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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的维度:《资本论》中马克思的健康思想*

2023-03-01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工人阶级资本论公共卫生

宋 杨

(中国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沈阳 110122)

马克思的经典著作《资本论》在研究资本主义和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过程中对政治经济学等基本原理的系统阐述,所包含的思想十分丰富。新中国成立后国内关于《资本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经济理论及经济思想、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等领域。学者们的研究成果包括资本及其逻辑、劳动价值论、辩证法、政治经济学批判、唯物史观、市场经济、剩余价值、金融危机、21世纪资本论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等等[1]。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以正文和脚注的形式,大量引用了时任英国枢密院卫生官约翰·西蒙主编的《公共卫生报告》,将卫生健康思想蕴含在其研究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的过程中,深度剖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工业病理学”[2]。在分析资本主义的阶级关系、劳动关系以及发现和阐述剩余价值理论过程中,发掘马克思的健康思想,既有利于拓展对马克思经典著作研究的视野,也有利于把握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思维。

1 马克思健康思想的形成背景

1.1 内部条件:马克思本人与家庭成员的疾病体验

马克思身患多种疾病,在他与恩格斯以及他人的信件中,多次提到了他本人和家庭成员糟糕的健康情况,高强度的研究工作让他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例如,1849年9月给弗莱里格拉特的信中写道:“我生了一种类似轻霍乱的病,感到非常软弱无力”[3]。1852年1月给恩格斯的信中写道,“这次痔疮对我的折磨比法国革命还厉害”[4]。此外,马克思还患有严重的化脓性汗腺炎、肝病、胸膜炎,并长期受饥饿和失眠的困扰。马克思全家生活贫困,其家人也深受疾病困扰。他的妻子体弱多病,小女儿和两个儿子夭折,二女儿患有精神病并自杀,大女儿先于他病逝。恩格斯在《资本论》第3版序言中也提到了因为马克思的健康问题,本应将第一卷某些旧观点表达得更明确并增添新观点,补充最近时期的历史材料和统计材料,但由于他的病情只能放弃对第一卷大部分原文的改写,抓紧有限的时间匆匆完成第二卷的定稿[5]28。可见,马克思对工人阶级生活和健康的同情之心,也来源于严重困扰其本人和家庭的健康问题的感同身受,阻碍着人们所未能见到的更加完备的《资本论》的形成。

1.2 外部条件:身处严峻的公共卫生问题之中

马克思在创作《资本论》期间,亦伴随着英国各种流行病的大规模暴发,在《资本论》中足以窥见他对疾病与公共卫生状况的关注。工场手工业的分工虽然能够提高效率和产能,但过长时间机械化的劳动使工人的智力和身体畸形化,侵害着他们的生命健康,“给工业病理学提供了材料和刺激力”[5]420。从宏观层面来看,19世纪上半叶,英国居民的健康问题普遍而严重,霍乱、伤寒等各种流行病肆虐,马克思本人也未能幸免于难。职业病在工人所在的社会底层很常见,这一点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引用《公共卫生报告》的内容是多处可见的,纺织工、陶工、火柴工、矿工等工业劳动者,他们都患有各种各样的职业病,高死亡率威胁着整个社会的正常运行。从微观层面来看,居民的健康状况在不同阶级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在城市内部,资产阶级的健康状况好于工人阶级,由于排水条件差造成的水源污染问题,以及过于拥挤的住房造成的空气问题共同导致了恶劣的公共卫生环境,导致传染病和流行病不仅在工人阶级中大规模传播,而且迅速蔓延到资产阶级甚至整个社会[6]。

2 马克思健康思想的几个重要维度

马克思虽然大量引用了《公共卫生报告》的内容,但并没有在《资本论》中对健康思想的维度进行划分,这从卫生健康的角度来看实属遗憾。因此,明确其健康思想的维度是研究分析的关键,从历史和现实中去寻找马克思健康思想的科学划分,有利于更全面地把握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精髓。

2.1 生理健康方面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谈及最多的是工人阶级在生理层面上的群体健康,即是关注公共卫生范畴内的传染病、营养和食品安全、健康环境、职业病等方面。具体表现为:一是居住的过于拥挤导致传染病肆虐。疾病的发源地来自人们居住的脏乱差的房屋[5]762,同时,居住的流动性扩大了疾病的传播范围,例如,农村在工业中就业的流动人口,“它把天花、伤寒、霍乱、猩红热等疾病带到它扎营的附近地区”[7]。爱尔兰的农业短工因居住条件差、生活困苦,所以这个阶级很容易感染伤寒和肺结核[5]815。二是工人阶级无法获得正常的营养需求。一切人类生存的前提是能够生活,为了这一前提首先就必须要解决吃、喝、住、穿等问题[8]。在资本主义积累一般规律的例证部分,马克思通过引用《公共卫生报告》考察了大部分工人阶级的营养状况,引用了西蒙医生报告的结论,即“工人不应得的贫困,导致了家庭物质条件的缺乏、居住条件的恶劣,进而导致缺乏营养而影响健康”[5]754。由于农业工人需要大量劳动,因此是其家庭内部获得营养最多的人,而他的妻子和孩子得到的营养多半不够。另外,工人阶级还受到劣质食品的危害。大部分工人阶级所吃的面包是低价低营养的,还掺杂了很多有害成分[9]。三是工人职业病的危害因素随处可见。化学、物理、有害因素、卫生条件和不良技术措施,均是损害工人阶级健康的主要职业病因素。火柴工人主要受生产性毒物影响,这一工种的职业病是“牙关锁闭症”,因为他们“多半是在充满磷毒的工作室里吃饭”[5]286;陶工的职业病危害因素以粉尘、高温、噪声为主,其中粉尘是最重要的危害因素,形成了陶工特有的哮喘病或肺结核,不仅于此,这种高危环境还使2/3以上陶工的腺、骨骼和淋巴被侵及[5]284;各种女缝纫工的健康主要受劳动过度、空气不足以及营养不够或消化不良的影响[10]。这些真实性的素材成了马克思的创作题材,揭露出唯利是图的资本家无限延长劳动时间,不顾工人的生命健康权,只顾尽快收回固定成本而创造更高的利润。对不变资本本身使用上的节约是资本家提高利润率的生产手段[11],即节约工人的生存条件和让工人过度劳动。

2.2 心理健康方面

马克思在考察劳动的对象化问题时,从国民经济学的事实出发,指出劳动生产智慧,也生产工人的愚钝与痴呆。在异化劳动下,工人在劳动中否定自我并感受到苦闷和压抑,从而工人体力和智力的发挥也受到限制[12]。“当工人们意识到受到虐待时,会对那些认为他们是无权人种的人产生对抗情绪和憎恨心理”[5]813。其中也不乏自暴自弃的人,制砖工人从幼年起酗酒,以期来减轻烦恼和负面心理感受,“连魔鬼都无法感化他们”[5]534。另外,马克思和恩格斯特别关注资本家对妇女和儿童劳动所造成的精神摧残。童年是发展健康心理的黄金时期,但是长期的劳作严重威胁9~10岁孩子的身心健康,“他们四肢瘦弱,身躯萎缩,神态呆痴,麻木得像石头人一样,使人看一眼都感到不寒而栗”[13],并且每天身处高压劳动之下,“年龄小的儿童干起活来也紧张得要命和迅速得惊人”。另一类补充劳动者——少女和妇女,夜以继日地在煤矿和煤炭堆里工作,长期重体力劳动让她们对自我无法认同,“这种不适于妇女的职业几乎必然使妇女丧失自尊心,因而使她们品行堕落”[5]298。

2.3 道德健康方面

贫穷让工人阶级(工人本人及其家庭成员)陷入道德困境,具体表现为:一是住宅的拥挤引起道德的沦丧。根据汉特医生的报告,“新婚夫妇对于睡在同一个房间里的成年弟弟妹妹不会有什么好影响”[5]789。由于工人住宅的条件恶劣,许多是旅店并伴有流氓出没,他形容这样的环境是“最污浊的环境”,并对村民及其家庭的品格进行了深深的担忧,认为保持纯朴正直的品格是“令人惊奇的”,在这种地方品格也会“彻底堕落”[5]788。二是机器生产造成天然情感的丧失。资本将家庭中的妇女和儿童作为补充劳动力,资本家把工人家庭的所有成员都置于资本的支配之下,剥夺了家庭本身的自由劳动时间,而这些时间是家庭惯常需要的、需要在家庭范围内所从事的。由于母亲外出工作导致儿童无人照料和照顾不周而死亡,甚至去蓄意饿死和毒死自己的孩子,违反自己的本性,无视亲生骨肉的死亡[5]458。三是恶劣环境下对儿童品行的形成不利。汉特医生对城市中较为贫穷阶级的居住条件进行调查,对以万人为单位的位于伦敦的20个贫民区进行走访,特别关注了生活在贫民区里的儿童的健康,他认为孩子们在酗酒、猥亵、吵架这样的恶劣环境中成长,这对儿童的品行的形成是极为不利的[5]759。另外,制砖工人酗酒成性,“通过制砖工场这座炼狱,儿童在道德上没有不极端堕落的……他们从幼年起就听惯了各种下流话,他们在各种卑劣、威胁、无耻的习惯中野蛮无知地长大,这就使他们日后变成无法无天、放荡成性的无赖汉……”[14]

2.4 家庭健康方面

社会性是人的本质属性,“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即每个人都属于一定的社会群体,处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中。机器生产对工人阶级的社会性影响是由于为资本家的强制劳动,失去了儿童游戏时间和家庭本身惯常需要的、在家庭范围内从事的自由劳动时间[16]。在工人家庭这个小社会中,妇女和儿童也是受剥削的对象,许多童工处于6~8岁的权威阶段,他们的道德感来自父母,父母的社会性适应性、缺失终造成困苦代代恶性循环。马克思也是在《资本论》中大量引用了《公共卫生报告》和《童工调查报告》的内容特别关注儿童的道德发展,发现儿童道德感突破了社会公认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例如,在“可诅咒的环境”中,城市工人阶级生活条件是如此糟糕,以至于让人们不去顾及任何体面,“造成肉体和肉体机能如此龌龊的混杂,如此毫无掩饰的性的裸露以致使人像野兽而不像人”。生活在这种堕落环境中的孩子,是不可能身心纯洁向上的[5]759。作为儿童的母亲,一些妇女受帮伙的支配,为了挣钱被出租、被支配,离开自己所在的村子到很远的地方去工作,外表健壮但骨子里却放荡成性而败坏,沉迷于所谓忙碌的独立的生活而忽略了家中瘦弱的子女[5]459。

3 马克思健康思想的启发意义

3.1 重视对社会实际的调查研究

马克思健康思想维度的形成离不开《公共卫生报告》的实地调查研究,汉特医生、西蒙医生是英国医师和医官中的“典型人物”,他们更是代表着一群参与公共卫生调查的医生群体,其中不乏一些默默付出的无名医师。他们共同完成的多项调查研究,真切揭示了当时英国瘟疫大流行与工人阶级居住条件、劳动环境和营养状况之间的关联,用实地调研和数据分析助力马克思作出了“资本根本不关心工人的健康和寿命”的科学论断[11]。回溯马克思历来的作品,可以看到他对医生这一职业并非是一路唱赞歌的,但在《资本论》中对以汉特医生为代表的医务人员是高度肯定和赞扬的,虽然对于汉特医生的个人简介只是简短的一句——“英国医生,写有许多关于工人困苦生活条件方面的报告”,但马克思在正文中却用赞美的形容词来肯定汉特医生的突出贡献,例如,“出色的工作”(《公共卫生》第7号和第8号报告)、“划时代的报告”(关于农业工人的居住报告)。他们冲锋在第一线并通过实际行动去寻找群体真正的病因,无私地为社会奉献自己的力量。遗憾的是,在当时的时代背景和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医生仅仅沦为资本主义用来保持工人劳动能力的工具性而存在,是被抹去了被尊崇敬仰的执业的庄严光彩的仆役罢了[17],期待些许的人文关怀更是奢侈。

3.2 健康正义需要众人维护

在《资本论》(第一卷)第八章“工作日”、第十三章“机器和大工业”、第二十三章“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中,以及《资本论》(第三卷)第五章“不变资本使用上的节约”中[18-19],马克思大量引用了多条来自《公共卫生报告》《工厂视察员报告》《童工调查委员会报告》等权威报告的内容,通过这些宝贵的文字记载更全面地揭露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工人健康的迫害,这离不开社会各方对研究工作的广泛支持,与马克思一道成为维护正义的联盟。这些人来自各行各业,包括以汉特医生为代表的医生群体、以亚·雷德洛雷夫为代表的工厂视察员、各家报纸的新闻记者和杂志编辑、以商务大臣约·张伯伦为代表的政府官员等。这些人虽称不上主角,但为马克思的《资本论》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字材料,皆为《资本论》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3.3 公共卫生危机本质是制度性危机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对工厂法关于工人劳动时间规定进行了分析和批判。事实是,无论是规定延长还是缩短工人劳动时间,资本主义国家的立法者都并非真正为了无产阶级考虑,而是为了资产阶级的利益,体现的是资产阶级的意志。“在一定的限度内,力的作用的持续时间上的损失,可由力的作用程度来弥补”[5]472,即是说,虽然工厂法表面上规定了要缩短工人的劳动时间,看似可以通过此举维护工人的身体健康并平抑社会情绪,实际上在限定的时间内更加大了劳动强度,始终都是有利于资本占有工人剩余劳动的,资本疯狂自我增殖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公共卫生危机暴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和经济的诸多体制弱点,无论是对待经济危机还是对待公共卫生危机,资本主义国家都是漠视民生和健康权的态度,这是其必然导致公共卫生危机的深层次原因。

3.4 所有社会成员都应承担起公共伦理责任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提到的工人阶级的贫困以及不良的“道德”和卫生行为导致的疾病,不可避免地与19世纪早期和中期英国糟糕的公共卫生状况有关。英国工业革命带来城市化进程加快,但没有合理的城市规划与之相匹配,导致英国城市生活环境和公共卫生状况的恶化[20]。随着财富增长而实行的城市“改良”,使工人阶级的居住环境愈发密集和恶劣,缺少供水系统、排污系统,面对拥挤、潮湿、没有采光及通风的居住环境,必然会导致传染病和流行病的发生。一旦流行病在“东区”的工人阶级地区暴发,那么“西区”的富人区也难以幸免,这加剧了整个英国公共卫生的恶化。时任英国济贫委员会秘书查德威克认为,不仅需要开展卫生健康运动,传播卫生健康观念,更重要的是应进行立法并建立起公共卫生体系。贫困是先于健康恶化而存在的,国家必须承担起解决贫困和保障每个人卫生健康的职责。

4 小结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从根本上揭示了资本主义公共卫生和健康危机的症结所在,并且找到了消除这一危机的根源。他在《资本论》中所涉及的健康问题和由此阐述的健康思想,是在论证和阐释其政治经济学思想过程中,对资本主义世界(特别是英国工人阶级)现实健康状况的描述和分析,是作为其经济分析的事实根据。马克思的健康思想与他揭露的剩余价值的秘密,犹如缱绻在一起的枝条一般是不可分割的,对于这一思想的研究,仍需要更多地放到经典作家原初的思想体系中去看待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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