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视域下共同富裕的独特性

方 茜

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矢志不渝的奋斗目标。习近平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①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第22 页。，到2035 年“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①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第24 页。。建立对共同富裕的全面认识，对于新征程上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问题提出

当前，学界对共同富裕的研究较多，尤其是对共同富裕内涵、特征等方面的讨论。②蒲清平、向往：《新时代共同富裕的内涵特征、现实困境、实现机制与实践进路》，《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 年第6 期；王海燕：《共同富裕的内涵特征、时代必然性和工作重点》，《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2 年第Z1 期；周文、施炫伶：《共同富裕的内涵特征与实践路径》，《政治经济学评论》2022 年第3 期；等等。这些研究大多没有区分共同富裕和中国式现代化，而是将两者作为独立发展的主线，由此形成的一些对共同富裕的认识，其实质是归于中国式现代化的。例如，中国式现代化涵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在现代化轨道上并进的共同富裕必然会兼顾物质和精神。换句话说，中国式现代化在“共同富裕”的范畴投射出了物质富裕和精神富裕，而中国式现代化这一特性在“社会主义市场”的范畴也可投射出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投射出物质供给和精神供给。因此，物质富裕和精神富裕并非“共同富裕”的独有特征。

这些已形成的认识并不是错误的，但把所有的认识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不加区分，就容易导致在推进共同富裕的过程中“胡子眉毛一把抓”，分不清问题的主次。习近平强调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是将共同富裕置于中国式现代化背景之下的。现代化研究领域的一些学者亦是如此。如吴忠民指出，共同富裕社会这一目标反映的是“新时代条件下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特定阶段的历史性任务”③吴忠民：《论“共同富裕社会”的主要依据及内涵》，《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 年第6 期。。可见，在中国式现代化视域下分析共同富裕，有利于在理论层面找到两者的共性与差异，在实践层面对两者进行区分，对深入贯彻共同富裕无疑是有必要的。这也是本研究的初衷。

二、现代化与共同富裕的比较分析

（一）现代化与共同富裕的共性

两者都是社会发展的特点。现代化是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呈现的特点，用以概括人类发展进程中社会急剧转变的总的动态，如工业化、城镇化、全球化等；共同富裕是指社会所有劳动者或每个社会成员的财富丰富、生活安乐，反映社会财富积累与分配的特点。①财富不仅包括物质财富，也包括精神财富。“浙江方案”中明确提出探索建设共同富裕美好社会②《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人民日报》2021 年6 月11 日。，即是把共同富裕作为社会发展特征。不同的是，现代化是对社会发展特点的总概括，是抽象的，共同富裕则是对财富问题的一个具体概括。

两者既是过程也是目标。从“化”的字面来说，现代化就是一个过程。比如，国家现代化、现代化国家两种表达的意义不同，前一个“现代化”是指发展的过程，后一个“现代化”则是指发展的结果；共同富裕的“共同”包括两个方面，即过程共建、结果共享。

两者都是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使命。建党百余年来，中国共产党“把实现现代化作为念兹在兹的历史宏愿、始终不渝的奋斗目标”③任理轩：《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人民日报》2021 年10 月28 日。。共同富裕亦是如此。1953 年毛泽东指出，党引领人民建设富强的国家，“这个富，是共同的富”④《毛泽东文集》第6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年，第495 页。。在邓小平看来，“社会主义的特点不是穷，而是富，但这种富是人民共同富裕”⑤《邓小平文选》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年，第265 页。。他在南方谈话中把共同富裕作为社会主义的本质规定，并提出先富带后富、实现共同富裕的战略构想。习近平非常重视共同富裕，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是“逐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时代”⑥《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 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 年，第9 页。，并把“共同富裕基本实现”⑦《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4 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2 年，第142 页。这一目标写入党的十九大报告。

（二）现代化与共同富裕的差异

概念上，现代化与共同富裕有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共同富裕是刻画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特征，或者说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属性。习近平指出，中国式现代化具有五个重要特征：规模上，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定位上，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内容上，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与自然关系上，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外部关系上，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⑧《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4 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2 年，第164 页。可见，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特征之一。

实践上，中国的现代化实践早于共同富裕。“现代化是一个世界性现象，始于十四五世纪的西欧”⑨刘守英：《中国式现代化的独特路径》，《经济学动态》2021 年第7 期。，发达国家或欠发达国家都存在向现代化迈进的过程。现代化思想的起源不在中国，但中国探索现代化的起点可追溯到“五四”时期，那时中国“报刊上经常谈论的‘西化’与‘欧化’，指的就是现代化”①罗荣渠：《现代化新论——中国的现代化之路》，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年，第7 页。。共同富裕的思想起源虽早，但实践是在新中国成立以来，且主要是改革开放后。这也是大部分学者在分析共同富裕时，将时间线起点定位在1978 年的主要原因。

目标上，共同富裕是现代化的阶段性目标。小康社会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阶段性目标，共同富裕则是另一个目标。1988 年8 月，在与日本首相竹下登谈话时邓小平说道：“小康社会就是还不富裕，但日子好过。”②《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 年，第1243 页。需要注意的是，邓小平所说的小康社会并不是从社会形态的意义上说的，而是指发展目标。③沈传亮：《向邓小平学习》，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年，第34 页。2021 年小康社会的全面建成，标志着中国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实现以及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开启。习近平指出，要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分两步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迈出坚实步伐；21 世纪中叶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实现。④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28-29 页。这“两个十五年”战略体现了共同富裕随着现代化进阶而增进，是现代化的重要目标之一。换个角度来看，共同富裕也可表示为一个阶段，“而‘小康社会’和‘共同富裕社会’则是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程当中前后衔接的不同阶段”⑤吴忠民：《论“共同富裕社会”的主要依据及内涵》，《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 年第6 期。。

此外，不是所有的现代化都支持共同富裕。富裕通常是各国认定的发展目标，但共同富裕未必。这并不是说这些国家不重视共享。20 世纪90 年代，世界银行提出“基础广泛的增长”和“对穷人友善的增长”⑥WORLD BANK： WorldDevelopmentRepor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0.，都体现了某种程度的共享理念。“基础广泛的增长”被宽泛地理解为增长的劳动密集度、增长的区域及分配效应等；“对穷人友善的增长”旨在形成一种能使穷人参与经济活动并从中受益，以及增加自身人力资本投资的良性循环机制。但共同富裕是“共建共享”的富裕，益贫的经济增长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从这个角度来看，只有中国式现代化把共同富裕作为发展特征和目标。换句话说，共同富裕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三、中国式现代化理念与实践的特征

中国式现代化是社会主义和中国特色、普遍性和特殊性辩证结合的有机体。一方面，它具有社会主义属性，符合社会主义发展的一般规律；另一方面，它又具有中国特色，无法脱离国情而孤立存在。这种现代化既是马克思主义的，属于科学社会主义范畴，又是同中国实践和中国人民紧密结合起来的。正是其独特的一面，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①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10 页。，给其他国家提供了全新选择。中国式现代化的独特性体现在理念和实践两个方面。

（一）中国式现代化理念的先进性

1. 秉持新发展理念的现代化

习近平指出：“贯彻新发展理念明确了我国现代化建设的指导原则。”②习近平：《论把握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 年，第487 页。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和共享五大发展理念是中国共产党从历史经验中总结出来、从实践中提炼出来的，其价值内核对世界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新发展理念的先进性体现在系统性和前瞻性两个方面。其一，新发展理念具有系统性。五大发展理念是一个有机整体，包括保证发展动力的创新理念、保证发展整体性的协调理念、保证可持续发展的绿色理念、保证发展与时俱进的开放理念和保证发展公平正义的共享理念。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和共享五大发展理念，“具有内在的逻辑结构，每一发展理念在其中具有不同的地位和作用”③彭冰冰：《红船精神：深刻内涵、精神实质与新时代意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67 页。。其二，新发展理念具有前瞻性。例如，绿色发展理念充分考量人与自然的关系，寻求人与自然和解、和谐的发展；开放发展充分考虑中国与外部的关系，探寻中国与世界各国共发展、共命运。

2. 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摒弃了西方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老路。资本主义现代化以资本为中心，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基础，以获取最大限度的剩余价值为目的，其早期发展更是建立在对外殖民、对内剥削的基础上，其结果是加剧贫富分化和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社会主义现代化以人民为中心，以社会主义公有制为核心的基本经济制度为基础，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目的，建立在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基础上，鼓励先富带后富、勤劳创新致富，其结果是全体人民实现共同富裕，社会主义制度得以巩固和发展。

以人民为中心体现了中国式现代化是重视人的现代化。习近平在《之江新语》中指出，现代化的过程就是人的价值不断提高的过程，“人通过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提高了自身价值”①习近平：《之江新语》，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 年，第198 页。。他强调幸福生活都是奋斗出来的，要提高人民的受教育程度、增强发展能力，提高人民就业创业能力，增强致富本领。

（二）中国式现代化实践的特殊性

1. 党领导下的现代化

邓小平强调，坚持党的领导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根本，“没有党的领导，就没有现代中国的一切”②《邓小平文选》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266 页。。建党以来，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在现代化道路上不懈探索。1921～1949 年，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为我国自主建设现代化奠定了政治基础。20 世纪50 年代中期，毛泽东对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战略目标的构想“由实现工业化逐步向实现现代化转变”③本书编写组：《科学发展观党员干部读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年，第9 页。，并在此后转变为“四个现代化”。1979 年12 月，日本首相大平正芳问邓小平，中国是如何构思现代化蓝图的。邓小平说：“我们的四个现代化的概念，不是像你们那样的现代化的概念，而是‘小康之家’。”④《邓小平文选》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237 页。此后，小康成为我国现代化建设目标的象征。过去40 多年，我们党带领中国人民实现了“从‘小康之家’到‘小康社会’，从‘总体小康’到‘全面小康’，从‘全面建设’到‘全面建成’，小康目标不断实现，小康梦想成为现实”⑤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国的全面小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 年，第1 页。。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要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基础上，分两步走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现代化战略构想从“三步走”70 年基本实现现代化扩展为“五步走”70 年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党的领导是至关重要的。

2. 社会主义的现代化

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它们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是不同的”⑥《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经典著作导读》编写组：《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经典著作导读》，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392 页。。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优越体现在，社会主义更有利于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这在经济制度层面比较明显。从经济制度来看，中国式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属性体现为三个关系，即所有制关系、分配关系、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改革开放以后，我国所有制关系变化体现在单一所有制结构被打破，建立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并存和发展的所有制结构；分配关系变化体现在克服了平均主义，建立了以按劳分配为主、多种分配方式并存，各种生产要素按贡献参与分配的制度；政府与市场关系的变化主要体现在，从政府负责资源调配、计划生产、收益分配全过程的计划经济，到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经济制度不断完善的过程，就是生产关系不断调整以适应生产力的过程，也是中国共产党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践进行创造性结合的过程，是中国式现代化的独有特色。

3. 独立自主的现代化

人们不习惯将现代化与经济独立自主的问题联系起来，但中国的现代化恰是在坚持经济独立自主中实现的。西方主导的现代化有一个特色，即宗主国或发达国家现代化因素的积累通常伴随着殖民地或欠发达地区落后因素的积累。殖民地、欠发达地区成为销售市场、原料市场和投资领域，为宗主国或发达国家提供生产要素、实现剩余价值、获取超额利润。虽然殖民地在世界上已经消失，但经济、政治和文化方面的殖民性仍然存在。欧美以世界银行等可以操控的跨国机构为载体，推进由资本所维系的新殖民主义，继续控制和掠夺欠发达国家。新殖民主义具有很强的隐蔽性，其“温柔”的渗透方式容易造成假象，有人甚至认为殖民可以带来现代化。但事实是，至今也没有哪个殖民地或欠发达地区因为宗主国或发达国家的支持而成功实现了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不同于西方现代化。新中国成立以前，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兼具封建经济、资本主义经济、殖民经济等不同经济形态。“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军国主义实施“以华制华”“以战养战”的政策，以法西斯暴力为后盾，用鸦片毒害中国人民，最大限度掠夺沦陷区的资源和劳动力，导致工商业凋敝、百业不振，经济日趋殖民地化。西方列强的剥削正如列宁所言，“使‘文明’世界愈来愈变成叮在数万万不文明的人民身上的寄生虫”①《列宁全集》第2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年，第104 页。。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建立了独立自主的经济，强调主权国家必须具备独立自主的政治、军事与经济三个重要条件。中国坚持经济独立自主，度过了诸如苏联撤援、美国经济封锁等艰难关口，在没有照搬“华盛顿共识”的条件下取得了现代化建设的巨大成就。

4. 全面赶超的现代化

推进现代化是顺应历史的必然，但选择何种模式需要契合国情、实事求是。与所有发展中国家一样，中国在探索现代化的过程中，经历了从资源经济到绿色经济、封闭经济到开放经济，从依靠投资、出口拉动向依靠消费、投资、出口协调拉动的转变。中国式现代化与他国现代化的差别体现在，中国式现代化既不是“西化”，也不仅是“工业化”，而是对已有现代化模式的全面赶超。

中国式现代化的“赶超”体现在四个层面。一则，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了对西方现代化道路和传统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的双重超越。前者本质上体现为社会制度的超越，后者体现为同种社会制度下的模式超越。二则，“赶超”体现在包容性和系统性。中国式现代化是一个系统的过程，强调不同要素、不同区域的协作。如现代化经济体系是由产业体系、市场体系、收入分配体系、城乡区域发展体系、绿色发展体系、全面开放体系以及经济体制七个体系组成的一个大系统，注重总量增长、高效增长和绿色增长，强化城乡间、区域间协调发展。三则，“赶超”体现在中国的现代化是“四化”并步走，而非依次推。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依次经历了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信息化，用了两百多年时间。但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是叠加发展的”①《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 年，第159 页。，是“并联式”，极大地缩短了中国的现代化时间。四则，“赶超”体现在现代化受益群体巨大。中国式现代化带领全球18%的人口，意味着比所有发达国家人口总和还要多的中国人民将进入现代化行列。15 世纪以来，占世界人口80%的非欧洲人体验到的是殖民性，而不是现代性，能够成为现代化的受益者是很小的一部分人。

四、对共同富裕独特性的全面认识

中国式现代化理念的先进性、现代化实践的特殊性，决定了共同富裕与众不同的“气质”。形成对共同富裕的全面认识，需要纠偏当下普遍存在的对共同富裕的认知偏差，在此基础上把握共同富裕实践的独特性。

（一）对共同富裕的认识偏差

1. 内涵认识偏差

准确把握内涵，有利于辨明此物与他物，找准问题的边界，为正确认知奠定基础。总体上看，各界对共同富裕内涵的认识偏差体现在三个方面：

用静态思维看“共同”。“共同”本义是属于大家、彼此拥有，是指人们在富裕问题上的平等关系。缔造平等关系需要一个过程，涉及起点公平、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但结果导向思维让大部分人从“终点”看问题。如从分配的“终点”出发，有人把“共同”理解为平均主义，认为共同富裕就是搭社会主义的便车、吃大锅饭；从时间的“终点”出发，将其视为同时或同步达成。从“终点”看问题是静态思维的特征。静态思维的优点是准确化、程序化，缺点是视野狭小、不易变通，缺乏创造力，让人们看不到共同富裕的变化和全貌。

对“富裕”的理解片面。“富”指财富多，完备和充裕，强调客观占有；“裕”指宽绰、从容，是个体的主观感受，比较放松的状态。“富”与“裕”合在一起，描述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丰盛，体现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辩证统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阔步走上“富起来”之路，经济地位成为研判国家、区域、企业和个体发展的关键指标，“唯GDP 论”曾雄霸一时。相比而论，政治地位、社会地位、文化地位等方面暗牖空梁，遭受冷遇。思维定势让人们用习惯方式解决问题，也就导致一部分人把“富裕”简化为“富”，把认识禁锢在财富、收入方面。非常突出的一个现象是，该议题多是经济学者涉足，政治、社会、文化和生态领域的专家参与度不高。

对“需要”有认知盲区。共同富裕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体现人民的真实需要。当国民财富积累达到一定阶段时，人们对时间自由、精神自由的追求，将逐渐超越财富自由。现在的问题是，大部分人对需要的认识仍集中在物质，对满足需要的方式仍执念于“物质的加法”，忽视人们对时间、对精神的渴望。在马克思看来，时间对于人的发展的积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因为，“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532 页。。进一步说，共同富裕不仅可以通过做财富加法，满足人的再生产需要，也可以通过提高劳动效率、减少劳动时间，让人们能够把闲暇时间更多放在经营家庭、体验文化、增加学习等方面，促进人的全面发展。

2. 认知的局限性

人们习惯于关注事物显性和共性的一面，对其隐性和个性视而不见，对共同富裕的认识也因此受到局限。

没有形成总体概念。习近平强调：“像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样，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一个总体概念，是对全社会而言的。”②习近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求是》2021 年第20 期。总体概念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马克思把社会看作一个有机的总体，从整体上来考察它的内部各个结构之间的关系。他认为：“这种有机体制……向总体的发展过程就在于：使社会的一切要素从属于自己，或者把自己还缺乏的器官从社会中创造出来。”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 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235 页。因此，建立对共同富裕的正确认识，要从结构整体、系统整体的角度来认识它，从每一个部分之间的作用来认识它。比如，共同富裕不是单一的经济发展概念，而是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五位一体”的全面跃升、整体有机辩证地推进。形成总体概念，方能知晓对象世界是生成性、发展性的主客体互动作用的投影，明确物的关系不过是人的关系、社会关系的反映，抱持对物化的批判，避免对总体性的遮蔽或遗忘。

缺乏延展性思考。眼下社会各界对共同富裕的讨论集中在三次分配、中等收入群体等，但对这些问题的延展性思考不足。拿分配来说。一次分配靠市场，二次分配靠政府，三次分配靠社会。当前大部分讨论集中在再分配，对遵循市场规律的初次分配、遵循自愿原则的三次分配提及较少。推进共同富裕，需要政府、市场和社会共建，单靠政府不行。再拿中等收入群体来说。大部分讨论集中在以蛋糕做大提高中等收入群体比重，较少论及畅通上行通道、扶持中小企业、保证充分就业，而这些问题是扩大中等收入群体的核心所在。

对特性的分析不足。从辩证法来看，研究共同富裕应当去发现其特殊性和普遍性的两方面和它们的互相联结。已有认识主要集中在共同富裕的共性方面，对个性的分析较少。共同富裕涉及不同区域、领域和群体，既要强化统一领导，明确国家标准，又要把顶层设计与基层实验结合起来。在理论层面探讨共性，在实践层面则要更多探讨个性。何时推进、如何解决，取决于世情、国情和区情，必须因地制宜。对特性的分析不足，可能导致各地在共同富裕问题上，在没有搞清楚自身基础时，急躁冒进、大干快上。

（二）共同富裕实践的独特性

1. 基本经济制度的坚实保障

推动共同富裕需要一定的条件，如生产力达到一定水平，国家和人民的财富积累达到一定程度。这些是物质方面的硬条件，制度方面的软约束容易被忽视，但却是最刚性的。中国可以提、大胆提共同富裕的实质是，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有完备的经济制度保证共同富裕。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可以创造富裕，但不能实现共同富裕，生产资料私有制决定了这一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已经形成对共同富裕的系统性支撑。一则，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不仅保证了国家有强大的公有经济推动生产和分配，也保证国家有活力十足的非公有制经济带动各领域、各行业发展；二则，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使得初次分配、再分配和三次分配形成合力、相辅相成；三则，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提高资源配置效率，使得效率的提升与公平的扩展可实现同步。从实践来看，推进共同富裕仍要健全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以制度建设形成对共同富裕的强大支撑。

2. 化解主要矛盾为任务主线

实现共同富裕的过程，就是有的放矢化解我国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过程。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与“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形成强烈冲突的是发展的“不平衡”和“不充分”。其中，“不充分”讲的是量的问题，涉及发展的程度，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一些地区发展不充分，如农村地区、边疆地区和民族地区；一些领域发展不充分，如人力资源培养无法满足人才市场需求，文化事业发展无法满足人们精神需求，护理事业发展无法满足老龄社会需求；一些群体或个体发展不充分，如低收入群体和贫困群体等。“不平衡”讲的是质的问题，涉及发展的结构，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地区之间发展不平衡，如城乡差距、东中西部差距等，这些差距往往由地理因素、禀赋因素、历史因素和体制性因素共同形成。二是群体之间发展不平衡。群体性差距是在工业化、市场化、城镇化背景下，在劳动力流动过程中主要由体制性因素造成的，表现为群体性的收入差距、群体性的能力鸿沟，以及在就业、创业方面处于不平等的状况。最常见的群体性差异有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农民工与城市市民的公共服务差距等。三是个体之间发展不平衡，如个体受教育水平的差距、个体收入和支出的差距等。

实现共同富裕始终要围绕化解主要矛盾这条主线。党和国家在《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中指出，正是因为浙江省在探索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方面取得了明显成效，具备开展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的基础和优势。①《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人民日报》2021 年6 月11 日。2021 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实现共同富裕目标首先要把“蛋糕”做大做好，然后以合理的制度分好“蛋糕”。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人民日报》2021 年12 月11 日。这个做大“蛋糕”和分好“蛋糕”的过程，其实质也是化解发展不平衡和不充分问题的过程。

3. 体现多主体的高质量发展

中国的共同富裕，是立于国家的富裕、兴于社会的富裕、荣于个体的富裕。只有这三个层面富裕的同步实现，才能保证国家主体性、人民主体性，保证社会稳定、融合和安宁。由此，共同富裕既体现了高质量发展的特质，又成为高质量发展的目标。拿劳动来说，其不仅是人们谋生的手段，更是人们“生活的第一需要”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365 页。。共同富裕不是让人们仅仅期待国家给予什么，也让人们有工作的权利，保障人们的充分就业。2021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阐释共同富裕时强调，“强化就业优先政策，坚持经济发展就业导向”④《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人民日报》2021 年6 月11 日。，意在于此。另外，推进共同富裕，要充分发挥科技带动作用。2022 年2 月12 日，科技部和浙江省联合发布《推动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科技创新行动方案》的主要做法聚焦在四点，即打造创新范例、树立模范标杆、夯实内生动力、激活要素市场。⑤《科技部 浙江省人民政府关于印发〈推动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科技创新行动方案〉的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部网，https://www.most.gov.cn/xxgk/xinxifenlei/fdzdgknr/fgzc/gfxwj/gfxwj2022/202201/t20220125_179168.html。将科技融入建设共同富裕的过程，是实现跨越式发展的重要选择。

4. 鼓励共同奋斗和自由发展

实现自由全面发展的前提是让人们拥有劳动的自由，以实现个人价值、物质丰盛与精神愉悦。马克思主义劳动观指明，劳动是共同富裕的关键要素和基本前提。一方面，劳动能更多创造财富，实现物质产品与精神产品的丰盛；另一方面，共同富裕的基础是按劳分配，让人们自愿且充分地参与到劳动中来，是实现更好分配的前提。当前，我国的生产力水平还不够高，还没有达到不讲发展、只讲分配的地步。倡导积极劳动，鼓励共同奋斗，是实现共同富裕的根本路径。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以先富帮后富和带后富的现象会愈发普遍。中国追求的是高生活水平的共同，其必须是在发展基础上寻求公平，而不是截停发展求公平，不会选择“劫富”“杀富”的做法。

摆脱人对物的依赖，实现自由全面发展。共同富裕体现了人本逻辑。人本逻辑的要义是彰显人的主体性、创造性和文明性，形成新的螺旋式上升的社会发展逻辑，以替代物本逻辑下的发展。①厉以宁、黄奇帆、刘世锦等：《共同富裕：科学内涵与实现路径》，北京：中信出版社，2022 年，第333 页。在资本主义内部，一切发展生产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发展，“使工人受劳动的折磨，从而使劳动失去内容，并且随着科学作为独立的力量被并入劳动过程而使劳动过程的智力与工人相异化”②马克思：《资本论》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743 页。。2014 年，习近平在中法建交50 周年纪念大会上强调：“我们的方向就是让每个人获得发展自我和奉献社会的机会，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机会，共同享有梦想成真的机会。”③《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社会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 年，第32 页。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让人脱离劳动异化带来的痛苦，在积极向上的劳动中实现自我价值，这是共同富裕最终要达成的目标。“在物的依赖性社会或商品经济社会，劳动时间是财富的尺度。而在个人全面发展的社会或产品经济社会，财富的尺度……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④杨河：《马克思主义简明读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 年，第199 页。可见，实现自由全面的发展意味着对时间的自由支配是衡量人的自由度的重要方面，这也是刻画共同富裕实现情况的重要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