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反思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研究理路
——基于“丁费之论”的探讨
2023-02-25田卉娇
文/刘 迟 田卉娇
一 问题的提出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讲道:“我们看到,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唯灵主义和唯物主义,活动和受动,只是在社会状态中才失去它们彼此间的对立,并从而失去它们作为这样的对立面的存在;我们看到,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因此,这种对立的解决绝不只是认识的任务,而是一个现实生活的任务,而哲学未能解决这个任务,正因为哲学把这仅仅看作理论的任务。”[1]在这里,马克思不仅对哲学解释世界的方式进行了理论批判,与以往形而上学的理论认识划清了界限,同时强调了对社会生活的理解不应仅仅停留在思辨层面,而是要在实践中去认识世界、理解世界和改变世界。马克思明确提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种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2]实践这一核心概念的提出,为现代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奠定了理论前提。列斐伏尔指出,从实践的角度来认识社会生活,是在人的感性世界的社会关系中认识世界,一种关于需求、对象和知识的社会学,一种关于日常生活、政治生活的社会学,[3]也正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学。马克思的实践观点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形成和发展的基本原则,[4]这种从实践原则出发来认识和理解社会现实生活过程的研究方式,强调的是在历史现实的发展进程中、在主客体相互作用的辩证统一关系中开展社会研究过程。这使得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不仅仅超越了以往的“机械唯物论”和“唯心主义”抽象的思辨认识,更超越了实证社会学、解释社会学在研究立场上二元分立的局限性。以实践原则为核心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思想,不仅为“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这一命题带来了革命性的推进,也意味着这一学术传统必然会在理论与实践的相互促进关系中不断丰富与发展。
马克思和恩格斯逝世之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在俄国、中国和东欧等国家得到了同革命实践相结合的传播和发展,这不仅起到了重要的现实指导作用,也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理论内容的多元化演进。中国社会学的发展与马克思主义的传入、实践与发展同样密不可分,20世纪20年代,以李大钊、李达、瞿秋白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们,开启了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探索。他们作为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派的代表,被称为“唯物史观社会学派”。[5]毛泽东也是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开拓者之一,他将马克思主义理论运用在中国革命的实践需要之中,进而形成了“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农村包围城市”等重要判断。毛泽东十分强调理论与实践的辩证关系:“理论的基础是实践,又转过来为实践服务……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的实践。”[6]马克思主义的运用和发展,满足了中国革命和建设的需要,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道路。新中国成立后,由于种种原因,出现了将历史唯物主义等同于社会学的误判,导致了社会学等学科的一度“中断”,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发展也进入了停滞阶段。这其中固然有着时代性与政治性的因素,实则也是弱化了“实践原则”在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中的核心角色与作用。
改革开放后,社会学学科进入恢复重建时期。为了厘清新中国社会学的学科性质,学界再次掀起了“历史唯物主义与社会学的关系”之争论。有的学者将历史唯物主义看作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一部分,有学者仍然将历史唯物主义等同于社会学,不过这一时期的多数学者并不同意上述说法,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不能包括和取代马克思主义社会学, 并强调了我国建立独立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必要性。[7]当时,国内具有“南费北丁”之称的两位学者——费孝通和丁克全,他们明确否定“历史唯物主义就是社会学”等观点,提出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开展新时期的中国社会学研究。[8]在两位学者的学术论点中,可以发现面对开创新中国社会学的学科任务,对于“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这一基本命题的展开与运用,丁克全与费孝通从不同角度提出了他们的学术论见。此为本文的“丁费之论”。本文以“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作为主线,结合“丁费之论”的相关观点进行分析,旨在通过一种内在的向度:在中国老一辈社会学家的学术思想与研究行动中探索所蕴含的学理路径,在整理、分析与反思中为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发展带来新的研究启示。
二 丁克全:贯彻实践原则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理论建构
丁克全是我国社会学重建时期具有标志意义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家,[9]是我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科的主要开拓者。在早年的求学经历、革命实践和教学研究经验基础上,他形成了较为完备的唯物史观学术思想。社会学学科恢复重建时期,他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思想“追本溯源”的研究,从学理辨析角度有力地否定了“历史唯物主义就是社会学”等误判性论点。他在唯物史观的研究逻辑上,提出了完整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思想体系和理论框架,[10]并呈现了他关于“理论与实践的关系”这一命题的深入思考。
首先,在理论和实践的辩证统一关系上界定分析框架。丁克全所提出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内容体系包括两个基本构成:普通社会学和分科社会学。其中,普通社会学涵盖关于人类社会的构成、构成的社会所必须具有的体统以及社会体统变动三个部分;而分科社会学是在普通社会学的理论和体系下,专就其中某项的研究,乃至触类旁通各种和人生有关的事物现象、问题而进行探讨所构成的社会学。也就是说,普通社会学是分科社会学开展研究的基础性理论,分科社会学则是普通社会学指导下在具体研究领域和具体问题中的实践性运用。丁克全做出了这样的说明:“普通社会学也叫做理论社会学,分科社会学也叫做应用社会学,但是理论社会学并不是没有应用,应用社会学也不是没有理论。”[11]可见,丁克全是从经典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出发,在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关系上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内容体系的概念表述进行重构,并以此建立起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的理论基础。
其次,构建具有本土实践特点的理论内容。在丁克全关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内容体系的分析中,他没有进行“教科书式”的照搬与移植,而是在与中国社会本土实践的对话中,形成关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内容观点的凝练性思考。在概念选择上,他使用了具有中国本土特点的名词——“体统”,以此代替“体系”“系统”等常见词汇。这样的用法不仅不同于西方社会学理论中的专业表述,也与马克思本人所用的概念术语并不相同。对此,丁克全这样解释:“马克思是用社会构成体。可是我还要讲到秩序、讲到作用,把它联系起来讲……社会体统就是指社会结构、组织及其秩序作用的系统。”[12]“体统”一词不仅包括西方社会学概念中的体系和系统的含义,也具有着典型的中国本土性语言特点。“体统”,在我国不同的研究文献中可以用于表达体制、体系、体例的意思,同时也有身份、面子的含义用法。可见,丁克全十分注重结合中国社会实际进行理论研究的整理与反思,他也曾指出,理论内容要从实践原则出发加以形成,无论是理论概念还是具体的内容范式都不能脱离实践这一重要的核心范畴。“(理论内容要)具有中国特色,不仅要联系中国的实际,尤其是着重当前的情况,而且要注重符合中国‘循循善诱’的文风。”[13]
第三,强调社会调查的研究性与理论目标。虽然丁克全主要聚焦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研究,但是他同样重视方法研究。在关于如何开展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的讨论中,丁克全具体分析了社会调查与理论研究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他指出,要开展有理论指导的社会调查研究,并以费孝通的“江村调查”为例说明了开展实事求是的社会调查的必要性。丁克全强调社会调查的理论研究性,认为社会调查不能停留在技术和资料整理层面,而是要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开展有阶级性观点、结合社会基础和社会关系的社会调查研究。他要求研究者在开展调查工作的基础上进行思考与总结,在调查实践中观察、反思形成规律性认识。“不要停止在调查资料上、整理材料、技术上,而且要提出规律性……要把理论研究和具体经验统一起来。要在总的理论(马列主义)指导下进行经验的研究,把经验上升到这方面的理论。以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促进和发展新的理论。”[14]
三 费孝通:践行马克思主义指导的社会调查研究
作为重建中国社会学学科建设的领军人,站在开创新中国社会学的新历史起点上,费孝通将“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作为关键问题直接提出:“建立新中国的社会学,我们具备优越的条件,其中最重要的是,我们有明确的指导思想: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问题在于怎样能做到理论和实际相结合,怎样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到具体的研究工作中去。”[15]如何在新中国社会学开创时期来实现“理论和实际相结合”,即如何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思想与新中国社会建设实践相结合,让新中国的社会学生根、发芽、不断壮大,在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服务中发挥作用。这不仅是社会学进入恢复重建时期的学科目标,也是改革开放后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发展对于社会科学研究的历史任务。这一时期,费孝通认为,面对改革开放初期社会生活各方面发展不平衡的情况,社会学的首要研究任务是通过社会调查来了解我国社会的实际情况,并在此基础上分析清楚社会问题与社会矛盾,提出清晰的解决办法。他强调实践在理论形成中的核心性作用,即“社会学的理论是从实践里总结出来的那些具有规律性的认识”。[16]
费孝通将马克思主义立场与线索融入了他的调查实践与学术探索行动之中。相对于丁克全来说,他的学术观点在实践导向上表现得更为鲜明。在费孝通看来,只有在现实中开展深入调查,不断从中国社会中观察到的事实和实践经验来生成研究,才可能真正推进中国社会学理论和应用水平的提升。以他所开展的小城镇研究中的“苏南模式”与“温州模式”为例,他以江村为起点,走到苏南,又进苏北,将苏、锡、常、通的乡镇企业发展模式界定为“苏南模式”。而后又在温州调查的基础上提出了“因地制宜、不同模式”的主张,以及具有“个体所有制”特点的“温州模式”。[17]为了进一步阐释两个地区产生不同发展模式的原因,费孝通结合两地不同的历史条件、地理条件、政策发展对这两种模式进行了比较研究。可见,费孝通是将社会调查作为理论与实践关系的结合要点,他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对社会现象进行系统性观察,通过调查实践来观察问题、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反思问题,从而在历史进程与经验现象中总结问题现象背后的影响因素与形成规律,并进一步将理论认识运用到社会发展的实践需求中。
虽然费孝通从未明确提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说法,但是他所提出的“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观点正是贯彻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念方法,他对于调查实践工作的强调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实践性原则的核心作用。在费孝通对自己研究思考的总结中,清晰地呈现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研究理路:“客观发生的历史事实使我产生了‘模式’这个概念。新概念的形成反映着客观实际的变化,是实践的产物,同时又成为认识工具,帮助进一步认识新生事物和促进实践变革。”[18]
费孝通不仅确定将社会调查作为开展社会学研究工作的出发点,同样强调了基于实践研究生成的社会学知识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建设中的学科价值。费孝通提出,中国的社会学、人类学都要开展“从实求知”的社会调查实践,“从实求知”正是要求社会学在田野调查中弥合、跨越理论与现实之间的鸿沟。[19]费孝通一生中开展过大量的社会调查,包括瑶山调查、江村经济、云南三村、小城镇调查与民族地区研究,等等,仅以江村为例,他一生就到访过26次,而且其中的24次是在他71岁到92岁高龄的时期进行的。
正是在一次一次“从实求知”的调查研究基础上,费孝通形成了“乡土中国”的一系列研究成果,提出了小城镇、区域发展研究、“类型比较法”等重要概念,为理解中国的城镇化进程以及城乡关系等提供独到的见解。费孝通的社会调查实际上是探索现代学术之路的方式,也是改造社会甚至建构现代民族国家的基础性行动。[20]从社会调查这一理论和实践关系的结合要点出发,费孝通推进并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指导的中国特色社会学思想,他用一生的研究行动为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中国社会学学科建设做出了重要的探索性贡献。这不仅体现在他“行行重行行”的社会调查探索之路中,也渗透和呈现在他所提出的很多概念观点之中。比如他晚年所提出的“文化自觉”概念,是强调要在文化与社会条件,在人们的生活行为和意识中认识社会实际生活和开展研究,更是在“理论和实践的辩证统一关系”中服务实践、面向人类美好前景的社会学和人类学。
四 “丁费之论”关于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理路的分析
面对恢复重建时期的社会学学科建设与发展需要,丁克全与费孝通从不同角度回应和探索了新中国社会学创立时期的发展道路,并形成了各自独立的社会学研究框架与路径方法。无论是丁克全构建的贯彻实践原则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内容体系,还是费孝通践行的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社会调查及相关研究,他们都在“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中,思考、发展了关于中国社会学建设的学术论见与研究观点。
(一)在理论和实践的辩证统一关系中认识实践并发展理论
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理论的认识尤其强调实践原则的运用与发展,这从马克思提出“实践”这一核心概念之时便开始了。马克思指出,要形成面向人类生活的感性世界的理论认识,必须要从实践这一“感性的人的活动”出发,而这个人类的感性世界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甚至连最简单的‘感性确定性’的对象也只是由于社会发展、由于工业和商业交往才提供给他的”。[21]可见,实践是以理论为基础的实践,是理论指导下的实践;而理论是生于实践的理论,是在实践中运动、变化和发展的理论。只有在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基础上开展研究与行动,才能真正实现对人类社会现实世界的深刻理解与认识。理论与实践是在相互作用中生成的,实践作为具有历史性、对象性和发展性的人的感性活动,要求研究者在历史过程性、对象关系性和动态发展性的实践中认识生活、反思实践和促进理论的生成与发展。
在“丁费之论”的学术见解中,我们也会发现对“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关系”的运用与发展。在丁克全所提出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内容体系中,他力求用学术性介入中国社会历史和社会建设的实践进程,从而形成研究内容的理论构建。他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划分为“普通社会学”和“分科社会学”两大类型,这是基于理论与实践彼此相互作用的对象关系的考量;而他对“中国特色”“中国实际”等方面的强调,更进一步呈现了两者相结合的密切关系。这也同样表现在费孝通的学术思想之中,他所开展的是马克思主义指导的科学的社会调查,是服务于中国社会建设和人民生活的社会调查。他所开展的社会调查,是理论与实践辩证统一关系的结合要点,是了解社会、观察社会、认识和分析中国社会的出发点,同时也是提炼生成服务人民的中国特色社会学理论的关键起点。
(二)在研究认识与方法中彰显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实践原则
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核心方法原则是实践性原则,这不仅使之与实证社会学、解释社会学的主客体二元分立的研究方法相区别,更建立了从历史性、对象性、发展性的社会关系中研究社会生活的本质性起点。从实践出发去理解社会生活的本质,是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逻辑起点。[22]贯彻实践原则发展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是在理论指导基础上结合“实践”的创新,是结合不同时代、不同社会情境对实践原则的发展与转化。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发展经验也深刻地体现了这一点,他们用革命性的观点和行动激发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中国化的理论生命力与现实价值。
“丁费之论”所提出的研究内容与研究方法同样彰显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实践观这一核心原则。在丁克全所提出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内容分析中,实践性原则是对于“中国特色”“中国文风”在理论分析中的具体运用,是面向中国社会现实经验所形成的具有中国本土特点的反思性认识。在研究方法上,丁克全和费孝通都强调了社会调查的基础性作用,并将此作为开展中国社会学研究工作的基本出发点。他们都将调查看作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重要部分,认为要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开展调查从而进一步发展理论研究。晚年时期,费孝通对社会学研究科学性和人文性双重性格的阐述,同样呈现了他在研究认识中对实践性原则的深切思索,他也将此看作中国社会学发展的重要方向:“中国丰厚的文化传统和大量社会历史实践,包含着深厚的社会思想和人文精神理念……深入发掘中国自身的历史文化传统,在实践中探索社会学的基本概念和基础理论,是中国学术的一个非常有潜力的发展方向。”[23]
(三)在社会实践的历史变革中探索理论的创新并应用于实践
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是具有主客观相统一、辩证矛盾相统一、历史和发展相统一的总体性研究过程,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实践性原则所决定的。实践是主体与客体的相互联系作用和相互对立转化的运动变化过程,是在矛盾运动向前发展的辩证过程。这不仅要求我们在历史发展的视角下展开具体研究,也要求我们在社会事物动态发展的过程中进行具体分析。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生成过程源于实践,为实践的发展而服务,也是研究者参与实践对理论的检验与反思的推进过程。正因为此,这也使得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不仅具有认识社会现实、解释社会现实的理论视野,也能够成为指导中国革命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实践的推动力量。
“丁费之论”中,两位学者所提出的不同学术论见都呈现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历史发展观。丁克全所提出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内容体系有着典型的时代性特点,这一方面是他以唯物史观学派承接者的身份,在新时期所做的理论拓展的学术努力;另一方面也是为当时国际上关于社会学多元发展且无法统一的局面进行的研究回应。同时,他注重理论与中国社会历史和发展变迁的密切关系,从而提出了具有中国文风特点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内容体系。而在费孝通这里,社会调查正是研究者走入不同时期的社会生活实践、参与社会生活的研究实践的起点。通过社会调查这一研究社会现象和生产理论的入口,才能深入分析、研判,以回应、反思和阐释新时期中国社会发展过程的新情况、新需求,从而发挥出社会调查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研究进程中的应有角色和作用。社会实践在不断发展变迁,理论也会随着实践的变迁而发展,从江村研究、小城镇研究、区域发展研究到晚年关于“人文性”研究的强调,费孝通的调查足迹和学术贡献不仅与中国历史变迁、社会现实情况密切联系,也始终是在推进面向人类变革时代实践的学术思索与研究行动。
五 启 示
“丁费之论”蕴含的研究理路不仅呈现了两位学者的理论自觉与实践自觉,更为推进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发展与创新提供了深刻的借鉴启示。
首先,承接学科传统,发展理论与实践辩证统一的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近年来,学界关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研究不断丰富,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术传统的重要地位得到了关注与强调,现有多数成果集中在关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发展史、理论价值和理论观点的研究。[24]其中,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关系也成为众多学者的共识。[25]不过相对而言,当前我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术传统的发展依然较为有限,尤其是缺少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视野下结合中国社会实践发展的系统性研究。究其原因,一方面与这一学术传统发展历史上的断续有所关联;另一方面也是受到了西方实证社会学主流地位的作用影响。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中国式现代化发展进程,不仅需要在实证社会学、解释社会学的研究范式上来认识和理解社会,更有必要打破西方主流话语霸权,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术传统开展深刻的研究思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建设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探索进程,蕴含着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理论与实践研究的丰富资源,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可以为我国社会主义社会建设提供重要的理论指导,早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发展经验有力地说明了这一点。“丁费之论”进一步说明,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不是教条性的“空中楼阁”,也不是抽象的理论思辨综合,而是生于实践、发展于实践、理论与实践相辩证统一的具有鲜活生命力的内容体系。因而,面对新时代的社会发展情况与新形势,在理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中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新发展,既是学科发展之必要,更是社会发展之必然。2016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这是一个需要理论而且一定能够产生理论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思想而且一定能够产生思想的时代。”[26]面向新时代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所取得的实践“富矿”,中国社会学人应发挥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研究视野的优势作用,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建设实践积累,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实践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中认识社会生活、社会群体和社会结构、研究社会运行和社会变迁,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理论注入中国实践的经验与活力,在理论与实践辩证统一的关系中推进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发展。
其次,贯彻实践原则,建构彰显本土实践智慧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实践原则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方法原则,这也是使之不同于其他学术传统的核心观点所在。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是具有实践品质的社会学理论,认识、理解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社会学,需要从实践原则这一核心出发,既要在理论的坚守发展中满足社会实践的发展需求,也要在社会实践的基础上实现理论的创新和发展。“丁费之论”中的学术观点说明,贯彻具有历史性、对象性和发展性的马克思主义实践观,从实践生发的理论思想才能展现出理论的魅力,而有价值的理论思考必然来自于真实的人民群众的社会生活实践。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要扎根于社会实践的大地上,探索具有实践智慧的理论观点,建设和发展服务中国、服务人民的中国社会学。社会调查作为理论与实践关系的结合要点,无疑是在实践中发现问题和生成理论的最佳切入点。2023年3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的工作方案》进一步说明了调查研究的重要性与必要价值。社会学学科恢复重建40多年以来,中国社会学界已经开展了大量的社会调查研究工作,建成了“中国家庭动态跟踪调查”“全国综合社会调查”等重要数据库,形成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变迁历程的重要记录和资料积累。不过,如何运用好调查这一认识社会生活本质的重要方法,真正促进实现社会调查的本土化理论生成和转化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当前,一些社会调查的相关研究仅在数据分析后“浅尝辄止”地收尾结论,造成了一种社会调查“经验泛化”现象。这不仅导致理论性与系统阐释性的研究不足,更无法真正回应中国社会发展变迁的现实需求。故而,有必要推进马克思主义社会学视角来认识和开展社会调查,在历史过程性、对象关系性和动态发展性的实践原则指导下推进“从实求知”的科学研究过程。同时,也要发挥出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指导作用,将其运用于中国式现代化实践的人民群众需求之中,从而彰显出新时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实践品格与理论力量。
最后,探索发展性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术体系,服务于中国特色社会学学科建设,推动新时代中国社会学的自主知识体系建构与创新。社会学作为一种专业化认识社会的研究性学科,其发展和知识建构自身也是一种科学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实践的重要内涵之一。[27]马克思主义社会学不仅是中国特色社会学的主要构成部分,更是建设中国社会学自主知识体系发展的重要支撑。其一,深化理论研究。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理论视野、方法原则融入到中国社会学学术体系的建设之中,推进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社会实践研究相结合的系统性论证,探索贯彻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方法原则的中国特色社会学的理论内容建设。其二,秉持“从实求知”,践行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社会调查与研究思考,抓住调查研究这一理论与实践关系的结合性要点,激活社会调查与理论研究的内在联系,揭示中国式现代化进程实践中的发展规律,促进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学的原创性话语生成。其三,突破传统边界,促进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术体系的整合性发展。综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社会学”“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中国社会学”等领域的相关研究积累,整合、吸纳、借鉴有价值的中西方现代化研究的新理论方法与新内容观点,在全球格局和自主意识中进行学术反思,在批判和超越中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术体系发展。
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术体系,是马克思主义指导的体现中国实践特质的社会学理论体系,是具有鲜明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话语体系。这一理论体系不仅可以深刻地论证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现代化变迁进程的伟大成就,可以深刻地阐释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实践逻辑和理论逻辑,也能够颠覆“西方中心式”现代化发展模式的标准,促进在中国经验和中国实践中生成自主知识体系的话语表达。中国社会学人有必要提升自身的理论自觉与实践自觉,将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研究视野与方法原则融入自身的研究过程,充实到当前的研究积累中,探索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学。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学术体系建设,不仅是服务于中国特色社会学的学科建设与发展,是探索于中国式现代化实践乃至全球现代化进程的社会学知识话语重构,更是服务于广大人民的福祉与人类命运共同体愿景的学术性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