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对“一带一路”倡议理论基础的再审视
2023-02-22赵麦茹
赵 麦 茹
(西北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陕西 西安710127)
一、引言
自2013年秋季习近平总书记相继在不同场合(1)2013年9月7日,在哈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发表演讲时,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倡议,2013年10月3日,在印度尼西亚国会演讲时,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提出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之后,“一带一路”迅速成为热词和焦点,以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高校及科研机构、各种类型的企业为主体,一个以研究、利用、推动“一带一路”的联动机制得以形成。中央政府试图以“一带一路”为契机,实现国内宏观经济的稳定和高质量发展,沿线国家的互惠互利、亚洲的腾飞与世界经济再平衡等诸多目的。各级地方政府和各类企业试图搭上“一带一路”的顺风车,实现区域经济的发展和企业的转型升级、规模发展等目标。而高校和科研机构也纷纷聚焦“一带一路”,试图对之进行全方位的解读和分析,目前也形成了蔚为可观的研究成果。
学界对“一带一路”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概念内涵、向西发展战略的机遇、风险与挑战、区域合作及一体化机制、实施路径[1]等方面,以“一带一路”为中心点辐射的关键词众多,且集中在治理、对外贸易、新型城镇化、贸易格局、粮食安全、周边外交[2]等关键词上,这充分说明学界的当前研究已经足够广泛。
现有的研究对我们认知“一带一路”奠定了非常扎实的基础。但是,在笔者较为关注的“一带一路”的理论基础领域,与其他领域相比,相关研究就显得较为薄弱。这种薄弱体现在两方面,一者数量较少,二者解释的维度大多侧重于单维,这会影响我们对“一带一路”的全面认知与理性定位。笔者以为,理论犹如我们观测对象所使用的工具,工具选择不合适,会大大影响我们的判断,进而影响我们的实践。
基于以上讨论,本文重点考察以下三个问题:第一,目前对“一带一路”进行解读的理论有哪些?其逻辑机理是什么?第二,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工具,在时空坐标中,世界文明的演化逻辑是什么?第三,以历史唯物主义视角来审视,“一带一路”的时空定位、缘起逻辑与本质又是什么?
二、“一带一路”的不同视角及其逻辑
横看成岭侧成峰,视角不同,对同一个对象的解读也迥异。目前,学界有基于多种理论的视角来解读“一带一路”,且各有自己的逻辑机理。比较常见的视角有以下几种。
(一)地缘政治学视角
地缘政治学将大国博弈、国家核心利益发展与综合实力较量、空间地理位置参数、以中心边缘为特征的等级性等要素作为重要考察对象,并以隶属空间属性的地理位置为重要指标来考察大国间的政治博弈。以这种理论来看,二战后美国的马歇尔计划、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和“重返亚太”“亚太再平衡”战略、日本的“丝绸之路外交”、俄罗斯的“欧亚经济联盟”以及俄罗斯、印度、伊朗三国的“北南走廊”计划,凡此种种,皆是地缘政治理论的产物。
以该理论视角审视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学者们的关注点自然多聚焦在地缘因素与政治经济战略的互动之中。李晓、李俊久(2015)从大历史、近代史和现代史的三重视角探讨了“一带一路”倡议的历史背景,梳理了中国地缘政治经济战略的历史演进,认为中国的“一带一路”是一个涵盖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的大战略,是处于崛起中的中国追求和平发展的地缘政治经济的“战略重构”,其主要目标就是要通过地缘政治经济战略的重构,构建一个区域性乃至全球性资本控制体系,支撑中国的长期可持续发展。在作者所强调的地缘政治经济战略重构逻辑中,以下三个要素至关重要:界定新时期中国的核心国家利益、识别威胁中国核心国家利益的关键要素、决定如何恰当地运用国家的综合实力去维护其核心利益[3]。作者的大历史视角的确有助我们从历时性维度透视文化同质性层面的地缘政治内核,给隶属空间的地缘分析注入了时间的维度,但作者没有注重共时性分析,没有将中国的文明放入世界文明的坐标中去考察。既重视历时性又重视共识性的考察是未来可继续推进的方向。
曾向红(2016)从“批判地缘政治学角度”分析了“一带一路”的本质。相对于传统地缘政治学而言,作者提出了一种有别于“现代地缘政治想象”的“太极式地缘政治想象”。作者认为,在第一种想象中,世界存在着征服与屈服等级关系,人类社会遵循从落后到现代的线性发展轨迹,民族国家是参与世界政治竞争的基本单位,民族国家围绕世界首要地位而展开竞争,以上四点是其典型特征。而在第二种想象中,中国传统的“中庸辩证法”思维至关重要,这种思维认为对偶的两极是彼此共存、相互转化的,而且这种转化才是世界万物的发展动力。这样一来,传统的以中心与边缘区分为特征的地缘政治想象及等级关系崩溃,不同国家地区、文化或文明互为中心、互为边疆的空间思维成为显著特征[4]。作者立足“批判地缘政治学”立场,用中国式思维解构“一带一路”的特质,否定零和博弈和等级制鲜明的地缘政治想象,肯定合作共赢和互为中心的地缘政治想象,这种分析有助于我们从另一个视角理解“一带一路”。但是,说到底,“太极式地缘政治想象”只是作者的一种主观想象和理解,而在现实世界中,民族国家的竞争、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中心边缘等级关系是一种客观存在,且按照目前的世界局势来看,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这种存在会继续延存。以历史唯物主义视角来看,由于偏离现实政治基础,这种“太极式地缘政治现象”恐难以形成共识。
地缘政治学将“地缘”和“政治”两大因素有机融合,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解读包括“一带一路”在内的世界各国重要战略举措的视角。就空间距离而言,相近国家的战争与和平、竞争与抱团取暖、剑拔弩张与握手言和之类的历史剧向来不绝如缕,可谓“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地理位置毗邻、资源匮乏、治国理念冲突等皆是解释这些纷争的重要元素。但是,地缘政治学需要考虑的一点是:所谓沧海桑田,地理位置、气候、水土等地理禀赋因素很难在短时间内骤然出现非常巨大的变化,那么,在一个理论中,用一个较为稳定的地缘因素变量来说明一个政治领域的新兴战略,该如何使自己的逻辑自洽呢?
(二)经济地理学视角
经济地理学将空间距离与经济发展的基础设施建设、资本活动平台构建、市场分割的消解等因素结合起来,主要分析地理因素对经济的影响。用此视角分析“一带一路”的文章较多,代表性文献主要有以下几种。
新经济地理学、新贸易理论从“距离、密度、分割”等关键词研究区域经济一体化、全球化的发展与动力机制。受此影响,蒙昱竹、梁任敏(2017)也围绕着这些关键词,认为“一带一路”重塑了世界经济地理,如大规模大范围兴建基础设施可缩短世界经济的“距离”,多国有组织地同时推动经济发展,可助推世界经济“密度”的提高,而互惠式发展可减少全球经济的“分割”[5]。陈品宇、朱春聪(2017)则依据马克思主义地理学的不平衡地理发展理论,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资本流动及其对空间格局影响进行了研究。作者认为“一带一路”倡议通过构建地域组织,为资本转移与流动、资本的再地域化提供了社会活动平台[6]。借鉴尺度重构理论,王丰龙、张衔春、杨林川等(2016)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是一个尺度重构过程。这种重构不仅体现在“一带一路”倡议通过超国家组织、次区域节点和时空压缩的基础设施形成新的尺度结构,还体现在“一带一路”所形成的这种新的尺度重塑了国家和区域的资本积累和权力流动过程[7]。
虽然经济地理学是一个很独特的观察视角,但用这个视角进行观察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触及政治因素、制度供给等领域,因为尺度重构是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是由众多因素促成的,其中,最为重要的因素是强有力的权利中心间的博弈与谈判所导致的局势发展的方向以及最终形成的超区域组织的制度供给能力。这些最终决定市场分割消解的程度和资本流动速度及再地域化深度。因此,这个视角观察的广度及纵深有延展的必要。
(三)国民经济学、国际政治经济学视角
国民经济学、国际政治经济学皆侧重从整体论审视国家间的竞争与发展。国民经济学比较偏重整体层面的国家生产能力的培育与提升,国际政治经济学侧重以政治经济为中心的各国综合实力的发展与博弈。
受新李斯特理论影响,贾根良(2016)提出了新的发展思路与重点关注点。在现阶段,随着全球产业价值链的发展,报酬递增和报酬递减的活动重点体现在各个产业内部的分野,即农业、工业、服务业等所有产业都有高端环节和低端环节之分,以往根据李斯特原则所形成的“进口原材料,出口制成品”的发展路径不再具有优势。根据新李斯特理论,现阶段国家应重点“进口低端产品,出口高端产品”。保护价值链高端国内市场是“一带一路”伟大战略构想获得成功的前提和关键[8]。
基于国际政治经济学视角,马静舒(2017)借鉴结构性权力理论,将“一带一路”视为推动中国崛起的重要举措,因其可将中国的规模优势、后发优势、历史文化优势通过制度优势转化为结构性权力[9]。这种视角比较注重制度性力量的自主选择,不认可以强制为特点的联系性权力,强调政治经济力量相互影响下所塑造的结构主体的自主作出选择的力量。
资本的空间结构和本体形态、国际政治格局以及人的存在和交往方式的深刻变化被桑明旭(2016)所关注,这种变化成为“一带一路”倡议出场的必要条件。在新全球化时代,民族主义、世界主义已然不能很好地诠释“一带一路”倡议,而蕴含民族性与世界性辩证法的历史唯物主义才应该是“一带一路”倡议的理论根基[10]。这是笔者非常认同的一种观点。
国民经济学与国际政治经济学之所以能触及“一带一路”问题的实质,就是因为这种理论是一种偏宏观、重历史延展性的理论,从这个角度来说,这种理论是契合历史唯物主义要素的。
(四)种群生态学视角
种群生态学以自然万物为研究对象,研究各个生物种群及自然生态之间的动态演化过程及其规律。生态学较为注重整体生态的系统性、共生性、演化性、协调性、动态性等特征。这种视角给“一带一路”倡议的研究带来了非常新颖的观察维度。
受“异地物种形成原理”启发,贾根良(2016)将“一带一路”倡议视作为中国经济崛起开辟的新道路,正如生物界新物种的形成要远离占优势物种竞争激励的中心地区、在边缘地区发展、最终入侵中心地区并打败原先占优势地位的物种一样,“一带一路”倡议使中国避开以发达国家为目标的出口导向型经济,而在世界经济的外围——亚非拉等发展中国家寻找广阔的发展空间。从这个角度来看,“一带一路”倡议的意义非凡[8]。
借鉴种群生态学的共生理论,东北亚地区的“一带一路”成为衣保中、张洁妍(2015)等视野中的一项非常复杂的系统性工程。参与主体可被视为多个各异的生态种群,各个种群通过复杂的种群内和种群间关系自组织构成一个合作共生系统,且这种共生系统具有协调互补、协同合作的特质[11]。夏立平(2015)也不谋而合地将“一带一路”建设的长期目标锁定为建立共生型国际体系,为实现此目标,中国应该以共生系统理论指导“一带一路”倡议的制定,将“一带一路”建设作为一个共生整体系统,同时作为系统工程来推进[12]。
从宽泛的概念来看,社会本身就是生态的一个有机组成。种群生态学用生态学的视角研究社会学,毫无疑问,两者在系统性、共生性、演化性、协调性、动态性等方面有共通之处。这样的共性使得种群生态学对于“一带一路”这样的社会学现象的解释充满了张力,演化与动态符合历史观察维度,而系统、共生、协调符合唯物与整体特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种理论借鉴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用这种理论研究“一带一路”时,一定要关注社会学的特性。毕竟,人类社会不同于普通的生态系统,正如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所特别强调的专属于人类的想象能力,正是拥有了这种动物所无法具备的想象能力,人类才能不断拓展共同体规模,才拥有了类似国家、社区这样的超级组织,而动物种群却始终被困于一定规模。 其实,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赫拉利所说的这种想象能力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认知水平不断发展的产物。除了这种想象能力,人类社会还拥有太多不同于生态学的社会学特质:伦理、艺术、经济、科技等诸如此类。这是用种群生态学视角考察“一带一路”时应该着重考虑的。
(五)公共产品视角
公共产品理论是西方经济学分析市场失灵时所提出的一种理论,该理论认为公共产品的非分割性、非竞争性、非排他性等特质会导致市场失灵,而提供公共产品的最优主体应为政府或具有强大组织能力的权力机构。
从公共产品理论出发,黄河(2015)关注到“一带一路”的公共属性。随着该倡议的出台,一个整体平台被供给出来,在该平台下的诸多跨国活动就具有了区域性或区域间公共产品属性。中国通过主导“一带一路”沿线地区公共产品的提供,可改善因美日欧经济停滞所导致的公共产品供应能力的不足,推动沿线各国发展战略的对接与耦合,形成一个以中国为中心节点的合作体系网[13]。
从马克思主义世界市场失灵理论出发,郑伟、桑百川(2017)的关注点落在了随着全球化进程和世界市场的形成而越来越严重的世界市场失灵问题。全球公共物品供给严重不足是世界市场失灵的主要表现之一,而“一带一路”倡议可有力矫正这种失灵,为国际合作提供新的理念和模式、促进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完善国际市场运行机制,在此基础上增加国际公共物品的供给[14]。
就商品性质而言,“一带一路”所提供的国际平台及其衍生品的确具备公共产品的特质。不同于普通的商品,公共产品无法靠市场供给,因为市场失灵。市场失灵有很多种:受惠者众多或产品无法分割销售,市场没有动力供给产品;市场勉强供给出来,但要花费巨大的成本;各市场主体利益冲突,不能供给产品。马克思的世界市场失灵理论当属后者。市场失灵时,一个强大的权力中心或组织机构就显得尤为必要。中国倡议“一带一路”,试图提供一个多国共同发展的平台,从“一带一路”产生的背景和其主旨来说,这个平台的确非常契合公共产品的性质。但是,用公共产品理论解释“一带一路”,没办法深度解释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中国?为什么中国会在这个历史时期提出来这样一个畅想?为什么中国在市场区域范围内有所取舍、有所侧重?
总之,解释“一带一路”的视角非常多,这些视角从各种不同的观察维度解构“一带一路”,并呈现给我们来自其观察维度的观察图像与结论,这非常有助于我们从不同侧面来认知“一带一路”。但是,正如上文所述,这些视角又皆有各自的局限,而以世界文明的演化逻辑为基础、将“一带一路”放在世界文明的演化进程之中,用历史唯物主义视角来对之进行深入考察,这应该是一个可以克服以上局限、有助我们全面、客观、深刻了解“一带一路”的最佳观察维度。
三、“一带一路”倡议的历史唯物主义视角考察
(一)以史为鉴: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世界文明的演化逻辑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历史唯物主义视角审视世界文明的演化,不难发现,其演化自有内在的逻辑机理。对这种逻辑的梳理有助于我们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认识“一带一路”的本质。
1.透视历史的理论工具:历史唯物主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的工具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想要洞悉世界文明的演化逻辑,上乘的理论工具自然不可或缺,而作为马克思主义认识和分析世界的基本方法的历史唯物主义恰是这样的上乘利器。
“历史”侧重的是整体性、动态性与连续性。没有一种文明不是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诸多因素的合力影响下向前发展的,这是一个分力形成合力的整体演化过程;没有一种文明不是在同以往文明的碰撞中发展的,这是一个永无止息的、后浪推前浪的动态演化过程;没有一种文明不是叠加在以往文明的基石上的,文明的创新发展永远无法彻底割裂以往的文明基因,这是一个筛选、沉淀、扬弃的连续性演化过程。而能够发酵“历史”之整体性、动态性和连续性的唯一因素,就是时间。换言之,加入“历史”的维度,实际就是给我们的分析范式加入了时间的维度。当把一个考察对象放入除了由长宽高组成的空间维度还有时间维度的时空坐标体系中,我们的观察视角无疑更为广阔,我们的考察结论无疑更为全面、立体且理性。
“唯物”侧重的是客观性、实在性与规律性。客观是相对于主观而言的,人的感性认识是主观,人要感性认知的对象是客观。实在是相对于唯心而言的,王阳明曾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15]133。对于任何如同王阳明的个体来说,认知和建构的世界一定是根据能够看到搜索到的各种信息和素材加工而成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的确如此,我没有看到此花,此花与我的世界无关,我看到此花,此花便活在了我的世界。但是对于那朵花而言,你看或者不看,它皆在那里,这就是一种实在。如同空气、磁场、紫外线、海豚的超声波等物,人类在能够感知它们之前,它们就一直存在,这种存在不会因为人的感知能力过低而凭空消失,这就是实在。规律是指社会及万物之间的一种必然的、本质的、内在的关系,是相对于偶然性、杂乱性、非稳定性而言的。万事万物的运动皆有其规律,这种规律是一种内在自律,而非外在他律。换言之,规律也是稳定的客观存在。
将“历史”和“唯物”的特质叠加起来,历史唯物主义便提供给了我们一种认知和剖析世界的有效工具,“历史”拓展了我们观察的广度、深度和高度,使我们的观察结论厚重而坚实,“唯物”提供给我们分析世界的理性立场,使我们分析结论更加客观。这种工具同样适用于对“一带一路”的理性分析。
2.万物兴歇皆自然:世界文明的演化逻辑
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万事万物的发展演化皆有其内在自然规律,世界文明的演化也不例外。历时性与共时性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世界文明演化的时空舞台,而其演化逻辑也随着其在时空舞台上的自然演化而诞生。
历时性注重的是“时间”因素,侧重于自古至今的时间线索。从人类文明初始,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演化从未停息。近代农业革命肇始于16世纪,完成于18世纪。于是,18世纪成为一个分水岭,之前为传统社会,之后为现代社会。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的生产力差异明显:传统社会的生产工具简单落后、生产规模较小、生产以自给自足为主,生产的社会化程度较低、农业部门较低的生产率没办法产生大量的农业剩余,大量的人口被限制在农业领域,工业服务业发展受限;现代社会的生产工具机械化、生产规模急剧扩大、生产的社会化程度很高、农业革命使得大量人口被推挤至工业和服务业领域,科技革命、工业革命使得生产效率大大提升。对于推动两个社会转化的关键因素,学界见仁见智。索洛注重技术、马克思注重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互动、缪尔达尔注重制度、舒尔茨注重人力资本(2)舒尔茨在《改造传统农业》(商务印书馆,1999)一书中强调,其整本书研究的中心论点是把人力资本作为农业经济增长的主要源泉。。但不管存在多么大的分歧,大家的共识是存在的,即这是一种不可逆的自然过程。从传统社会向现代文明的演化是历时性的主题,从较低生产力水平向较高生产力水平的发展是世界文明历时性的自然演化逻辑。
共时性注重的是“空间”因素,侧重于同时期中西方文明存在的空间线索。在相对静止的每一个时间段内,不同的文明虽处于相同的时间,但却存在于不同的空间。新航路开辟、地理大发现的15世纪也可视为一个分水岭,之前为“世界”的经济史,之后为“世界经济”的历史。地理大发现之前,世界被割裂成很多相对孤立的空间,东西方各种文明相对独立、孤立地依靠自动力发展着。以中国为例,即使有张骞通西域、郑和下西洋这样的政府支持的大型对外交流活动,这种交流也是偶发、断续、非体系化的。地理大发现之后,“世界市场”逐渐形成,东西方文明的交流与碰撞、竞争与融合渐趋常态化,一个消融空间隔阂、渐趋一体化、扁平化的世界徐徐在我们眼前展开。因此,各种文明的交流与竞争、碰撞与交融、创新与分化、促进与发展是共时性的主题,而通过交流促进各种文明的融合并向更广阔范围更高阶文明的进化是世界文明共时性的自然演化逻辑。
历时性与共时性叠加所提供的时空舞台上,两者演化逻辑的叠加也构成了世界经济与世界文明的演化逻辑,即世界文明是在从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发展的纵向的历时性脉络中,又伴随着各文明之间相互影响和渗透的横向的共时性脉络,两者交织在一起,决定了世界文明自然演化逻辑的走向。其中,“现代世界的形成”是这两条脉络的一个重要节点,“世界社会科学的重要论断之一是认为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存在着一些巨大的分水岭。所谓新石器时代或农业革命就被公认为是这样的一个分水岭……另一巨大的分水岭就是现代世界的形成”[16]1,以世界文明的演化逻辑来看,笔者非常赞同沃勒斯坦的这个观点。
(二)一以贯之: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一带一路”倡议的深度考察
虽说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科学体系的基本方法,但既然可用其阐释世界文明的演化逻辑,当然可一以贯之,亦可用其来阐释“一带一路”。把“一带一路”放在世界文明演化的脉络中,用历史唯物主义剖析“一带一路”,其时空定位、历史语境、缘起逻辑与本质也就一目了然了。
1.时空定位
以历时性和共时性视角来看,如仅仅聚焦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是古老的中国发展至“新时代”的产物,是相对孤立封闭的传统农业文明深度融入世界现代文明的产物。相比较于西方现代文明的形成,中国的现代化要迟滞许多。历时性方面,1840年以前,中国长期处于传统农业文明时期,之后,才渐渐在不断的探索中进入现代文明。共时性方面,1840年之前,中国的传统农业文明同其他在各自孤立空间演化的文明体一样,在一个相对孤立的空间,长期处于一个相对封闭、自给自足特征鲜明、依靠自动力演化的阶段。鸦片战争是中国传统文明与西方现代文明的第一次碰撞,从此中国进入一个由自动力和外推力组成的合力进行推动的时代,现代化的征程也由此开启,这意味着历时性方面的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的过渡、共时性方面孤立文明向世界文明的融入同时展开。洋务运动、1914—1918年与1927—1937年期间的民族工业发展,这是中国的三次现代化起飞尝试,可惜以失败告终。1949—1978年,中国以计划的方式推进现代化,初步构建了中国工业化的体系,奠定了现代化的物质基础,但这种发展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进行的。之后,改革开放推动中国越来越融入世界文明体系之中,中国的工业化、城镇化、现代化随之取得了飞速的发展。2010年,中国GDP超过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国也成为全球新制造大国。“一带一路”于2013年提出,这恰恰是中国进入现代化升级、而世界文明进入多极激烈竞争的关键时期。
以历时性和共时性视角审视,如果放眼于世界,就世界文明而言,“一带一路”倡议是“现代世界形成”之后世界文明进入信息化、全球化、后工业化时代的产物。1500年前后,随着新航路开辟与地理大发现,农业革命、价格革命、商业革命、科技革命、工业革命等社会关系变迁与升级依次展开,世界文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演化。历时性方面,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飞速过渡;共时性方面,星罗棋布的孤岛式、自组织发展的各文明随着新航路开辟而逐渐结束割裂状态,各文明间的相互渗透、影响、竞争、分化也以体系化的方式展开,关税与贸易总协定、布雷顿森林体系、世界银行、巴黎气候协定等涉及关税、金融、生态等领域、被多国认可的国际性制度将整个世界深度联系在一起。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从历史维度看,人类社会正处在一个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时代。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文化多样化深入发展。”[17]508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西方主导的经济发展模式受到质疑,原有的主流经济学思维范式不能解释世界经济发展的实践。而中国在世界经济问题频出、世界经济秩序动荡、西方经济发展模式效果不佳之际,提出了“一带一路”,就世界文明发展而言,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有益的实践尝试。中国避开竞争激烈的发达国家集聚区、聚焦亚非拉等发展中国家,这是发展空间的突破;中国挑战零和博弈,力主共商、共建、共享的群体性崛起模式,这是发展模式的突破;中国否定单边主义和任何形式的冷战思维,追求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践行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道路,这是发展理念的突破。这些突破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中国发展实践尝试之路,这是中国在世界文明发展至新阶段的一场轰轰烈烈的实验性质的行为实践,是对世界文明多样化的有益补充。
总之,“一带一路”的时空坐标由两点构成:一者为脱离孤岛式发展、告别传统农业大国、进入以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为特征的现代文明、融入世界现代经济体系的中国;一者为告别星罗棋布、各自为政式共存但非常态交流模式、进入深度融合但问题频出的世界文明,两者的历时性和共时性所确定的点构成了“一带一路”的时空定位。
2.历史语境
为什么是中国?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推出“一带一路”倡议?
分析“一带一路”的缘起逻辑,必须回归此倡议出台的历史语境。既然“一带一路”的时空定位指向2013年的当代中国与当代世界文明的交汇处,那么,用历史唯物主义梳理当代中国的发展轨迹与当代世界文明的发展轨迹,这就显得尤为必要了。
(1)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当代中国的发展轨迹
中国从一个自给自足的农业大国发展至GDP跃升全球第二的制造业大国,生产力无疑是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和发展。这种生产力的发展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正如前文所言,中国的三次起飞尝试皆告失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经过几年调整,社会经济秩序稳定下来。1952—1956年的社会主义三大改造运动使得中国的社会生产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以公有制为主体的生产关系确定。1953—1957年第一个五年计划顺利开展,156个项目在苏联的帮助下以国家为主体推动力同时展开,社会主义的工业体系初步建成。之后中国的经济发展在探索中踉跄前行,国内的各种政治运动和动荡的国内外环境使得中国的生产力发展备受考验。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以人民公社化运动为例,很显然,我国是在生产力水平尚比较低的时候,试图建立一大二公的有明显“按需分配”特点的生产关系,两者的不匹配使得这场运动在经济增长方面收效不佳。对1949—1978年间中国国力的发展,学界向来见仁见智。笔者比较认同林毅夫的观点,在国防和重工业发展方面,中国进步神速:“从在贫穷的农业经济的基础上大力动员一切资源以加速重工业体系建设的角度来看,中国在 1952 年以后所推行的计划经济体系应该说是非常成功的”,但是,我们同时也付出了“增速较低、结构扭曲、效率低下和福利损失、财政恶化和通货膨胀”[18]等代价。
1978年开始的改革开放开启了另一轮社会生产关系的调整,在经济领域,国家计划性色彩弱化,市场以渐进的方式进入并不断发展,其地位被逐步提高至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高度:1982年党的十二大报告提出“计划调节和市场调节相结合”的主张,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提出“社会主义经济是建立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的理论”,1987年党的十三大报告确定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的体制应是“计划与市场内在统一的体制”,1992年党的十四大报告正式确定中国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2012年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必须更加尊重市场规律”的要求,十八届五中全会(《关于全面深化经济体制改革的决议》)提出“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显然,40年来,中国通过经济体制改革调整社会生产关系,并尝试着把社会主义公有制和市场经济体制相融合,试图在保持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特色的同时释放市场经济体制的活力,一方面保持社会主义国家的性质不变,一方面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从40年来的社会实践来看,中国无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虽然中间不乏波折和困难,但中国依然充满韧性地以自己的节奏走到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位置。这是一场正在进行的改革,是一次伟大的人类行为实践,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制度经济学家科斯非常看重中国的这种实践:“中国市场化转型为全球资本主义开拓了新的视野……中国活力四射而又独一无二的市场经济,充分证明市场经济可以在西方社会以外的地方扎根并繁荣发展。中式市场经济的崛起为其他文化与历史有别于西方社会的国家树立了一个鲜明的榜样。”[19]237但是,在现阶段,当中国体量进入世界第二时,新的问题丛生:经济进入新常态,经济发展速度放缓;依靠扩大生产要素投入的数量型经济发展模式不再具有明显优势;中国被锁定在世界经济发展链条末端,成为世界加工厂,耗费了大量的社会资源但所获甚微;国内的生产结构亟待优化,低端领域产品过度生产情况严重,高端领域创新不足等。凡此种种,都在要求中国必须开拓出一种发展新战略,“一带一路”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了。依据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这是中国在新时期对生产关系的一次再调整、对产业结构的一次优化升级、对商品市场范围的一次国际化再定位,这是符合中国现阶段质量型经济发展需求并有助推动生产力发展的战略畅想。
(2)历史唯物主义视角下当代世界文明的发展轨迹
世界舞台上,当传统农业文明进化至现代文明之际,也是东西方的大分流之时。彭慕兰认为,欧洲的核心区和世界其他一些地方核心区之间经济命运的大分流发生较晚,大概在18世纪晚期,在此之前,欧洲并无优势:“1800年以前欧洲的物质资本并没有累积起决定性的优势。”[20]14但就两种文明更替进度而言,西方相对快于东方,西方的现代文明之肇始点是地理大发现和新航路的开辟。此后,在国际舞台上,西方各大国间的竞争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地理大发现、新航路开辟都是民族国家形成之后产生的。类似新航路开辟这样的远洋探险活动,绝非一两个人、一些零散资金、落后的航海技术、低端的航海装备所能完成的。事实上,新航路开辟是以下诸多因素合力的产物:市场随着经济发展一步步扩大,欧洲原有的北路、中路、南路三条线路被阻,地圆学说被接受,地图绘制水平提升,罗盘、观象仪、风向仪等航海技术进一步发展,多桅轻便帆船产生,追求黄金和香料的原始狂热冲动,民族国家崛起及其海洋发展战略形成。其中,最后一种因素至关重要,正是崛起的民族国家有能力将其他各种因素组合起来,才形成了探索新航路的实践行动。不管是迪亚士、达·伽马,还是哥伦布、麦哲伦,其远洋探险活动的背后都有民族国家和王室的影子,前者的支持国家是葡萄牙,后者是西班牙。事实证明,当时凡是重视海上贸易和市场拓展的国家都占尽了先机,正因为如此,荷兰、葡萄牙、西班牙这些小国才会在近现代世界舞台上首先崛起。之后,英国、美国、德国、法国、俄罗斯、日本等国家依次崛起,伴随着这个历程,各大国之间在国际舞台上的利益之争也越来越呈现出激烈的态势。这种竞争伴随着西方资本主义文明历经的各个时期:原始积累时期、自由竞争时期和垄断竞争时期。从16世纪到20世纪中期,各国竞争进入白热化时期,当谈判不能解决各国利益争端时,战争的爆发成为必然:英西战争、英荷战争、英美战争、德法战争、日俄战争,直至最后的局部冲突演化为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
伴随着西方大国的崛起(亚洲仅有日本一国),亚非拉地区大量的后发国家成为这些大国向上攀爬的梯子。奴隶贸易、殖民掠夺、片面自由贸易政策、直接发动战争进行侵略式抢夺……层出不穷的掠夺方式成就了先行崛起的大国,使之成为发达国家。但同时,被掠夺的一方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仅以非洲为例,“奴隶贸易使非洲在15—19世纪损失了大约21亿的人口”[21]161。包括中国在内这些亚非拉后发国家多数陷入殖民地半殖民地,成为发展中国家。直至二战之后,这些国家才逐渐摆脱殖民地半殖民地地位。
两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政治经济秩序重建,多极化、科技化、信息化等成为发展态势。各国之间的竞争与博弈转入金融、科技、经济与贸易等领域。作为多极中的一极,摆脱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发展中国家面临着非常迫切的发展问题,中国也不例外。前文所述的中国的当代发展正是在这种国际语境下展开的。
用历史唯物主义来看当代世界文明的演化与发展,其“竞争-趋同-创新-分化”的逻辑是非常清晰的。历时性方面,先行崛起的大国首先告别传统文明,进入现代文明,而后发国家进入现代文明的进度比较迟滞。在共时性方面,在西方各大国进行工业革命、进入另一种生产方式之时,大部分的亚非拉国家仍延续古老的农业生产方式。因此,当两种文明相遇时,代表现代文明的西方大国几乎是以碾压式姿态向代表传统文明的后发国家宣示了其“强者优势”。二战之前,两者之间力量悬殊,两种文明之间的竞争与趋同方向性鲜明,西方中心论似乎成为定势。二战之后,后发国家启动赶超与发展模式,发达国家也开始注重社会福利和宏观调控。世界文明发展过程中出现了明显的“创新”与“分化”特征,二战之前,苏联就以计划经济体制迅速实现了工业化转型;新中国效仿苏联,1953年开始以计划体制推动工业化转型,但受各种因素影响,实施效果不佳,1978年的改革开放又开始了“公有制+市场体制”的尝试;西德的“第三条道路”;英国保守党和工党在市场化和国有化之间陷入“走走停停”怪圈;美国也摇摆在“凯恩斯主义”指导下的强化国家干预与“供给学派”影响下强化市场作用这两条道路之间。国际范围内,二战之后,政治层面的变动不断:北约与华约的对峙、苏联的解体、东欧剧变、欧盟成立等标志性事件层出不穷。经济层面也是如此:关贸总协定、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等国际化组织不断涌现。各国也各有其国家发展战略:哈萨克斯坦的“光明之路”、土耳其的“中间走廊”、俄罗斯的欧亚经济联盟、蒙古的“发展之路”、东盟的互联互通总体规划、越南的“两廊一圈”等。
总之,世界各种文明在碰撞中竞争,在创新中分化,在融合中发展。以历史唯物主义视角来看,世界文明的这种发展轨迹实际上是各国不断调整国内生产关系及其生产关系在国际范围不断外延的产物。随着第三次科技革命与信息时代的到来,世界愈来愈扁平化,各国之间的这种适应与调整将会愈来愈常态化。
3.缘起逻辑
梳理当代中国的发展轨迹和当代世界文明的发展轨迹,不难看出,“一带一路”是经济发展至新常态的中国遭遇正在“创新与分化”的世界文明的必然产物。
出口、投资与内需在很长时间内是拉动中国经济发展的三驾马车。当原有的面向西方发达国家的出口不畅,能不能调整方向,转向与中国商品互补性较高的亚非拉发展中国家呢?投资在国内经济效益不明显,能不能给这些资本在更大的国际范围内找一些更好的去向呢?内需乏力,能不能向外看,把我们的产品销售到需要这些产品的地区呢?换作任何一个国家,作为理性的经济主体,当国内出现以上问题的时候,这种解决问题的思路都是非常合乎逻辑的。为什么中国不能这样做呢?
“竞争-趋同-创新-分化”是世界文明发展的必由之路。既然每个国家都在二战之后、在2008年之后的后金融危机时代不断尝试、寻觅本国最佳发展道路,中国为什么不能尝试与创新呢?作为世界文明的有机组成,中国文明的发展道路难道不是对世界文明另一种走向的尝试?中国文明的独特性存在难道不是对世界文明多样性共存的一种脚注?按照世界文明的发展历程,在创新与分化的世界文明演化大背景下,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尝试是契合世界文明演化逻辑的。
总之,在“竞争-趋同-创新-分化”的世界文明演化逻辑下,当世界文明正处于“创新与分化”的大背景之际,当中国急需解决新阶段国内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矛盾之时,当需要中国产品、资本与技术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刚好可以缓解中国的这种矛盾时,“一带一路”倡议产生了,这是其缘起逻辑。
4.本质
“一带一路”是中国基于国内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发展、捕捉全球发展动态、适时提出的具有浓郁创新性与“和而不同”特质的伟大畅想,这是其本质。
(1)创新性:异于历史传统做法特质与摆脱路径依赖
创新是针对历史传统做法特质而言的。众所周知,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有深厚的历史渊源。从张骞通西域开始,丝绸之路就成为连接中国与亚非欧国家的纽带。但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在古代,中国的对外交往往往有着非常浓厚的政治属性与军事属性,经济属性比较弱。如张骞通西域的初衷是寻找大月氏,丝绸之路交易的商品以满足统治者奢侈享受的商品为主,与民生有关的商品较少;郑和下西洋的贸易体系也以朝贡贸易为主。凡此种种,皆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而“一带一路”是中国发展至新常态、经济增长速度减缓、产业结构亟待优化、经济增长动力不足之时提出的,其经济属性无疑是非常鲜明的,这也非常符合大国博弈转至金融、科技领域的当前国际环境。这是其创新之一。
创新也是针对路径依赖而言的。长期以来,中国在经济领域合作的主要对象为欧美各国,中国商品的主要出口市场也集中在欧美。但是,在被各种世界著名品牌所分割的市场之中,中国商品挤进去已属不易,要在比较成熟的市场中打造自己的品牌更是艰难,这与资本的垄断力量对后来者的排挤、消费者品牌认知习惯、技术资本的循环积累惯性等众多因素紧密相关,这也是中国商品很长时间以来在欧美市场上被等同为廉价低端之代名词的原因。与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效仿种群生态学“异地物种形成原理”中的物种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在欧美市场之外的领域另外打开一片天地呢?中国的华为就为我们作出了很好的表率,美国等国家的排挤并没有使之垮掉,反倒使华为在非洲、印度等市场培养了一批忠实的品牌认可度较高的消费群体,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市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带一路”的确摆脱了过去的路径依赖,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2)和而不同:“以和为贵”的文化基因与新历史语境下的共商、共建、共享
大分流之前,在中国文明领跑世界文明的前现代时期,鲜见中国在国际范围内实行恃强凌弱、巧取豪夺、野蛮侵略之事,原因无他,唯有“以和为贵”的文化基因可以解释。以郑和下西洋为例,当时郑和率领着全世界规模最大的海上移动部队(3)英国学者李约瑟博士在《中国科学技术史》(科学出版社,2018)指出,明代海军在历史上可能比任何亚洲国家都出色,甚至同时代的任何欧洲国家,以致所有欧洲国家联合起来,可以说都无法与明代海军匹敌。,但中国没有因为这种强大随意侵占掳掠任何一个国家,这是中国与开辟新航线、发现新大陆的西方国家所支持的那些航海家最大的不同之处。后者凭借着代表先进武器的枪炮在异地随意向一直居住在当地的土著居民宣示主权,并在几个世纪中对原有土著造成了巨大的、不可逆的伤害。中国在全盛时期没有做的事情,在我们还仅仅是发展中国家一员的时候更不可能做。西方某些政府和学者以中国“威胁论”、中国的“马歇尔计划”、中国的能源战略等范式解读“一带一路”,这种误解与其没办法理解中国“以和为贵”的文化基因有关,而“和”恰是深深浸透于中国文明骨子里的要素。理解“一带一路”的和平特质,需要了解中国对“丝路精神”的诠释,中国将“一带一路”建设所要发扬的“丝路精神”总结为“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17]501,这也是中国推动“一带一路”的初衷。
中国对当前国际形势的判断如下:人类社会正处在一个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的时代、一个挑战频发的时代、一个各国之间的联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密的时代。在这样的新历史语境下,要实现国家的发展,那种霸道命令式的、单方面的、只着眼本国利益的发展道路肯定是行不通的。中国在推出“一带一路”畅想时,就将“共商、共建、共享”作为重要原则,这充分体现了“一带一路”的“和平”特质。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带一路”畅想才能很快落地,并逐步变为现实。截至2016年,从2013年提出倡议算起,短短三年时间,已有10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参与“一带一路”建设,已有30多个沿线国家和中国签署共建“一带一路”的合作协议、已有20多个国家和中国开展国际产能合作[17]503—504。这份成绩足以说明一切。
四、结语
《道德经》第十四章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22]133
“历史”不仅仅给我们提供了时间的维度,还沉淀了无穷的可供我们借鉴的智慧。世界的物质性存在不仅给我们提供给了空间的维度,还让万物的演化存留了有迹可循的线索。这两者的结合决定了:任何事物的产生都不是无缘无故的,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其渊源。把观察对象放在时空的坐标之中,了解其定位,探究推动其产生的众多因素,还原其产生的历史语境、梳理其发展历程,这样,对此观察对象的评判才会尽可能地接近客观与理性。这样的研究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
“一带一路”同样有其产生的历史语境,有其时空坐标。中国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中国文明是世界文明的有机组成,“一带一路”的产生、发展和未来的走向也必然符合世界文明的演化逻辑。因此,基于世界文明演化逻辑,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对“一带一路”进行深入的解读,才应该是我们正确理解“一带一路”的最佳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