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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与升华:我的学术自觉与追求

2023-02-28李富强

歌海 2023年6期
关键词:左江铜鼓壮族

●李富强

2023 年六七月份,我作词的第一首歌曲《春天的约会》由广西艺术学院吕军辉教授谱曲并录制完成。歌曲一经推出,朋友们纷纷来电祝贺,但更多的是调侃鄙人这个跨界动作幅度太大,对一个大半辈子从事民族历史与文化研究的老学究居然做出那么“浪漫”的事——创作歌曲,惊讶不已。一时间,种种“友人惊诧论”纷至沓来,不绝于耳。惊诧于友人之惊诧,放眼当今学术现状,反思走过的路,我却如灵光乍现,蓦然间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跨界是当今学术之常态,唯有跨界方可超越,唯有超越方可升华,方可有所创新、有所成就。这便是我的学术自觉与追求。

一、跨越自然与人文学科:中国南方—东南亚民族历史与文化的综合研究

1988 年7 月,我告别学习了七年的中山大学校园,入职广西民族研究所。该所是广西民族事务委员会(广西民族宗教委员会的前身)辖下的一个事业单位,是以20 世纪五六十年代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为基础而成立的研究机构。这就是我学术生涯开始的地方。初来乍到,我踌躇满志。当时的硕士比较少,而且我在读硕士研究生时,出版了译著,还在《中国社会科学》《史前研究》《贵州民族研究》等优秀刊物上发表了不少高质量论文。进入研究所后,从学生变成了专职研究人员,个人的研究工作要为政府和社会服务,研究方向必须有所改变。考虑到广西是壮族自治区,壮族是中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于是我选择壮族作为我研究的切入点和重点。这一选择决定了我的治学特点和道路,对我的学术生涯影响巨大。至今我所出版的20 多部著作和发表的100 多篇论文中,绝大多数均以壮族为主题。

我对壮族的研究是跨越自然和人文学科的综合研究。因为人类学的常识告诉我们,人类是一种高级动物,具有生物性和文化性两方面的特性,人类学分为体质人类学和文化人类学两部分,即要从体质和文化两个方面达成对人类的全面认识。我对壮族的研究便依照人类学的两大学科从体质和文化两大方面来展开。我研究壮族的第一部专著《壮族体质人类学研究》(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 年)就是试图从体质特征来认识壮族的一部著作。在该著作里,我对比了现代壮族与东南亚相关民族、与华南和东南亚史前人类的体质特征,从而论证了壮族的起源及其与华南和东南亚一些民族的亲缘关系。该研究是涉及人体解剖学、血液学、医学等学科的一项综合性研究。而我从文化性方面来研究壮族的第一部专著是《人类学视野中的壮族传统文化》(广西人民出版社,1999 年)。该著作从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等层面,对壮族文化特征进行了系统阐述,并对壮族文化特征的由来及形成原因进行深入分析,从而形成对壮族文化的一个全面而立体的认识。以此成果为基础,2006 年我申报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壮族社会生活史研究”获得立项。经过多年努力,该项目成果《壮族社会生活史》(广西人民出版社,2013 年)面世。该著作凡110 万言,是对《人类学视野中的壮族传统文化》的拓展和深化,以更加宽广的视野、更加丰富翔实的资料、更加深入细致的分析,向广大读者展现了壮族文化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及其浓郁的民族、地方特色。该研究运用了民族学、考古学、历史学等多学科的研究方法和资料,亦是一项综合性的研究。

左江流域岩画研究可以说是壮族历史与文化研究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壮族历史与文化研究的延伸。在左江两岸绵延200多公里的悬崖峭壁上,分布有80多个点共约300 组用红色颜料绘制的画作,是谓左江流域岩画。古老的左江流域岩画必定是某族群的某种信仰、祈愿和梦想的寄托。可这是谁的梦想,岩画的文化意涵是什么,它表达的是什么祈愿、信仰和梦想,这些人和他们的信仰与梦想所来何处、去向何方,太多的谜团笼罩在左江流域岩画上,就像一个千年幽梦,充满了神奇与神秘。作为其中一部分的“广西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于2016年7 月成功入选《世界遗产名录》,更突显了其在人类历史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广西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申遗前,受有关部门委托,我主持完成了几项关于左江花山岩画的研究课题,为“广西左江花山岩画文化景观”成功入选《世界遗产名录》贡献了绵薄之力。在此基础上,我继续研究,又完成了论著《崖壁遗梦——左江流域岩画新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 年)。该著作运用民族学、考古学、历史学、宗教学、社会学、民间文学等多学科的方法和资料,对上述问题进行了新探索。

在壮族历史与文化研究的基础上,我还以铜鼓研究为切入点,将自己的研究领域拓展到中国南方—东南亚民族历史与文化。铜鼓是一种古老的文物,它于春秋时期起源于我国云南楚雄地区,而后经过交流互鉴、传播创新,形成了包括中国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广东、海南、福建、江西、浙江等省(自治区)及越南、老挝、泰国、缅甸、柬埔寨、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国家和地区的区域辽阔的铜鼓文化圈。铜鼓是中国和东南亚国家共同的民族文物和文化载体,研究铜鼓必然要研究中国南方和东南亚相关民族的历史与文化,甚至可以说,铜鼓研究就是中国南方—东南亚民族历史与文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铜鼓研究从19 世纪末由西方学者开启,自20 世纪50 年代铜鼓研究主导权和研究中心转移到东方以来,中国、越南和日本的学者在铜鼓研究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特别是中国学者的研究成果处于世界最前沿,成为铜鼓研究的领导者。但铜鼓研究也有瓶颈之困,也需要与时俱进,不断创新。在广西人民出版社的大力支持下,本人从2013 年开始,采用民族学和考古学的调查研究方法,先后赴老挝、越南、柬埔寨、泰国、缅甸、印度尼西亚等国开展铜鼓文化的调查与研究,获得大量翔实的第一手资料。2017 年,我申报的“中国—东南亚铜鼓数字化记录与研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立项。该课题打破学科、国家界线,不仅补齐了东南亚铜鼓文化资料缺乏的短板,大大增强了铜鼓研究的国际性、世界性,而且将铜鼓的考古学、民族学研究与现代信息技术联系起来,建立了“中国—东南亚铜鼓数字化服务平台”,开辟了铜鼓研究的新局面。

二、跨越史学研究与文艺创作:“三月三”主题歌曲创作的尝试

虽久有宏愿,要以郭沫若等大师为楷模,跨越史学研究与文艺创作之藩篱,奈何志大才疏,直到2023 年我才有幸付诸行动——创作“三月三”主题歌。之所以有此跨界实践,主要有两方面原因。

首先是因为感动和冲动。2023 年是新冠疫情过后的第一年,广西的“壮族三月三”活动全面恢复线下举办,规模巨大,场面热烈,更重要的是,广西各界全面贯彻落实文化传承发展新思想、新理念,活动形式焕然一新。我于4 月21 日参加广西卫视“潮起三月三,奋进新时代”2023年“壮族三月三,八桂嘉年华”大直播后,又亲身参与多项“三月三”文化活动,深受广大民众传承发展民族文化的热情和创新精神所感染和感动,于是便产生为“三月三”创作主题歌曲的灵感和冲动。

其次是因为社会责任。增强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传承发展中华民族文化,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广大学者和文化工作者责无旁贷的社会责任。学界对“三月三”的研究历来重视,成果不可谓不多,但社会各界,包括普通百姓、知识分子和政府官员等,对于“三月三”的认识普遍比较模糊、片面和肤浅。常有一些朋友问我:“三月三”到底是汉族节日,还是壮族节日?为了让广大民众更准确和深入地了解“三月三”,相关部门做了大量的科普和宣传工作。特别是2014年“壮族三月三”成为广西法定假日之后,各级文化、宣传部门和研究机构大力加强“三月三”的研究发掘、科学普及和宣传推广工作。我也积极投身其中,不仅于每年“三月三”前后开展学术研讨,多次参加广西广播电视台的直播和录播节目,在《广西日报》发表文章介绍“三月三”的历史与文化,而且应邀撰写了关于“三月三”的科普著作《春天的礼赞:壮族三月三歌节》(广西人民出版社,2018 年)。但对“三月三”的科普和宣传依然任重而道远,应该有更多有情怀的人勠力前行,与时俱进,以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让广大人民群众了解和理解“三月三”,增进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于是,我迎难而上,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三月三”主题歌曲的创作中,希望以此为宣传“三月三”贡献一己之力。

“三月三”主题歌曲创作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对“三月三”本质内涵和当代价值是否有准确的把握。“三月三”是壮族传统节日,壮族“三月三歌节”至迟在宋代已经成形。现如今,壮族“三月三”既发展了赶歌圩的节日民俗,又继承了祭祀、扫墓等习俗,成为壮族儿女一年一度的文化盛会。“三月三”又是多民族的共同传统节日。除了壮族,侗、仫佬、毛南、畲等民族也有“三月三”传统节日。而追根溯源,“三月三”曾是中原华夏—汉族的重要节日,古称“上巳节”。由于中原华夏—汉族上巳节与清明节、寒食节的时间几乎重合,从宋朝开始,汉族上巳节、寒食节渐渐与清明节三节合一,于是上巳节逐渐式微。而在壮族等少数民族中,上巳节却演变成为“三月三”传承至今。“三月三”的传承是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缩影。“三月三”是汉族与壮族等各民族共同的文化传统,是少数民族和汉族文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动例证,是壮族等少数民族中华民族认同的文化基因。因而,我们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推动“三月三”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传承和弘扬其文化精髓,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汇聚全国各族人民的磅礴力量,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懈奋斗。基于以上认识,我在创作“三月三”主题歌的时候,把“三月三”定位为中华传统文化里的“三月三”。歌词中“唱过了黄河唱长江,唱过了长江唱我家,唱欢了山河九百六十万,唱响了五千年中华大团圆”的句子,既唱出了“三月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又表达了其巨大的当代价值。由于“三月三”正值春天,它是人们在春耕前祈盼农业丰收、爱情甜蜜、民族繁荣昌盛的歌会,所以,“这是春天的约会,这是春天的赞歌”,歌曲也因此定名为《春天的约会》。

三、“文史合一”:史学的优良传统与理想境界

“良史莫不工文”,中国史学自古便有文史不分的传统。中国现代诸多史家在撰写史著的同时,也创作了许多历史诗作和散文,使文史合一的传统得以多方传承与发展。郭沫若是集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和文学家于一身的著名学者,也是文史合一的重要实践者和理论家之一。他史学研究成就卓著,《中国古代社会研究》《青铜时代》《十批判书》《历史人物》《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两周金文辞大系》《金文丛考》《卜辞通纂》《古代铭刻汇考》《殷契粹编》和《石鼓文研究》等论著是中国历史研究的经典之作;他文学创作成果丰硕,《卓文君》《王昭君》《聂嫈》《棠棣之花》《屈原》《虎符》《高渐离》《孔雀胆》和《南冠草》等史剧闻名遐迩。其史学研究和史剧创作相得益彰,实现了史学研究与文艺创作的完美结合,达到了史学的理想境界。他认为:“历史家把事实现实地记录下来,戏剧家就在认识了这历史的真实以后,用象征的比喻的手法,写出更现实的历史剧来。”①高国平编《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第501页、502页。“古人的心理,史书多缺而不传,在这史学家搁笔的地方,便须得史剧家来发展。”②高国平编《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第501页、502页。“史学家是发掘历史的精神,史剧家是发展历史的精神。”①高国平编《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第501页、501-502页。史剧比史学有更强的历史认识功能,因而,“创作之前必须有研究,史剧家对于所处理的题材范围内,必须是研究的权威”,“优秀的史剧家必须得是优秀的史学家,反过来说,便不必正确”②高国平编《郭沫若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第501页、501-502页。。郭沫若的史学实践及其文史关系理论其实可以扩展到科学与艺术关系的理解上。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之一、著名画家和科学家达·芬奇认为艺术是建立在自然科学基础之上的,因为它涵盖了所有知识,并将之转化为针对人类情感的创意表现。我创作“三月三”主题歌曲《春天的约会》的心路历程,恰恰印证了郭沫若、达·芬奇等中外先贤大家的真知灼见。在深入研究“三月三”(即发掘其精神)的基础上,我试图通过创作“三月三”主题歌曲传承发展“三月三”文化(即发展其精神)。这个创作涵盖了“三月三”的所有知识,歌词创作以诗性的语言诠释其历史、文化内涵和当代价值等内容,曲调创作针对人类情感,既继承民族传统特点,又赋予现代审美意识的时代特征。整个创作坚持守正创新的立场,既通古今之变,又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同频共振。如此看来,不论《春天的约会》能否传唱和流行,我一个史学研究者创作“三月三”主题歌曲的这一跨界行动,实际上是我追求“文史合一”的尝试之一,是我学术事业上的一次超越与升华,也是我人生价值的一次超越与升华。今后,我将不忘初心,笃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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