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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的葵花(组诗)

2023-03-07孙苜蓿

广西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幻觉葵花春天里

孙苜蓿

四 月

我热爱光秃秃的个体——

头发长出来,

剪掉。指甲长出来,削掉。

星期一忍不住伸出来

触碰你的触角,砍掉。

我爱这山核桃一样的生活:

坚硬的,不开口的,

守着真理一般的

内核,去生活。

鸟鸣涧

春天的关键词中

我最欣赏的是,鸟鸣

它如此轻易地掏空

一个人饱胀的内心

好让鸟儿在此筑巢

好让它把鸣叫,扩张到

你的毛细血管

好让你在复苏之际

变得庞大

用鸟鸣撑开身体

用鸟鸣的尖锐覆灭欲望

春天里的母亲

春天里的我的母亲,仍然喜欢

坐在电视机前昏睡

她曾经暴烈得像个女王

粗暴地将生活赐予的

巴掌和奖赏,一并揣进口袋

她老了。她不再修长的手指

戳不破

春天浩大而稠密的风景

她曾经渴求多大的世界啊

如今只剩下一个窥视的洞口

生活这样秘密收紧一个人

你们看吧

即逝之时

我将吞没这吞没我的即逝之时。

一个是握着灯盏,口中

呢喃的巡夜人。一个是在黑白片中

反复走钢丝的杂耍者。

一个是在海边一边放羊、

一边寻欢的牧女。一个,

是深陷于困顿之中、精力涣散的

钟表匠。

——全是我。

一个是在公园摆弄地摊、清洗心肺,

疲惫之时就在长椅上

卸下四肢的商人。一个,

是对着漓江滔滔江水沉默,一心

想要去得乐园的书生。

一个是一生都在小船上,

练习空想、试图摆脱重力的小丑。

都是我。你们全是我。

是不死鸟;是落地

又弹起的风筝;

是潮湿雨季里南方来信中的修辞;

是被分隔者,

是不存在的碎片。

尘世之外,我是被吹散的逝去者。

像一把碎纸屑,被崖边的风带走。

句 子

“但愿人长久,

但愿人长在。”

“我被墨水涂抹过,

我被信件突然打开。”

“硬币是为了

此后不断地在三岔口,

与硬币纠缠。”

“我曾把舟楫寄托在

怎样的一个人身上,

根本是无稽之谈。”

“我只是一扇门,它的身后

并无任何房屋。

你也是。”

以上是一些零星的句子,

写给你的。你知道的,

此时屋内正在下雨。

我不缺少雨伞,

我坐在高脚凳上,已升至半空。

凳子的下方,一样在下雨。

落日小

落日小,我所散发出的

光和爱,更小

马路长,足够我们的一生

在上面来来去去,重复

——反正是不明白

如果没有我们,只有我

那就独自去

看日落、走马路

独自去做梦

——反正是孤独

住到寂静的故乡,占山为王

去爱着恨着忍受着

去享用一生。去等一个人

千里迢迢赶来,和我对饮

再离开

——反正是幻觉

上天给的礼物

流着泪接受

自我的剪刀

在醉酒的过程中,人就容易

从他的身体里,

跌出一点什么来。

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两边的

抹小园和王梦茵,就容易变成

古时候的王侯将相。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

每走一步,就跌出一把剪刀。

这春天的夜色,被慢慢剪开。

小朵的迎春花,

被剪开。平时,裹在自己

壳里的事物,此时被呈现出来。

如果我愿意,

我还可以故意走一大步。

这样裹在身体里的自我,

也可以跌出来。

它可以自在地走到你们对面,

看着其他仍在壳里的自我。

它偶尔会吓你一跳,

这些都完全出自我的意愿。

偶尔的葵花

我常常会有的幻觉,就是

一片黄色的葵花。

我常常听到,它们的秸秆

相互摩擦发出的

窸窣的声响。我走在

这热闹的街头,常常会被

大片的葵花淹没

被它们的队伍所冲走

我常常经历的,是前世。

我听到那些花

在骨髓里脱节生长。

它们头脑发昏,它们的梦话

是要把我吃掉。

我常常需要面对的敌人,就是

这一队向我涌来的葵花。

就算我有足够的幸福保险,

也很难保证

不会被这幻觉击溃。

【代表作】

简单的

唱一首歌,名字翻译过来

就是,忧伤的美丽的世界

全部的歌词只有一句:

这是忧伤的美丽的世界。

送给你,这是我恰巧会唱的一首。

这首诗送给你

这是我恰巧会写的一首

这短暂的,我手上握着的时间,送给你

这是我恰巧全部的拥有

其他的都不会

其他的都没有

(发表于《汉诗·新青年》2016年第1期)

八 月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我只见过

站在大海跟前的父亲。

他面朝着我,背对着大海,

穿着红色夹克衫,右手总是夹着一根

1992或1994年的香烟。

那时候我们的房子背后

是一条很小很窄的河流,

夏季涨水的时候,我常倚在窗边,

看面前河流泛上来的黄色浪涛。

想象着父亲在漳州的海前,他所见到的波涛。

小河泛上来的甚至不是浪涛,

那只是一些倔强的小水花。

我想它们撑死了也见不到大海。

那些浑浊的河水,最终流向了哪里?

这几十年来,我所见到的父亲,

总是在同样的机动车方向盘上旋转。

无论是他站在大海前,镇定自若地

面对着镜头,还是近来我看到

他眯缝着眼睛,斜靠在沙发上,

他一样不能停止旋转。

父亲青年时一心渴望大踏步地向前走,

而不是原地踏步。

但上天扔给了他一个旋转的罗盘。

这是命运的罗盘,我们是无法停止的陀螺。

父亲对这样的安排早已接受了,

就像一朵愤怒的浪花,

狠狠地砸向岸边,最终还是回到了大海。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大海,但这些年来,

我一直走在父亲的海边。

他微笑着。他的身后是几十年

愤愤不平的青春。这时光早已静止了。

他仍在竭力向他的女儿隐藏,

那些人世的浪花。我在海边行走,

我不能将视线,从旋转着而

一直微笑的父亲脸庞移开。他沉默着,

我继续在行走,我的鞋子被打湿了……

(发表于《诗收获》2019年春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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