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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与镜像:论老舍《我这一辈子》中“我”的生命探索

2023-02-26任彩莉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26期
关键词:人文情怀

[摘  要] 《我这一辈子》的主人公是一个在大城市靠自己双手谋生的小人物,小说以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平静叙述,呈现了主人公辛苦、艰难的一生。本文以身体与镜像相关理论为切入点,深入剖析“我”的一生:以自身为镜子,以他人为镜子,以社会为镜子,却未能照出真正的“我”,小说体现了作者不断追寻生命意义的人文情怀。

[关键词] 镜像理论  身体内涵  《我这一辈子》  人文情怀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6-0067-04

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在1936年第十四届国际精神分析学大会上首次提出了镜像理论。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拉康对这一概念进行补充、延伸,使镜像理论趋于完整[1]。文学意义上的身体不仅包括器官等生物学意义上的身体,更包括精神层面的身体反应。《我这一辈子》写了一个巡警一生的经历,这个巡警一直生活在自我、他人和社会的镜子之中。老舍曾说过:“因为我自幼受过苦,受过压迫,愿意借题发挥,把心中怨气发泄出来。我有小资产阶级的正义感,正因为那是小资产阶级的正义感,我可是不敢革命,于是我笔下的受压迫的人也不敢革命。我只写出我对他们的同情,而不敢也不能给他们指出一条出路。我用他们的语言、形象 、生活等等,描绘出一些阴森晦暗的景象,其中可没有斗争,也就没有希望与光明。”[2]

一、早期生命探索:以自身為镜

1.长于自身之镜:满足拥有的生活

《我这一辈子》中的“我”对自己有十分清醒和深刻的认知。小说开篇就写“我”有一定的文化知识,虽然不多,但是足够能读《七侠五义》和《三国演义》之类的作品。与此同时,“我”的字写得也并不坏,本应该去当差,但是,当家里人在安排十五岁的“我”去做学徒时,“我”也并没有反抗,而是心安理得地过着自己安稳的裱糊匠学徒生活。即便觉得学徒生活没少受气,但是因为自己的手艺进步了,也觉得这气受得值。

伊格尔顿在《批评与意识形态》中曾指出:“意识形态远不只是一些自觉的政治信仰和阶级观点,而是构成个人生活经验的内心图画的变化着的表象,是与体验中的生活不可分离的审美的、宗教的、法律的意识过程。”[3]“我”并不觉得裱糊匠人的生活比那些一辈子只读书、浑浑噩噩地在官场混的人的生活差。“我”认为:“裱糊匠人的手艺没有给我带来官职和财产,可是它让我活的很有趣;穷,但是有趣,有点人味儿。”[4]这时候“我”沉浸在家庭的美满与幸福之中,十分享受自己的生活。

2.困于自身之镜:在夹缝中艰难生存

主人公早年的生活变动从妻子的出走开始,准确地说是妻子把“我”和两个孩子抛弃,并投入了他人的怀抱。这个男人也并不是外人,而是一起工作的师哥。“主体经过想象界的认同形成自我意识,又进入象征界建构起自我主体。”[5]当 “我”将自身作为镜子,师哥无论从样貌还是其他方面都比不上“我”。主人公不去调查妻子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而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猜想与假设之中,他完完全全地困在自己的这面镜子中。

“我”怕见到门外的阳光,怕见到门外的人,在生活的夹缝中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生存着。这时候的“我”遭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劳累,经受了生命的一次重重的鞭打。主人公第一次遭受人生挫折,并困于自我的镜子中,这隐晦地透露出老舍对于主人公这类人的怜悯。

3.打破自身之境:重拾残破的生活

如果有高人指点,身处挫折中的人有可能可以走出困境。主人公必须要经历走出自身舒适圈的艰难过程。虽然妻子抛弃自己而去,但“我”必须要站起来。经历这样一次重大打击之后,主人公跳出原来的舒适圈,去找另外一份工作来做。因为“我”不再沉迷于原来工作带给自己的熟悉与习惯的感觉。主人公打破自我镜子是开始新生活、告别过去的开始。此时的主人公不以自己为镜子,抛弃原来的工作环境,像这个城市中许多人一样靠自己的力气挣钱。打破自我的困境是改变自己、接纳新生活的关键所在,在当时的情况下,主人公必须打破面前困住他的镜子才可以重生。

摆在主人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去当车夫,二是去当体面但是工资微薄的巡警。“我”在这两者之中选择了当巡警。心理表现也是身体镜像表现的一部分,“我”的所作所为体现了“我”的一种积极向上的乐观心态,这也是一种打破自我之境的心理倾向的显现。“我”选择当巡警,是寻求自尊的选择,尊严意识已经在“我”的心中慢慢确立起来。这是人的主体意识慢慢确立的表现,“我”更加关注精神意识层面。巡警的工作是当差,且更加自由灵活一些,需要与别人沟通并调解矛盾。在两份工作的选择问题上,主人公的身体自我意识层面更注重尊严,偏向于精神劳动。“我”在经过这次挫折之后,选择的工作打破了自我之镜,“我”开始重拾残破的生活。

二、中期生命探索:以他人为镜

1.他人镜中:麻木生存的自我

拉康的镜像理论强调“他者”在人的自我意识确立的过程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自我借助于他人而诞生,依赖于他人而存在”[6]。“我”把许多“他人”当成镜子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人身上也有“我”的影子。在妻子抛弃家庭之后,“我”像其他人一样放纵自己,从此之后学会了抽烟喝酒。“我”逐渐放弃自己原来的手艺,选择做一个巡警。但无论是哪种职业,都是穷苦人才会做的。在做巡警的过程中,主人公发现这个群体,都是像“我”一样麻木地活着的穷且文明的人。

在没当上这个差事的时候,“我”十分嫌弃甚至轻视巡警这个职业。这些当巡警的人也大都是因为无法选择而只能做这份工作。许多个“我”拿着一个月六块钱的工资,扣除生活花费就剩不了多少钱,他们也和“我”一样,会因为每月多出一块钱而兴奋不已。主人公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家把女儿嫁给当巡警的男人。这里体现出了人性,通过他人这面镜子,其实自己同样是镜子中的人,这是对自我的一种麻木。巡警的生活十分贫苦,“我”却有一种饿着肚子的体面。人与人之间互为镜子,巡警这一类大群体都活在他人的镜子中麻木的生活。

2.他人镜中:高尚且无奈的自我

在大兵抢夺城市的商铺的时候,其他人趁着乱也去抢东西,而“我”虽然在他人这面镜子之中,没有被他人这面镜子所欺骗,而是保持了“我”的真实模样。“我”没有做出和别人一样烧杀抢掠的恶劣行为,没有嫌弃自己只长了一双手,不能抢更多东西,而是坚守着不乱拿别人东西的原则。在大兵来到主人公生活的城市抢夺东西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家里的一双儿女,担心他们是否安全,第一反应是冲回家中保护孩子们。当看到有钱人家送孩子去上学的时候,“我”心里对于孩子们感到愧疚。主人公在他人无恶不作的镜子映照下,在卖儿卖女的残忍镜子的反衬下,显得十分高尚。

高尚的人在当时并不会享有多高的待遇,反而会做一些不高尚的工作。大清国亡了,中华民国成立后,巡警的作用变成了给有钱的老爷看家护院。“我”认为,巡警不去巡查谁在赌博,反倒站在院子里保护老爷和太太们打麻将,是非常不应该的事。主人公在他人镜子中是既高尚又无奈的。

3.他人镜中:被迫失去的自我

在“我”的这一辈子中,讲述过形形色色的许多个“他人”。从“我”的角度出发,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也是“他人”。萨特曾说“他人即地狱”。对于《我这一辈子》的主人公而言,“我”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地狱呢?纵观“我”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为他人而活,只能被动地接受残酷的现实生活带来的冲击。在当时阶级分化十分严重的社会环境之中,“我”也只能成为“他人”,自己的一些想法是不现实的,更是无法实现的,只能被迫失去自我。

主人公生活的环境和生命的遭遇使其无法拥有自我,一辈子就只能为“他人”而活。“我”在妻子的眼里是无能的“他人”,在儿女的眼里是奔波的“他人”,在自己的眼里是求生的“他人”。那个时代境遇下的主人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寻求真正的自我。主人公只能在生活的压迫之下,在种种变故之中,不断扮演着需要填饱自己和家人肚子的“他人”角色,直至生命的结束。对于主人公来讲,付出的惨痛代价是被迫失去自我。老舍笔下的“我”的奋斗历程体现了中国式家长的无私付出。

三、晚期生命探索:以社会为镜

1.社会镜子映射的人生百态

警卫队被解散之后,巡警都下岗失业了,“我”当然也失业了。最后,“我”顶了巡长的职位干着,这时的“我”并不在意能挣多少钱,有份工作能干就好。当时的社会动荡不安,在这面镜子里的人们各有各的痛苦。“我”并不希望女儿找个巡警丈夫,可是女儿最终还是找了一个巡警。主人公的儿子也从事了这一职业。当儿子有了工作,姑娘出了阁后,“我”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我”在当差之后,又被刷了下来。“我”被辞退的原因是遇上新的改革。有了孙子之后,家中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我”也依旧没有停下挣钱。

命运仍然没有停止对于“我”的折磨,儿子在威海卫生病后,舍不得花钱吃药,死在里那里。“我”的儿子、女婿都是巡警,也隐晦地说明了当时社会阶级分化十分严重,人们很难通过跨越阶层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2.社会镜子反照的独一无二

“我”在社会这面镜子的映照下,也没有停止对生命的探索。接二连三的变故并没有把“我”打倒。在儿子去世之后,“我”为孙子继续工作挣钱。“我”看守空房、卖菜、帮别人搬家,只要是能挣钱,“我”都会去做。五十多岁的“我”干着二十岁小伙子才能干的活儿。“我”这样做,是为了能让家人吃饱饭。《我这一辈子》中的“我”是一个顽强拼搏的人。“我”的一生中从未停下前进的脚步。老舍写过另一部描写底层人物的小说《骆驼祥子》,祥子与《我这一辈子》中的“我”相比,在面对困难的时候,祥子在几经磨难后彻底倒了下去,成为一个行尸走肉,而“我”却具有非常强的生命力。

早年间的“我”在被妻子抛弃后还要独自消沉一段时间,而后来“我”在面对老年丧子这种人间惨剧时,选择了坦然面对,“我”平静地解决了眼前的难题。“他自己看出人间的缺欠;也愿使别人看到。不但仅是看到,他还承认人类的缺欠;于是人人有可笑之处,他自己也非例外,再往大处一想,人寿百年,而企图无限,根本矛盾可笑。于是笑里带着同情,而幽默乃通于深奥。” [7]

3.社会镜子面前的无可奈何

在认识自我这一过程中,自我的认同总是借助于他者,自我是在与他者的关系中被建构的,自我即他者[8]。《我这一辈子》的故事发生在中国社会环境十分動荡、军阀混战不断、政权更迭迅速的那段时间,从“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读者就可以看到那时的人生存环境的艰难,可以看出当时普通民众活着的无可奈何。父母在儿女的成长过程中是“他者”的身份,扮演着镜子的角色[9]。作为社会大环境中的小人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和自己要承担的悲剧性后果都是十分被动的,小人物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只是当时千千万万个小人物的一个代表。回看“我”的这一生,经历了一系列的波折与磨难。社会镜子中的我无可奈何的境况是很难改变的,很大一部分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是时代原因所致。主人公在当时困苦的条件下的心态十分坚强,即使悲剧无可奈何地发生了,“我”也向读者展现了生命的力量,即人是可以被打败的,但是却永远不会被打倒。

四、结语

《我这一辈子》中的“我”对于生命的探索是痛苦且艰难的。“我”一生都在用力活着,为养家餬口而四处奔波。不论早期的“我”以自身为镜子,中期以他人为镜子的生命探索,还是在社会这个大镜子中看到的无可奈何,都体现了“我”的生存能力的提升,意志被不断磨炼的过程。身体与镜像视角下的生命探索也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主人公“我”一生的探索历程。从身体与镜像视角下回味主人公的一生,对于读者思考人的生存价值,感受老舍的人文情怀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 王辉.镜像理论与《棒!少年》的人文关怀[J].电影文学,2022(7).

[2] 老舍.毛主席给了我新的文艺生命[N].人民日报,1952-05-21.

[3] 陈旭光.当代中国影视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 老舍.我这一辈子[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9.

[5] 曾胜.视觉隐喻:拉康主体理论与电影凝视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6] 黄作.不思之说:拉康主体理论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7] 周豫.方旭和他的“老舍三部曲”[N].南方日报,2014-04-05.

[8] 福原泰平.拉康:镜像阶段[M].王小峰,李濯凡,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9] 蒋雨荷.镜像理论下《孔雀》中“姐姐”的形象解读[J].新闻研究导刊,2021(23).

(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任彩莉,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

基金项目:2023年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身体美学视域下中国现当代作品的叙事研究(项目编号:RWXYCX2303)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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