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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浪漫的百年纪游
——马平《塞影记》阅读札记

2023-02-24张德明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2期
关键词:历史

张德明,毛 俊

(1.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四川绵阳 621010;2.绵阳市安州区高级职业中学,四川绵阳 622650)

从最初接触马平的小说至今少说也有二十年了,虽然阅读的喜悦也是经常存在的,但实话说,还没有一部作品比《塞影记》[1]给笔者形成的冲击力大。笔者特别惊讶于作家出色的语言感受力、作品独特的想象力和结构、叙述能力,作家写作的严肃性、诚恳度和对中国百年历史片段的总结性与概括性,悄然显示了令人可喜的名家气派。在这部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成熟的作家怎样借助智慧运用恰当、集中、精彩的材料元素去表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深远开阔和丰富复杂的生活内容。阅读之余,笔者觉得马平是不能不重视的一位作家。事实上,从《草房山》《香车》《山谷芬芳》到《塞影记》,马平的长篇小说写作节奏掌握非常理想,间或以中短篇和散文的穿插,各得其所。他不是那种火急火燎生怕赶不上趟的功利狂徒,始终沉着扎实,不骄不躁,不计盈亏,真正可以用快乐写作来描述他的文字过程。这么多年虽然只出了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但读书界、评论界却反响热烈,好评如潮。他和他的作品得到过多角度多方面的阐释和分析。在马平长达三十余年的写作过程中,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到21世纪的前十年的20多年时间里,他真正历经了当代文学风雨飘摇的“式微”全过程。其时,写作现场观望、叹息之声不绝,各种充满原创性的危言耸听之词铺天盖地地覆盖文坛,更给本就易水萧萧的创作界带去一片尘埃。然而,正是这种所谓“边缘化”微妙语境,给了马平这个甘于寂寞写作、无声写作、愉快写作的普通作家难得的历史契机,在这样的双重背景下,马平得心应手尽情尽兴地写,使他不仅很好地完成了初期的文学积累,也为他一生成就的最后品质定了基调。

《塞影记》以四川省武胜县川东民居建筑群宝箴塞为原型,通过平凡朴素、善良可爱的世纪老人雷高汉与神秘古奥的鸿祯塞羁绊纠缠一生的传奇经历,传神书写了巴蜀乡村百年的风云变幻,多层次、多角度地呈现了那一方水土的情深义重与恩怨情仇。读者可以看到在本书的内容简介中有这样的描述:“百岁老人雷高汉,一直活在鸿祯塞的影子之中。那盘踞山丘的庞大建筑的影子,既浓缩了他的饥饱冷暖,又覆盖了他的恩怨情仇,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他才完成了和它的漫长对话。这是一方乡土同生共死的秘史,也是百年中国恩山义海的传奇。”①笔者相信这个简介是马平和出版社共同策划的,然而笔者对这段话感到很遗憾甚至觉得这个策划显得不那么专业,因为它根本无力承载这部作品的全部内容,起码,笔者认为这样的描述是非常简单和潦草的。事实上,这部作品有三个非常重要的话题明显摆在文本中:跨越时代的历史讲述、凄美逼人的情感叙事、撕心裂肺的寻找与死亡。通过阅读,笔者觉得马平很好地主张了当代作家对重大主题和当代历史的责任,他对时代话题的处理显得比较松弛、轻巧和富有弹性。在这部作品里,作者的气度、胸襟、关怀、写作理想与精神能力都达到了一个相对满意的状态和高度,作品很好地体现了他对民族根性和当代历史等问题的探寻意图。笔者甚至有这样的阅读猜想:《塞影记》产生后,给马平形成了一种自我和自由的写作情貌,这对一个作家而言是非常难得的境界的跃升。笔者觉得《塞影记》是马平具有总结性意义的作品,这样的情形使马平的写作文字更趋纯粹、结构更加考究、典雅。因此,读者有理由对这样的写作充满信心和期待。

简朴的经验告诉我们,时间善于遗忘,它始终迷恋的是鲜活而有吸引力的东西。现在的文学作品对于往事的记录很多是不美的,也是不优雅的,甚至有些表现得十分狰狞、丑陋和充满仇恨。但是,历史又是新事物、新故事的衍生地,创造了新的激荡人心的人类世界生存交响曲。日常的杂乱与无序需要文学做坚强执著的精神支撑,悄无声息地驱赶那些来历不明的焦躁与无奈。马平的《塞影记》不啻为一种出色的努力和探索。

虽然笔者认为《塞影记》是一部带有总结性意义的作品,但它并不是一部孤立的作品,马平文学创作的精神血脉与典型元素在其中表现得都非常明显,《塞影记》融汇了马平以前作品的诸多特点,如《草房山》的凝重,《山谷芬芳》的民间色彩,《香车》的诗意。之所以说《塞影记》是作者迄今为止比较重要的作品,是因为它在很大程度上平衡甚至解决了作者以往写作中遇到而没有解决的问题,关键是,作者不是像很多作家那样进行简单的重复和糅合,既敷衍读者又马虎自己,而是让读者在眼熟的地方又看到了很多陌生的风景,欣喜而错愕。对马平而言,不能不说这是一次极其重要的方向性调整,所以,这是一部有较大难度和挑战性的小说。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曾说:“写一部小说的意思就是通过表现人的生活,把其深度和广度不可量度地带向极致。小说源于生活的丰富性,通过表现这种丰富性,去证明人生的深刻的困惑。”[2]141

《塞影记》塑造的人物都是民间常见的俗人形象,每个人物都立体可感有血有肉,彰显着十足的个性色彩。马平借助那些根植于世俗社会的普通人物形象来传达声音、讲述故事,把人性与生存较量的舞台设置于时代社会的人生校场之中。《塞影记》中那些行色慌张来去匆忙向欲望奔走的人们,为最大限度满足各自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内心欲求而倾尽全力、绞尽脑汁与现实搏斗,但任何人都逃不掉历史宿命的轮回,挣不脱现实法则的约束。作品从主人公雷高汉8岁写起,一直写到他108岁,跨度整整100年。作品写从东北来川创作的作家景三秋无意间闯进了花草飘香的鸿祯田庐,一次意外使他走进了一位世纪老人饱经沧桑的人生,开始了为期一年的触及双方灵魂的人生对话,并赢得了一场瑰丽浪漫的爱情。主人公一出世其实就开始了他漫长而又艰辛的人生长跑,在三、四岁时就被拐卖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买家给他取了个诨名“饱饭”,但这个可爱的诨名并不能丝毫改变他挨饿的事实,于是两三年后让他有了一场寻找生父母的逃离,然而一切的盲目注定其失败的结果,为肠胃计,他恍兮惚兮地走进了一个川剧戏班,在民生凋敝、哀鸿遍野的荒谬岁月中,他所有的人生内容就是两件事:饥饿与劳动,在此情形之下,再度的逃离已是必然,于是我们看到了影响他一生的二度出走,在养父母家他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雷高汉;第一次感受到人间属于他那个阶层的可怜的温暖和珍稀的尊严:不再挨打、基本有吃。然而好景不长,13岁时养父帮别人建房意外摔死,养母趁其不备解下柳家的牛鼻绳上吊自杀。一个月内养父母相继离世不仅使少小的雷高汉生存状况陷入绝境,更重要的是他精神世界的訇然坍塌。他迫于无奈糊里糊涂地和柳家签下了十年长工的禾苗赔偿,并顺从地接受柳家因牛死亡责任他要续签五年长工的无耻要求。看重雷高汉忠义秉性的、老谋深算的本乡富豪包企鹤帮助他摆脱那一场荒谬的人生抵押。表面上,雷高汉被包企鹤接到了他的堡垒鸿祯塞,似乎做起了上等人,但实际上,他只是一个住在富家的穷鬼!包企鹤的私心是要利用雷高汉的忠诚去监督修建要塞的机密暗道,包企鹤认为这样的秘密连包姓人都不敢托付。从此,雷高汉与鸿祯塞、包家大院就有了千丝万缕的深刻联系,大半生的酸甜苦辣基本就此注定。

亨利·詹姆斯说:“小说乃是历史,这是唯一相当准确地反映着小说本质的定义。”[3]《塞影记》有一个非常精彩的地方,就是它绝不仅仅在叙述一个中国山乡百年部落和这种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真实生活故事,揭发苦难命运无处诉说的欺瞒世界,而是在用文学隐含的巨大魅力演绎着一种独特鲜活的民间历史。马平是整部作品的经验主体,其他都是附着的角色。所有的故事都先后淹没在包家大院和鸿祯塞的风霜变迁里,那些老爷太太们,少爷小姐们,裹脚的婆子和长衫的汉子们,都早已沉睡在滚滚历史长河的暗流之下,令人扼腕,遥望唏嘘。《塞影记》历史意蕴相当丰厚充实,古朴沉重。作品从包家大院写到鸿祯塞的前世今生,从古堡主人写到新时代遗老遗少,从苍松暮鼓写到板桥旧迹……无不展示了川东百年来的历史沧桑。《塞影记》的人物、地点、故事延伸相对稳定,所以描述集中,既可以呈扇面打开,闭合也非常迅速方便,马平找到了长篇小说营构的最佳模式,小说对近现代中国百年历史的书写就显得挥洒自如、得心应手。马平将雷高汉的个人命运与地方风物、时代风云交缠共生,将人物置于社会发展的历史洪流之中,既增加了作品生成的可信度,又提高了作品的审美价值和文化品位。作品在鸿祯塞兴衰背后运行着历史演进的滚滚巨轮,发生在近现代和当代中国的诸多重大历史事件都有不露痕迹的冷静叙述,有的公众性社会事件为了配合故事的推进节奏,作品还做了相当深入的个案铺垫。比如,一场因为梅云娥引发的残忍杀戮与刀光剑影,许多年过去了,但那种血腥的气息似乎至今尚可感觉;声势浩大的红石沟水库建设现场的火热与激情,时代同龄人大都有清晰的记忆和平稳的情绪;发生在水库工地的包志默被害案件牵扯出的一系列令人震惊的社会事件,使读者看到的远远不止一个孤立案件的前因后果。

《塞影记》通过主人公的红色皮箱、题诗手帕、苦寻女儿等重要物事很自然地表现出瞬息万变的历史事件和冷暖无常的世俗情绪。叙述波澜起伏,令人荡气回肠,具有相当的历史凝重感。作品对雷高汉的记录讲述具有一定传记式特征,人物的神秘性、或然性和本质意义的确实性,经过作家精心的组织结构,既留下了连环的诱惑,又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读者求解的欲望,还刺激着人们持续想象的热情。作家努力用平静的心态客观把握分析和表现描述对象,“我”与汉子大爷的当面书写交流和汉子大爷当年的宝贝笔记本实录确保了故事内容的价值真相,采访中“我”的适时追问固定了材料的可靠性。汉子大爷乃是一个敏感之老人,他坚持对那些锥心刺骨之悲情、从无排遣之寂寞守口如瓶、秘不示人,一方面是对自己内心世界纯粹性的坚守,另一方面也是对那些普通人生保留的最后的尊重。历史的尘埃已经落定,许多珍贵的东西已然消逝,恰似蜡尽泪凝,香毕成灰,人世间错杂不堪的纷扰嘈杂将很快离他而去。这又是何等的人间悲凉?!马平很好地踩准了这种叙述的契合点,既表现了个人记忆的历史化,也显示了历史推进的合理性。这样的处理就显得比较艺术,一段似曾相识的历史和一个独特人物的成长经历巧合地纠结在一起,叙述过程充满了精神的可能性,也透视了马平心理经验的丰富性。

鸿祯塞和雷高汉几乎成为了《塞影记》所有故事的发散地。作品很理性地书写了围绕在雷高汉身上翻过的历史风雨,在不同社会背景、不同时间场域,发生的不同的代际故事,它们形成鸿祯塞古堡的故事整体。马平与鸿祯塞之间似乎存在一种时光之谜,当他以景三秋的身份走进鸿祯塞和雷高汉时,他知道,鸿祯塞的过去于他而言,是一幅布满时间巨创的漫卷,其忧伤悲壮的历史不能不令人溯源追怀,好像总有一股来自身后的力量在执拗地推着他前行,这种力量固然轻柔绵绵,但它又是那么不可抗拒,它经久地叩击着作家的良知和灵魂。于是,作家找到一个现在和过去的叙述交叉点,非常恰当地表达了人物与时代的哀歌与回忆。鸿祯塞穿过了迷雾蒙蒙的百年舞台,隐现了时代魔变的无限可能性。《塞影记》关于往事戏剧化的处理对于整个作品结构来说非常重要,它使作家能够很顺利地把对历史事件、公众记忆的思考进行个体化的有效处理,这种历史记忆不是简单的沉湎旧梦,更不排斥现代,作品真正要读者理解的是现代追忆中那些人情、人性的美好和坚韧。《塞影记》类似一部时代记忆的敏感记录仪,它包含了那个特殊时代丰富的语言信息和内容符码,这样的唤醒是至关重要的,它重新活跃了大众的回顾,把人们拉回到往事的情境记忆和切身体验中。

《塞影记》给读者设置了一个大大的阅读陷阱,作家花了很多笔墨和时间时断时续地、漫不经心地讲述雷高汉和女人的轶事,特别是与他有明确关系的包松月、梅云娥、丁翠香、虞婉芬四个女人更是读者查验的重点,咋一看,好像作品写的就是雷高汉与四个女人的故事。笔者也注意到有的评论者也是从这样的视点去讨论这部作品的。这显然是一个大大的误区。有关爱情婚姻的描写仅仅是这部作品的一部分。作品里的确把四位与雷高汉有关联的女性写得旷世凄绝,马平以细腻的心理解析和生动的细节呈现,把那些活得艰难、伤痕累累的女人们写得凄楚动容。面对这些女人,雷高汉就像一个命硬的“克星”,她们都先后走在了他的前面,让他给她们都当了“孝子”,然后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当包老太爷让雷高汉督促修建鸿祯塞暗道完成后,包松堂、包松亭弟兄俩又策划了一场将自己疾病缠身、难以治愈的妹妹嫁给雷高汉的阴谋,这场闹剧性的婚礼不仅害死了心气高傲、不堪下嫁文盲雷高汉的包松月,让她在婚礼前一天自杀身亡,毫不知情的雷高汉只与她穿着行头的尸体拜了堂,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就成了包家事实上的女婿,也使他悲哀地完成了从童子到丈夫、女婿、鳏夫的角色转换。雷高汉第一次所谓的“婚姻”完全就是一场强制性的被动游戏,包家为了家族的体面和欺骗的牢固,他们把雷高汉拖入到了这场活人和死人的婚礼之中。雷高汉悲恸无助地痛彻领略到了阴谋是多么的善解人意,谎言又是何等的楚楚动人。与梅云娥相识11年面对面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她被辜家所掳,包松堂欲将其纳为小妾带人救美,雷高汉在暗屋救下她并触及其身体隐私;第二次是为兑现当年许下的谁救下自己就嫁给谁的诺言,这个小西施在望哨楼把自己给了他。他们有了一个从此让雷高汉寻找大半辈子比他生命更重要的女儿,她也为此丢了性命。短暂的相聚造成阴阳两隔,雷高汉再次被命运戏弄。他42岁时,在别人的撮合下,与当年在鸿祯塞做过丫鬟的寡妇丁翠香结婚,两人都有相似的家庭经历,都对来之不易的甜蜜倍感珍惜,尤其是雷高汉,在特殊时代环境下遭遇到人生低谷、温情稀缺的艰难时刻获得了这种喜悦,他对这段姻缘视若天授,跪谢生命。可惜两个小人物可怜的幸福生活只有两年,怀有身孕的丁翠香因一场阑尾炎去世。在水库工地,地主包志默自知不久于人世,“托妻”虞婉芬于雷高汉,在好心人包喜泉等人的帮助下,他第三次胆战心惊地走进了婚姻,“他看着走到眼前来的女人,好像又在做梦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一人生厚礼,不敢稍有闪失。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包志默的堂弟包志卓垂涎虞婉芬的美貌,嫉妒雷高汉,威胁虞婉芬就范,否则将举报当年鸿祯塞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孩子与雷高汉有关。为捍卫自己的尊严和保护雷高汉女儿生活的宁静,她被丧心病狂的包志卓推下乱石堆。虞婉芬之死除了殉情因素外,还有不堪侮辱要以鲜血和生命警告和控诉人面兽心的卑鄙者的因素。

四个女人,三次婚姻,一次邂逅,一段感天动地的人间悲喜。马平笔下这几个与雷高汉有关的女人都是“有心事”的女性,不管笔墨多少,女性们都被写得很鲜活、传神。这些女性是在读者已经看到过的现代经典作品结束的地方出发的,马平用了一种极端化的方式写出了生活的不可能性。

台湾学者、作家张大春说:“小说的出现与发展反而可能是随机的、跳跃的、忽而停滞且退化的、忽而沉寂过千百年漫长的岁月又忽而活泼泼猛浪浪底发现了新芽。不同时代的小说家有幸能启示出他对人类处境的新看法,又找到了一个表述此一看法的独特的形式,这个小说家就成为小说这门艺术的起源。”[4]22《塞影记》写的是漫长的人间烟火,展现的是人间无尽的委屈、无奈、幽怨、幻灭、跋涉、艰难、忧伤、苦难,小说对人物命运和生活处境有着全新的理解和例外的书写。这是作品鲜明的主题处理。在对雷高汉艰难持久的寻亲过程的描写中,作家显示了一种悠然处置的从容和镇定。从雷高汉月黑风高通过暗道冒险送出梅云娥的小孩(后来才知道是两人的孩子)到佃户杨二武家,再到最后历经无数周折发现金海棠,女儿身份的确定并没有让他喜悦的心情持续多久,由此带来的反而是由隔膜与疏离形成的巨大的痛苦与狐疑。他听到了农家女儿和(川剧)新秀女儿两次喊“爹”,也看到了明星女儿的一次鞠躬,但这些都似乎与之无关。出息了的女儿没看到他的长信谅解他,外孙女天然地拒绝他。当老天有眼,外孙女化解宿怨归国省亲走到他楼下时,他却永远闭上了那双期待得太久的疲惫之眼,将无尽的秘密永远带向了另一个世界。马平用自己的倔强之眼发现了诸多的不可能,特别是,他以无限悲悯的民间情怀发现了人生幻灭的瞬间忧伤,并将这些百年难遇的生活洗礼精彩纷呈地书写得苍老而隐蔽。雷高汉用自己的忍辱含垢、坎坷苦难、仁心宅厚、侠肝义胆的美善光芒诠释了人生的基本含义。马平在寻常的历史中发现了一种令读者目瞪口呆的现实,他也用这样的慧根和努力展现了人物苦难的历程和命运的沉重。

笔者有这样的一种感觉,马平最近几年来的作品越来越具有怀旧的意味,他没有在一般现实叙事的普通层面进行过多停留,而是将“历史作为一种时间性因素总是参与到当代意识的自我构造”[5]285。当然,马平并不是要固执地回到过去记忆的真实中去,他所唤起的也肯定不只是历史中那些沧桑苦难,还有孤独、纯粹、宽恕、善良,他只是特别希望找到过去时间氛围的感觉。《塞影记》是一个永不孤独的孤独者对生活的尊重、对生命的尊重、对女性的尊重、对人类的尊重,也是作品对一段历史生活的令人心酸的崇高致敬。由于这种关于时间的冥想支持了浪漫和诗意的执意参与,就使这种酸楚显得更为沉重。

应该说,《塞影记》既是马平以往叙事风格的强化,也是他在新的写作心境下的一种自我突破的有益探索。我们看到了马平这个阶段对文学、对现实的一种了悟和宽容,对历史、对人性理解的达观与淳厚。这是一种向好的创作态势。

《塞影记》自始至终坚持的都是一种不变的节奏、文体、语式,包括问答结构,把这些东西放在某一章里肯定是非常出彩的,但整部作品都一以贯之,就势必会产生一种疲惫感和消耗感,对读者的阅读耐性也是一种考验。这是提请马平兄需要斟酌的,当然,仅就作品本身而言,《塞影记》已经是相当有境界的作品了,是值得肯定和需要夸赞的小说。

注释:

① 引文出自《塞影记》,其他引用《《塞影记》的不再一一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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