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之和:壮瑶铜鼓文化比较研究
2023-02-28李富强
●林 成 李富强
铜鼓是中国南方多民族共有的历史文物,铜鼓文化是春秋时期发源于中国滇中至滇西一带,而后逐渐传播至中国南方和东南亚的古老文化。壮族和瑶族均是使用铜鼓的民族,且都有着历史悠久的铜鼓文化。壮瑶铜鼓文化“和而不同”:一方面,在交流互鉴中,两民族在铜鼓的用途与功能、铜鼓的收藏方式等方面存在着诸多相似之处。另一方面,因生产方式的不同,两民族铜鼓文化又颇具本民族特性。壮瑶铜鼓文化是中国南方民族铜鼓文化圈的重要组成部分,亦是中国南方民族铜鼓文化中的两朵奇葩。那么,壮瑶铜鼓文化有何关联,有何异同,笔者不揣浅陋,姑试论之。
一、壮瑶铜鼓文化的发祥
关于铜鼓的起源问题,学界曾经争论不休。漫长的学术史上,曾有奥地利学者森民诺(J.De schmeltz)1896年提出的印度起源说①J·De schmeltz.Bronze-Pauken in indischen Archipel intarnaticnales Archivfur ethnographie.Bd·10,Leiden,1896.p.41.,德国学者迈尔(A.B.Meyer)和夫瓦(W.Foy)1898 年提出的柬埔寨起源说,奥地利学者F.黑格尔(Fraz Heger)1902年提出的越南起源说②弗朗茨·黑格尔:《东南亚古代金属鼓》,石钟健等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第385-386页。,荷兰学者狄葛乐(De Groot)提出的中国广东和广西西南部起源说①J.J.M.De Groot.Die autiken bronze–pauken im ostiudischen archipel und aufdem Festiande von Sudost-Asien.Berlin,1901.p.76-113.,日本学者冈崎敬于提出的中国云南滇池地区起源说。②王大道:《云南剑川海门口早期铜器研究》,中国考古学会编《中国考古学会第四次年会论文集》,文物出版社,1986,第139页。李昆声和黄德荣于1980 年发表《谈云南早期铜鼓》③李昆声、黄德荣:《谈云南早期铜鼓》,《昆明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年第4期。一文,首次提出铜鼓在春秋时期起源于我国滇中部和滇西地区,此观点逐渐得到越来越多的中外学者的认同,如今基本成为共识。铜鼓文化发源于中国西南地区,而后逐渐传播至整个中国南方和东南亚。壮瑶铜鼓文化便是在此传播过程中发祥的,在后世的发展中,又各自呈现不同的民族特点。
(一)壮族铜鼓文化的发祥
壮族是岭南世居民族之一④这是经过历史学、考古学和民族学等多学科长期研究得出的结论。此观点在20世纪90年代得到体质人类学研究(李富强、朱芳武:《壮族体质人类学研究》,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 年)的佐证之后,逐渐成为共识。,其先民在商周至东汉时期称“骆越”和“西瓯”,东汉至三国时期称“乌浒”,三国之后称“俚”“僚”,至南宋时期,“壮”之族称出现。⑤李富强等:《壮学初论》,民族出版社,2009年,第97-105页。
壮族铜鼓文化在古代十分兴盛,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壮族先民骆越人便已经使用铜鼓。考古资料显示,1993 年在广西田东县祥周乡联福村南哈坡战国早期墓葬中,出土2面万家坝型铜鼓⑥陈其复、黄振良:《田东县出土两面“万家坝”铜鼓,填补了广西铜鼓发展序列的空白》,载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中国古代铜鼓研究通讯》(第9期),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印,1993,第5页。,1994年在田东县林逢乡和同村大领坡中,又出土1面万家坝型铜鼓。⑦陈其复、黄振良:《广西田东县再次出土万家坝型铜鼓》,载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中国古代铜鼓研究通讯》(第10期),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印,1993,第1页。这3 面万家坝型铜鼓极有可能是从云南中部楚雄、弥渡等地传来的,因为从万家坝型铜鼓的铅同位素比值结果分析,万家坝型、早期石寨山型铜鼓的矿料来源绝大多数为滇中、滇西一带。⑧李昆声:《中国与东南亚的古代铜鼓》,云南美术出版社,2008,第71-74页。
资料显示,汉代骆越地区的石寨山型铜鼓,数量较万家坝型铜鼓多得多。如,贵县高中8 号墓出土的1011 号鼓⑨黄增庆:《广西贵县汉木槨墓清理简报》,《考古通讯》1956年第4期。,西林县八达公社普合大队普驮粮站铜鼓墓出土的普驮280 号鼓、普驮281 号鼓、普驮282 号鼓、普驮283 号鼓⑩王克荣、蒋廷瑜:《广西西林县普驮铜鼓墓葬》,《文物》1978年第9期。,贵县罗泊湾汉墓出土的罗泊湾10 号鼓、罗泊湾11 号鼓⑪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广西贵县罗泊湾汉墓》,文物出版社,1988,第26-29页。,田东县锅盖岭战国墓出土的3269 号鼓①广西壮族自治区文物工作队:《广西田东发现战国墓葬》,《考古》1979年第6期。,百色右江区龙川乡平乐村出土的百色龙川鼓②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中国古代铜鼓》,文物出版社,1988,第106-108页。,隆林共和村出土的共和村鼓③陈应生:《隆林县首次出土石寨山型铜鼓》,载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中国古代铜鼓研究通讯》(第15期),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印,1993,第3页。,贺县龙中村红珠崖洞葬出土的贺州龙中鼓④罗坤馨:《贺县出土石寨山型铜鼓》,载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中国古代铜鼓研究通讯》(第8期),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印,1992,第24-25页。,等等。这些发现反映了壮族先民铜鼓文化的发展:此时骆越人使用的铜鼓类型增多,除了先前的万家坝型铜鼓,还有更多的石寨山型铜鼓,更重要的是,此时骆越人很可能已经实现了铜鼓的本地制造。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骆越人就已掌握了青铜冶铸技术⑤李富强:《人类学视野中的壮族传统文化》,广西人民出版社,1999,第52页。,因而当铜鼓文化传入后,他们很快接受,并将之本土化。据研究,骆越人已经懂得利用垫片控制壁厚及支撑外范,保证铜鼓的厚度,他们用浑铸法处理主附件的结合,可见铜鼓铸造技术已相当成熟。⑥北京钢铁学院冶金史研究室:《广西、云南铜鼓铸造工艺初探》,载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编《第二届中国古代铜鼓研究会——古代铜鼓学术讨论会论文集》,文物出版社,1986,第86页。据不完全统计,战国至东汉时期的左江花山岩画中,有能辨认的铜鼓图像376 个,数量仅次于人物图像。⑦覃圣敏等:《广西左江流域崖壁画考察与研究》,广西民族出版社,1987,第164-168页。绵延200 多公里的81 处岩画,向世人展示了骆越族群为稻作生产与人的生产而举行的一场大型宗教祭祀仪式⑧李富强:《对左江流域岩画的新认识》,《广西民族研究》2015年第4期。,每一次仪式的举行,都体现了壮族先民对铜鼓的狂热崇拜。这也充分说明铜鼓文化不仅在骆越人的社会生活中非常重要,而且深入到信仰中,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壮族先民和壮族铜鼓文化延绵不断,最直观的反映,便是壮族先民与其使用和铸造的铜鼓与时俱进。西汉至南朝时期的冷水冲型铜鼓、西汉至唐代的北流型铜鼓、东汉至隋唐时期的灵山型铜鼓、宋元时期的遵义型铜鼓、南宋至清代的麻江型铜鼓、唐代中期至清末的西盟型铜鼓,薪火相传,不断创新,标志着壮族铜鼓文化逐步走向兴盛。直至近现代,在现代文化的冲击挑战下,随着铜鼓铸造技术的失传,壮族铜鼓文化才逐渐由盛转衰。
(二)瑶族铜鼓文化的发祥
瑶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历史悠久,迁徙频繁。传说其是盘瓠和帝喾之女三公主的后裔,乃远古东方“九黎”中的一支,首领为蚩尤。他们起初生活在黄河流域,后来,蚩尤率部与黄帝激战于涿鹿,不幸兵败被杀,其族人一部分归附黄帝,一部分则向南迁徙。秦汉时期,瑶族先民南徙至长沙、武陵或五溪一带,史书将之与其他少数民族合称“武陵蛮”“五溪蛮”。南北朝时期,衡阳、零陵等郡瑶族被称为“莫徭”。《梁书·张缵传》云:“州界零陵、衡阳等郡,有莫徭蛮者,依山险为居,历政不宾服。”①姚思濂:《梁书》卷三四《列传第二十八》,中华书局,1973,第502页。这里的“莫徭”,被视为瑶族最初的他称,亦是瑶族族称之由来。宋代,虽然瑶族主要分布在湖南境内,但已有一部分进入两广北部。元代,由于北方战乱频仍,大量瑶族为避战祸而深入两广腹地。到明代,岭南成为瑶族的主要分布区。明中叶以后,又有部分瑶族由两广向云贵迁徙,或从广西、云南进入越南、老挝、泰国等东南亚国家。第二次印度支那战争期间,部分瑶族以难民身份到了欧美地区,从而形成了今天瑶族的分布格局。
瑶族人使用铜鼓始于宋代,见于宋人洪迈《容斋四笔》的记载:瑶族在械斗过程中“震以金鼓”。②洪迈:《容斋四笔》卷一六《渠阳蛮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第799页。宋人朱辅《溪蛮丛笑》载:“溪峒爱铜鼓,甚于金玉。”③朱辅:《溪蛮丛笑》,载于梁公卿编《中国西南文献丛书·第四辑》,兰州大学出版社,2003,第13页。“溪峒”者,乃五溪地区之苗、瑶、獠、僮、仡佬之谓也,瑶族赫然其中。明清以降,瑶族使用铜鼓更为普遍。《嘉庆重修一统志》载:“思恩瑶……岁首祭先祖,击铜鼓跳跃为乐。”④穆章阿:《嘉庆重修一统志》卷四六四《庆远府》,首都师范大学影印本,第24页。乾隆《庆远府志》载:“瑶壮俱尚铜鼓,而所用之时不同,有用之于吉礼,有用之于凶礼。南丹惟丧事用之,犹须吉日,可击则击,不可击则止。”⑤李文琰修,何天祥纂:《庆远府志》卷一〇《杂类志》,载故宫博物院编《广西府州县志》,海南出版社,2001,第393页。民国《荔波县志稿》也说:“瑶族丧事,与他族不同。……富者砍牛致祭,悬铜鼓数架于门外,任意乱击,近日始撤。”⑥荔波县县志整理委员会:《荔波县志稿》卷二《氏族志》,荔波县史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刻印,1984,第124页。至当代,瑶族使用铜鼓依然常见。以广西河池市为例,2003 年,河池市文化局组织全市11 个县、市、区的文化、文物工作者对河池铜鼓进行再次调查,登记到的铜鼓总数为1458面,其中河池民间收藏1388 面。民间收藏的1388面铜鼓分布于河池市8个县(自治县)44 个乡(镇)189 个行政村512 个自然屯,其中包括3 个瑶族自治县(巴马瑶族自治县、大化瑶族自治县、都安瑶族自治县)、3 个瑶族乡(三弄瑶族乡、里湖瑶族乡、八圩瑶族乡),瑶族收藏的铜鼓有711 面。⑦吴伟峰等主编《河池铜鼓》,广西民族出版社,2009,第24-33页。20 世纪50 年代初期,河池市绝大多数布努瑶都在使用铜鼓。后来由于铜鼓的流失,一些地方的布努瑶不再使用铜鼓,但都安、大化、巴马、东兰、南丹等地的部分布努瑶,有10 余万人至今仍在使用。①吴伟峰等主编《河池铜鼓》,广西民族出版社,2009,第180页。除了河池市,广西上林县、马山县、田林县和贵州省荔波县等地的瑶族亦依然使用铜鼓。
壮瑶民族铜鼓及铜鼓文化的发祥都源于民族文化的交往、交流与交融,但两民族的铜鼓及铜鼓文化发祥时间不同。壮族先民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便已经开始使用铜鼓,虽然壮族先民不是铜鼓的发明者,但却是最先接受铜鼓文化传播和影响的族群。伴随着壮族的历史发展进程,铜鼓的类型不断创新,铜鼓文化与时俱进,其内涵不断丰富。尤其是在宋元之际,北方人为躲避战乱南迁入桂,南下的北方人一方面带来了汉族的文化,另一方面促进了壮族和汉族的交往、交流与交融,此阶段的铜鼓纹饰吸收了许多汉文化的因素,极大促进了壮族铜鼓文化的发展。明清以降,铜鼓经遵义型发展为麻江型,其使用的范围与民族成分更为广泛,铜鼓文化更为兴盛。直到清中叶,大批麻江型铜鼓还在铸造并流向民间,铜鼓铸造技术与文化还在广泛流传。
瑶族铜鼓文化之发端略晚于壮族。铜鼓自云南发源之后,广泛传播,逐渐遍及中国南方和东南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铜鼓文化圈②关于铜鼓文化圈的论述参见赵丛苍:《铜鼓·铜鼓文化·铜鼓文化圈》,载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文化局编《声震神州:文山铜鼓暨民族历史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万辅彬、韦丹芳:《试论铜鼓文化圈》,《广西民族研究》2015 年第1 期;彭长林:《铜鼓文化圈的演变过程》,《广西民族研究》2016年第1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交流互鉴与创新,产生了不同的铜鼓类型。其中分两个系统:万家坝型、石寨山型、冷水冲型、遵义型和麻江型铜鼓,主要分布于滇、黔、川、桂,可称“西式”铜鼓或滇桂系铜鼓;北流型、灵山型和西盟型铜鼓,主要分布于粤、桂、滇,可称“东式”铜鼓或粤桂系铜鼓。瑶族最初接触铜鼓应该始于其自湖南进入岭南之时。当时,岭南地区铜鼓文化已经盛行,与万家坝型铜鼓、石寨山型铜鼓一脉相承,由冷水冲型铜鼓经过遵义型铜鼓演变而成的麻江型铜鼓正在兴起③蒋廷瑜:《古代铜鼓通论》,紫禁城出版社,1999,第100-109页。,因而瑶族最初接触铜鼓很可能是受到了壮族先民的影响,其最初使用的铜鼓或为麻江型铜鼓。时至当代,瑶族人使用的铜鼓仍然主要是麻江型铜鼓。据调查,如今广西河池市瑶族使用的铜鼓几乎全是麻江型铜鼓。
壮瑶民族铜鼓及铜鼓文化的发祥时间不同,但关系却十分紧密。壮族铜鼓文化发祥于春秋战国时期,此后随着民族发展,创新发展出多种类型铜鼓,而瑶族在与壮族的交往互鉴中,或受其影响开始使用铜鼓。壮瑶铜鼓文化的发祥既是中国南方铜鼓发展历程的写照,亦是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断深入的缩影。
二、壮瑶铜鼓用途与功能
尽管壮瑶民族都有历史悠久的铜鼓文化,但两者却不尽相同,这突出表现在铜鼓的用途和功能上。诚如《庆远府志》所云:“瑶壮俱尚铜鼓,而所用之时不同。”①李文琰修,何天祥纂:《庆远府志》卷一〇《杂类志》,载故宫博物院编《广西府州县志》,海南出版社,2001,第393页。
(一)壮族铜鼓的用途与功能
近代以来,壮族铜鼓文化逐渐式微,但在某些现代文化影响较小的地区,壮族群众至今依然将铜鼓作为礼乐器用于祭祀和红白庆典之中,如广西红水河流域和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的一些乡村。
壮族铜鼓用于祭祀主要有两种表现形式,一为祭鼓,二为祀神。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广南县贵马村至今仍保留着每年除夕血祭铜鼓的仪式。全村唯一一面铜鼓为戴氏家族所有,正月初一零时,户主戴联富从村中贵马河取第一桶“新水”,回家后把铜鼓洗净。将铜鼓置于家中祖宗龛位前,戴联富杀鸭并将鸭血滴于鼓面,随后将酿制的米酒洒于鼓面。戴氏家族直系血亲按从老到幼的辈分围绕铜鼓依次饮鸭血酒。此举寓意宗族平安,长者长寿,幼者健康。视铜鼓为通神、通祖神器的壮族以喝鸭血铜鼓酒的方式每年在家族祖先面前进行一次“集体签到”。当地壮族通过铜鼓与祖先沟通,以求得祖先为家族每一个成员祛危求安。在喝鸭血铜鼓酒的同时,每位家族成员在祖先前互认身份,与祖先以及成员间缔结“血液相融,生命相通”的契约,家族成员之间便有了相互帮助与保护的义务。贵马村春节“血祭铜鼓”不仅是一场新成员与铜鼓和祖先缔结契约、新老家族成员身份互认的仪式,同时还是壮族铜鼓崇拜、祖先崇拜、尚血观念的表达。
广西壮族自治区红水河两岸的东兰县、南丹县、天峨县每年正月都会举行祭祀蚂神的盛大仪式。蚂即小青蛙,壮语是ma4kwe3的发音。各地做法虽有差异,但仪式均分为“找蚂”“孝蚂”“葬蚂”“闹蚂”四个阶段,铜鼓是仪式中最为重要的通神礼器。找蚂,即寻找当年祭祀所用蚂。正月初一清晨,村民们纷纷前往蚂亭,在铜鼓声中开始寻找蚂。孝蚂即为蚂神守孝。孝蚂期间需抬蚂棺挨家挨户游村,队伍每到一户便会给主家讲一些吉祥话,主家则赠以大米、腊肉、鸡蛋或钱财。葬蚂即为蚂举行葬礼。蚂下葬的具体时辰需经麽公测算,吉时一到,全村人带着祭品来到蚂亭,开始举行祭祀仪式。闹蚂即举行蚂歌舞会,村民们分食蚂饭、喝蚂酒,在铜鼓伴奏下跳蚂舞。
壮族铜鼓用于红白庆典,主要见于新屋落成和婚丧仪式中。壮族新房建成后要敲击铜鼓。在广西东兰县巴畴乡和长江镇,壮族建造房屋时需要敲打铜鼓。当新房的柱子与最下面一道穿梁安装好后,需要将木架立于新房的柱基上,此举称为“立排架”①蒋廷瑜、廖明君:《广西铜鼓文化》,广西人民出版社,2012,第146页。,当排架立起后,则将铜鼓悬于房梁敲打,同时鸣炮庆贺。当新房落成时,主家在搬进新房第一天的子时便要敲打铜鼓,白天将铜鼓悬于正厅屋檐下,供前来庆贺的亲朋敲击娱乐。铜鼓在这一过程中被壮族视为镇宅、驱邪、保佑平安的神器。
壮族婚礼庆典也敲击铜鼓。《广东新语》载:“凡遇嘉礼,必用铜鼓以节乐。”②屈大均:《广东新语》,中华书局,1985,第438页。在壮族婚礼中,从迎亲到娶亲每个环节都离不开铜鼓。迎亲环节更是要唱铜鼓歌,以表达欢喜之情,其中主人在《客气歌》中唱道:“四面大铜鼓,八面大铜锣,处处敲得响,心中尽是歌。”③蒋廷瑜:《古代铜鼓通论》,紫禁城出版社,1999,第194页。在广西东兰长江镇一带,婚礼前一天,新郎方要将铜鼓悬挂于家中屋檐敲打,以通知邻里即将举行婚礼。在云南广南县珠琳镇和者兔乡克业村,每逢婚庆都要“请”铜鼓,届时需要带酒肉祭品至铜鼓保存者家中进行简单的祭祀,然后带回家中以备婚礼使用。婚礼当天将铜鼓悬挂在正厅屋檐下,至新娘入门之时,敲打数下铜鼓,象征着驱赶新娘身上的“五鬼”。
壮族在丧葬仪式中很少敲击铜鼓,仅见于入殓和送葬环节。如广西南丹县六寨镇壮族,老人去世后要将其扶坐在铜鼓上,家中孝子纷纷敬酒。逝者入殓进棺时,还要将铜鼓挂起来敲打。④蒋廷瑜:《壮族铜鼓研究》,广西人民出版社,2005,第106页。在广西东兰县金谷乡和长江乡,每逢村内有威望的老人去世时,在出殡当天都要敲打低音铜鼓,送葬途中,每走几步便要敲一声,到达墓地后,下葬前需要抬着铜鼓绕墓地一圈。巴马壮族在举行“起祖”⑤起祖即壮族“二次葬”习俗,当下葬时处理不当或因为风水不好时,壮族才会举行迁坟仪式。起祖仪式中需拾捡逝者骨头于特制“金坛”中,另葬于其他地方。仪式时,需要敲打铜鼓。在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凡是下半年离世的老人,其葬礼也可以敲打铜鼓。
(二)瑶族铜鼓的用途与功能
瑶族铜鼓文化虽受壮族铜鼓文化传播影响,但瑶族铜鼓的用途和功能却极具本民族特性。现代瑶族亦将铜鼓作为礼乐器用于祭祀和红白庆典之中,但具体的情形和内涵与壮族有所不同。
瑶族铜鼓用于祭祀者,主要见于祝著节和还愿仪式。农历五月二十九是布努瑶最为盛大的节日——祝著节,也称为达努节。当日几乎家家户户都杀牛宰羊,人人着盛装以纪念瑶族始祖女神密洛陀。在布努瑶史诗《密洛陀》中,铜鼓是赋世间万物以声音的器具,为通神之物。①张声震主编《密洛陀古歌》,广西民族出版社,2002,第923页。因此,在使用铜鼓前需经过神圣的祭鼓仪式,必须焚香供之,以酒肉祭之。布努瑶祭祀铜鼓都要请老人担任仪式主持者,从铜鼓来到家中开始,每一代祖先的名字都要念到,并说明用鼓的原因。②访谈者:梁富林;访谈时间:2020年8月5日;访谈地点:河池市金城江区。此举在于征求祖先的同意,同时也征求铜鼓神的同意,只有经过祭鼓仪式的铜鼓才能拿出敲打。当地人认为如不进行祭鼓仪式,敲打铜鼓的人会眼瞎耳聋。待麽公祭鼓完毕,铜鼓才可带至屋外敲打。铜鼓在瑶族祝著节中一方面起着酬始祖神的作用,另一方面则是族人表达喜悦之情,娱人娱己、凝聚认同的重要工具。
还愿是布努瑶规格最高、最为神圣,也是最为隆重的祭祀活动,该仪式旨在祭祀祖宗、孝敬始祖神,为家族消灾解难,整个仪式均需在铜鼓的伴奏下进行。还愿一般在农历九月后至春节期间举行,活动分为准备、还愿日、结束日三个阶段。自主家决定举行还愿之日开始,还愿者便要祭祀并请出铜鼓,悬挂于家中,供人敲打。还愿活动周期不定,长则数月,短则一个月。还愿期间不论白天或是黑夜,都需要敲打铜鼓,鼓声不能沙哑,否则是对神的不敬。敲击铜鼓意在通知诸路神仙,前来接受还愿者的祭祀。还愿结束后,人们便进入狂欢时间,打铜鼓便是人们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可见,在还愿仪式中,铜鼓既是通神、祀神的重要神器,连接神圣与世俗的唯一法器,还是寄托还愿者祈福愿望、族人狂欢娱乐的乐器。
瑶族铜鼓用于红白庆典者,主要见于春节、婚礼、建新房和葬礼。敲铜鼓是瑶族春节的习俗之一,如《泗城府瑶人献岁碑》载:“每岁正月首,偕诸寨瑶人,诣府县行献岁礼,击铜鼓于,一唱百和。”③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编:《古代铜鼓历史资料》,1980,第16页。布努瑶一般在腊月二十七或二十八举行“起鼓”仪式,仪式后方可在家中或室外敲打铜鼓。白裤瑶一般在腊月二十八或二十九(部分地方在正月初一)取出铜鼓,经祭祀后,将铜鼓悬挂在屋内敲击。木柄瑶在春节期间也有打铜鼓的习俗,并形成了一年一度的铜鼓节。腊月三十或正月初二,全寨男女老少身着盛装,拿着酒肉等祭品,在寨老的带领下到铜鼓埋藏地点举行“起宝”仪式,挖出铜鼓,抬回社庙。从正月初三至正月三十,寨中铜鼓声不断,人们尽情地唱、跳,欢庆春节,祈求健康长寿、六畜兴旺、五谷丰登。正月三十这天,人们又用同样的方式将铜鼓送到山上挖坑掩埋。
布努瑶支系保留了婚礼敲击铜鼓的习俗。婚庆多在秋收后至春节之间举办,时间主要为两天:第一天为女方请客日,相对简单;第二天为男方请客日,非常隆重,当天男方家庭要全天敲打铜鼓。新娘迈进男方家门后,铜鼓交由新郎新娘共同敲打,铜鼓敲至高潮时,人们端来米酒,二人在众人的庆贺中共同喝下,以示夫妻恩爱。庆典期间,鼓声、歌声、欢笑声此起彼伏。待宾客散去后,铜鼓声方能停歇,若宾客还在场而鼓声中断,会被认为不吉利。
瑶族新屋落成需打铜鼓。瑶族新房房顶正中的大梁一般为舅家赠送,舅家送大梁之日,需敲打铜鼓举行安梁仪式。在立房架当天,吉时一到,众人合力将屋架立起,然后将铜鼓悬挂在屋架上敲打,以等待舅家将大梁送来。接受舅家的大梁之后,众人将大梁拉上屋架安装。大梁安装时,需一直敲打铜鼓。大梁安装好后,一般还会举行一些娱乐活动,主要是跳铜鼓舞、赛马等。
与壮族不同,瑶族的丧葬仪式中几乎每个环节都要用到铜鼓,尤其是白裤瑶丧葬仪式,不仅是盛大的人生礼仪,还是一项跨村的综合性社团活动。白裤瑶“砍牛送葬”一般在农历十月至十二月间择吉日进行。砍牛仪式当天,各路亲戚以“油锅”为单位,背着铜鼓挑着酒和谷穗前来吊唁,每面铜鼓都需经过麽公诵念祭词后才能敲打。在念祭词时麽公手持稻穗及米酒依次祭祀铜鼓,鼓面、鼓身、鼓腔均需洒上米酒。祭鼓的原因主要是为了让丧家了解铜鼓是哪些亲戚背来的,同时将酒洒于鼓面,铜鼓声音更加响亮。祭毕,将铜鼓挂在铜鼓场的木架上。白裤瑶对于铜鼓的摆放顺序有着严格的要求,木架上首尾两个铜鼓必须是丧家请来的,舅爷家的铜鼓必须挂在第二位,其次依照亲戚到场顺序悬挂。在砍牛仪式开始前,需要一直敲打铜鼓,每打三轮,鼓手们停下来喝一轮酒,之后再继续打。鼓声节奏并不复杂,反复14 次,前七次表示送死者去阴间要过七关,后七次表示送葬者可免去七次灾难。①玉时阶:《广西南丹县白裤瑶丧葬制度研究》,《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2期。在白裤瑶看来,人的灵魂是不灭的,人死后其灵魂必须与祖先团聚,因此需要不断地敲击铜鼓,以通知祖先准备接纳死者的灵魂。砍牛仪式后,鼓手再度回到铜鼓场,在舅爷的主持下,击三轮铜鼓后方可跳“勤泽格拉”。第一轮敲击寓意告知死者舅爷已经完成砍牛,第二轮敲击寓意告知丧家舅爷已经在铜鼓场击过鼓,第三轮敲击寓意感谢亲朋携铜鼓前来,为丧家提供帮助。②万辅彬、蒋廷瑜、韦丹芳:《铜鼓》,中国社会出版社,2008,第167-170页。出殡当日,铜鼓仍要敲打半天,以示为死者送行。
壮瑶民族铜鼓的用途与功能“和而不同”。一方面,铜鼓是两个民族祀神通祖的神器,在每一场庄严的仪式中都是“显圣物”,同时铜鼓又是娱人娱己的乐器,在调节族群内人际关系、邻里关系、家庭关系等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另一方面,铜鼓对于两个民族而言其意义不同,在壮族看来,敲击铜鼓主要是为了现世的人禳灾祈福。而在瑶族看来,铜鼓是和人一样都具有生命和灵魂的神器,它是送亡人至祖先处的唯一工具,铜鼓乐是让亡人与祖先汇合从而变成祖先之灵的重要信号。中国南方民族铜鼓文化因族群间铜鼓礼俗的共性而浑然一体,又因族群间铜鼓礼俗的差异而丰富多彩。
三、壮瑶民族之铜鼓收藏
壮瑶民族都是崇拜、信仰铜鼓的民族,两大民族在收藏铜鼓时均有着独具特色的传统。
(一)壮族铜鼓的收藏习俗
在壮族社会,铜鼓最常见的收藏方式便是放于粮仓中保存。在壮族看来,铜鼓是有灵性的神器,如将家中粮食放入铜鼓鼓腔保存则寓意粮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为了避免铜鼓受潮生锈,部分壮族往往将铜鼓悬挂在通风处的墙壁上。为防止铜鼓飞出家中与“图额”①壮语中的“图额”意为蛟龙,“图”是称禽畜时的冠词,“额”是藏匿在深潭之中的怪兽。参见丘振声:《壮族图腾考》,广西教育出版社,1996,第289页。打斗,保存时往往还需用铁链将铜鼓的两耳锁起来,或在鼓耳处系几根稻草,并以土布覆盖收藏。这是因为壮族认为铜鼓每到夜晚便会入水与“图额”搏斗,一旦铜鼓不敌“图额”,便会永远沉入深潭之下,所以要用铁链或稻草锁住铜鼓,用土布将铜鼓的“眼睛”遮住。还有的壮族认为铜鼓是通人性的神器,每到夜晚便会化身为英俊男子,在火塘边与姑娘谈情说爱。甚至有的铜鼓每晚与龙王女儿幽会,最后龙女的手变成树枝将铜鼓缠住,再也无法返回人间。②岑隆业等搜集整理:《铜鼓的耳朵为什么穿着黄料角》,载农冠品、曹廷伟编《壮族民间故事选》(第一集),广西人民出版社,1982,第52-54页。因此需将铜鼓两只耳朵绑起来,有的甚至在铜鼓上打一个洞,此举意为将铜鼓“阉”了。③顾有识:《田林史事札记》,载广西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编《民族研究集刊》1985年第2期,第157-159页。
将铜鼓埋于泥土中也是壮族藏铜鼓的主要方法。《桂海虞衡志》载:“铜鼓,古蛮人所用,南边土中时有掘得者。”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中华书局,1991,第10页。《岭外代答》载:“广西土中铜鼓,耕者屡得之。”⑤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七《乐器门·铜鼓》,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第150页。铜鼓入土的收藏方法在壮族社会较为多见,一方面为了防盗,另一方面在壮族看来铜鼓是贵重的神器,家神也畏惧它,家中如摆放铜鼓,家神便不敢回归,久而久之家族运势会受影响。
壮族铜鼓一般属于全村或家族集体所有。若为家族所有,一般交给长房收藏,有的家族也实行各家轮流保管,使铜鼓的福气轮流传给族内每个家庭。若铜鼓为村寨所有,则交由寨中威望最高且家庭富裕的长者收藏。逢年过节,藏鼓者家中都要“杀大猪”敲铜鼓,全村男女老少齐聚家中,作为藏鼓者也有义务招待村民,类似这样的“夸富宴”年年举行,因此只有家庭富庶者才能担此重任。①汪宁生:《铜鼓与南方民族》,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第143页。
(二)瑶族铜鼓的收藏习俗
瑶族主要将铜鼓藏于山洞、野外或埋在地下。在田林、南丹一带,铜鼓多属于集体财产,一般由村寨中为人公正或油锅头人收藏。在都安、大化一带,铜鼓多属于私人财产,通常由家族中社会地位高、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男性保管或交由长房收藏,收藏铜鼓的人被大家称为“好命”人。无论生活有多困难,铜鼓都不可以卖掉,兄弟分家时,也不能分铜鼓。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由于瑶族住宿条件较差,为了防止铜鼓丢失,平日将铜鼓藏于山中。除了藏鼓者,极少有人知道确切位置,且家族和村寨每个人都有保密的义务。田林瑶族认为,公铜鼓与母铜鼓收藏时是不能分离的,公母铜鼓需要依照传统并排合埋于一个土坑之中。②玉时阶:《瑶族铜鼓考》,《民族艺术》1989年第3期。巴马瑶族在藏鼓前还要举行特殊的“封鼓”仪式,祭品主要有肉、酒及一块长约20 厘米的糍粑。麽公在念毕祭词后,将糍粑大力扣于铜鼓鼓面之上,此举意为将铜鼓“封”住,然后才能将铜鼓收藏。
壮瑶民族在铜鼓的收藏上同中存异,即为了防盗,两族都曾长期将铜鼓埋于地下保存。但壮族将铜鼓埋于地下,更多的是受到祖先崇拜的影响,若铜鼓置于家中,家神惧之,久而久之族运恐将衰落。瑶族则更多受到生殖崇拜的影响,藏鼓时往往将雌雄双鼓一齐埋入地下。除此之外,壮族还多将铜鼓置于粮仓中倒置保存,用粮食填满鼓腔,而如今瑶族更多将铜鼓置于家中固定位置保存,以便使用时取出。产生上述差异的原因主要在于壮瑶民族生产方式的不同。对于精耕细作的壮族而言,铜鼓的收藏往往蕴含着祈求丰衣足食、取用不竭的美好愿望,是壮族稻作文化的体现。而对于刀耕火种的瑶族而言,因居住于山地间,加之经常迁徙,故难以形成“深耕易耨”的生产局面,贵重的铜鼓深藏于山洞或泥土之中,便于迁徙取用,这是瑶族游耕文化的产物。壮瑶民族特色鲜明的铜鼓收藏方式是铜鼓深入中国南方民族生产生活的缩影,真实反映了西南与岭南先民的风尚习俗。
余论
壮族和瑶族铜鼓文化是我国南方民族铜鼓文化圈的重要组成部分,各具特色的壮瑶铜鼓文化是中国南方民族铜鼓文化多元一体的生动写照,彰显了铜鼓文化“不同之和”的魅力。
所谓铜鼓文化的“不同之和”即中国南方民族铜鼓文化是建立在用鼓民族差异性基础之上的文化,但在发展过程中随着各用鼓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深入,其铜鼓文化亦呈现出相近之处,而最终汇入中国南方民族铜鼓文化的泱泱大海。就本文而言,壮瑶民族因各自生产生活方式不同,其铜鼓文化呈现出“不同”的一面,但两个民族在长期的交往互鉴中,铜鼓的使用方式、收藏习俗等方面相互渗透,因而呈现出“和合”的一面。首先,壮瑶民族铜鼓文化发祥的时间、背景不同,其发展历程也不尽相同。壮族铜鼓文化发祥于春秋战国时期,此后与时俱进演化出八大类型铜鼓。瑶族使用铜鼓始于宋代,在与壮族的交往交流中,或受其影响开始使用铜鼓,瑶族最初接触的铜鼓很可能是成熟期麻江型铜鼓。其次,壮瑶民族在铜鼓用途、功能与收藏方式上同中有异。壮瑶民族都将铜鼓用于娱神娱己,但相较于壮族,瑶族更多将铜鼓视为亡人生命和灵魂的归宿,将铜鼓作为送亡人至祖先处的唯一工具。两个民族虽都曾将铜鼓埋于地下收藏,但农耕的壮族在藏鼓上往往蕴含着稻作文化的底蕴,而游耕的瑶族则更多展现了刀耕火种的民族记忆。
壮瑶民族铜鼓文化是中国南方民族铜鼓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是本民族历史纵向发展的产物,也是民族间横向交流、交融的结果。两者都在保持民族特性的同时与时俱进、传承重构,记录着民族的历史变迁。中国南方民族铜鼓文化也在“不同之和”中传承、延续与发展,逐渐成为各用鼓民族集情感归属、民族记忆、文化认同于一体的精神家园。诚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文明在共享中交流,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①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第3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