积极扬弃不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文化糟粕。另一方面要切实增强文化传承的能力、完善传承体制机制、丰富传承方式手段,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够真正在与时代的衔接中获得再生、传承和发展的机会,做到既让文化“传”下来,也能充分“承”下去。
(三)以“文化创新”为关键,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巩固文化主体性最大的难点不是“传承什么”的问题,而是“如何更好地传承”的问题。以儒家思想为例,其中蕴含的“敬民”等仁爱思想、“君子和而不同”等包容思想、“不患寡而患不均”等公正思想在当今都有一定的合理性及适用性,但对文化糟粕应坚决地予以否定。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在五千多年中华文明深厚基础上开辟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是必由之路。”[20]尤其是“第二个结合”作为又一次思想解放,为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指明了现实路径,对巩固文化主体性具有重要实践价值。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进程中生成的新的文化生命体,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既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化阐释,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中国式体现。因此,努力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通过文化创新巩固文化主体性的最新要求。需要强调的是,文化创新并非文化实践的简单重复或线性继承,而是要在文化自我与他者的互动中进行文化知识的再生产和再创造,这种文化创新不仅体现为文化发展的新思想新观点新论断,更需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引,加强文化内容创新、优化文化产品供给,创造出更多适应大众多样化精神文化需求的优秀文艺作品,推动传统文化内涵更好地融入生产生活,并以现实生活的需要完成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批判性取舍与目标性塑造,最终使文化作为一种“软实力”助力文化主体性的巩固。
(四)以“文化治理”为手段,做好新时代意识形态工作
美国社会学家威廉·奥格本在《社会变迁:关于文化和先天的本质》一书中提出“文化堕距”的概念,强调非物质文化存在滞后于物质文化发展的风险,进而导致社会失范或引发社会解组。回顾中华文化主体性的回归和巩固过程,我们不难发现,实现“两个结合”不仅需要中华民族主体力量的发挥,而且需要规整的力量在其中做引导和支撑。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权威力量的治理能力在一定范围内决定着文化主体性的巩固程度。换言之,公众对文化主体性的无意识状态必须要有先进的领导力量和相应的治理措施来促进其完成文化自觉自信、自立自强的转变,否则就会面临被一切游离于中华文化之外的意识形态威胁和消解的风险。因此,巩固中华文化主体性不能只停留在文化本身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更应该注重如何解决文化传承创新中的矛盾、如何实现文化观念与文化实践之间互动与转化、如何赋予文化主体性以新的时代内容和实践方式等问题的思考,把文化治理作为巩固文化主体性的重要立足点。首先,我们应该始终坚持用马克思主义不断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价值,并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的根本制度,警惕在主体性巩固以及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构中出现文化断裂、文化逆行或文化西化等风险。其次,我们不能失去对文化的领导权,而应该始终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在“两个结合”中牢牢把握好中华文明发展道路的自我决定权,使文化自信自觉真正建立在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的坚实基底之上。再次,我们不能偏离正确的思想文化价值导向,而应该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人民群众的思想道德实践,并将其充分融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之中,发挥其在经济、社会、文化、生态等全方位、多领域层面的约束、规范和引领作用。最后,我们不能只注重文化主体性的观念形态,而应该以社会主义文化制度的建设完善对文化主体性进行规范和保障,高度重视思想文化宣传工作,积极推动文化创作生产体制机制、舆论引导工作机制高质量运行,使文化主体性有益于推动文化现代化和文化强国建设的任务要求。
(五)以“文化传播”为媒介,提升中华文化世界影响力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必须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28]。更好地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以文载道、以文传声、以文化人,向世界阐释推介更多具有中国特色、体现中国精神、蕴藏中国智慧的优秀文化[29]是建设文化强国的重要任务。归根究柢,彰显文化主体性不仅要在本国范围内做好文化建设,更要超越现实物质和地域界限,把自我文化的多元样态展现给世界,发挥中华文化的世界影响力。中华文化延绵数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和中国共产党百年来革命斗争的故事等表明中华文化从不缺乏“走出去”的资源。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从“一带一路”、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文明新形态到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一系列文化实践,充分证明中国有把文化推向世界的平台、底气和实力。只有将中国的文化故事寓于世界的主流话语中,才能解决当前我国面临的“文化逆差”的瓶颈;只有切实认识到文化传播对巩固文化主体性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才能避免在主体性巩固中单向度的自我表达和强制性的价值灌输[30],才能真正在国际社会中塑造起中华文化主体性的正面形象和话语力量。为此,一方面我们需要对国际社会中的“中国威胁论”等对我国敌视、歪曲、误解、针对的举措进行正面回应,并反借国外媒体的力量将中国故事全面真实地传播出去,使“文化威胁论”不攻自破。另一方面也需要我们以更为“柔性”的思维方式和手段,向世界宣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独特意识形态话语,通过兴办孔子学院、开展国际汉语教学、加强传统文化产品产出等多种方式增进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与沟通,并时刻以创新精神进行文化内容与形式的改造,通过主动设置议题、更新表达方式、加大传播效果等方式向世界更好地展现中华文化的优越性与生命力,进一步提升文化主体性的国际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