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云南边地小说的叙事研究
2023-02-26谭琪琳李张建
谭琪琳 李张建
[摘 要] 云南边地指的是分布在云南边境线上数十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云南边地既有方言创作也有汉语写作,云南边地小说的多元化结构展现了多民族文化的丰富层次,在中华文化的民族书写中呈现多声部叙述、地域性文化与多元的审美意识,彰显了云南边地独特的地域文化,也展现了当代云南边地深层次的民族归属感和文化认同感。叙事方式与叙事构想是作品独特性的重要体现,它包含对于叙事主体、叙事视角、叙事结构等诸多方面的把握,21世纪以来,云南边地作家的书写中也体现了多元化叙事方法的应用。
[关键词] 云南边地 新世纪 叙事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7-0081-04
一、多重叙述视角
云南作家和晓梅的作品中总是充满了女性意识,她的作品大部分以纳西女性作为主人公,作家通过对她们生存境遇的描写,展现女性不为人知的隐秘世界。正如《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研究》中所写:“对女性生存境况的表达必须由女性开始,并终将由女性完成。”[1]和晓梅的作品多采用女性视角进行表达,这些视角蕴含着作者的性别态度,向读者展现了女性看待世界的独特眼光。
在小说《女人是蜜》中,和晓梅采用了三重视角进行叙述。首先是女教师的视角,这一视角将读者的注意力放在患有桃花疯的洗衣妇人身上,因为这个妇人就是外婆年轻时的朋友阿菊旦的外孙女。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洗衣的妇人都会发病,她不仅生活贫苦,在每次发病还会受到她“丈夫兼养父”的殴打,她和她痴傻的母亲一样遗传了疯病,让不幸的命运一代代传下来。第二重视角是外婆的视角,主人公从外婆那里得知了阿菊旦浪漫凄婉又一腔孤勇的爱情故事,了解到她家三代女性的命运。这一视角的叙述使作品陷入深深的忧伤基调,让读者看见弱小女子生命中的伟大,对于美好爱情的奋不顾身,对于生活重压的坚韧不拔。第三重视角就是童年中的小女孩,也就是主人公的视角。主人公的视角是局限的,无法看透围绕着她的一切事件的本质,使这部分的描写充满了神秘色彩。面对古老的“情死”文化,主人公没有感到压抑或害怕,而是觉得那个能够摄人心魄的“仙女”阿菊旦是一个犹如神灵般的人物,令主人公感到痴迷和感动,她所统治的充满幸福的第三国令人神往,于是主人公接受了她的誘惑要将自己纯洁的灵魂交给她。但在阿八婆婆的救助下,在外婆的泪眼婆娑中,主人公从情死女神的手中逃了出来。其实这里的女神象征着人们难以抵御的情感诱惑,所以大人们才会不断地告诫女孩子,不要看情死的女人的眼睛。
事实上,文中的三重视角均来自女性,三种截然不同的视角向读者展示了阿菊旦的悲剧命运,完成了女性的表达之后,作者还通过多重的视角全方位地向读者展示了女性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突破了她以往的作品通过他人视角的观照女性命运的局限,展现了纳西女人在情感中经历的欢乐痛苦,以女性独有的悲悯情怀揭示出纳西女性生命中所承受的苦难,她们为情而生,为情所困,甚至为情而死,作品深刻表现了女性在情爱游戏中所付出的沉重代价。
彝族作家龙志毅的作品《王国末日》也具有多重叙述视角的特征。小说以末日命名,暗示了这是一个大厦将倾的时期。在一次国民党与共产党的争端中,历史的趋势已经隐约可见。主人公卢开云从家乡回到昆明的一路见闻让读者逐渐了解当时逐渐明朗的政治形势,文中描写了滇军在越南受降、移师东北、五华山易主等事件,道出了国民党在内战中不可逆转的失败趋势。在情节的推进过程中,作者不仅采用了卢开云的单一视角,还在叙述中穿插了卢开云回乡省亲时和其他人对话的多重视角,其中包含卢开云和其父卢一夫的父子谈话,卢开云与县长一行官僚的谈话,与中央军军官赵钱孙的谈话,与有学问的资本家尹克明的谈话,与地下党谢静如的谈话,还有与滇军陇副师长、张冲军长、龙云主席的谈话等,所有人物分别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形势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王国末日》可以说由多声部交谈建构的长篇小说。小说通过描写卢开云省亲到返回昆明一路上的见闻,向读者展现了云南山寨的民俗生活与多元风情。与此同时,作者还通过卢开云一路上遇见的诸多不同身份阶层的人物之口,展现了当时人们的态度和理想归宿。多声部的叙事结构避免了单一人物视角的枯燥,还原了历史的整体性与复杂性,避免了笼统单调的思维模式,在人物的多重视角中清晰展现了当时的政治局势,最后以王国“末日”的降临完美收尾。
彝族作家龙志毅的《王国末日》中,知识女性谢静茹投身革命事业,将生死置之度外;出生于军阀家庭的大小姐卢绮云,放弃安逸的生活积极投身革命事业。在这些男性作家的笔下,女性人物具有了与从前大相径庭的精神风貌,她们不是谁的附属,不再拘泥于安稳的生活,将自己的激情与力量投身到自己的理想追求中,敢想敢为,奋不顾身。在男性作家的视角中,我们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新世纪女性具有的美好品质,真正地感受到女性自身的崛起已经被时代所发现,感到作家们深深的赞美之情。
二、女性主义叙事与他者叙事
女性文学写作强调性别身份对于写作活动的影响,纵观云南少数民族女作家的作品,只有女作家才能在拥有写作话语权的初始就把目光投射到女性本身。她们对于女性的书写不仅填补了长久以来男性作家在描写女性时的空缺,还重新塑造并发扬了少数民族女性的精神文化创造,是历史进步的信号,对云南文坛的繁盛与文学体系的多元化起到了不容小觑的推动作用。作家和晓梅的《女人是蜜》和娜朵的《母枪》都是21世纪以来典型的女性主义叙事作品。
拉祜族作家娜朵的《母枪》是第一部以拉祜民族的历史为题材而创作的小说,文章以百发百中的母枪为线索,向读者展示了拉祜民族五次大规模的迁徙,保卫家园的英勇战役,以及以娜米,娜倮,娜罗,娜思等拉祜族女性的日常生活,展现了拉祜女性的生活现实,她们可以收拾家务,也可以进山打猎,在外敌入侵时挺身而出,以生命的代价换取部落的安宁。无论在拉祜部落的保卫史还是迁徙史上,这些女人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作者以拉祜历史上的五次迁移为线索,向读者展现了拉祜部落的特色文化,并用女性作家的独有视角向读者展现了拉祜女性勤劳勇敢的一面。
纳西族作家和晓梅的《女人是蜜》中,故事的叙述者“我”亲身参与到整个故事中,并承担了叙事的任务,具有内聚焦叙事的特点。文章以“我”为中心,采用回忆与现在双线并行的方式,为读者展现了纳西古老的情死文化。《女人是蜜》采用了三重女性视角:女教师的视角,外婆的视角,童年小女孩的视角向我们展现了勇敢追爱的阿菊旦的悲剧命运,展现民族文化的同时,也以女性独有的悲悯情怀表达了对女性悲剧命运的同情,这与以往男性作家笔下的他者叙事截然不同。
这一时期的男性作家笔下也出现了许多新女性形象,她们不再以男性附属品的形象出现,而是拥有独立的意志力和思想追求,哈尼族作家存文学的小说《边境》中,主人公红芬热爱教书,喜欢和少数民族的孩子打交道,她违背父母的意愿,来到地处山寨的边境乡级中学。她和学校的体育老师陈浩相爱,但这段感情很快便以悲剧告终。陈浩参加乡里的毒贩抓捕行动后再也没有回来,而剥夺他性命的罪犯正是红芬所资助的学生阿渡的父亲,善良的红芬最终选择了原谅,她甚至担心阿渡会因为无颜面对她而辍学,毅然选择离开这片承载着她青春理想和美好爱情的土地。
文中的红芬是新世纪的男性作家笔下崭新的女性形象,她没有一味追求安逸富足的都市生活,她违背父母的意愿来到偏远的小镇,从没想过放弃退缩。在与男友相恋后,她也没有放弃独立的人格和事业追求,仍然选择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传播知识。但男朋友的死讯让她备受打击,当她发现凶手竟是自己资助的、最疼爱的学生的父亲,这样的真相让她几乎窒息,但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原谅,表现出她宽阔的胸怀与不凡的气度。为了让阿渡继续回来上学,红芬离开了这片土地,在离开的时刻,她不仅将自己最珍视的书赠予阿渡,还希望他能够继续读书去见识更广博的天地。
三、双线结构
双线结构也是记叙类小说常见的组合方式,下面我们以《女人是蜜》《母枪》《偷声音的老人们》三部作品为例进行阐释。
《母枪》有两条主线,一条以扎多、扎儿、扎莫、娜倮、娜米、娜哩等人当下的生活为线索,描写了当下拉祜族人民的生活和即将到来的部落大迁徙;一条以扎发、扎戈、扎石、扎俄、娜罗、娜七、娜儿等人为线索,描写了拉祜族先民的生活、迁徙和部落保卫战。作者从拉祜先民的生活着笔,写到拉祜当下面临的第5次迁徙。同时采用第三人称叙事和穿插回溯叙事的手法刻画这部浩大的拉祜风情的图卷,而“母枪”作为贯穿作品始终的红线,在书的题记中早已出现:“远古的时候,拉祜族就以打猎为生,他们打猎用的猎枪有两种,一种叫公枪,一种叫母枪。母枪没有准星,使用的时候不用瞄准目标,只要把枪从女人的胯下穿过,就能百发百中,弹无虚发。”[1]它作为拉祜部落的护身符,具有极大的象征意义,一方面它强调了部落发展中母性繁衍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也表现了拉祜部落想要发展壮大的愿望。用枪这种先进工具来抵御外族的入侵,保卫部落的强盛。母枪的红线就像一双老者的眼睛,见证着拉祜族历经的苦难与屈辱、顽强与抗争,以及悲壮惨烈的漫长迁徙歷程。
作品《女人是蜜》则分为两条时间线同时进行,一条线写的是过去的故事,这条线以主人公的外婆年轻时的朋友阿菊旦为中心,描写了阿菊旦经历的凄美爱情和纳西的情死习俗,另一条线则是长大的主人公所见到的阿菊旦的孙女的悲惨生活,故事按照前暗后明两条线索徐徐展开。小说的第一章向读者展现了一个美丽勤劳,又有点小聪明的洗衣女人形象。这时读者对这个洗衣女的身份一无所知,文中只说到主人公看到洗衣女的笑容觉得有些熟悉,也许主人公曾经与她熟识,随着剧情的发展,这个女人主动找到主人公,提出要给主人公洗衣服,主人公在和她简短的交谈中发现,她说话时的习惯是纳西族人的习惯,叹词和连词的使用方式是古纳西语中才有的,并且和主人公的外婆说话时的习惯有些相似。直到某一天,一个老年男人在主人公的教师公寓周围唱起纳西小调,小调里面的歌词“含金蜜”勾起主人公的回忆,此时叙述的时间线转移到阿菊旦身上,小说转而叙述了古纳西的情死女神“康美久蜜金”和情死的传说,紧接着叙述的时间线又回到了现在。主人公去洗衣女家里找她一直没有归还的玄紫色长衣,在这里主人公目睹了洗衣女发病时疯狂的状态和她的丈夫对她的虐待,在洗衣女人的尖叫声中,主人公忽然找回了过去的记忆,小时候的主人公被情死女神诱惑准备献出自己的灵魂,在阿八奶奶和众人的帮助下才成功被救助。然后时间线又转回当下,这个得了桃花疯的洗衣妇人从家中逃离,在学校门口发疯,被她的丈夫狠狠地殴打,在洗衣女人悲痛的哭声中,主人公又一次回忆起过去,时间线又转移到了阿菊旦的故事上。阿菊旦救助了年轻的美国人郭盾,并与他相爱,可就在这时,纳西部落忽然闹了灾荒,田间颗粒无收,纳西族人认为郭盾这个外族人给他们带来了不幸,所以这段爱情注定得不到众人的祝福。在族人的反对压力下,阿菊旦劝说郭盾一起情死,这样两人就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但是在情死的最后关头,郭盾退缩了,阿菊旦用尽最后的力气保全了郭盾,然后死去。主人公的外婆救活了阿菊旦奄奄一息的孩子,这个孩子后来莫名其妙地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被一个又驼又瘸的男人收养,长大后就成了他的媳妇。此时小说的叙事视角回到现在,站在主人公面前的这对夫妻完全符合回忆中的情况。洗衣女人的长相还与主人公的外婆家那张八仙桌上的画像十分相似,这更证实了主人公的猜想:洗衣女人就是阿菊旦的孙女。
布依族作家潘灵的作品《偷声音的老人们》在叙述上也采用了双线并行的结构。一条线以偷声音的五人救助小组为主视角展开叙述,另一条线则以社区助理韩家川为主视角,讲述了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第一条线中,偷声音的老人们因修水电站从家乡白鹤镇搬到市郊移民安置新区昭女坪社区。起初,新的生活环境让他们感到兴奋和激动,随着新鲜感的逝去,老人们对乡村生活的思念之情涌上心头。移民社区的老人们无法适应城市的生活规则,这种强烈的不适感让他们在夜晚难以入睡,于是以麻脸大、疤老二、陈三爷、许老四、聋五为代表的一群老人自发形成了救助小组,寻找久违的鸡鸣声。他们试图挽救患有失眠症的钟汉老头,在偷鸡的过程中却失手打死了公鸡,被当作偷鸡贼抓进了警局,幸而遇见善良的韩家川,这才重获自由。第二条线以韩家川的视角展开,他因为得罪上级被下放到昭女坪移民社区做挂职的主任助理,并兼有撰写库区移民安置工作和移民生活现状的报告的任务,同时他还要带领这些移民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考察排练会演活动。在准备活动的过程中,他碰到了形形色色的麻烦事,他的想法也总是和社区主任夏晓峰的决策背道而驰,工作的展开异常艰难,直到解救了自助组的五位老人,他才逐渐找到自己工作的信心和坚持的意义。
这两条线既有曲折的故事情节的展开,也实现了故事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小说以诸多细节描写了五位老人各异的形象,以小见大地表现出无法跟上社会变迁的弱势群体的不适感,表达了作者对于城市变迁的思考。
总的来说,双线并行的叙述方法极其精妙,不仅增加了小说的层次,还使读者一直处于疑惑中,吸引读者一直读下去。如《女人是蜜》中对于纳西族古老习俗的描写,这些习俗本身就充满了神秘色彩,双线并行的结构使作品的神秘色彩得以加强,让读者随着情节的抽丝剥茧追逐答案,积极地猜想与探究,在波澜起伏的情节中体验独具特色的少数民族文化。这也增强了读者的文化自信和对于中华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
参考文献
[1] 黄静.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研究[M].芜湖: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2] 娜朵.母枪[M].北京:民族出版社, 2003.
(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谭琪琳,渤海大学。
李张建,渤海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