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云寺遗物涅槃变相碑及其历史大观
2023-02-21李晓霞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山西太原030000
李晓霞 (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山西 太原 030000)
山西临猗县大云寺遗物涅槃变相碑是2002年国务院公布的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的64件国宝级珍贵文物之一,现藏于太原纯阳宫。
一、涅槃变相碑概貌
涅槃变相碑雕刻于武周天授二年(691年),青石质,通体磨光,整体为竖长方形,高302厘米、宽87厘米、厚25厘米,图1是碑螭首龟趺碑,碑阳碑额部雕刻须弥山和天宫。碑身雕涅槃故事八图,以连环画的形式呈现。碑阳六图,自下往上:“纯陀供养”“双树涅槃”,左侧“摩耶哭棺”“为母说法”,右侧“送葬”“荼毗”,中间书“大周大云寺奉为圣神皇帝敬造涅槃变碑像一区”,碑底部刻供养人姓名。碑阴碑额为舍利塔图形,碑身有两图,自上而下“八王分舍利”“三佛四菩萨”。像下刻“大云寺弥勒重阁碑”铭文。
“纯陀供养”刻波婆城锻工之子纯陀对佛作最后供养的场面(图2)。中央说法者为释迦,旁侧为左右二胁侍菩萨,下方左右诸弟子正在听讲,中央面对释迦者为纯陀。释迦有圆形头光,圆形背光,素面高肉髻,面形方圆,袒右式偏衫,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二胁侍菩萨有桃尖形头光,高肉髻,面相丰颐,颈饰项圈,上身着僧祇支,下着裙,坐于莲花座上。下方佛弟子跪坐,均穿交领袈裟。纯陀正对释迦跪坐。
“双树涅槃”刻释迦在拘尸那竭罗城外西北郊的娑罗树下涅槃后,众菩萨和诸弟子悲恸哀悼的场面(图3)。这是涅槃经变中最重要的部分,所以刻于碑身中央位置。画面上方为两棵娑罗树,枝繁叶茂,两旁有飞天乘云气衣带飘飘,中央右卧者为释迦,枕右手,着右袒袈裟,胸前大面积袒露,肌肉隆起。佛床前刻有一闷绝倒地的比丘为阿难,另刻有一背面禅定坐的比丘为须跋陀罗。佛脚处有一跪着抱佛脚的比丘为大迦叶。除了佛的弟子外,画面还刻画了末罗族人。佛床下方有狮子奔驰而来,四脚抓地,仰天吼叫,增加了哀痛气氛。
图1 涅槃变相碑
“摩耶哭棺”刻释迦之母摩诃摩耶夫人在仞利天闻佛入灭,赶往娑罗林,见释迦遗体已殓而涕泣的情景(图4)。画面中趴在棺上痛哭的女子即为摩耶夫人,头发为高髻,身后有众天女扶持,天女发型均为高髻,衣饰华丽。棺旁的弟子都悲痛至极。“为母说法”刻摩耶夫人至棺前,释迦坐棺中为母亲说法的场面(图5)。棺前刻有一卷云纹样以增强神圣气氛,棺前跪者为摩耶夫人,后面侧面立者为天女,三人皆双手合十。释迦坐在棺中施说法印,棺左右诸弟子均在聆听。
“送葬”即“出殡图”。碑上刻八人抬宝舆游行,宝舆内置释迦棺木,周围众多悲泣弟子的情景。佛经记载释迦入殓的步骤,金棺内银棺中,银棺内铜棺中。又以铜棺内铁棺中,佛棺层层套置,极尽奢华,可见其地位的尊贵。碑上还记载了释迦出殡的游行路线,从北门入,东门出,绕城数匝,反映了人们对释迦的尊崇。“荼毗”即火葬。释迦涅槃时遗命弟子火化尸骸。碑刻火化场景,棺下堆着柴火,棺上火苗腾空,下方有四位供养人正在投掷薪柴,使火更旺,棺周围有众悲伤弟子。经书记载了释迦火化的情景,大宝帐盖在棺上,聚集用细毛布包上各种香料,把宝棺放在香料上,香油浇在棺上,火烧了七天,宝棺烧尽得舍利。
碑阴碑头圭首内雕刻舍利塔,下为“八王分舍利”,其刻画了八个国王等待分佛骨舍利的情景。中央是释迦火化后的舍利棺,舍利棺后有围屏,上方左右各有一站立的比丘弯腰给国王分舍利,舍利棺左右各有四个国王单膝跪地,毕恭毕敬,手持金杯,等待分舍利。舍利棺下方有四力士驮舍利棺,两侧有两个比丘跪地膜拜。八王分得舍利,回国后起塔供养。“三佛四菩萨”中央为弥勒,高肉髻,右袒式袈裟,右手施无畏印,左手抚膝,倚坐在莲花座上。这是唐代弥勒的常用造型。两旁右为弥陀,左为释迦。弥陀身着通肩式大衣,施说法印,结跏趺坐。释迦右袒式袈裟,双手放置在双腿上,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侍立的四菩萨均站在莲枝上,这种配置,为唐代留存①,构成所谓横三世佛,即娑婆世界释迦佛、东方净土世界弥勒佛、西方净土世界阿弥陀佛②。坐佛以弥勒为主尊,当与下段的弥勒重阁碑文内容有关,碑文为“大弥勒像主……”。《佛说弥勒下生经》记载弥勒作为未来佛,在释迦涅槃后从兜率天内院下生人间,继诏释迦佛之佛位。弥勒成为主尊,也符合武则天是弥勒下生的宣传。
涅槃变相碑碑阳有铭“大周大云寺奉为圣神皇帝敬造涅槃变碑像一区”,碑文中自称为“大云寺弥勒重阁碑”,其碑文在碑阴部,显然处在不重要的位置。碑阳五分之四的位置和碑阴二分之一的位置被用来刻画造像,显然它是注重造像的刻画。它与普通的以刻文为主的碑不同,普通的造像碑通常在碑上镌刻文字,铭刻造像的纪年、缘起及造像者姓名、籍贯、官职、发愿文等内容,而涅槃变相碑直接把“碑像”刻于石上,这很少见。涅槃变相碑上雕刻的“纯陀供养”“双树涅槃”“摩耶哭棺”“为母说法”“送葬”“荼毗”“八王分舍利”“三佛四菩萨”这八幅图完整地展现了释迦涅槃的全过程,这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大般涅槃经。佛祖释迦涅槃故事一直是中国佛教僧众心目中最庄严神圣的佛教故事,用石刻这种形式表现出来,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
图2 纯陀供养
图3 双树涅槃
二、碑文与其历史背景
涅槃变相碑是武则天利用佛教巩固其政权的产物。碑文记载“我后重安神器,龙出河图,龟开洛宇”。洛水瑞石成为武则天天命运作的开始。《旧唐书》记载:“则天垂拱四年四月,雍州永安人唐同泰伪造瑞石于洛水,献之。其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③武则天据此举行盛大的仪式,率文武百官祭天坛,告谢昊天上帝,称洛河为圣河,称洛阳为神都,自称“圣母神皇”。碑文:“淳和作化,不忘轩顼之年。揖让为尊,自得唐虞之代。圣神皇帝以断鳌立极,执象开元。应黄神而阴庆,临翠妫而受箓,深明因果,方崇释氏之门,弘济艰难,自得轮王之称”。“圣神皇帝”即武则天,碑中把武则天和传说中的三皇五帝相提并论,对武则天进行了至高无上的颂扬,把周代唐比作“揖让”,把武则天比作“女娲”,说她开辟了新的纪元。“轮王”也是武则天的尊号。《旧唐书》:“乙酉,加尊号曰圣神皇帝……秋九月,上加金轮圣神皇帝号……五月,上加尊号为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圣元年春一月,上加尊号曰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秋九月,加尊号天册金轮圣神皇帝”。④在武则天称帝后的短短5年时间内,她的尊号经历了圣神皇帝、金轮圣神皇帝、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天册金轮圣神皇帝5次变化。“慈氏”在《佛学大辞典》中被解释为“旧称弥勒,新称Maitreya,译曰慈。是为其姓,故称慈氏”。在尊号前加慈氏,可见武则天已然诏告天下,自己就是弥勒转世。碑文“东西南北远扇玄风,宇宙山川高扬佛日。虽如来上圣自安忉利之天,而弥勒下生或济阎浮之境”,把武则天比作高居忉利天的如来上圣,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作阎浮提主。《资治通鉴》:“载初元年七月,东魏国寺僧法明等撰《大云经疏》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制颁于天下。”⑤武则天利用佛教为其登上皇帝宝座大造舆论,在其统治期间,佛教得到广泛支持,从而使唐代佛教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
《旧唐书》言:“怀义与法明等造大云经,陈符命,言则天是弥勒下生,作阎浮提主,唐氏合微。故则天革命称周,其伪《大云经》颁于天下寺,各藏一本,令升高座讲说。”⑥史书记载了以薛怀义、法明为代表的僧侣集团在《大云经》的基础上编造了《大云经疏》这部伪经,借用了原经中净光天女将君临天下的佛祖预言,并与当时民间的弥勒信仰结合为一体,为武周革命制造舆论,宣称武则天是“弥勒下生,当代唐作阎浮提主”。《大云经》卷四佛告净光天女言:大精进龙王夫人即是汝身……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领处四分之一,得大自在,受持五戒,作优婆夷,教化所属。⑦《大云经》中所述净光天女以女身“当王国土”的事迹,对武则天实现女皇梦犹如雪中送炭,武则天登基也就顺理成章。
公元690年武则天废睿宗李旦,武则天登基,自称神圣皇帝,改国号为周,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因为大云经在易世革命过程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武则天登基后,立即诏令全国各州郡修建大云寺,命僧人讲解宣扬“君权神授”,诏令一出,一时间全国各地纷纷建起了大云寺,广传《大云经》。《旧唐书》:“载初元年……有沙门十人伪撰《大云经》,表上之,盛言神皇受命之事。制颁于天下,令诸州各置大云寺,总度僧千人。”⑧临猗县大云寺及涅槃变相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建造雕刻的。武周代唐过程中以佛教为舆论工具,宣称武后为“弥勒佛下尘”,这通选像碑正是对武则天登基合乎天意的最好图解。
图4 摩耶哭棺
三、小结
历史和武则天开了一个玩笑,公元705年,武则天退位,其子李显恢复唐制,第一件事就是诏毁大云寺,全国各州的大云寺很快被焚毁殆尽,但临猗县大云寺的遗物涅槃变相碑却能完好地保存下来,可以说是个奇迹。后再经唐会昌五年(845年)武宗灭法之难,“涅槃变相”题材的艺术作品几乎毁失殆尽。国内现存题名经变的实物,当以此碑最早,敦煌壁画都比此碑要晚,实属罕见。
中国古代以雕刻佛像为主的碑刻,盛行于北朝,衰落于隋代,唐代已少有遗存。这尊“涅槃变相碑”雕刻精美,形象生动,构图紧凑,技艺高超,颇具隋唐圆润华丽之风,是现存为数不多的唐代碑刻造像艺术珍品,是研究当时宗教艺术及宗教史的重要实物资料。
注释
①梁思成:《记五台山佛光寺的建筑—荟萃在一寺的魏、齐、唐、宋的四个孤例;荟萃在一殿的唐代四种艺术》,《文物参考资料》,1953年第3期。
②李静杰:《中原北方宋辽金时期涅槃图像考察》,《故宫博物院院刊》,2008年第3期第42页。
③《旧唐书》卷24《礼仪志四》,第925页。
④(后晋)刘煦:《旧唐书》卷6《则天皇后本纪》,第124页。
⑤司马光:《资治通鉴》卷204则天武后天授元年条,第6466页。
⑥刘昫:《旧唐书》卷183《武承嗣传附薛怀义传》,第4742页。
⑦段塔丽:《武则天称帝与唐初社会的弥勒信仰》,《中国典籍与文化》,2002年第4期第89页。
⑧刘昫:《旧唐书》卷6《则天皇后记》,中华书局,1975年第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