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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与反抗
——《荷兰人》中的都市公共空间研究

2023-02-20

延边教育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卢拉荷兰人克莱

李 涵

(曲阜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1 引言

阿米里·巴拉卡(1934-2014)作为最负盛名的非裔美国作家之一,在他近五十年的写作生涯中,创作了大量的戏剧、诗歌、小说和散文。其作品的主题主要围绕黑人解放和种族主义而展开。评论家对于其作品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一些评论家高度评价他直言不讳地描述白人对黑人的压迫。2002 年,巴拉卡被列入Molefi Kete Asante 的100位最伟大的非裔美国人名单。但另外一些评论家却认为巴拉卡的作品充满了愤怒、暴力与抗议。巴拉卡甚至一度被斥为“一个不知道在哪里划清界限的吵闹的黑鬼”(Reilly x)。

戏剧《荷兰人》于1964 年首映,是巴拉卡作为剧作家写作生涯中的一个重要标志。该剧涉及暴力对抗等敏感的政治问题,颇具争议性。尽管它的基本主题是政治激进主义,但该剧在西方戏剧界却赢得了极高的赞誉。奥比奖最佳剧作奖在其首次亮相的同一年授予了《荷兰人》。《荷兰人》是一部深深植根于美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社会背景的都市剧。故事发生在都市地铁车厢,以争夺座位为中心展开。在此过程中,不同种族的冲突逐渐显露,剧中的冲突也被提升为更严重的城市公共空间社会正义问题。本文认为巴拉卡将故事设定在城市公共空间是其有意为之的安排,因为城市公共空间实际上是整个社会的缩影。本文旨在从城市公共空间的语境中分析《荷兰人》,并探讨剧本所体现的文化内涵。从空间视角出发,不仅能够丰富《荷兰人》的剧本研究,也有助于揭示隐藏在公共空间背后的社会话语,引导读者反思公共空间所存在的不公正等严重的社会问题,使读者领悟到现代城市的本质和不同种族人们的生活状况。

2 地铁

《荷兰人》的故事发生在城市地铁:“城市中飞驰的下腹部……地下是一辆充斥现代神话的地铁”(Baraka 1)。虽然舞台说明并没有明确指出故事发生的具体城市,但可以肯定的是,地铁是城市的重要标志。它是“城市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代表城市整体”(Brooks 2-3)。此外,地铁也是城市重要的文化文本。正如布鲁克斯所说,“对于地铁的理解体验,从来都是跟我们的文化观念息息相关。”

纽约地铁是纽约重要的文化符号,可以代表整个城市文化。自1904 年开通以来,纽约地铁曾一度被看作“一份嘹亮的乐观主义的声明”(Brooks 53)。一些评论家曾宣称“地铁调和了经济集中和人类分散的矛盾”。地铁带来的最明显的益处是其可以连接所有的市民,每位乘客支付相同的票价并共享相同的空间。尽管地铁上的乘客混杂,但乐观主义者认为地铁是一个没有隔离和歧视的民主空间。兰斯顿·休斯在其诗歌《地铁高峰期》中认为在地铁车厢的有限空间内,数以百万计的黑人白人挨得如此紧密,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有空间去考虑旁边乘客的种族身份。

然而,地铁也存在着不确定性和紧张性因素,例如地铁票价战、反对地铁私人化的斗争等。早在地铁建造的第一天开始,矛盾性便已存在。纽约时报将地铁称为“金融家的创造”,而大众媒体则认为地铁“是由工人和总承包商建造的”(Brooks 54)。社交媒体的不同意见实际上揭示了隐藏在公民团结氛围中的激烈阶级对抗。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地铁的形象进一步恶化,“成为人口分裂和城市衰落的象征”。城市地铁的紧张局势主要来自地铁人群。因为这一群体中存在着性别、阶级和种族的划分。其中种族是最棘手的方面。事实上,地铁是“一个种族容易混合的地方,但也是一个社会分离和紧张以隐蔽、未被承认的形式再现的地方”。因此,地铁一直作为一个自相矛盾的公共空间发挥作用。

地铁是一个复杂的空间。因此,记者、艺术家和作家选择它作为创作的重要主题也就不足为奇了。纽约地铁也是展现城市种族生活的地图。根据布鲁克斯的说法,地铁“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背景下,既代表了种族和谐,也代表了种族冲突”(Brooks 3)。长期以来,将地铁视为负面象征的趋势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由于地下铁路的形象一直与“黑暗、潮湿、烟雾缭绕的隧道,地下通道”等词联系在一起,地铁似乎是非裔美国人悲惨境遇的代表。埃尔默·赖斯、索尔·贝娄、拉尔夫·沃尔多·埃里森等作家都用地铁的比喻来表达他们的恐惧和焦虑。在埃里森的《隐形人》(1952)中,无名年轻主人公乘坐地铁是白人压迫和黑人弱势处境的代表。约翰·多斯·帕索斯将地铁描述为精神死亡的地方。在《持枪盲人》(1969)中,切斯特·希姆斯设置了一个血腥的地铁枪击场景,这实际上代表了不仅存在于哈莱姆区,而且存在于整个国家的政治分裂。通过使用地铁的比喻形象,这些非裔美国作家一致探讨了城市公共空间中的种族紧张局势。而在这些作家中,阿米里·巴拉卡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位。正如布鲁克斯所说,“最具戏剧性的例子是《荷兰人》”。

3 冲突

《荷兰人》展现的是地铁车厢内卢拉(一名三十岁的白人妇女)和克莱(一名二十岁的黑人青年)之间的冲突。根据舞台说明,地铁车厢里的人物是“克莱、卢拉、车厢里的乘客、白人和黑人、年轻的黑人和老黑人列车员”,场景是“现代神话中的地铁”(Baraka 1)。该剧给观众呈现出一种错觉,即“剧中地铁所体现的神话其实就是一个不具隔离性的社会领域”(Brooks 188)。然而,在以看似和谐的背景开场后,剧本从卢拉将克莱视为猎物的那一刻起,逐渐揭示了两人不可调和的种族冲突。

卢拉和克莱的冲突源于卢拉对克莱的种族偏见和歧视。她首先对克莱的穿着指手画脚。在她眼里,克莱的祖先是奴隶,他们没有资格像白人一样穿着体面。卢拉挑衅地对克莱说“你有什么权利穿三扣西装和条纹领带”(Baraka 82)。在卢拉看来,不仅克莱的穿衣风格,还有他的言谈举止,都是对白人社会的模仿。她嘲笑克莱已经被主流的白人文化所同化,称这位年轻的黑人为“中产阶级的黑杂种”“黑狗娘养的”。

此外,卢拉也表现出对黑人文化的蔑视,这可以从她对布鲁斯——传统的非裔美国音乐——的态度中体现出来。卢拉认为,住在种植园里的黑人很懒惰,整天只会弹奏和哼唱。她编了一首歌,开始在车厢的过道里歇斯底里地唱歌跳舞。在这个过程中,卢拉以一种非常可笑的夸张的方式反复模仿克莱的语气,并且强迫克莱和她一同跳舞。卢拉对克莱大喊,“让我们做一些讨厌的事情,揉肚子……”(Baraka 90)。卢拉认为,黑人音乐与高尚无关,只与卑微和肮脏的事物有关。这是卢拉对黑人文化的误解,也是她对整个黑人群体的偏见。

随着故事的展开,不难看出,卢拉的种族主义言论和行为实际上是她用来激怒克莱并将他驱逐出地铁的工具。卢拉傲慢而固执地认为地铁车厢是美国白人的领地。她的愤怒和不满主要在于克莱“闯入”了白人专属的领域。结果,卢拉千方百计打压克莱这个“他者”。在卢拉看来,黑人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奴隶身份。他们应该待在奴隶应该居住的地方,不允许进入白人领地,他们是爬过种植园的铁丝网逃跑的黑鬼。卢拉的言辞是白人特权的例证,这种特权可以让白人独占所谓的公共空间。至于克莱,他在地铁车厢的位子象征着他在白人主导的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他终于被迫离开座位,与卢拉反击。克莱放弃自己座位的决定实际上表明他失去了在白人社会中的合法地位。最终,克莱的尸体被扔出车厢,象征着白人种族对其他种族的清理。

4 反抗

整部剧中,克莱逐渐落入了卢拉精心策划的陷阱。起初,克莱虽然对卢拉的侮辱性话语感到不舒服,但仍然表现出他的绅士风度。但当卢拉的种族主义言论转向整个黑人群体时,克莱已无法忍受。在第二幕中,克莱开始进行反击,他以暴力的言语和行动向这位白人女性表达他的愤怒和抗议。

第二幕中,卢拉不停地跳着肚皮舞,对着克莱喊着轻蔑的话。尴尬和愤怒促使克莱开始爆发。他称卢拉为愚蠢的婊子,命令卢拉坐下并试图阻止她的疯狂行为。他对卢拉大喊,“他妈的坐下……该死的……”(Baraka 90-91)。在克莱眼中,卢拉是一个傲慢的白痴,对黑人文化一无所知。他嘲笑卢拉“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卢拉虽然扭动着身体,有节奏地跳舞,但在克莱的眼里,她完全扭曲了黑人音乐的本质。克莱愤怒地说:“你像一头大象一样扭动你的屁股,这不是我们的舞蹈……”。然而,卢拉对克莱的愤怒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她继续转身跳舞,尽可能大声地喊叫。最后,克莱愤怒地威胁卢拉要杀死她:“我现在可以杀了你。这么小的丑陋的喉咙。我可以把它压扁,然后看着你脸皮发紫”(Baraka 92)。

然而克莱的言语暴力并未阻止卢拉的种族主义言论和行为。因此,克莱最后采取了暴力的行动。克莱的暴力行为是逐步升级的。最初,克莱的行为只是有点暴力倾向。他走到卢拉身边,制止卢拉歇斯底里的舞蹈。不过,卢拉还是模仿克莱的语气,在歌声中嘲讽黑人。然后,克莱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冲向卢拉,一把抓住卢拉的手臂,将她拖回座位。克莱将卢拉扔到她的座位上后,卢拉继续发表种族主义言论。然后,克莱用力地打卢拉的脸。当卢拉撞到她的座椅靠背后再次抬起头时,克莱再次扇了卢拉一巴掌。从一个有教养的绅士到一个暴力的危险人物,是卢拉迫使克莱发泄出他压抑已久的怒火。

克莱已经完全失去了继续和卢拉交谈的意愿,所以他决定走出地铁车厢。就在这时,卢拉掏出一把刀,在克莱的胸口刺了两下。克莱死得如此出乎意料。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剧情结束时,另一个黑人青年走进车厢,卢拉转向他微笑,这预示着地铁里的这种悲剧将会继续上演。作为一个男人,克莱应该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处于优势地位,而卢拉应该处于被动地位。此外,克莱出身中产,受过良好教育,这似乎与成功有很大关系,而卢拉则穿着粗俗,举止不雅,显示出她的教育背景和地位低下。然而,克莱的死有力地证明了一个事实,即在美国社会中,与性别和阶级相比,种族是人际关系中更关键的决定因素。

车厢里挤满了白人和黑人乘客,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和谐平等的空间,但事实并非如此。巴拉卡选取城市地铁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因为这是一个个人必须服从多数人意志的地方,而对于多数人的意志,少数弱势群体几乎无力反抗。克莱的反抗失败,一方面在于白人的压制。但另一方面,他未能维护自己的权利,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白人和黑人的麻木。首先,车厢乘客对克莱绝望地斥责卢拉的侮辱无动于衷,他们阅读报纸或看向窗外。然后他们对卢拉谋杀克莱的这一疯狂举动表现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当卢拉喊道:“把这个人从我身边拿开!快点,现在!……打开门,把他的尸体扔出去”(Baraka 95),车厢的其他乘客竟然不约而同地听从卢拉的命令,他们把克莱的尸体拖到过道上,把他扔下了地铁。因此,车厢内乘客的配合使他们成了卢拉谋杀克莱的帮凶。

车厢内其他黑人乘客的麻木和怯懦,使得整个黑人群体在城市公共空间中追求正义与平等的道路更加艰难。在其他乘客下车后,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黑人出现在了谋杀现场,他独自坐在地铁车厢里,就坐在离卢拉不远的地方。就在这时,黑人列车员走进了车厢。他简单快速地同黑人青年打了招呼,他甚至没有提醒这位黑人青年车厢里潜在的危险。而在看到白人女性卢拉时,黑人列车员绅士地表现出他对卢拉的尊重:“当到达她的座位时,列车员摘帽致意”(Baraka 96)。这位年长的黑人列车员在现代社会中似乎向汤姆叔叔一般。他对白人顺从,不敢违背他们的意愿,更不敢提醒他的同胞他将面临的威胁。不管是什么原因让老列车员对他们在白人主导的社会中处于劣势地位的处境视而不见,但这确实削弱了黑人的团结和成功实现平等的可能性。

地铁车厢内发生的故事,其实是整个社会的缩影。在城市公共空间,黑人应该有自己的合法地位。然而,他们总是处于不利的位置。即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黑人青年,也不如没教养的白人女子。克莱的强烈反抗与老黑人列车员的温和顺从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完全不同的命运似乎在暗示,除非黑人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对自己的不公平境遇置若罔闻,否则他们就会被白人摧毁。剧本最后,另一个黑人青年像克莱一样坐在了地铁车厢里,表明这个年轻人将成为另一个渴望在城市公共空间中赢得合法地位的克莱。然而,当卢拉转身,目光缓慢地凝视着青年时,黑人青年的悲剧似乎即将到来。城市公共空间的悲剧将随着地铁的周而复始而循环往复。

5 结语

公共空间作为意识形态的空间再现,其背后的语境既是政府的又是个人的。事实上,公共空间处于两个重叠但又矛盾的语义场的交叉点,一个是权力关系支配下的意识形态的体现,另一个是空间参与者的个人表述。都市公共空间作为一片特殊的地理区域,是一个秩序与矛盾共生的实体存在。《荷兰人》体现了公共空间内以卢拉和克莱为代表的不同种族之间的冲突。两人之间的冲突主要体现在白人女性卢拉对于黑人青年克莱的种族偏见与歧视。面对卢拉的侮辱与歧视,克莱采取暴力的形式进行回击和反抗,但是克莱的反抗却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积极的效果,反而将自己带入了死亡的深渊。此外,车厢内其他乘客,包括黑人乘客,他们的麻木不仁进一步削弱了族裔人群成功反抗的可能性。由此可见,都市公共空间,一个看似人人享有的公共区域,却充斥着来自不同种族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与冲突。在这样一个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公共区域,族裔人群的反抗显得苍白无力。巴拉卡这位剧作家巧妙地借助公共空间呈现出有限的剧场空间之外深刻的社会问题,有利于引导观众认清现代城市的本质及不同种族人们生存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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