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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传霖与文海、恭寿收瞻改流关系再论

2023-02-24马艳渺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2期
关键词:归流文海德格

马艳渺

(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福建福州 350117)

一、引言

瞻对地处川藏要道,为川省门户,“其界紧接德尔格忒土司,为茶商入藏北路”[1]15,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瞻对番官常恃其地显人强而侵扰周边土司,导致这一地方“三千余里地方,一百余年边患”[2]卷一六三768。清政府屡有用兵瞻对举措,亦不乏推行改土归流的谋划,但皆效果有限①。究其原因,既与瞻对荒僻,民化未开,设县划归治理异常困难有关,也与政府各方瞻对施策存在重大差异有关。光绪二十二年(1896),时任四川总督鹿传霖借机筹划川边改土归流并将瞻对收归川属,其事引发的各方争论,即典型反映了清政府各方在边地问题上的策略歧义。

学界对光绪二十二年(1896)至光绪二十三年(1897)鹿传霖川边施政给予高度关注,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吴丰培最早辑《清代藏事奏牍》,其中《文海驻藏奏稿跋》论及恭寿、文海受藏贿,奏请将瞻对赏藏,再加文海因鹿传霖筹拨入藏饷银不及时,与恭寿先后上奏反对德格改土归流,导致鹿传霖收瞻与改流计划失败。此说对学界影响较深,较多学者在此基础上立论,但是此说亦有可商榷之处[3]1061。张秋雯对鹿传霖主张收瞻原因及用兵经过进行系统梳理,指出清政府心态变化是收瞻改流挫败的主要原因②。朱悦梅总结鹿传霖改土归流失败原因,认为恭寿嫉妒贤能,反对德格改土归流报复鹿传霖,文海亦对筹瞻没有积极反应,鹿传霖全部筹划戛然而止③。康欣平对文海受藏贿说提出质疑,并系统完整地阐述了文海在收瞻问题上赞同鹿传霖,只是在改土归流上持保守态度④。许潞梅等依据藏于河北博物院的鹿传霖《筹办藏务收复瞻对事略》,阐述了鹿传霖收瞻经过与失败原因,该文注意到文海为鹿传霖收瞻出谋划策,以及恭寿、文海对德格改土归流一事的牴牾⑤。吉辰披露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藏的鹿传霖未刊家书中,一则恭寿家丁办理土司承袭受贿的史料,藉以论证恭寿、文海受藏贿⑥。徐君认为文海最后在收瞻上对鹿传霖倒戈一击,达赖上奏乞还瞻对甚至也与文海理由基本一致,文海、恭寿的交相毁誉导致了清政府对鹿传霖态度转变⑦。诚然,在瞻对与德格改土归流一案上,恭寿与文海对鹿传霖交相上奏弹劾,很大程度上促使清政府态度转变,这是学界达成的共识。但是以上研究,对文海与鹿传霖的复杂关系、文海反对德格改土归流原因分析尚有欠缺,对文海会商瞻对事宜前后态度的变化讨论不够。吉辰仅凭一条载有恭寿家丁办理土司承袭受贿的史料论证恭寿、文海受贿,说服力不够。诸多关键性问题尚有待进一步理清,诸如文海最初对收瞻局势的把握,两者是否有隙而导致文海反对鹿传霖收瞻与改土归流,文海对瞻对等处的治理态度,文海反对德格改土归流背后原因等问题,还需进一步挖掘和考证。

本文依据《清末川滇边务档案史料》《清代藏事奏牍》《筹瞻奏稿》等资料,着重探究鹿传霖、文海、恭寿之间的复杂关系及文海对收瞻治理的前后态度变化,并对吴丰培所记有关文海、恭寿受藏贿,文海因入藏饷银与鹿传霖生隙提出质疑。

二、文海、鹿传霖收瞻川属商讨

光绪二十一年(1895),鹿传霖任四川总督不久,瞻对藏官仔仲则忠扎霸带兵越界侵扰,干预朱窝土司与章谷争夺承袭事件。鹿传霖派知府罗以礼率兵前往弹压,以期威服,双方发生武装冲突。清政府准许鹿传霖对瞻对镇压,“瞻番既叠经开导,抗不遵从,并有朱窝土司及喇嘛寺从逆之人相助,竟敢开枪轰击官兵,衅端已开,自非大加挞伐不可”[4]卷三九三126。

时值文海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被任命为驻藏大臣,到达成都后,适逢鹿传霖瞻对用兵。清政府针对鹿传霖用兵瞻对情况,谕鹿传霖“藏事棘手,该督等当通盘筹计,切勿卤莽,并谕文海知之”[4]卷三九四142,令鹿传霖与文海共同商讨瞻对事宜。鹿传霖先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九月上《密陈瞻对亟应收回改设流官疏》,据陈收瞻川属之必要性。针对清政府担心英俄藉此介入西藏事务,鹿传霖认为“藏本我之属地,我若自行整顿,使之畏威听命,则界务或易了结,外人自无辞干预”。且瞻对为川省门户,“藏亡若瞻对属藏,亦即与之俱亡,而川省直无门户可守”。收瞻不仅可以固川,亦可以图藏。此前瞻对本为川内属,“藏番前有功则赏之,今有罪则夺之”,此可以昭朝廷赏罚之公。即使达赖饶舌,亦不能大肆鸱张,所以藏方不足为虑。基于此,鹿传霖主张“不准再派番官,定予收回瞻地,改设流官,以顺民心,安土司而固边圉”[1]16-17。

在此折中,鹿传霖提到与文海“再四筹商,意见相同”[1]17,此收归川属,当是与文海商筹的结果。因之,文海后在《瞻对收复宜筹办法折》中亦倡瞻对收归川属。其中,“查瞻对番官屡出滋事,诚应收回,以靖边患”一句足以表明文海态度。同时,文海分析收瞻面临诸多困难及收瞻与赏藏的利弊。首先达赖已渐成尾大之势,“遽然失地,决不甘心”。但归驻藏大臣所管之三十九族、达木八旗两处地方,“为达赖所垂涎”。且达赖时常有驱逐汉人的言论,若因之“一有此事,不能不声罪致讨,大张挞伐,筹饷筹兵,谈何容易”。若驱使达赖外向,以后边事则更难著手。致此激怒达赖,造成以后治理不便,管理商上藏方将会更加困难。这是收瞻之难。但是将瞻对赏还达赖,则需将派往瞻对兵弁撤还,而所派之瞻对番官又复“威胁邻近土司”。且前将番官堪布参革时,达赖已有不肯输服之心,“动以谓汉官办事不公,偏袒明正土司,后时必向明正土司寻衅”。将瞻对赏藏,瞻对番官滋扰川边及川藏大道,“边境从此多事,出关必致梗阻,无人供应驼只,竟至不能入藏,势必至此。仍动大兵,悔之不已迟乎。”这是赏藏之弊。收瞻与赏藏利弊相较,文海认为亟应将瞻对收回[3]1045。

此外,在对西南边疆时局把握上,鹿传霖与文海观点比较一致。文海统筹考虑川藏局势,提出川藏相较,“川疆实在切近,藏远尚可缓图”,刻下应先固川边然后图藏地。俄入藏路远而险,遂现在尚未有俄人入藏之说,入藏之难“非得大利于藏番亦不肯轻举妄动”。但是俄人的最终目标是与英人相争印度,俄人“他处无隙可乘,终必假道于藏”。所以瞻地属川,英俄“不能直窥边境”。若瞻地属藏,“彼即可长驱往来。川疆无险可守,一有意外之警,所关甚大”[3]1045。川藏唇齿相依,两者一亡俱亡,藏危则川省无门户可守,而英俄重点在印度,藏番也断然不敢轻举妄动。对此鹿传霖亦有“藏一有事,瞻对即属他人。是其地之得失,尤关川省之安危”[1]17之说。所以,文海与鹿传霖皆认为瞻对收归川属为正办。“现在既经官兵克复,瞻对自应及时收回,仍归川属,以免我瞻对百姓再受酷虐也。”[3]1046收瞻后对商上处理办法,文海主张对其“酌赏银两,以去其疑贰之心,以化其不平之气,自不致驱之外向,而隐患亦可消融”[3]1046。鹿传霖与文海两人条陈利弊,达成收瞻川属上的一致。酌赏银两办法,弥补了鹿传霖收瞻川属提议上的不足,补充了收瞻川属后,安藏的解决办法。事实上,清政府对鹿传霖提出的收瞻川属态度并不坚定,认为“于川省藩篱绸缪甚固,而于藏卫情形仍无把握”,“设因一隅内属而全藏摇动,得不偿失”,批评鹿传霖“岂未深思”。但是清政府考虑瞻民归心向化,提出“朝廷垂念藏番,可以酌赏银两之意,明白宣示”[4]卷三九九215。可见,文海提出对商上赏银,成为鹿传霖收瞻得到清政府支持的潜在助力。

三、文海、恭寿与鹿传霖之“生隙”分析

上文已论及文海在筹瞻之初,即赞同收归川属,为何转而勾结成都将军恭寿,“交章密奏”,劾奏鹿传霖。牛力耕甚至在为《筹瞻奏稿》作序时,直言文海、恭寿“素与鹿有隙”[5]5,而“隙”从何来。吴丰培在《清代藏事奏牍》文海奏牍中,传《文海驻藏奏稿跋》时提到:

文海以贵州按察使升为驻藏大臣,于光绪二十二年二月任命,五月始抵成都,请招五百名勇丁以自卫,才肯入藏。经清政府批准,每月需饷银二千两,由川照拨。时四川总督鹿传霖正有事于瞻对,筹款不及,而驻藏大臣赴藏履任,沿途费用均须向川省借支巨款,鹿靳而未拨。适成都将军恭寿也因鹿办事专断,与之会衔之奏不预先知会,即代具名,因而有隙,二人逐相勾结,扬言要给鹿以难堪。同时二人又受到藏人重贿,奏请将瞻对仍还藏管辖,使鹿传霖筹划多时、派兵收复瞻对之功毁于一旦,并将德格、章谷、朱窝各土司的改土归流全案推翻。(以上据五十年前熟习清末掌故延增老人所面告)[3]1061。

恭寿与鹿传霖牴牾无可争议。两人矛盾因德格改土归流产生,之后恭寿更是在瞻对归属上与鹿传霖背道而驰。恭寿对鹿传霖办理德格改流一案中,上奏德格改土归流未与商办,直将其名“径行列衔具奏”不满。川边事务本应“总督会同将军互商妥善,合词具奏”,而鹿传霖并未知照恭寿,“与历来办法不符”[4]卷四〇九338。鹿传霖与恭寿原本为昆弟交,因瞻对与德格改流一事,二者关系破裂,鹿传霖直言:“不料老弟手段如此辣也。”[6]39恭寿此次上参劾鹿传霖,亦导致鹿传霖被解职。

吉辰在《鹿传霖未刊家书中所见戊戌前后时局》中披露的鹿传霖未刊家书中有一则提到:“我卸任后恭大反我所为,内边亦决计将瞻对予藏。时局如此,不可为矣,能平安回家即是福。以后直不堪设想。我交卸折尚剀切言之,若因此获谴,索性罢职,省却进京亦好。”[7]

事实确如鹿传霖所说,恭寿明确反对鹿传霖瞻对收归川属,甚至将鹿传霖所言收瞻重要性全然推翻。鹿传霖以“瞻对地素产金,该番不知开采”,劝说清政府收瞻以开采瞻对金矿。鹿传霖描述瞻对砂金资源丰富,“岁得之金,已约值银二万有余”。若能得瞻对而设法开采,则“计足供改设官制一切经费,不待另筹,且冀办理丰旺,可助饷需”[1]16。而恭寿反行其说,认为瞻对系“干路旁枝,并非入藏要隘,且其地并无矿苗,间有砂金之处,即竭一人一日之力,不足供一人一日之食”。瞻对“荒远不毛之地,地不可耕,民鲜知礼,恐即得之后,教养难施”[1]34-35。所以恭寿直论瞻对没有收回的必要,主张将瞻对赏还达赖。况“达赖不肯输服”,恐引起藏方不满[1]35。此折坚定了清政府赏藏的决心,直接导致了鹿传霖收瞻失败。

吴丰培认为文海、恭寿受藏贿是两人主张瞻对赏藏的直接原因。关于文海是否受藏贿,康欣平认为以文海受贿来论证文海反对收归川属,有偷梁换柱之嫌。他根据文海抵达打箭炉的时间、空间对受贿说提出质疑[8]。笔者对此论表示赞同。吉辰指出光绪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一日鹿传霖未刊家书中另一则“将军(按:恭寿)又与我闹累赘,亦其家丁张姓因办土司承袭得贿故也”[7]。可以印证两人受贿这一说法。其实以此论证略显牵强附会,不足以令人信服。恭寿“在署中揽权纳贿,每事托其关说……由张姓援引均居首要,所有补署各缺,优者纳贿八千金余,亦论价有差,皆张姓居间过付其送人督署(按:此指恭寿)之款”[9],似可从侧面证实恭寿受藏贿。但鹿传霖仅提及恭寿家丁受贿,“恭大反我所为,内边亦决计将瞻对予藏”亦只提及到了恭寿,而鹿传霖对文海受贿否,或受何人贿却只字未提。从现有披露出来的此则家书史料来看,笔者认为其并不能充分证明文海因受藏番贿赂,转而支持瞻对赏藏,因此此说不能成立。能论证恭寿受贿一说,亦散见于有论者谈及蜀西设省时提到:“恭(按:指恭寿)非不知边情者,徒以纳达赖之厚贿故。”[10]可见,受贿当为恭寿一人,不应包括文海。应是由于恭寿受贿,主张将瞻对赏藏,再加文海代达赖上奏乞还瞻对,导致时人误以为文海和恭寿均受藏贿,皆主张将瞻对赏还达赖。有关恭寿门丁受贿,四川干吏吴光耀还记载有一条:“湖北人黄道荣坐任华阳知县保护洋人教堂不力落职,与费知县者充将军文案,至是通恭寿门丁为贿赂。恭寿以为二人者才而任之,弗之察也。给事中孝感高燮曾列款劾恭寿,诏恭寿自奏覆,例得自辩白。广西按察使刘心源时为成都知府、以为恭寿长者也,慰之曰:‘言官风闻,何必尽实。’则闭目摇首曰:‘事事实。’泫然流涕,不能自胜,呼恭寿辜负天恩,遂吞金死。”[6]3藉此可以看出恭寿对受贿的矛盾心态。

吴丰培还提到文海与鹿传霖生隙的直接原因是“鹿传霖正有事于瞻对,筹款不及”[3]1061,没有及时拨给文海入藏所需的两千两饷银入藏经费。此说亦没有其他史料能佐证其成立。光绪二十二年(1896)六月初,清政府准文海要求招募五百名兵勇进藏,并“所需饷银每月两千两,即著鹿传霖按月筹给”[11]1。以此来看,鹿传霖确实负责文海入藏路途所需经费。但是两人是否因此生隙,而使文海上参鹿传霖还有待存疑。笔者将从文海入藏经过和文海对瞻对事宜处理态度分析文海对鹿传霖是否有隙。

查文海入藏经过,“于光绪二十二年二月任命,五月始抵成都,请招五百名勇丁以自卫,才肯入藏”[3]1061。之后清政府多次催促文海入藏。九月时鹿传霖已带川兵进剿,同时文海在九月“奏行抵打箭炉,询明瞻对情形,著在打箭炉暂住”。时值鹿传霖用兵瞻对,且“已革瞻对番官对堆夺吉、夷喜吐布丹等”[4]卷三九四135,并于十月“瞻对全境收复”[4]卷三九七183。瞻对基本用兵结束,只待对瞻对会商一妥筹办法。此时文海因病,被允“准文海折回成都,与该督妥筹办法。本日据文海奏因病回省,著遵前旨,详细会商,不准畏难退沮,务使达赖心服,不至再有抗违为要”[4]卷三九七192。文海在成都与鹿传霖相商,两人对收瞻川属达成一致,期间当未有嫌隙导致后来的相悖局面。之后文海因消极入藏情绪,一直在成都与打箭炉之间逗留,不愿入藏会商达赖。直到光绪二十三年(1897)八月,文海上奏反对鹿传霖德格改土归流,并请作罢。但是文海没有上折明确表示将瞻对赏藏,仅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月十四日上奏将瞻对改设屯员。针对鹿传霖改土归流提议,文海主张将朱窝等三处按照懋功五屯章程设立屯员即可,朱窝、章谷、瞻对三处,均不必改土归流。屯员设置虽“可留可撤,与州县迥乎不同”,灵活性较大,并不稳定,但亦较土司制更为进步。文海还建议令朱窝、章谷两委员候补知县王曜南、顾思礼即作为两处屯员先行试验,若办事不得力,再行撤回。至于瞻对,文海计划先令德格委员候补知县乔震生,在瞻对代理屯员事务。俟文海进藏后,“将瞻对议结,再行实委,以免藏番饶舌”[1]28。

文海所提懋功五屯本小金川之美诺地,金川平后改名懋功。乾隆四十一年(1776),平定大小金川后,朝旨将大小金川地方改土为屯,懋功五屯即于此设立。时成都将军明亮,四川总督文绶“奏请就大小金川地,设立五屯。并设同知一员,总理五屯屯政,驻懋功,仿直隶厅体例,迳归成绵道管辖”。其各屯屯务员,则由“佐杂人员”遴委充任,随后再改派候补州县充任。屯员主要管理垦种、收粮等事项,任期暂定为三年一任。若屯员任期内“于所管屯垦事务,实心无误,满任后,若系试用人员,则保归候补班补用”。候补人员还分两种情况:“同知则保俟补缺后,以知府补用”,“州县则保俟补缺后,以同知直隶州补用”。每年定给养廉公费作为屯员办公费用。其屯员暂置办法,“远逊内地州县矣”[12]121。

相较之下,文海对章谷、朱窝两处改设屯员办法,与之前鹿传霖所提相差无几。见之鹿传霖亦有主张“将章谷、朱窝两土司辖地一并改设汉官,略仿松潘五屯旧案。遴委妥员管理土民赋税词讼一切等事,以安民心而杜后患”[3]1021。只不过文海主张瞻对也改设屯官,鹿传霖则建议“拟改设直隶同知一员,更名曰定瞻直隶厅,隶于建昌道,而移建昌道于打箭炉,勿庸添设道员,以归节省”[3]1023。

仿照懋功设立屯员一法,之后锡良督川时亦有所提及。锡良改革川边土司时,计划“仿照懋功分设五屯成案,在章谷特设屯员,派委候补州县接管,更名炉霍屯务,兼管朱窝、麻书、孔撒、白利及东谷等土司,仍隶打箭炉厅统辖,使人心有所系属,声息可以灵通,强邻不敢觊觎,似于边圉不无禅益”。该屯员设置以三年为期,俟期满后,再撤回内地。锡良并请援照懋功等五屯成案“分别给以升缺、即升、侭先补用等项奖叙,用资鼓励。如蒙俞允,即恳敕下部臣立案,并铸发四川炉霍屯务铜质关防,以昭信守”[13]426。按其五屯设立章程来看,虽与改土归流直接设汉官管理不同,但“改土为屯仅为改土归流的过渡办法”[14],文海反对瞻对等地改土归流,却又提出了较为平缓的瞻对等地改设屯员处理办法。这与恭寿主张将瞻对赏藏迥然不同。

除主张章谷、朱窝、瞻对三处设立屯员外,文海并未放弃将其纳入川属的想法。见于“奴才现在定期入藏,达赖如有生事之机,奴才亦能设法拦阻。奴才到藏与达赖相见,既不威吓,亦不开导。威吓则激之使怒,开导则示之以弱,皆以前不效之药,不可再投。倘能乘机观变,不动声色,暗使其入我彀中,则藏事也可结矣”[1]29。

据此,文海没有明确与鹿传霖生隙,致使其与鹿传霖背道而驰,仅就德格改土归流一案表示明确反对。导致文海反对德格改土归流,当有其他原因,吴丰培所载文海因入藏饷银与鹿传霖生隙一说还有待考证。

四、文海反对德格改土归流原因探析

文海反对鹿传霖将德格改土归流,康欣平认为其原因在于“文海与鹿传霖有不同的筹边治边思想”。文海治边较为“因循守旧”,并且文海在治边上“看重原则与‘操守’”[8]。此说一定程度上能够解释文海单就德格改土归流一事与鹿传霖相悖,还可做其补充。联系鹿传霖《瞻对亟应收回改设汉官疏》中提到与文海“意见相同”[1]17及文海主张将章谷、朱窝、瞻对改设屯员这两件事,背后应还有其他原因驱使文海做出反对德格改土归流的选择。

文海上奏反对德格改土归流中提到:“再各土司与西藏皆呼吸相通,风俗语言相同,尊崇喇嘛亦与藏番无异。现在德尔格忒无故改土归流,不惟德尔格忒部众不服,各土司疑虑,即达赖亦代不平,隐患日深,潜消为尚。”[3]1053文海将德格改土归流与达赖联系起来,害怕因此而激怒达赖,所以不愿改土归流,希望保持现有局面。此论可在鹿传霖上陈饬新督查明德格土司折中寻蛛丝马迹,“成都将军(臣)恭寿倡于前,驻藏大臣文海和于后,以致上廑圣主西顾之忧。特恐此风一经传播,启土司之轻藐,长藏番之刁风,以后边务更难措手,此(微臣)反躬自咎,而亦不能不详陈实情者也。惟文海惮于入藏,逗留经年,乃藉称土司滋事,张大其词,巧遂其迁延之计”[15]51-52。鹿传霖在此处明确指出,文海是因抵触入藏,才反对德格改土归流。笔者认为,与其说“惮于入藏”,更不如说是文海担心自身安危,这种担心从文海赴任驻藏大臣即已产生。查文海入藏,几经藉口拖延入藏,甚至表示“奴才目下应俟瞻对之事办理妥帖,方能入藏”。更以此时进藏有碍大局推脱入藏,“奴才受恩深重,际此时艰,讵敢计及利害,特恐冒昧直往,不惟无益事机,转致有妨大局,不得不通筹熟计”[3]1046。作为驻藏大臣,清政府本来给予文海进藏晓谕开导达赖的重任,文海却计等瞻事办理完结,再行入藏,其畏藏自保之心昭然若揭。

之后清政府批示文海“抵打箭炉后,斟酌情形即行入藏。与讷钦相机妥办,毋稍逗遛”。但是文海此时依旧没有入藏的打算,只“拟前赴打箭炉地方,俟得达赖回信,如果遵依了结,即一面函知鹿传霖奏明办理,一面整装前进,免荒时日”[3]1046。文海试图等达赖明确态度,再做打算。同时文海接到“讷钦咨送正月十六日复陈察看达赖情形折片稿二件”的消息,据称讷钦奏“开谕达赖喇嘛,揆其情状,毫无输服之意”。看到达赖态度强硬,不肯输服,文海更不愿进藏,甚至试图“开缺”以自保。同时边藏局势也不容乐观,因此文海上折,据陈不愿进藏之心。文海认为此时进藏,对收瞻毫无裨益,“目下新旧番官以及仔仲堪布仍各随带番兵盘踞察木多地方,不肯回藏。奴才前去,必由彼处经过,难免不挟以要求,索还瞻地,甚则撤去夫马,任意阻难”。且瞻对之事干涉达赖,达赖与川督双方现在相持不下,“达赖近日动谓川督办事不公,不肯甘服,川督则谓用兵威服,决无他虞。彼此相持,迄无了日”,事难办理。文海藉口此时进藏,“倘至中途受其侮慢,异日办事安能望其信从”,不仅影响朝廷和驻藏大臣在西藏的威信,更不能顺利完成朝廷委派的任务。文海以为,按照寻常驻藏之例,则“必到藏中始行办事”。刻下情形入藏之后,对达赖“卑词诈语,屈奉达赖,仍非朝廷委任之意”。再加打箭炉水土恶劣,“久驻亦于病躯不宜。可否恳恩暂准奴才仍在成都,先将瞻事统筹熟计,随时陈明,请旨办理”[3]1046-1047。

此次上奏为文海赢得了暂缓的时间,清政府旨令文海“既称碍难入藏,即著暂住成都,与鹿传霖和衷商办,以期早时了结”。但是清政府对收瞻川属仍无信心,收瞻态度日益消极,更期望文海迅速入藏开导藏番,得一明确结果,“此次朝廷特简文海为驻藏大臣,原为藏事棘手起见,该大臣正当力任其难,方为不负委任,何得藉词推诿,率请开缺,著不准行”。对此,清政府驳回了文海“吁请开缺”[4]卷四〇三263的要求。此后清政府又在五月、六月两次催促文海入藏,称“瞻对事宜应如何了结,宜由藏设法疏通。文海在川似无可会筹之处,请饬迅速入藏等语。现在川藏大路并无梗阻,该大臣著即迅速赴藏,会同讷钦商办一切,以期周妥,毋再迟缓”[4]卷四〇五294。不日清政府又谕军机大臣,令其电奏文海“沿路既须四个月,又定七月十三日启程,殊属迟延,著即从速赴藏”[4]卷四〇六308。

文海在成都待至七月十三日,由成都启程,直到七月二十九日才抵打箭炉。之后文海接见打箭炉文武官员,询问德尔格忒土司情形,文武官员声称“德尔格忒改土归流,各土司皆心怀疑虑,终有后患”。处于安抚土司,间以稳定达赖考虑,文海上折反对德格改土归流。“如此可按部就班,天下本无事也”,则充分彰显文海息事宁人的治边态度。此折直接促使清政府做出“改土归流一节,著毋庸议”决定[1]24-25。鹿传霖自此川边改流计划流产。文海畏藏自保之心,与因循守旧的性格,成为川边改土归流失败的因素之一,可藉此瞥见清末艰难时局下,部分官员为图自保、不愿生事的消极治边心态。

五、结语

刘锦藻修《皇朝续文献通考》,记载瞻对时直言“川督鹿传霖收取,驻藏大臣文海请仍与藏人”[16]。学界对文海、恭寿主张瞻对赏藏的结论加以运用者颇不乏人,不想竟讹误至此。查文海上奏有关瞻对筹办折,最初与鹿传霖所见相同,主张将瞻对收归川属,之后在达赖上京控诉将瞻对赏还后,亦只提出相较改土归流更为平缓的改设屯员,并未见有主张瞻对赏藏一说。文海反对鹿传霖德格改土归流,除息事宁人、因循守旧的治川态度外,更有为图自保、惮于入藏的深层原因。在晚清外患加剧,西南边疆日益危急的时局下,文海担忧过于激进的改革,对本就不稳定的局势造成更大的动乱,更担忧这种可能的动乱对自己在藏安全造成威胁。所以,随着局势不断变化,文海原本支持改革主张的态度被这种担忧所覆盖,转而趋于保守稳定、相安无事。但是,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文海治边虽偏向消极,但在面对边患危急加剧时,亦有希望加强边疆治理、维护清朝统治的一面。

吴丰培对鹿传霖事败垂成感到惋惜,在《清代藏事奏牍》中记载清末掌故延增老人口述资料,作为解释文海、恭寿主张将瞻对赏藏的原因。口述者在口述过程中可能存在记忆偏差,或者带有很强的主观性,与史实有一定的出入。吴丰培并未对此口述资料的真实性进行考察,亦或者吴丰培赞同鹿传霖对西南时局的高瞻远瞩,无形中接受了此种观点也不得而知。无论如何,在记述口述资料时,更应在考证和辨别的基础上,再加以记载运用。

注释:

① 张秋雯:《清代雍乾两朝之用兵川边瞻对》,《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92年第21期;《清代嘉道咸同四朝的瞻对之乱——瞻对赏藏的由来》,《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93年第22期上。两篇文章对雍正朝到同治朝历次瞻对用兵作了详细的史实梳理,并指出清廷不乏对瞻对用兵举措,然而屡剿屡叛效果不甚如意,究其原因,除瞻对地势险恶,主事者低估瞻对用兵与治理,未详细筹划,甚至有缓图与迁就了事的态度,再加内外交困的时局,导致这一地方成为“三千里地方,一百余年边患”。

② 张秋雯:《清季鹿传霖力主收回瞻对始末》,《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98年第29期。

③ 朱悦梅:《鹿传霖保川图藏举措考析》,《西藏研究》,2012年第5期。

④ 康欣平:《晚清驻藏大臣文海筹藏析论》,《西藏民族大学学报》,2017年第4期。

⑤ 许潞梅、成彩虹:《鹿传霖〈筹办藏务收复瞻对事略〉考述》,《文物春秋》,2017年第5期。

⑥ 吉辰:《鹿传霖未刊家书中所见戊戌前后时局》,《文献》,2017年第6期。

⑦ 徐君:《固边图藏:清末赵尔丰川边经营》,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24-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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