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国际中文教学的汉字成象表意和以意表词新探
2023-02-21李义海
李义海
(闽江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言语交际所用的词语,是音和义的结合体。其中,“义”是某一族群对词所反映事物现象的一般或本质特点的认识①,是“音”所表示的内容;“音”是人们要表达某种认识时声带震动所形成的声波,是“义”得以表达与理解的载体。人有感而义涌,词起而音发,声音入耳始知词明义“;义”虽然长存人心但“音”却是暂驻口耳。人们用口耳两种感觉器官以音为媒进行的言语交际,虽然也可以把信息辗转传递到异地和后世,但在“口耳相传”中却十分容易因为种种“意外”而发生细节的增损、更替甚至命意的改变。
为了最大限度地确保信息完整无误且可突破时空限制,人们将词义的承载方式由听觉符号替换为视觉符号,并在征得族群认同后把它称为“文字”。文字的出现,将借助口耳的有声表达理解,蝶变为通过口读手写目治的综合言语交际,使异时异地的“当面”交流成为现实。
因为字只有其形而词有音义,所以,大致说来,关联字词的纽带,要么在“音”,要么在“义”。用“音”关联字词的是表音文字;用“义”经过“意”的中介而关联字词的是表意文字。例如,银河系中地球和其他行星都围绕其旋转并从那里得到光和热的中心天体,日耳曼部落盎格鲁萨克逊族读[sʌn],使用“s”“u”“n”三个字母记录[s][ʌ][n]三个音素并拼合出“sun”来记录[sʌn]这一读音,“sun”这一视觉符号记录词的音义且与“音”直接关联,是表音文字;由于这类文字所表的音由几个音素拼合而成,又叫拼音文字。汉民族则是把太阳“圆而不缺”的特点予以摹绘而创制出,以表示太阳一物,从而将这一视觉符号和人们对单音节词{日}所记事物的认识相系连,是表意文字。
作为表意文字的汉字和拼音文字在词义关联的上述根本区别,决定着国际中文教学的路径应该和使用拼音文字的英语和法语作为外语或二语教学不尽相同且具有自己的特点。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和“应该”不同的另一种局面——随着汉语作为外语教学的开始,表意汉字相对于拼音文字的特殊性虽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并运用到汉语教学中来,但受法语、德语、西班牙语特别是英语等外语教学模式的影响,汉语作为外语教学的重点就顾名思义和英语教学一样都被视为语言教学,而记录汉语词汇的表意汉字教学只能始终处于从属或附庸的地位。另外,随着西学东渐渐盛日深,中国语言学界主流学者全盘接受了西方语言学根据印欧语言与拼音文字的特点将语言与文字划分为不同学科的观点,严格地把守着两个学科的界限,以至于在语言研究与教学中把能否剔除“字”的因素看作是否“科学”的一种标志[1]。受上述因素的影响,“长期以来我们的对外汉语教学所采用的教学路子,基本上是印欧系语言教学的路子。”[2]因此,无论是外国学者开展的汉语作为外语或二语的教学,还是中国学者举办的对外汉语教学或国际中文教学,重口头交际而轻书面训练都是常态,汉语教学和汉字教学一直是中间缺少肌肉、骨骼、筋腱和经络的“两张皮”[3],这严重束缚着对外汉字教学和对外汉语教学的顺利有效开展。
直面对外汉字教学从研究到实践都严重滞后[4]15并滞后了汉语二语教学的开展[5]106之后,学界发现,对外汉字教学滞后的原因在于“汉字理论研究和汉字教学研究缺乏有机结合”[6]13,其深层原因则在于以教学为目的的汉字研究不够并且汉字教学不太注重汉字研究成果的应用[7];对外汉字教学滞后了对外汉语教学的原因在于没有处理好汉语的字词关系以致汉语教学在初级之后很难提高[8]、汉语口语教材因多次被生字打断制约着口语教学[9]3、使用汉字的“读写”明显弱于凭借口耳的“听说”。
解决上述问题的思路,就目前而言,是针对汉语字词密切相关且汉字汉语学习始终伴行的客观事实,注重汉语汉字特点开展国际中文教学[10]98,这需要在“语言、文字的科学界沟与密切联系之间求得对立的统一”[1],这种“对立的统一”,其实现路径,大致有三条:把研究与教学绑在一起并时刻考虑如何将成果用于教学[11],把研究汉语汉字应用的汉语辞章学作为桥梁沟通语言研究和语文教学[12]49-56,通过面向教学的“话语转化”或“教学转化”开展教学[13]。具体到强调对外汉字教学以提升对外汉语教学效果,白乐桑、万业馨、李大遂、李禄兴、施正宇等学者的有关论文、著作和教材,是第一条路径的具体体现。
笔者在进行由自己明白到让学生明白的“话语转化”后让学生在理解的基础上通过模仿、巩固、扩展和运用所学知识培养言语技能的过程中,曾基于汉字学“元点理论”和《说文》学研究成果,考察汉字据义取象和成意表词的过程,认为面向对外汉字教学的汉字本体研究应当最先解决以下问题:(1)汉字是什么、汉字生成表词的理据是什么、“表意”的汉字尤其是已不再象形的现代通用汉字如何表意;(2)如何从音、意、意音的角度关联字和它记录的单音节语素,如何关联单音节语素义、复合词语素义和复合词词义;(3)如何根据汉字理据对汉字进行二次识记,汉字书写真相是什么、如何据之高效开展书写教学并在其中提升汉字学习的积极性与趣味性……以便“建立起科学的汉字观”[6]16并在“语言、文字的科学界沟与密切联系之间求得对立的统一”[1]。
这里仅就表意、成象和表词②三个方面略陈孤陋,敬请方家同好匡其不逮,以祈能对汉字生成表词研究的更进一步深入和据之开展国际中文教学的日益便捷略尽绵薄。
一、表意思路
(一)立象表意
词义,是人们对客观事物现象的反映,包含着人们对客观事物各种特点的认识。这种认识,虽然是概括的,但其所反映概念往往因为外延的不固定性或者没有明确的界限而具有模糊性;虽然是客观的,却因为是人的认识自然而然地具有主观色彩。这些主观色彩与模糊成分,虽然导致了对词义理解或释说的不甚清晰与精确,但人们基于词义的社会属性或族群共识,仍然可以在族群或团体内部顺畅交际。
汉民族利用词义的客观性引导人们对客观存在的事或物有其真切的感知或印象,创造了含有主观色彩和客观认知的视觉符号来表达意图亦即对词义的理解以降低词义的模糊性,并基于族群的社会共识引导人们对客观存在的事或物的感知予以认同或共鸣,形象地呈载着造字人对事物理解的这个视觉符号,因为包括视觉形象和表达意图而被称为“意象”。它作为一个整体被人观照时,由寓意之“象”和象显之“意”互动而成;作为一个局部被人审察时,是“象”或“意”中的一个[14]。
这个“象”,就是事物经过人的加工而呈现融入认知的形象,表达着某一意图并呈载某种目的,是事物在人们观念中的替代性存在。通过“立象”以“表意”进而“显志”,是汉民族的一个思维模式[15]。例如,人们遇旱灾请土龙,就表达着“云从龙”的意图亦即对“云”“龙”关系的理解以及“求雨”的目的,《论衡·乱龙》:“董仲舒……设土龙以招雨,其意以云龙相致。”
孔子死后,弟子把相貌酷似孔子的有若当孔子事奉,以尽思慕之志。《论衡·乱龙》:“有若似孔子。孔子死,弟子思慕,共坐有若孔子之座。弟子知有若非孔子也,犹共坐而尊事之。”此类事例,《乱龙》所载甚多,如:“立春东耕,为土象人,男女各二人,秉耒把锄。或立土牛,未必能耕也。顺气应时,示率下也。”“礼,宗庙之主,以木为之,长尺二寸,以象先祖。孝子入庙,主心事之,虽知木主非亲,亦当尽敬。”“天子射熊,诸侯射麋,卿大夫射虎豹,士射鹿豕,示服猛也。名布为侯,示射无道诸侯也。夫画布为熊麋之象,名布为侯,礼贵意象,示义取名也。”
上揭土龙、有若、土人、土牛、木主、熊、麋、虎、豹、鹿、豕诸“象”之立,在于表“云龙相致”“尊事之”等意,其目的在于“明志”——如“以招雨”“以尽思慕之志”。就汉字据义取象和造意表词而言,立“象”是为了呈载造字意图以记录词义。至于其“名”,则因为土牛、木主等“象”与它们反映对象的实际存在像得到群族公认而以“牛”“主”相称。据之,文字表意的路径,也应该是先确定族群所表之志(词义),再明确自己对单音节词词义的理解也就是“意”,继而创制一个“象”来呈载自己的这种理解③。这个意象一旦被族群认为可以通过所呈载之“意”表达欲记词“义”,其读音便由词完整转嫁[16,17]过来,意象便蝶变为文字[18]。
虽然单音节词的词义往往是多样的或丰富的,但每个词的词义差不多都是一个围绕着其“核心义”或“义核”[19]生成或存在的系统。人们在为每个词的所有意义都创造一个意象符号的繁难面前,出于经济原则,对语素诸多意义间关系整体理解的基础上,将对语素核心义的理解视为提挈的纲领并根据对它的理解创造意象表达己意,换句话说,为汉字生成表词而创制的意象是据义生成的,因此,客观的单音节词核心义是直接对应着意象创制人主观的词义理解亦即“意”的,而“意”则是对“义”的经验性认知。另外,与核心义直接对应的“意”,还必须反映人们共同的经验,以便所创意象能够得到族群公认(详见后文“成象方法”部分)。
(二)表意路径
汉民族创制意象表达其意,有两条路径:一是图绘事物,一是使用文字。
⒈图绘事物取象表意
图绘事物的根本规则是形况——将人物、事物、动作的形状、情态等加以摹写[20]90。使用形况之法图绘事物取象表意,就是把词所反映事或物的特点通过视觉形象展现出来。例如,人们根据{象}所表示动物的特点——耳大、鼻长能卷、牙长而大且伸出口外[21]1435,{鱼}所表示对象的特点——有鳞有鳃、尾像树杈④,分别创制出和,使人一见便知画什么东西,同时记住那个语素;根据{雨}所表示的降水一事的特点——水从天上落下,创制出,让人一望而知发生何事;根据{降}所表示从高处下来这一特点,创制出,通过所谓垂直方向的“山”和朝下的脚趾组成的图像表达其创作意图:两脚从山上往下走⑤。
2.使用文字造象表意
图绘事或物的“象”与承载对词义理解的“意”互动而成的“意象”成为文字后,人们受言语表达的影响,开始用记录语素音义的文字创制意象以表达词义理解。
(1)形况词音借象表意。用物象或事象表意,虽然象和意两相密合易于成为共识,但“图像”形况的困难也制约着意象生成的数量。因此,为了克服通过创制物象与事象以呈载表达意图的困难,人们有时会借助既有的文字形况词的读音以间接表达自己对词义的理解。这种方法,虽然没有产生新的意象或文字,但也因为做到了使用已有文字记录和其形义无关的词音词义而可视为不增加意象总量的特殊造象。例如,指示代词有一个{其},人们根据它的读音,选用记录“簸箕”义的字作为意象,用以表达对指示代词{其}的理解。为了记录用以引介对象的介词{为},人们循依其读音选取用以记录“治理”义的字作为意象,并借用该象表达对介词{为}的意义——主要是用法的理解。
(2)文字连读造象表意。虽然为克服创制物象或事象的困难而况音借象的方法可以记录几乎所有单音节词的音义,但也势必会遇到“同音”带来的诸多麻烦。为此,人们在文字出现之后,根据组词成句或多词连读表达己意的言语范式,遴选合宜的语素并通过其连读表达对词义的理解,进而把记录这些语素的那些形与音义兼具的文字作为构成意象的要素——因为我们讨论的对象已由“意象”而“文字”,所以它们实际上也是构字要素亦即“字素”——创制出由文字组合而成的意象,并通过这些文字的连读表达创制意象的意图或对词义的理解。根据字素在语素连读表意和意象生成过程中的作用,大致可以把这种连读分为两类:第一类是连读的全部字素所记语素义在造象表意中发挥作用。在所选语素或字素连读表意的过程中,进入表意环节的语素义和所选字素形意如果直接关联,字素及其参构意象在意义上联系显豁,所造意象则更易于成为族群的共识。所以,成字字素所记语素义进入表意环节并生成意象,顺理成章地成了造象表意的一种类型。例如,人们根据{进}所记“向前移动”这一核心义,结合鸟只能前行不能后退这一特点,选取其义为鸟的{隹}和义为前行的{止}⑥两个语素连读以表“隹止”亦即“鸟前”之意,组合成意象以呈载“鸟前”之意。基于{炙}所记核心义为“烤肉”这一认识,人们选取记录用以烤肉的“火”和被烤的“肉”两种事物的语素并通过其连读表达“火肉”亦即用火烤肉之意,继而根据生活经验将“肉”置于“火”上而组成意象,表示孔颖达所谓“以物贯之(引者按:指肉)而举于火上”[22]491之意——至于其目的,孔颖达则谓之“以炙之。”第二类是连读的一个字素所记语素音和其他字素所记语素义在造象表意中共同发挥作用。因为并非所有汉字都能将人们对词义的理解通过形况或摹绘的方法予以形象的表达,人们在筛选语素连读以表达己意时,也会遇到不能如愿遴选形意和词义直贯的字素以表达词义所概括事物特点的无奈。因此,人们便选用一个和所记语素仅是声音相同的文字作为构象要素来创造意象以表达对词义的理解。例如,{狼}所表动物具有“锐头白颊”“高前广厚”,其状“似犬”等特点,但由于“锐头白颊”“高前广厚”难以图绘,“似犬”虽特色鲜明却不便袭用“犬”字等原因,人们便在同时凸显物类物种的表达目的驱动下,运用“以大名冠小名”[23]52的行文条例,选用“犬”以突出其“似犬”的特点且显示其物类,使用{狼}的声音“良”来代表“狼”这一物种,创造出由字素“犬”和形况{狼}的读音“良”组合而成的意象,以表达对{良(狼)}这一“犬”类动物的理解。{松}所表对象属常绿乔木,树干较直;干上分枝呈轮状,节间长,小枝比较细弱平直或略向下弯曲;皮呈鳞状;叶子针形而成束;球状果实多有木质鳞片[21]1242,因为这些特点难以使用几个语素连读形况,人们便基于该物属“木”类以及{松}{公}同音,选取“木”以标志其类,借用“公”来提示读音,创制来呈载对{松}所表词义的理解。运用这一成象方法创制文字,我们在考察西周金文时曾称之为“字素连读成字。”[24]
二、成象方法
承载着人们对词义理解的视觉符号的生成过程,也是将意与象有机地结合为一体的过程。这个过程,我们出于称说的方便将之分为“立意”“成象”两个阶段。其中的“成象”和前述“表意思路”的“以象表意”方向相反,是“据意成象”。汉字的据意成象,主要有依形立象、拼字成象两种方法⑦。
(一)依形立象
依形立象指根据单音节词所记事或物的特点将之予以视觉形象的形况从而创制意象——实际上是“象”。这里从“过程”“方法”两个角度探讨。
1.过程
依形立象,主要包括对事物的感知、认识和表达三个阶段,是一个观察客观存在并将主观体验融入其中、寄托理解于所选事象物象、遵循汉语表达条例抒发胸臆终成意象的过程——郑燮《板桥题画》曾以画竹为例,形象地描述为从“眼中之竹”经“胸中之竹”至“手中之竹”。这个“竹”,既因为融入了作者的体验、理解与意趣而和客观存在之竹不同,又因为创作者不同而各异,还因为从自然界中的竹子抽象出其本质特点而极易为人们所感知。
2.方法
依事或物特点立象的形况,虽然不能图绘客观对象的声色等,但也可使其状貌具体可感、真切动人。例如,根据{马}所记事物“头小、面部长、耳壳直立、颈部有鬣、四肢强健”“尾生有长毛”等特点予以形况而创作意象,符合《说文解字》所谓“马头髦尾四足之形”[25]199;根据庄稼成熟后人们背负收获的庄稼或粮食回场归仓的生活经验,创制出、等意象——叶玉森认为是头顶收割后成捆的庄稼返回[26]668,王志平谓“象人负禾”[27]639。
形况虽然是依形立象的根本规则,但在立象的过程中也经常使用以下具体的手法以达到真切、具体的效果。
(1)别白。作为一种行文笔法或条例,别白指的是将具有区别作用的字词放在众多事物的共名之前,以明确所指的唯一性[28,29]。在形况某一事或物以创制事象或物象时,人们也注意到了事物之间的细微区别并把它准确地表现出来以相互区别。例如,{乌}{鸟}所表对象外观相同,区别仅在于前者的眼睛难以为人视觉感知。人们根据“鸟”“乌”的上述区别,分别创制了看不到眼睛的、和能看到眼睛的、——段玉裁谓之:“‘鸟’字点睛,‘乌’则不;以纯黑故不见其睛也。”[22]157{黍}所表对象作为一种作物,虽然也是成熟时穗实下垂,但它的籽实却在穗部散而不聚。人们根据这一特征,创制出了以肖其像——罗振玉谓之“黍为散穗……故作之状以象之。”[30]4759
(3)剪裁,指把事或物的整体用图像显示出来,虽然比较形象易识,但其难度过高且工作量较大,因而也经常被剪去其枝节而呈现其关键。例如,为了表达“摘果”之意,人们根据生活经验加以摹绘时,裁去“摘取”的场景且将施行“摘取”这一动作的“人”裁去而仅存其“手”创制出,甚至所摘取的果实也一并裁去而仅存其“木”制作——罗振玉谓之:“象取果于木之形。”[30]3898为表达“用瓢或勺从容器中取出东西”之意,人们根据生活经验,选用了取东西必用的“手”、被“取”的东西及其所处器物这三个要素,创制出舀,至于“人”和取物时所用的器具及所处环境等,皆被裁除。
(4)附丽,指对事物特点的认识或感知,因受事物形貌相似性的影响,虽然已经依其形而制其象,但人们有时却难以确认所象何物或所表何意,只好把摹绘对象所处环境一并绘制出来。例如,看到画出的“○”,人们不知道它究竟是瓜是果、是城墙还是太阳,是人的嘴巴还是鱼的眼睛……因此,为了记录{瓜}所表之物,人们根据它“藤生布于地”[22]337的特点,把“○”这个所要绘制的物象附丽在瓜赖以生长的“藤蔓”这一物象上,创制出瓜这一意象——徐锴谓之:“外象其蔓,中象其实。”[22]337为了记录{果}所表之物,人们根据它长在树木之上的特点,把所要绘制的“果”附丽在它所得以存活生长的“木”上,创制出——“象果形在木之上。”[25]118
(5)夸饰,指为了加深印象或引人注意,依形取象时偶尔也会片面夸大⑧被形况的对象。例如,为了记录{果}所表的对象,人们根据它长在树上的特点,并通过对作为实物的“果实”和“树木”比例的破坏以片面夸大“果实”,创作出。{须}指的下巴上长出的毛⑨,人们根据这一认识,创制出、,不仅使用了前述“附丽”之法,更是将所欲表达的对象在度量上超过了人的肢体。
(二)拼字成象
拼字成象指按照一定的章法将几个文字拼合成一个整体意象。
1.构象要素的选择
虽然“依形立象”比较直观地表达对词义的理解也最能凭依生活经验的相似引起人们的共鸣和族群的公认,但外物形貌、动作行为的多样性和表意符号创制可行性的矛盾,决定了通过“依形立象”创制的意象不能满足人们表达对词义理解的需要。因此,人们便沿用言语表达规律,通过语素的连读表达对词义的理解,继而使用记录这些语素的文字拼合成一个意象来表达对欲记语素所反映事物特点的感知或对词义的理解。这个根据词义选择语素以表达对词义理解的过程,其关键在于如何选择合宜的语素。选择合宜语素的方法,主要有以下三种。
(1)选择所有用以表意的语素之义。使用合乎行文条例或章法的语素连读成句并通过连读语素间的关系意义表达主旨,是汉语言语表达的基本范式。因此,在运用语素连读的方式表达对词义的理解并创制意象时,语素代表的语素义、记录语素的文字所代表的词义,进入言语活动与制象环节,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常态。这就突破了事象与物象选取的瓶颈或障碍,从根本上将意象的创制和言语的表达合而为一,使书面的文字生成和口头的言语活动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大大提升了汉字的创制空间和既有文字的能产性。这类经典的言语或制象活动,除了“止戈为武”“人言为信”“八厶为公”之外,还有许多。例如,{得}的核心义是获取了重要的东西⑩,因为重要的东西以“贝”最为常用,人们就将“获贝”或“取贝”作为通过意象所欲表达的创作意图,选用可施行“获”“持”“取”等动作的“手”和“手”中所持的“贝”,并通过表“手”义的{又}{贝}两个语素连读⑪所表达的“以手取贝”形象地表达对{得}义的理解,进而创制出由“贝”和“又”两字组成的复合意象或自相反方向视之而见的——罗振玉谓之:“从又持贝,得之意也。”[30]828{后(後)}的核心义是走路时“落在后面”⑫。人们根据腿脚绑住便会走路困难最终落到后面这一生活经验,抓住“捆绑腿脚”这一关键,并基于“脚”可用“止”字记录且绳索可“绑”的常识,筛选出{止}和表绳索及捆绑义的{糸}⑬,并用记录这些语素的“糸”“止”两个文字作为成象要素创制出意象、⑭——徐中舒谓:“,像绳结之形。”林义光谓:“……系也……象足形;足有所系,故不得前。”[31]211-212
(2)选择用以表意的所有语素的义和其中一个语素的音。使用记录连读语素义的文字创制意象,虽然能在言语规则的制导下完成,但却由于和所欲记录语素的音没有联系而不易为公众熟知并获得族群的认可。为此,人们用言语表达词义理解时对语素的选择,除了“义”之外,又增加了“音”的考量,以期通过用以表意的语素和所欲记录语素意义相关且其中一个的读音和欲记语素相同来提升新造意象的便于接受度——当然也有偶尔同音的可能。这样,就使用以创作意象的某一个文字的音和义都进入了新生意象的内部并在这一活动中发挥作用,从而密切了意象和词汇的关系并提示意象得到社会公认后被称为文字的读音和欲记语素的读音相同,大大提高了文字生成和表词的理据。例如,{短}的核心义是空间或时间上“两端之间的距离小(跟‘长’相对)”[21]325。由于直接取象不便,人们就根据连文“取共同义”这一行文条例,选取有“直”义的{矢}、有“直”义且读音和{短}相同的{豆}⑮,通过这两个语素的连读以及记录它们的“矢”“豆”两个文字创作出短这个意象“义取共同”[32]地表达“直”这一理解,并用{豆}提示或显示{短}的读音[33]。{输}的语素核心义是“运送”⑯。运送,离不开水路的船和陆路的车。先民根据这一生活经验,通过{车}和与{输}同音的{俞}同义连文表达交通工具之意,继而用记录语素{车}{俞}的文字“车”“俞”创制意象输,并用俞提示输的读音[32]。
(3)选择可以通过连读以表构意的一个或几个语素的义和另一语素的音。人们虽然可以通过语素连读以表达对词义的理解,但所选语素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无字记录的尴尬,以致某一成象要素只得依据读音借其形体而在意象创制中发挥作用。这种“依音借形”虽然使意象或文字的创制突破了所有限制,但却因为某个成象要素“义”与所记词义的无关而制约着对词义的表达与理解。例如,{狐}所表的对象,虽然人们能够把握其特点并用言语表达,如《说文解字》谓之“妖兽也。鬼所乘之。有三徳:其色中和,小前大后,死则丘首”,但却难以使用两个或几个语素予以表达:“鬼所乘”“妖兽”过于抽象,“其色中和”“小前后大”“死则首丘”难以显示。因此,人们便因为它与“犬”相似且{狐}的音读与“亡”相近,便选取“犬”“亡”两字,一个表示所表示对象的“类属”,一个只显示语素的“读音”,创作了、,这一意象经过社会公认成为文字后,到小篆被改为“瓜”声。{听(聽)}的核心义是“用耳朵接受声音”[30]2799,人们选取用以“听”的器官{耳}和“听”的目的在于“接受”“得到”的{得},并用记录它们的“耳”“惪”组成意象以呈载“耳惪(得)”之意——段玉裁谓之:“耳惪者,耳有所得也。”[22]592说明用以制象的文字“惪”所代表的实际上就是与它同音的{得}——《说文解字·心部》:“惪,外得于人,内得于己也。”段玉裁注:“古字或假‘得’为之。”[22]502可能是为了适应或迎合声化的大势,人们又在的左下填入与{听(聽)}同音的“壬”组成复合意象——“壬”只标音而无义。
2.拼字构象的方式
把前述用以构象的要素选择思路落实到具体的制象环节,大致有以下六种方式⑰。
(3)插入,指把一个构象要素放置在另一个的中间以创制意象。例如、、、四个意象,便是把“鹿”“水”“水”“肉”等构象要素,分别插入“林”“行”“步”“高”等要素之中而成的。这一结构类型,大致有两种情况:前两例是“竖式插入”;后两例是“横式插入”。
(4)填入,指把某个构象要素安置在一个平面的主要部位而另一个居于偏角的意象创制方式。按照偏角的位置,可以分为以下四种:构成、两个意象的“酉”“人”,位于所构意象的左下角,是左下填入;、等意象的“矢”“耳”,位于所构成意象的右下角,是右下填入;、两个意象中的“月”“工”,都位于所构意象的左上角,是左上填入;意象、中的“屰”“隹”都位于右上角,是右上填入。
(5)嵌入,指把某个构象要素安置在一个平面的主要部位而另一个则居于其中的意象创制方式。按照中间要素的位置,嵌入结构主要有四种:意象、中的“止”“鸟”位于上部,是上部嵌入;、中的“子”“牛”位于下部,是下部嵌入;、中的“品”“非”位于右部,是右部嵌入;、中的“羊”“子”,是中间嵌入。
(6)穿合,指把两个构象要素用相接或相交的方法结为一体以创制意象的方式。例如,意象、,分别由“牛”和“取其四周匝”[25]29的“牢”形[30]1802共用一横向线条、“牛”字纵向线条插入“口”字中间。
三、表意方法
汉字表意,从整体上讲是以象表意——先根据人们对词义的理解、事或物特点的把握,通过“依形”“拼字”来创制意象,并在“象”中呈载或表达对词义或事、物的理解也就是“意”。鉴于“意”“象”的互动关系,这里根据“象”的生成条陈“意”的表达⑱。
(一)依形立象的表意
人们根据对词义的理解或外物和动物特点的把握创作意象,就依形立象而言,是在“形况”这一根本方法的统领下,选用白描、截取等取象方法以创制物象和事象。与其方向相反的制“象”表“意”,主要有象形、象意、示意三种方法。
1.象形
象形是通过图像直接形况所欲再现外物特点来表达自己的词义理解或表达意图以生成物象并用之表意的方法。例如,{角}的核心义是“有蹄类动物头顶或鼻前所生的骨状突起物”[30]3919,它“一般细长而弯曲,上端较尖”[21]654,自兽体解析所得横断面有纹理。人们根据兽角的这些特点或对兽角外形的视觉感知,创作出这一形象以表达对{角}的理解或把握——“象兽角整体之形,中间曲线象纹理”[30]3919。{车}的核心义是“陆地上有轮子的交通工具”[30]3511,主要构件有轮、轴、厢(舆)、辕、衡、轭等。人们根据对{车}所表事物外观形象的感知,创制出物象以表达对{车}的认识——左侧长竖画象轴,轴的中间为舆,由舆向外依次为轮、辖;轴中部向左右延长的横画为车辕;辕上和轴平行的短竖画为衡,衡上面位于辕两侧的是轭[31]1303。
2.象意
象意是通过图像直接形况所欲再现动作的特点来表达自己的词义理解或表达意图以创制事象并用之表意的方法。例如,{保}的核心义是“养”[25]161。人们根据养育儿童时经常背着孩子的生活经验,创作了、、等事象以表达对{保}义的理解——唐兰谓之“负子于背谓之保”[30]160。{闻}的核心义是“听到”。人们基于“听”依赖“耳”方可实现的常识,夸饰人耳以显示其作用,创作了——“像人跽坐以手掩面倾耳以听外警。”[30]4294
有的时候,“本应”作为一个表意整体的事象,却因某些制象因素的影响而变得形式上由几个部分或文字组成。例如,{休}的核心义是“休息”,农耕的汉族基于户外休息依树也就是木、室内休息依凭木制的床榻等生活常识,创作出以表“人依木”[25]125之意。{宿}的核心义是“夜里睡觉”,人们根据夜间在席上睡觉的生活经验,创制、表达对{宿}的认识——前者,罗振玉认为“人在(象簟席之形)旁或人在(象簟席之形)上,皆示‘止’意”[30]938;后者“象人在屋下,旁有茵(指簟席)。”[31]712虽然和两个意象中“人”与其所依之“木”、“人”与“簟席”之间尚未贴合,但其表意的方法仍是象意,因为其意图无法像“会意”那样通过连读的方式予以表达。
3.示意
词所表示的对象是“部位”时,人们对词义的理解就很难简单地通过物象表达[32]。为此,人们便选取“人”或“物”制作意象并把它作为“部位”所附丽的主体,再用一个符号提示“部位”所处的位置。这种创制意象以提示对词义的理解或自己表达意图的方法就是“示意”。例如,{寸}的核心义是“寸口”,这一部位,宋人赵彦卫《云麓漫钞》卷十谓:“医书论人脉有寸、关、尺三部,手掌后高骨下为寸,寸下为关,关下为尺。”[30]503人们根据这种认识,选取像手形的又,并在“腕”下用一短横标志“寸口”所在,创作出意象以表达对{寸}义的理解——许慎谓之:“人手却一寸动脉,谓之寸口。从又从一。”[25]67林义光谓:“又,像手形;一,识手后一寸之处。”[30]503{腋}的核心义是位于“上肢和肩膀连接处靠底下的”“窝”[21]1531也就是“腋窝”。人们根据对{亦(腋)}义的理解,选取像人形的,并在臂上部内侧和胸外侧壁之间的锥形腔隙加一短线创作出——“从大,象两亦之形。”[25]213高鸿缙《中国字例》:“从大(大即人),而以八指明其部位。”[30]281-282
(二)拼字成象的表意
人们根据对词义的理解创制意象,在图绘“形况”无法或难以实现的情况下,会在言语表达规律的制导下,把几个记录可以通过连读表达词义理解的语素物化[18]为文字,并将它们拼合在一起构成新的意象。拼合已有文字以成象表意,主要有以下五种方法。
1.会意
会意是通过构成意象的两个或几个文字所记语素的连读表达对词义理解以创制复合意象并用之呈载构意的方法⑲。语素连读表达构意,主要通过以下几类短语⑳或简短文句。
(1)主谓短语。{香}的核心义是“味美”。人们选取“黍”这种粮食以及记录“甜美”义的{甘}通过连读表达“黍甘”也就是“黍味甜美”之意,并将“黍”“甘”上下叠置而创作出呈载其构意——《说文解字·黍部》:“香,芳也。从黍,从甘。《春秋传》曰:‘黍稷馨香。’”[25]147段玉裁注:“会意。”[22]330“黍”字被记录作物类名的“禾”字取代后,构意遂变为“禾甘”。{嵩}的核心义是“高”,韦昭《国语注》云:“古通用崇字。”[25]191人们选取{山}{高}连读表达“山高”之意并用记录它们的“山“”高”二字上下叠置,创作出意象嵩呈载其构意,《广韵·东韵》“:嵩,山高也。”[30]791
(2)述宾短语。{牧}的核心义是“放养。”[30]1804在豫东方言中,“牧羊”也说“放羊”——放养牲畜的人拿着鞭子(之类的东西),赶着牛羊去有水草的地方喝水吃草。人们根据这一生活经验,选取“牛”作为所放养牲畜的代表,选用一个和鞭子同样具有驱赶功用的“攴”㉑,通过{攴}{牛}连读表达“攴牛”并用它们拼合出意象、以呈载其构意“放牛”,王襄谓之:“手持鞭形以御牛。”[31]342{拿}的核心义是“抓住”,严格地讲是“用手或用其他方式抓住(东西)。”[21]931人们根据抓住东西时手必相合这一经验,选取{合}{手}两个语素连读以表示“合手”意并将记录这两个语素的文字上下叠置而创制意象“拿”以呈载其构意[33]。
(3)联合短语。{戎}的核心义是“兵器”[30]1398。兵器,分为进攻与防御两种。古人选取用以进攻的“戈”和用以防御的“甲”作为攻防兵械的代表,进而通过{戈}{甲}连文表达“兵”[22]630,亦即“兵器”之意,并使用“甲”“戈”两字创制、、等意象以呈载构意“兵”。{里}的核心义是“人所居住的地方”[30]3680。在农业社会,住的地方一定得有田有土——田可以耕种以收获粮食,土可以建房筑屋。古人根据这一常识,选取{田}{土}连读以表“有田有土”意并用“田”“土”作为构象要素穿合而成的来呈现——“有田有土而可居矣”[22]694。
(4)偏正短语。{赤}的核心义是“红色”[30]3506。自然界中的红色,常见于火,故以“火”喻“红”之事,以致有双音节词“火红”。红色的火出现在火势最为盛大之时,因此,人们选取表“盛”“炽”义的常用词{大}和{火}连读以表达上述理解,并叠置“大”“火”二字创制意象赤来呈现——“大火之色赤,火之色黝;故赤从大火,与幽同为会意。”[31]959{涉}的核心义是“渡河”或“渡水”[30]1621。人们根据渡河是脚由河边经河水到达对岸的过程这一生活经验,选用{水}{步}两个语素并通过其连读表达“水步”——水中行走之意,并用记录它们的文字“水”“步”组成意象来呈现——叶玉森谓之:“古人陆行曰跋,水行曰涉。”[30]1621
(5)述补短语。{穿}的核心义是“透过”“物体的孔洞”[30]2723。人们根据牙可以穿透肉食且于人体最为锋锐以及通透的孔与穴相似这些生活经验,选用{穴}和{牙}连读表达“穴成以牙”这种词义理解,进而将“牙”字嵌入“穴”字之内创作意象以呈现其构意——“用牙咬出穴来”[34]666。{磨(mò)}的核心义是“弄成碎屑或粉末”。人们根据用两块石头相错可以把东西变为碎末这一生活经验,选取表示“细碎”义的{麻}和用于“错磋”的“石”,通过{麻}{石}连读表达“碎以石”这一理解,并运用“麻”“石”构成复合意象来呈现这一构意。
2.意音
意音,指用以成象的每个文字所载语素义都进入语素连读以表达意象构意环节并且其中一个的音用于或可以提示欲记语素读音的表意方法。它直接显示意象的意和欲记语素的音,是“最为理想”的表意之法。例如,{睡}的核心义是“打盹”或“坐着睡一会儿”。人们抓住睡觉时上眼睑垂下与下眼睑闭合这一特点,选取{目}代称上眼睑,选用与{睡}同音的{垂}表示下落,通过{目}{垂}的连读表达对睡时“目垂”这一特点的把握㉒,并用“目”“垂”两字组成复合意象睡以呈现其构意“目垂”——段玉裁谓之:“目睑垂而下”[22]134。{锻}的核心义是“捶”“打”。人们选取有“椎(锤)”义并且和欲记语素{锻}同音的{段}㉓表达金属总名的{金},通过其连读表达“椎金”这一意图,并创制由“金”和“段”组成的复合音象来呈载构意“椎(捶)金”——段玉裁谓之:“段,椎物也。锻从段金,会意兼形声。”[22]703
3.意谐
意谐,指的是进入意象或文字生成过程的两个字中,一个所记语素用以表达对词义的局部理解,一个通过“依音借形”来提示声音㉔。例如,{狈}的核心义是狼类动物。人们难以选用两个语素表达对该语素意义的理解,便根据它与“犬”相似,{狈}的读音和{贝}相同,选取“犬”“贝”作为构象要素创制了、并用“贝”提示其读音。{慈}的核心义是“爱子”[35]1。人们基于它是一种心性并且出于“爱子”这一理解,选择了表示“心性”义的{心}和与{慈}同音的{茲}表达对{慈}义的理解,并用“兹”“心”构成意象慈——杨树达谓:“茲训草木多益,与爱子之义绝不相关。”[35]1
四、以意表词
虽然人们根据对单音节语素的核心义和事物动作特点的把握,创制出一个简单的事象、物象,以及由两个或几个汉字经连读而显示制象意图的复合意象并用它来呈载对词义的理解,但是,这个过程是个人行为;所创制的意象,虽然能够表达或反映造字人的意图,但能否成为所欲创制的文字,还需要整个族群的检验——这是由词义的社会性决定的。检验的标准,在于所创制意象呈载的表达意图亦即构意能否被整个族群普遍认为可以和所欲记录的语素核心义进行有效关联。也就是说,造字人根据语素核心义创制的意象所表达之意,必须和语素核心义得到族群公认的关联。
以意表词的过程,是意象所呈载的构意向语素核心义迁移以检验能否准确地记录语素核心义的过程。如果顺利通过检验,构意就是连结事象或物象和语素义核的枢纽。同时,由于通过检验,语素音转嫁到据意生成的意象上来,意象就成了兼具形意和义音的文字,这种由意象构意向语素义核的迁移,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讨论。
(一)基于构意生成类别的由意向义迁移
意象构意向语素核心义迁移的考察,基于“象”的创制特别是象所呈载的“意”和用以载义的“象”之间关系,可以从以下两个角度入手。
1.图绘形况类意象所表造意向语素义核的迁移
人们为记录语素核心义,将客观世界中存在的事或物,通过主观加工和创造性呈现,创制出含有作者意图亦即对词义理解的形象。这些形象,虽然来自客观世界,但也因为作者的差异而各不相同。
面对这些各不相同的形象,人们检验它们能否记录语素核心义的标准,是这些形象和事物及动作之间的“象”与“不象”,特别是它所蕴含的表达意图能否符合人们思维认知规律地实现向核心义迁移或同核心义相关联。如果再现了外物的情貌、动作的特点,让人目睹具象的性状就顺利联想到所反映事或物的根本属性,就成功地记录了语素的核心义。例如,{行}的常用义主要有两个系列,其核心义分别是“道路”和“走”。为了记录核心义是“道路”的{行}(今音hánɡ),人们选取东西走向和南北走向道路的交叉路口这一客观物象,经过大脑的贮存、加工,创作出、。它们虽然形象不同,但都具有“交叉路口”亦即罗振玉所谓“四达之衢”[30]811这一共同特征。人们通过这一形象,可以顺利地想到“十字路口”这一构意,进而将它通过“以局部代整体”[20]150-151的思维认识规律与客观存在“道路”联系在一起,实现这一人为意象与客观存在及人们对道路认识的统一。另外,“行”(今音xínɡ)或现在所说“走”这一动作,一般都发生在路上,所以,人们便根据“行为处所”与“动作发生”之间的关系——动作行为发生在动作行为发生的处所,将表示“道路”的{行}(今音hánɡ)与“在道路上行走”的{行}(今音xínɡ)紧密关联起来,并通过与这两个行为处所来表示在这个处所上施行的“走”这一活动且使它们密合为一。也就是说,用象“四达之衢”的来记录{行}(今音xínɡ)的“行走”这一核心义,符合汉语言语表达习惯。因此,人们可以经由这一表达习惯,从取象于“路口”而创作的所呈载的表达意图“道路”迁移到{行}(今音xínɡ)的“行走”这一语素核心义上来。为核心义是“休息”的{休}创制的、所表达的创作意图“人依木”[25]125,受一种共识——人们做事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影响,迁移到“依木”的目的也就是“休息”,这一迁移过程,商承祚曾用“人倚木而息”予以概括[31]596。
2.文字拼合类意象所表造意向语素义核的迁移
虽然也是从构意向语素义核的迁移,但这一类型的检验重点在于语素连读能否符合言语规则地表达出得到群族公认的义核理解亦即构意,以及构意能否符合族群的认知习惯顺利迁移到语素义核。例如,人们根据运送离不开水路的船和陆路的车这些生活经验,为{输}的核心义“运送”㉕表达选取了{车}和具有“船”义的{俞}两个语素并通过“同义连文”这一行文条例表达了{车}{俞}共同具有的“交通工具”,继而把它作为构意用由“车”“俞”创制的复合意象呈载[32,33]。这一构意,又经由“体用同称”[36]这一思维认知规律的中介迁移为车船等交通工具所具有的“运送”这一功能。根据使用斧斤类工具劈柴的经验,为{析}的核心义“分开”[21]1398——把一个东西分成几个部分——创作的意象,通过“斤”“木”连读表达的构意“斤木”——桂馥谓之“以斤分木”[30]1171,经过“以动作代结果”[20]149这一思维认知规律的中介而迁移为“分”㉖。
(二)由构意向义核迁移所循的行文条例
意象所载构意向语素核心义的迁移,有其路径,李玲璞曾概括为“经思维认知规律的中介”[19]。经过臧克和[37]、刘志基[38]的努力,李义海自语言学的视点将其明确为“修辞行文条例”或“行文条例”[39,40]。
贮存在汉字生成表词环节的行文条例,集中于先秦汉语文献,虽然发现的语例数量暂时还未能达到“不十不立”的立类标准,但有些确乎与后世的修辞格式相合;有的虽然未为主要研究现代汉语的修辞学成果所揭示,但从事理或情理的角度可以推测其成立。这里仅以“动作行为”为中心,就交感[41]21制导的几组行文条例,作一简单例析。
1.行为与处所
人们在动作必然发生在动作发生的处所、某类场所是发生某类动作的场所这些共识的影响下,将动作与该种动作发生的处所系联起来。例如,在为{边}的核心义“边缘”[21]75——远离中心的外缘——创制意象时,人们选取具有“幽”“深”“远”义的{}[22]136和“行走”义的{辵},通过其连读表达“行于垂崖”㉗,亦即“在山崖行走”之意。这一构意所表达的动作,人们很容易基于动作和处所的特殊关系而将之与处所关联,从而把“行于垂崖”迁移到“行”所处的“垂崖”——这一迁移,段玉裁谓之:“行于垂崖曰边,因而垂崖谓之边。”[22]75王筠:“边者,垂厓耳”[30]3894,正是“外缘”。{市}的核心义是“买卖”。人们根据买卖必然发生在买卖双方及交易物品汇集于某一空间这个生活常识,用通上下的“屮”、“物相及”的“乀”、表示墙垣的“冂”组合在一起创制意象,以呈载“买卖所之”[25]110,也就是“买东西卖东西都要去的地方”,亦即“市场”。“买卖所之”这一构意,人们易于将它和在那里所做的事情关联在一起,从而把“买卖的场所”迁移到在这个“场所”发生的行为——“买卖”。这种迁移,段玉裁谓之:“市者买物之所,因之买物亦言市。”[22]282虽只言“买”但“卖”已隐于其间。
2.行为与目的
人们在社会共识——做事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影响下,会自然而然地把施行某一动作和施行这个动作的目的系联在一起。例如,为{买}的核心义“市”也就是“拿钱换东西”[21]870所造意象、的构意为“网贝”也就是用网状的东西装着贝㉘。这一造意,基于拿钱换物的生活经验,人们会自然而然地把“网贝”迁移到它的目的“拿钱换东西”。为{戒}的核心义“警”[25]59——防备——所造意象、、呈载的构意是“持戈”[25]59,即“手拿着戈”“双手拿着戈”。人们根据手握武器以防敌犯的经验或常识,把“持戈”这一动作行为迁移到其目的“防备”。这种迁移,许慎谓之“持戈”“以戒不虞。”[25]59
3.行为与人物
人们在社会共识——行为的施行者是人的影响下,把某一动作行为与其施行者自然而然地系联在一起,并用一个记录动作的语素来称谓施行这一动作的人——以事目人㉙。例如,为{史}的核心义“记事者”所造意象、呈现的构意“持中”[25]65:手拿簿册㉚,经由“以事目人”[23]50的中介迁移为“手拿簿册的人”——西周金文中史的职责就是既记事又宣命,而无论“记事”还是“宣命”,都是“手拿簿册”。
为{男}的核心义“男子”——《说文解字》:“男,丈夫也。从田力,言男用力于田也。”[25]291——所造意象呈现的构意“田力”,经由以事目人的中介迁移为“田力”之人——在农耕社会自然是作为主要劳动力的男性。这一迁移,许慎认为在于“男用力于田”;徐中舒基于其“力字即象耒形”的经典考释,认为“从田从力会以耒于田中从事农耕之意。农耕乃男子之事,故以为男子之称。”[31]1266
4.行为与时间
众所周知,时间是动作行为发生的时间,动作行为是在特定时间发生的动作行为,所以,发生动作行为的特定时间与在特定时间发生的动作行为便具有了某种联系,人们据之把它们关联在了一起,于是有了称为“以事纪时”[42]8这种行文方法。例如,为核心义是“秋天”——从“立秋”到“立冬”之间的三个月[21]1072-1073的{秋}创作的意象、,以“蟋蟀”之形而代其声“啾啾”“。蟋蟀鸣叫”这一构意,可以基于对秋天蟋蟀鸣叫这一物候㉛的规律性认识,经由“以事纪时”的中介而迁移到“蟋蟀鸣叫”所发生的时间也就是{秋}的核心义“秋天”㉜。为核心义是“春天”——从“立春”到“立夏”这三个月的时间[21]208的{春}创制的意象、所呈载的构意是草木打苞发芽。这一构意,人们可以基于“春天”草木打苞发芽的常识,经由“以事纪时”而迁移到“春天”也就是草木打苞发芽的时候。
5.特点与动作
动作与其特点的关系十分显豁。看到某一特点便会联想到具有这一特点的动作,进而用记录这些特点的语素代称具有这些特点的动作。例如,为核心义为“举踵”[25]161——“抬起脚后跟站着”“盼望”[21]1027的{企}创制的意象、、、,呈载着其构意“举踵”——抬起脚跟。这一构意,可结合远望时抬起脚跟这一特点,迁移为“望”——《广韵·寘韵》:“企,望也。”曹植《闲居赋》:“登高丘以延企。”为核心义是“舞蹈”的{舞}创制的意象所呈载的构意,郭沫若、李孝定等谓之“手舞足蹈”㉝。这一构意,人们结合“舞”时“手舞足蹈”的特点,便会自然而然地迁移为具有“手舞足蹈”这一特点的动作“舞”。
6.方式与动作
动作或行为,都是按照一定的方式进行的。人们看到某种行为方式,自然会联想到与之相应的动作行为。例如,为核心义是“合”的{会}(hùi)创制的意象、所呈载的造意,段玉裁谓之:“器盖上下相合。”[22]223朝向相反的“盖”和“器”相合,在方式上和钱或物流向相反的“收入支出相合”而知盈亏的“月计”相同,而将月末季尾年终对出纳与收支的考量称为“月计”“季考”“岁会”㉞,实际上都是“合计”或“总计”。这个工作,就是“会计”,段玉裁谓之:“凡曰会计者,谓合计之也。”[22]223明确指出“器盖(会)㉟相合”与“计量出入”的“会计”,因方式相同而都使用语素{会}表达,后来为了区别,将表“计”义的{会}“会”改读为kuài。为核心义是“对打”[21]317的{斗(鬥)}创制的意象、、、,其呈载构意,罗振玉谓:“二人相搏。”㊱这一构意,人们可以根据常见的“徒手”“持械”等相搏的方式迁移到用这些方式施行的动作“相搏”,现在谓之“对打”。
7.行为与结果
任何行为都是有其目的或期待有所结果的行为。因此,一个行为发生或即将结束时,人们便会根据生活经验,根据行为与结果之间“因果”关系,得出结果必然到来的判断,从而将行为与其结果系联在一起。例如,为核心义是“落在后面”的语素{后(後)}创制的意象、,所呈载“捆绑腿脚”㊲这一构意,经过“以动作代称其结果”[20]149这一思维认知规律或行文条例的中介,迁移为“因为脚被绑住”而“在走路时”“落在后面”——林义光谓之:“足有所系,故后不得前。”[31]211这种说法如果自“人为”而言,便是捆住腿脚导致了“落在后面”。为核心义是“知”也就是“知道”“了解”的{识}创制的意象识,呈载着由“言戠”连读表达的“用言辞标记”㊳这一构意。人们根据要了解人、事、物一定要用言语把所感知的对象有声或无声地标记出来这种经验,经由认知思维规律“以动作代称其结果”[20]149的中介,将“言戠”这一构意迁移为“言戠”的结果:认、识、知。
五、结论和余论
汉字的生成表词,大体上有概括义核、结合生活、表达主旨、创制意象和以意表词几个阶段,而其中的关键在于表意、成象和表词。这三个环节,始自“义核”,中经“意象”而终于“义核”;表意是基于词义理解、生活经验和行文条例的“据义表意”,成象是据“意”制“象”和“以象载意”,表词是基于生活经验和行文条例的“意向义迁”。
基于汉字生成表词全程的考察,至少可以得出如下关于汉字本体与汉字教学的推论:第一,在意象造意向语素义核的迁移得到族群检验而成为社会共识后,语素的声音就完整转嫁[17]211到所制意象上来,使意象成为一个形体(字形也就是作为视觉符号的意象)、词义(以语素义核为代表)和声音(词的声音)相统一的文字——它用一个符号记录一个语素、一个音节,使汉字在成为汉字之时便和它所记录的汉语语素凝为一体,套用人所习知的话,就是:一个字就是一个词。因此,汉字教学应该和单音节词或语素教学作为一个教学整体。第二,基于词义理解和生活经验及行文条例而表达的命意(文字构意),是关联语素核心义和意象的“象”或字形的纽带,是研究“形”“义”以开展字词教学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据之开展的中文教学则易于实现字词本就一体的字词教学的一体化;另外,由于字音与词音的一致,词义所反映的外物与动作的特点或外观在人脑中作为事象或物象存在并且它们与“意象”的高度密合,应当把字“形”、字词“音”、字“意”和词“义”、物象事象融为一体开展形音义象的融合教学[13],使字形和词义的关联因为构意的介入而生动显明,以高效开展字词教学。第三,用几个语素连读所表达之“意”和以记录这些语素的文字为构象要素创制的“象”两相互动而生成的“意象”,无论表达构意的“语素连读”还是制象环节的“拼字成象”,都是语素或记录语素的文字直接进入表意或载意——在意象之“象”蝶变为文字之“形”后便是字素(用以构象的文字)——进入了所构意象亦即文字之中。从这个角度考虑,合体汉字是由一组汉字直接拼合组成而并非一笔一画书写而成。学生可以在通过文字组合学习汉字的过程中体悟汉语字词与意象、形义甚至音义的关系,并通过其“亲自”“据意”“造字”而体悟汉语字词关系及汉字生成之妙,进而增加汉语汉字学习兴趣,大幅提升学习效率。第四,由于汉字古今形体、词语古今音义的变化等原因,现在很多通用汉字已经变成了不能准确显示其音、义的“记号字”与“半记号字”[43]107。但是,由于主要来源于古代独体汉字的“记号字”,和由古代独体汉字以其音、义或音义而作为构字要素参构[43]14的“半记号字”,大都可以通过汉字由“据义发生”到“以意表词”的考察而发现或开掘其生成表词理据,因此,汉语字词教学,从整体上讲,完全可以根据汉语汉字的特点而高效开展。第五,虽然汉字的生成表词研究对中文教学意义重大,但这一领域的研究特别是汉字构意向语素义核迁移条例的研究仍然十分薄弱。同时,它的研究不仅离不开古代汉语的语法、修辞、词汇等研究成果的支撑,更仰仗对文字、训诂研究成果的考辨与整合。盼望更多的同好参与其中,共同为汉字的研究与教学贡献力量。任重道远,士当弘毅。
注释:
①这种认识虽在其所处时期都接近或无限接近真相,但受世界的复杂性及人们认识能力和水平诸多因素的影响而往往不甚精准。虽然如此,因为是族群的共识,人们也可基于这种不甚精准的认识而顺利“无误”地进行言语交际。因此,虽然学术研究追求精准,但教学研究却可出于操作的方便而允许释义不甚精准的存在并基于这种“接近真相”的认识而把握词义的主要特点和区别特征,进而开展基于字词理据的汉语母语、二语或外语教学,这是白乐桑“相对字本位”汉语作为外语教学得以成功的重要原因。详见白乐桑,李义海.关于汉语二语“字本位”教学的对话[J].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1,20(6):1-9.
②“言”“象”“意”之间的因果或秩序,王弼主张“言→象→意”。陈满铭认为这出于解读的角度,如果从创作的角度来看,则是“意→象→言”。详见陈之芥,郑荣馨.修辞学新视野[C]//汉语修辞与汉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5.本文基于这种理解,从汉字创制的角度顺次讨论汉字的表意、成象与表词。
③就意象而言,由“意”而“象”,其先后正与鉴赏或阅读相反。详见陈之芥,郑荣馨.修辞学新视野[C]//汉语修辞与汉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5.我们认为,每个表意汉字都是形式与意义相统一的一篇简短辞章。
④《说文解字·鱼部》:“鱼,水虫也。象形。鱼尾与燕尾相似。”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其尾皆枝,故象枝形。”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575.
⑥止,趾字初文,其义为“足”“脚”。据段玉裁所揭“体用同称”之例,“脚”“足”义为可迁移为用“趾”施行的动作“至”“临”(如《诗经·鲁颂·泮水》:“鲁侯戾止,言观其旂。”)“停”“处”(《庄子·德充符》:“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等;后用“止”表静处,“之”表行进(《诗经·鄘风·载驰》:“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诗经·鄘风·柏舟》:“之死矢靡它。”)
⑦出于国际中文和华语文字词教学的实际情况与需要,为例甚少的“析字成象”类汉字因为可以采用“演示法”教学且效果较好而于此不再介绍。形况词音借字成象生成的汉字,由于形义关系无法讲解、古音学成果的介绍与接受难度甚高诸多原因,国际中文教学一向不作讲解;借用文字成象一法,此处忽略。
⑧李孝定认为古文字往往于见意部分特加夸大。详见李圃.古文字释要[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550.
⑨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礼记·礼运》疏引《说文》:‘须,谓颐下之毛。’象形。按:颐下曰须……俗字作鬚。”“鬚,下巴上长的胡须。”详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4358.
⑩《左传·定公九年》:“夏,阳虎归宝玉、大弓。书曰‘得’,器用也。凡获器用曰得,得用焉曰获。”《说文解字》:“行有所也。从彳声。,古文省彳。”段玉裁注:“,各本作得,误,今正。见部曰:,取也。行而有所取,是曰得也。”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77.
⑪手,记录动词时义为“用手施行手能施行的动作”,如拿、取、搏。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卷三:“执持于手即谓之手。”《逸周书·克殷》:“武王乃手太白以麾诸侯。”按:《史记·周本纪》“手”作“持”。《公羊传·庄公十二年》:“(仇牧)手剑而叱之。”何休注:“手剑,持拔剑。”……《诗经·小雅·宾之初筵》:“宾载手仇,室人入又。”毛传:“手,取也。”《汉书·司马相如传》:“手熊罴。”颜师古注:“手,言手击杀之。”详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1824.
⑫《说文解字·彳部》:“後,迟也。从彳幺攵。[幺攵]者,後也。,古文后,从辵。”段玉裁注:“幺者小也。小而行迟,后可知矣,故从幺攵会意。”若据《说文解字》小篆立说,段玉裁的说法无可疑。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汉语大字典》“後”字下谓:“③落在后面。”详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822.
⑬纟为丝之半。常指绳索、带子或其功用,如“纠”“纣”“紃”“约”“纫”“索”“纮”“”“紒”“紟”“绠”“纺(后作‘绑’)”“紞”“纼”“纽”“绁”“扎”“紑”“绂”“组”“绅”“累”“紩”……详见《汉语大字典》“糸”部。
⑮《说文解字》:“短,不长也。有所长短,以矢为正。从矢,豆声。”段玉裁注:“此(引者按:指‘有所短长’)上当补‘不长也’三字乃合。有所长短,以矢为正,说从矢之意也。榘字下曰:矢者,其中正也。正直为正,必正直如矢而刻识之,而后可裁其长短。故诗曰:其直如矢。韩诗曰:如矢斯朸。”“《考工记》曰:‘豆中县。’谓县绳正豆之柄也。然则豆声当作从豆。从豆之意与从矢同也。”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227.
⑯《说文解字·车部》:“输,委输也。从车,俞声。”段玉裁注:“委者,委随也。委输者,委随输写也。以车迁贿曰委输,亦单言曰输。”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727.
⑰李玲璞曾经“以直接显示语素意义的表层结构关系为隐性标准,以字素在块体平面上的组合部位为显性标准”,把“甲骨文字中的复素字分为七组十四类。”详见李圃.甲骨文文字学[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5:103.这6组是笔者基于国际中文教学的经验对李玲璞研究成果的简化。
⑱通过析字的方法创制意象表达构意、以音为媒借用已有文字之形间接表达词义理解两种表意方法,本文出于国际中文教学的实际,于此不作介绍。
⑲会意表意之法,笔者曾受裘锡圭与李玲璞的影响而称为“字素连读表义”,后又将“义”字修订为“意”。详见李义海.面向汉语国际教育的会意字类别研究[J].中国文字研究,2014(2):168-173;李义海.汉语形况及汉字生成研究与国际中文字词教学[J].海外华文教育,2022(4):12-25.
⑳“比合人言之谊,可以见必是信字;比合戈止之谊,可以见必是武字,是会意也。会意者,合谊之谓也。凡会意之字曰从人言,或从止戈。人言、止戈二字皆联属成文,不得曰从人从言、从止从戈。”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755.段玉裁开裘锡圭(1988)所揭会意字“偏旁连读成语”的先河。裘锡圭之的说法刊行后,韩陈其(1991)、石定果(1993)、李圃(1995)、何金松(2005)等相继注力会意字形义而阐发所见短语并得其类型。这些研究,有时会疏忽造字时代语素连读表意的实际而基于现代汉语短语的认识,将“象意”视为“会意”并通过增字以解证成其说。
㉑《说文解字·又部》:“攴,小击也。从又,卜声。”段玉裁注:“《手部》曰:‘击,攴也。’此云‘小击’也,同义而微有别。按此字从又卜声。又者手也。经典隶变作扑。凡《尚书》《三礼》‘鞭扑’字皆作‘扑’。又变为手,卜声不改,葢汉石经之体。此手部无扑之原也。……《豳风》:‘八月剥枣。’假剥为攴。毛曰:‘击也。’又卜声。”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22.《说文解字》用以释“攴”的“小击”,宋育仁部首笺正谓“小击古谓之挞。”这一训释,徐灏注笺理清了原由:“(攴)疑本象手有所执持之形。故凡举手作事之义,皆从之,因用为扑击字耳。”手“所执持”,与鞭同意,故可轻轻敲打使之按照放牧人的意愿左右上下。宋育仁、徐灏的说法详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1447.
㉒《说文解字·目部》:“睡,坐寐也。从目垂。”段玉裁注:“知为坐寐者,以其字从垂也。《左传》曰:‘坐而假寐。’《战国策》:‘读书欲睡。’”“从目垂,宋本无‘声’字。此以会意包形声也。目垂者,目睑垂而下,坐则耳。”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34.
㉓《说文解字·金部》:“锻,小冶也。从金,段声。”徐锴《系传》:“椎之而已,不销。故曰小冶。”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镕铸为冶,以金入火,焠而椎之,为小冶。”详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4233.
㉔笔者曾将这个“意谐”,根据李玲璞的观点而视为“意音”的一种特殊情况或类型。详见李义海.甲级汉字生成表词理据与成字字素分析[J].海外华文教育,2017(12):1665-1674.
㉕《后汉书·张纯传》:“督委输,监诸将营。”李贤注:“委输,转运也。”详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3546.
㉖《说文解字·木部》:“析,破木也。从木,从斤。”桂馥义证:“字从木,从斤,谓以斤分木为析。”详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1171.
㉘《说文解字·网部》:“买,市也。从网贝。《孟子》:‘登垄断而网市利。”商承祚《殷契佚存考释》:“买,象以网取贝之形。”孙海波《卜辞文字小记》“:从网从贝,有获得之义,与之从手持贝意同。古者交易以贝,网贝有市利之义,引申之训市,故许君引孟子网市利以训。”详见李圃.古文字释要[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627.古者交易以贝,以网盛贝,其目的在于用贝交易,亦即购进。
㉙这一行文方法,俞樾称为“以事目人”。笔者在西周长铭金文中发现10例,归纳为行文条例。详见俞樾.古书疑义举例[M].北京:中华书局,1956:50;李义海.西周长铭金文修辞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0:152-153.
㉚《说文解字·史部》:“史,记事者也。从又持中。中,正也。”段玉裁注:“《玉藻》:‘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不云记言者,以记事包之也。”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16.顾实《释中史》:“江永曰:‘凡官府簿书,谓之中,故《周礼》诸官言“治中”“受中”,小司寇“断庶民狱讼之中”,皆谓簿书,犹今之案卷也。’此中之本,故掌文书者谓之史,其字从又从中。”详见李圃.古文字释要[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314.
㉛陆宗达曾有“玄鸟降”是“春分”节气别名的论述。详见陆宗达.训诂简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9:37.以“玄鸟降”代“春分”这一行文方法,后世称为“物候”辞格。详见成伟钧,唐仲扬,向宏业.修辞通鉴[M].中国青年出版社,1991:454.
㉞《玉篇·曰部》:“会,岁计也。”《集韵·冭韵》:“会,总合也。”《周礼·天官·大宰》:“岁终,则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会。”郑玄注:“会,大计也。”《韩非子·解老》:“其智深,则其会远;其会远,众人莫能见其所极。”陈奇猷校注引津田凤卿曰:“会,计算也。”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四:“凡场务、仓库出纳在官之物,皆月计,季考,岁会。”详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1525.
㉟《仪礼·士虞礼》:“命佐食启会。”郑玄注:“会,合也,谓敦盖也。”
㊱《说文解字·斗部》:“斗,两士相对,兵杖在后,象斗之形。”段玉裁注:“当云争也。”“谓两人手持相对也。”罗振玉《增订殷虚书契考释》:“卜辞斗字皆象二人相搏无兵杖也,许君殆误。”详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4515.
㊲《说文解字·彳部》:“后,迟也。从彳幺攵。,古文后,从辵。”段玉裁注:“幺攵者,后也。各本夺二字……幺者小也。小而行迟,后可知矣,故从幺攵会意。”详见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77.林义光《文源》:“,古玄字,系也。夊,象足形。足有所系,故后不得前。”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卷二》:“象绳结之形。”详见李圃.古文字释要[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0:212.按:小篆后(後)字所从之幺,乃甲骨金文象绳结的的衍变,其义为“结”或“捆绑”。
㊳{言}有“言辞”义,{戠}有“标志”义——林义光《文源》:“戠,即题识本字。”参见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86:3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