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生代情感焦虑的想象性弥合
2023-02-19朱怡淼
朱怡淼
在消解宏大叙事、启蒙理想遭受挑战和质疑的互联网时代,顾漫对少女情思的纯爱式书写,从多方面契合了网生代女性受众的情感结构与精神焦虑。作为晋江文学城的早期驻站作家,顾漫擅长撰写青春言情题材的小说,2003年开始连载《何以笙箫默》,并借此作品一举成名,后陆续创作《杉杉来吃》(2007)、《微微一笑很倾城》 (2009)、《你是我的荣耀》(2017)等作品。在高度组织化的生产消费模式下,纸书与影视的火爆使得网络小说得以找寻到迸发影响力的方式。顾漫的言情小说被编码进商业体系,其完结的小说皆被改编为影视作品,并成为影视改编市场中为数不多的常胜将军。从网络小说到影视作品,顾漫所建构的浪漫童话为何能屡次抓牢受众的心弦与市场的动向?此类流行文本的爆款逻辑是否有迹可循?是生逢网络小说红利期的偶然现象,还是故事本身的建构方式打动受众?该文化形态所映射出的价值和症候是什么?此中缘由值得探寻。
一、少女情诗:“爽”外衣下的生活流叙事
言情小说作为通俗文学的创作,肇始于二十世纪初期的鸳鸯蝴蝶派,世纪末又有风靡大陆的港台言情小说与之呼应,而随着互联网时代的来临,网络言情小说又再次拿起接力棒,成为文学市场中一道绮丽的风景线。从1998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至今,网络小说的发展不过二十余年。2003年8月1日是晋江文学城的首创日期,顾漫于同年9月便在此网站连载都市言情小说《何以笙箫默》,毋庸置疑,顾漫作为网络文学的早期言情作家,抢占了网络言情小说刚刚起步的红利期。但究其本质,是顾漫在启蒙价值式微、爱情观悬浮的亚文化空间中,前瞻性地对真爱观进行了后现代语境下的自洽式书写,在“爽”外衣之下谱写了一个又一个怀揣少女情思的纯爱故事,于细节处打动人心的生活流叙事,成为无数少女的爱情范本,承载了网生代一辈人的爱情幻想。
论及网络文学,“爽点”似乎是其不容忽视的一个特性,网络作者以寫“爽”与经典文学的精英价值观划分界限,读者则通过轻松阅读获得“爽感”以满足在现实中匮乏的欲望。“爽文学观”的创作理念“并不‘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而是直接为读者量身打造一个快乐、幸福与光明的美好世界来疗现实中的‘伤”a。与其说“爽”是一种假想的快感,毋宁说“爽”是受众沉浸于自我症候的某种狂欢。与经典文学不同,网络文学在连载初期就有“男频”与“女频”的性别视野划分,顾漫笔下的情爱世界是专为女性观众所打造的,是女性遭遇现实矛盾的想象性解决,其关键在于生产大量满足女性对亲密关系想象的欲望符号。学者高寒凝依循东浩纪“萌要素数据库”的文化消费机制,将“萌要素”概念引申为女性向的“亲密关系要素”,用以指代那些受女性用户青睐的“虚拟化的欲望符号”。这些欲望符号大致有如下两种划分:“一种是糅合了权力与亲密关系,或暗示经由亲密关系分享权力的可能,同时与婚恋选择密切相关的符号,例如某些职业(象征金融资本的总裁、代表国家暴力机关的军人、警察,以及拥有知识和文化资本的律师、教授)或性格(温柔、霸道或花心)等;二是以男性的身体为载体,却更加靠近传统意义上的‘女性气质,甚至挪用男性向‘萌要素数据库的性感符号。”b据此,纵观顾漫笔下何以琛、封腾、肖奈和于途四位男性主人公,他们便是经由“人设化”处理,并且包含着诸多契合女性欲望的亲密关系要素。如表1所示,这些男性主人公所处的社会地位尊贵,或是业界翘楚,或足够受人尊重,几乎各个居于强者的地位;他们对待世俗民众常事不关己、冷漠疏离,对待恋人却温柔体贴、用情专一。但顾漫并未将这些吸睛的人设放入猎奇化的修罗场,她小说的情节逻辑十分简明扼要,主人公无须为爱而不疯魔不成活,也无须打胎受虐,其立意十分纯粹:一位出身平凡的女孩,却足够幸运地被一位才貌兼备的男性给予独一无二的偏爱,在这一异质空间中,现实暂时被悬置,难忘的初恋即使破镜也可以重圆、霸道总裁会爱上职场傻白甜、网恋也可以变成现实,甚至可以与十年前暗恋的男神再续前缘,这是何等美好的恋爱故事。此外,小说中不乏对他们“惊为天人”的长相及“清冷出尘”的气质的描写(如表1),这些男性均被对象化为“被看”的客体,供女性读者代入想象。在这一过程中,女性读者获得了现实中缺失的主动权,从被凝视的客体转变为观看的主体,能够按照自己的审美需求形塑理想伴侣的气质和行为,幻想与之恋爱以获得情感代偿。在文本中,男主人公都是拥有“逆天颜值”的业界精英抑或是白手起家的天才少年,一旦钟情于女主便对其忠贞不渝,物质、阶级都不再是横在男女情感关系之间的沟壑,爱情成为诸多精神诉求中最圣洁的信仰,这种叙事逻辑体现出在择偶标准功利化、情感认同弥散化的焦虑之下,读者自身无法在婚恋关系中获得掌控权,于是便期待一个强势的、具有为爱情献身的精神的伴侣,给予自己平等、指向成长回报与心理慰藉的纯粹关系。简言之,这些携带着“亲密关系要素”的主人公,能够为读者带来酣畅淋漓的爽感。
相比以量求胜、爽感至上的互联网创作生态,顾漫又有着鲜明的个人化写作风格,她笔下的言情故事,皆取材于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顾漫书写的爱情并不是遥不可及的神话,而是一种日常温馨的生活情态,她的生活流书写充满着情感细节,剧情看似由无数个巧合构成,但人物的情感发展却像水一般自然流动,这是顾漫作品区别于那些同质化网文的一个重要特征。克拉考尔将“生活流”叙事界定为一种物质的,而不是精神的连续,但可以延伸到精神领域的叙事方式,可通过情绪、含义和思想暗示出来的一切东西。c面对庞杂的生活内容,生活流叙事并非是事无巨细、不加甄别地呈现生活面貌,而是褪去神性的光环,从生活中找寻到共性,找到读者的生命共情点。顾漫笔下这些看似身份不寻常的男主与运气不寻常的女主,实际上都是大众熟悉的普通人,充满着日常化的气息,以此营造出一种让读者感觉到“与自己相关”的情感体验。以阶层差异较大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杉杉来吃》和“成为霸道总裁”的《你是我的荣耀》为例,尽管《杉杉来吃》披着“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类型外衣,却没有涉及任何权色交易与家族内斗,薛杉杉与总裁封腾的相识始于杉杉献血,但二人的情感却是通过“吃盒饭”培养出来的,小说将一个平凡女孩被自己大老板爱上时的真实反应和心路历程放大,薛杉杉没有故作姿态地反抗,也没有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权,而是更加努力地生活和工作。而在《你是我的荣耀》中,男女主人公的社会地位同样相差甚远,女明星与航天科学家相爱的故事在现实中鲜而有之,但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却给予读者生活化的亲近感。明星的生活与普通大众相距甚远,描摹女明星光鲜亮丽的生活,或是惊心动魄的娱乐圈角逐只能满足大部分观众猎奇化的探索欲,而《你是我的荣耀》小说开篇是对明星八卦爆料的评论,迅速将观众拉入到一个熟悉的场景,虽然大多数人未能接触到明星生活,但人人都看过明星八卦。明星乔晶晶有着大众化的家庭背景以及教育经历,大明星的光环之下有一颗少女心,而细节在文中的呈现也十分直观,诸如乔晶晶买王者荣耀的英雄及皮肤只买漂亮的,日常家居穿衣打扮也倾向可爱、甚至素面朝天,而并非是时时刻刻保持淑女形象的完美女性。在于途告白时,等待多年的乔晶晶没有喜极而泣热情答应,而是激动中夹杂着失落回应了一句“我有点愿意,但是这样说,心里又不开心”,将少女暗恋男神多年,两次被拒绝,如今终于如愿以偿的委屈细节化地描摹出来,使读者动容不已。顾漫极富生活流的叙事内核,给予读者“爽而不浮、甜而不腻”的阅读体验,这也正是让那些看似悬浮的爽点平稳落地的关键。通过生活流的叙事方式呈现小说的情节框架,可以让读者从虚构的故事中感受到真实的生活,实现与书中角色共融共情。一切皆可虚构,细节须真实可信,这种细节化的文学技巧“是强化而非柔化白日梦。快感通道早就蓄势待发,好的文学技巧可以使代入感更强,建构出逻辑更自洽的‘小宇宙”d。顾漫的文笔或许在文学性上差强人意,但胜在情感描写的精准细腻,她营造的浪漫感并不突兀矫揉,反而给予成年人继续沉溺在“爱情童话”中的幸福感。
古早时代的网络言情小说,受港台作家的影响,网文作者们热衷于塑造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完美女性,无论处境多么艰难糟糕,始终楚楚可怜、逆来顺受地保持善良的底色。而伴随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工具理性的盛行,理想主义的道德色彩已趋向黯然,“白莲花”的好运气再难被大众信服。“原有的爱情模式已经遭遇全面溃败,但启蒙时代以来依靠爱情神话确立自身主体性的现代人,却又很难坦然接受爱情破灭的现实,废墟之上缅怀爱情、寻找爱情,成为当下人们的核心焦虑。”e爱情关系随时可以抽离,成为奢侈的修辞。而顾漫的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的相遇是巧合,但相处过程却十分生活流,故事中所挪用的亲密关系要素,能够象征性地抚慰女性的精神焦虑。顾漫的言情小说负载着饱满的情感要素,满足了受众对理想爱情的憧憬,精准承载了互联网时代大众受流行文化裹挟对“他者”时刻防御的精神焦虑,在爽感的外衣与被生活流美化的平淡小美好中,受众沉溺在这一具备完美形态的爱情童话中。当现实中的纯粹爱情变得可遇而不可求,大众便将灵魂暂时献舍到小说角色之中,如同将自我意识与虚拟人物的数据芯片链接,在小说的虚拟世界中重获肉身。“虽然这样的幻想是不真实的,但它让我们对自己以及未来产生了真实的良好感觉,而这些良好的感觉正是我们赖以坚持不自弃的东西。”f在繁芜与秩序并存的故事中,读者过了一把浪漫爱之瘾,体验到了男女互宠的平等型关系,并远离了亚文化空间中受悬浮爱情观裹挟的危机,使其暂时超越现实的焦虑获得情感认同。
二、化诗为梦:原作气质的捍卫与延展
在互联网与消费文化叠合的时代,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其显著的商业性,凭借粉丝经济运作的网络文学具有潜在的情绪价值和市场价值,故而成为影视改编市场的宠儿。学者邵燕君指出:“在网络文学领域,‘读者不再是接受精英启蒙引导的民众,也不是文化工业被动消费的‘受众,而是参与性极强的‘粉丝。从某种意义上说,‘粉丝团代替了从前的贵族或官方体制,成为文学的‘供养人。”g从网络小说到影视剧的媒介转换,意味着其受众群体将从分众群体向大众群体转换,所要覆盖的受众群体更广阔,然而网络文学却不同于传统文学的单向式影视改编,也即要在爭夺观众注意力的流量时代脱颖而出,则需兼顾原作粉丝与观众粉丝的观感。“IP的先发优势就在于已经拥有的经过市场初步验证的受众群,这部分受众群是IP未来转化为商业价值的基础。”h若要保留这一先发优势,改编方首要铆定的受众便是书粉,即网络小说的“供养人”。媒介研究者亨利·詹金斯借用米歇尔·德赛杜的“盗猎”术语,提出“文本盗猎者”的概念,即:“在文学禁猎区内毫无礼节的洗劫,读者只掠走那些对自己有用或者有快感的东西。”i依循这一挪用思路,改编方对原作的征用本质上也是一种盗猎行为,即盗猎网络文学IP的热度和剧本,拥有重新释义作品的权力以获得商业效益。表面看“是否还原原作”成为众多读者粉丝的评价标准。但面对不同媒介的差异及审查标准,影视剧本不可能实现“一比一”地还原小说文本,“好的改编应当能够形神兼备地再现原著的精髓”j,以呼应粉丝群体的情感结构。论及顾漫网络言情小说的“原作气质”,其作品可谓是虐恋情深中的一股“清流”,没有“车祸”“癌症”“失忆”等狗血元素,没有恶毒第三者的插足,男女主之间也没有苦大仇深的情感纠葛,顾漫所建构的爱情幻想处处透露着涤净欲念的本真和纯粹,在某种程度上贴合着女性受众内心深处的情感需求。
纵观影视改编市场,高产又高质的网络言情小说作者不在少数,未播先红的网络言情小说改编电视剧更是如雨后春笋,但播出后的市场反响却不尽人意。桐华在《步步惊心》爆火之后,另外两部大IP《大漠谣》 《云中歌》却反响平平;匪我思存的作品种类繁多,前有年代言情《来不及说我爱你》,后有都市言情《千山暮雪》和古代言情《东宫》,但在晋江火爆的《佳期如梦》经过影视化后,却成为匪我思存IP影视剧中受大众关注度最低的一部,这与影视化后作品内容调整度的失衡及时代风向的变化不无关系,此类现象在辛夷坞、玖月晞、丁墨等人小说的影视化过程中也同样存在。失败的案例接踵而至,经典IP将不再是万能灵药,反而成为消费粉丝情感的工业品。在众人痛呼“书剧分离”的哀鸿遍野之中,顾漫的改编剧却被称为“3D打印原著”,书迷对此始终甘之如饴。和同时期的言情小说作家相比,顾漫的作品在同赛道的影视化改编之路上虽然起步稍晚,但改编时机却恰到好处。从晋江女频言情的创作状况来看,携带“甜宠”标签的作品数量在2013年快速上升,到2015年达到顶峰,而这一阶段正是顾漫小说被集中改编成电视剧的时期,2014年被称为“IP元年”,占据网络文学市场先锋的顾漫,其影视化作品又再次赢得天时地利的良机,迎着甜宠的浪潮甜蜜回归,战绩斐然。2014年的《杉杉来了》夺得江苏卫视的年度收视冠军;2015年的《何以笙箫默》成为了我国电视剧史上首部单日播放量破三亿的电视剧;2016年的《微微一笑很倾城》开播四十小时网络播放量就破六亿;2021年的《你是我的荣耀》首日上线5小时播放量便破亿,成为腾讯近两年最快破亿的电视剧。从IP的受众群体规模来看,不同IP文本所面对的受众群体数量是存在差异性的,受众群体规模大的可称之为“超级IP”、而受众群体规模相对较小的则被称为“普通IP”,前者比后者具备更大的商业潜力,但由于粉丝黏性度高,也同样背负着原粉丝群体的期待压力。顾漫作为晋江知名的言情网文作家,是言情领域的“超级IP”,拥有广泛的且已然形成固定圈层的读者群体,他们对顾漫作品中的人物、情节、场景和风格了如指掌,并对此投射了大量的情感幻想。因此在从网络小说到影视作品的跨媒介迁移中,是小说文本的跨媒介新生,同时也是大众对青春记忆的一次怀旧式迷恋,因此还原“原作精神”与捍卫“原作气质”,化诗为梦,保证诗意的在场,才能确保受众入梦,以获得想象性的情感代偿。
首先,在文字媒介中,人物作为一个想象体,其外在形象、经典语录、具有辨识度的行为以及和其他人物的互动等,都构成了能否唤醒读者粉丝对人物记忆、吸引观众粉丝的关键。大众通过文字来想象角色,但想象中的角色缺乏某种可触感,当文字媒介与影视媒介联姻,“纸片人”从书里走出来的具像化形象成为改编方首先要下功夫的地方,观众希冀以可视化的形式集体怀旧与回味曾经嗑过的“CP”,此时演员选择与作品人设的契合度成为关键,言情小说中男女关系的适配度通常被称为“CP感”,满足观众对“嗑CP”(嗑”源自嗑药,暗指“角色配对”活动所具有的“药用价值”与成瘾性)的渴望也同样重要。在学者邱林川看来,解决资本主义生产过剩问题的最佳方案,维持社会秩序的平衡,便是让大众消费某种“成瘾性”的商品,比如十七世纪在“大西洋三角贸易”中生产刺激人脑分泌多巴胺的白糖,而UGC(内容生产)便是“21世纪的白糖”,CP便囊括其中,处在亲密关系的角色同样对大众起到上瘾的“愉悦性”。k“大IP+流量明星”成为万能公式,哪怕改编后的故事逻辑与原作相差甚远,凭借作品本身的热度与流量明星的加持也可以赚到第一桶金。携带着大量流量的“偶像”自诞生起的那一刻,就已具备了“虚拟实在”的属性,是“亲密关系要素”的承载者。l“偶像是一种形象,一种指向外在于它各个组成因素,对许多人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的形象,偶像被认为再现普遍的概念,感情和意义。”m同时,纯情的偶像为大众带来的意义,恰恰是官能化时代所缺失的心理抚慰。偶像不仅仅是一种职业,同时也是大众的情人。因此影视剧的演员配置是影响市场反馈的重要因素,由人气明星扮演网络小说中的主人公会为改编剧携带天然的流量与话题度。《杉杉来了》播出前,张翰凭借《一起来看流星雨》圈粉无数,赵丽颖也因《陆贞传奇》一剧成名;2015年热度最高的《何以笙箫默》在主演钟汉良、唐嫣曝光那一刻,贴吧、微博等众多社交平台已然沸腾一片,书粉们纷纷表示主角仿佛是从书里活过来一般,而钟汉良也成为了言情小说界首位书粉认可度最高的男主,而这些演员无一例外都是当红的小生小旦,明星效应扩大了影视作品的影响力。迪丽热巴出演《你是我的荣耀》导致该剧未播先火,而被网友称为“顾漫御用男主”,无论是富有少年感的肖奈抑或是沧桑与英气并存的于途,演员杨洋都点缀了人物的灵魂。这些当红明星的加盟,在满足书粉期待的基础上也吸引了明星的粉丝,为作品播出提供了更加坚固的后方保障。身体化展示的目的,就是“抓住了人们欲望的要害,把人的本性用一种使电影达到艺术顶峰的方式揭示给人们自己”n。批量更换的高颜值演员充分满足着观众的视觉享受,无须创新人设,只要女性观众对“理想男友”的渴望之情还存在,流量明星的“颜值神话”便会长盛不衰。无独有偶,电影版的《何以笙箫默》与《微微一笑很倾城》便是利用了“剧情不够,颜值来凑”这一套商业逻辑,由顶流偶像杨幂与杨颖出演女主角,话题度颇高的黄晓明和井柏然出演男主角,IP积累的原始资本加之明星的象征资本便可以为影片的票房保驾护航,这便是“工业速食”爱情片所造就的短期效应内的资本神话,但仅仅停留在对文本的浅层盗猎与商业化的投机取巧,影版的发展之路也止步于此。
其次,网络小说作为快餐式文学的产物,其“即见即得”的阅读节奏和爽点密集的情节排布,都需要合理谋篇布局,精准把控“高光”情节,力求将原作的精髓还原到影视剧中,延续原作主题思想,将小说中的“名场面”穿插在主题结构中,实现文字与影像的对接,以唤醒读者粉丝的记忆。为保证经典台词及原作名场面的还原,剧方采用了“剧情模块化转接”的改编策略,即模块可以精准适配每一种媒介特征,具有一定的包容性,模块“是一系列多主体协同生产的故事矩阵,其生产过程是有原点、去中心的,其叙事逻辑是多重线性的”o。这一策略主要是在遵循原故事的叙事逻辑及人物行为的道德基础上,将关键情节、经典台词、人物关系、知名场景等小说中的重要元素组合成模块,根据叙事需要将关键要素植入到故事发展的主线中,实现空间艺术中的情节再现。诸如《何以笙箫默》原作的开篇是赵默笙回国,与何以琛还有何以玫在超市重逢,小说夹杂着回忆的时空,用极短的篇幅梳理清楚三人的关系,赵默笙在何以玫的“宣战”与何以琛的冷漠中败北,然后逃去美国七年。而改编剧的开篇聚焦在赵默笙回国当天,分别展示了主角当下的生活背景,赵默笙回国在杂志社寻找工作,在路远风的帮助下租房,初来乍到需要去超市添置新品;何以琛在知名律所工作,晚上同何以玫一同用餐完毕后去购物,于是男女主角就顺其自然地在超市相遇,“超市重逢”这一经典桥段在循序渐进又合乎情理的叙事发展中上演,并在情感烘托到位的时刻复现,这样既联结了原作粉丝的记忆,令其在稍显陌生的叙事过程中期待着熟悉剧情的上演,又可以帮助新观众理解故事背景,迅速投入到叙事情境之中。需要注意的是,剧情模块化转接并非是对原作情节的粗暴征用,而要综合考虑粉丝读者的接受情境及情节出现的时机,将其分配在恰当的叙事板块,否则便可能出现受众情感错位、情节还原度弱化、叙事突兀等问题,致使大众期待值降低。诸如电影版的《何以笙箫默》豆瓣评分仅有3.9分,虽然票房斐然,但其二度改编的口碑却较差,与剧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于体量受限,剧情也没有分配至合理的叙事板块,情感铺垫不到位,类似于“名场面”的机械式堆砌,这对于尚未看过原作的观众并不友好,电影甚至为博人眼球还注入了一些与原作不符的调性、剧情,诸如赵默笙在朋友的建议下购买情趣衣物,在家中试穿时无意被何以琛及其朋友在家中撞见,充满凝视性意味的镜头从赵默笙的肢体上掠过,充斥着不适感,与原作中“男女平视”的风格大相径庭,原作气质几乎被消解,只余IP的空壳。
再次,顾漫的网络言情小说篇幅短小,情节简单且注重心理描写,因此在改编成影视剧时,需要拓展额外的情节、充实人物台词去丰富叙事结构,在新的媒介中对文本的故事世界进行跨媒介拓展,使之成为一部完整的作品。学者李玮指出:“网络文学IP的影视改编过程中,决定改编成败的并非是沿用网文的表层叙事方式与否,而是能否呈现原著的叙事‘所指,特别是深层语义系统。”p即在保留原作爱情纯度的基础上进行叙事延展,满足“原著党”对小说走向荧幕的想象,并在此基础上拓展新的受众群体。回顾顾漫的IP改编史,除了第一部《杉杉来了》,其他三部电视作品顾漫均以编剧的身份介入改编,严格把关作品质量,保证了小说作者的主体性在场,将原作的精髓极大限度地保留了下来,满足了书粉的期待。顾漫在参与编剧的过程中,始终坚持“拒绝破坏男女主角感情”的改编准则,内容拓展也是基于主角的情感主线,并在此基础上增添人物角色,就算偶有矛盾,其目的也是为衬托男女主角的情之深切,以满足受众的情感洁癖式的异托邦幻想。《何以笙箫默》原作小说篇幅仅有11万字,但电视剧的最终呈现却有35集,剧本每集要求的字数大约为1.5万字左右,为制造噱头扩充剧情,改编方起初有加入情敌角色干扰男女主恋情以增加剧情看点的想法,但顾漫却坚持纯爱的内核:“无论作为作者还是编剧,我一直认为,为了市场去写作品,是舍本逐末。应该是写自己想写的,然后去吸引观众。不过写小说是自由的,写剧本还是要听听各方意见,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做些调整。加些可爱的配角是我能接受的,但是有些建议我不能接受,比如让男女主角到很晚才结婚什么的。”q在故事的推动上,顾漫也秉持着一种“小火慢炖”的爱情推进原则。随着网络视听内容的繁荣,网剧有“黄金前三集”“生死7分钟”等颇多说法,目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得观众更多的注意力。《你是我的荣耀》尽管是爱情主题,但男女主人公直到第14集还没有牵手,这并不符合通常网剧靠节奏快、爽点密集来抓住观众的规律。《你是我的荣耀》第一场吻戏发生在首播两周之后,情感推进相比同类型言情剧节奏要缓慢许多。在故事推进中,编剧顾漫使用了大量篇幅描绘了于途和乔晶晶在确定关系之前暧昧、推拉的过程,比如因为于途手滑,意外和乔晶晶组队打游戏后,乔晶晶通过送游戏皮肤、买航天净化器来制造与于途相处的机会,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每一段剧情的发展都在为感情升温做铺垫。即使观众知道“这是一个一眼就能望到结局的故事”,但还是沉浸其中,兴致勃勃地追剧。《你是我的荣耀》的魅力,就在于用足够有想象空间的人物设定,讲述了一个足够普世化的恋爱故事,并在荧幕上将这对恋人的形象具像化及生活日常细致化,使观众与之共情,在熟悉的情感关系中体会崭新的故事血肉。在原作者的干预之下,编剧团队在原作主线的基础上做调整,并未被资本意志所控制,而是在保留“原作气质”的基础上进行叙事扩充,驱逐浅层盗猎以保证原文本的权威性。在亲自操刀《何以笙箫默》与《微微一笑很倾城》影视改编之后,顾漫已然形成一种媒介自觉意识,在《你是我的荣耀》小说写作期间,顾漫就已经为出售其改编版权铺路,从而在叙事线索与空间感上呈现出某种可视化效度,以方便向影视媒介进行转换。改编作品作为原作情感代償的视听媒介形式,是受众对原文本的情感再回味,尽管原故事的媒介形式与表达方式有所改变,但顾漫小说改编电视剧的情感内核却依然保持稳定,在叙事延展的基础上依然遵循着原作的故事架构,并因媒介环境的变化衍生出新的文化意义与情感慰藉。
最后,“与其他类型相比,爱情片是个较‘纯粹的类型。它很少承载社会、政治意义,即使是战争、阶级差别这些元素,在爱情片里也往往只是作为爱情故事的背景或主人公炽热爱情克服的对象而处于陪衬地位”r。言情小说所搭造的时间与空间都以“谈恋爱”为目的,其题材虽然火热,但叙事广度却比较局限。在女频网络文学不满足单一叙事链条,倾向探寻“言情+悬疑”“言情+职场”“言情+权谋”等“言情+”模式以丰富叙事结构的当下,早在2008年8月,顾漫便在《微微一笑很倾城》中开启了“言情+网游”的先河,将校园恋爱与网游元素相结合。在类型单一、叙事结构较为单薄的创作时期,顾漫便做了类型杂糅的领路人,具备求新求变的自觉意识,拓展了言情题材的叙事空间,以便改编剧能够在这一类型范式基础上进行延展。原作《微微一笑很倾城》主要以女主角贝微微为第一视角展开游戏与生活中的剧情,为电视剧和相关端游、手游的联动协同开发提供了条件。而电视剧的受众群体与《新倩女幽魂》的受众年龄及社会圈层具有相似性,IP整合运营有助于加深二者的品牌效应。在文化IP内容定制化的同时,剧版《微微一笑很倾城》在保留原作风格的同时,设计了人物、场景、服化道等元素与《新倩女幽魂》相契合,根据游戏需求进行改编定制。贝微微游戏角色“红衣刀客”对应《新倩女幽魂》中的“刀客”身份,而肖奈游戏角色“白衣琴师”则对应游戏中的“魅者”。服装设计、服务器名称,以及战斗和结婚系统也都和游戏一一对应,让受众在潜移默化中接受《新倩女幽魂》的名称、游戏角色、场景装备等设定,并对游戏产生好奇。同时,《新倩女幽魂》也会根据电视剧的剧情对游戏内容做相应的优化设计,以形成联动呼应。诸如电视剧中的灵虎、比翼双飞的坐骑等设计元素会通过“一笑倾城新手礼包”发放玩家。游戏商家还邀请肖奈的扮演者杨洋作为游戏的代言人,并根据电视剧剧情的走向实时更新。一方面吸引了电视剧粉丝,给予电视剧粉丝新的情感寄托,精准发掘了潜在的玩家。另一方面则补足了老玩家的新鲜感,使得不同文化产品的制作方取长补短、互通有无、一举两得。除却影游联动的IP之外,《微微一笑很倾城》还通过“影、视、游、漫、书”的多形态交互方式联动传播,提升了IP品牌影响力。电影版的发行时间与剧版只相隔10天,制造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式的联动营销热度。电视剧版播出之后,授权手游《新倩女幽魂》公测,融入ARPG游戏玩法,因高度契合的定制内容跻身热门游戏,首日注册用户破百万。随后8周年典藏豪华版书籍和漫画的上映,也形成了原作IP的返潮回流。可见文化IP产业链多维联动,可将IP的商业价值开拓到最大化,娱乐形态已不再形单影只,以同一个IP品牌为核心,延伸至文学、动漫、影视、游戏、文化创意衍生品等多元立体的泛娱乐布局,对IP资源进行深耕,延伸至多个方面,已然成为IP文化产业发展的新趋势。电竞作为点缀修饰的叙事策略平衡着言情与电竞的桥梁,也开启了“电竞+言情”的偶像剧创作模式,后续涌现了诸多同类型创作作品,诸如现象级电竞言情剧《亲爱的,热爱的》,以及杂糅了科幻悬疑元素的《穿越火线》,顾漫后续作品《你是我的荣耀》也是这一模式的延续。由此可见,改编剧《微微一笑很倾城》开启了IP产业链多维联动的“言情+游戏”的类型复合,也为影游联动提供了新思路,符合书粉剧粉受众期望的同时,也引来游戏粉的关注,改编文本在营造爱情幻想的同时,也拓展了浪漫叙事的想象空间,多维度地满足了受众的情绪体验。
三、梦醒时分:现实焦虑的缝合与“轻”处理
当代社会,有两种看似矛盾的症候共存:一是年轻人精气神的未老先衰,对爱情的态度从理想转移至功利;二是在大众文化领域,关于青春和浪漫爱情的书写却屡见不鲜,频登热门。可以窥见的是,顾漫建构的“纯爱异托邦”给予了当代女性观众一个舒缓焦虑的窗口,她为年轻女性群体提供了一个精神栖息所。对于尚在学校或刚刚步入社会的青年人来说,他们的社会地位不够稳固,所掌握的财富也有限,同时还要面对学业、工作、恋爱等多种人生压力,这些身处迷茫的年轻人则选择在网络世界里“追文” “追剧” “打游戏”等较为便捷且廉价的休闲方式放松身心。而顾漫的异托邦世界,便极大满足了受众在幻想世界中升级逆袭的娱乐需求,不自觉地跟随文本中的主人公跨越失意、实现自我价值,与真爱相伴到老,沉浸在自我和社会的想象关系中。但顾漫所营造的这种“美好”是否经得起推敲?生活中的一切不顺遂是否能够依靠爱情来拯救?当青年女性走向更深的社会,面对事业、婚姻、家庭等多重压力,是否有能力招架现实的重担,毕竟在脱离异托邦之后还是要面对回归现实的失落。或许以纯文学或是严肃文学的标准,去要求言情网文的深度未免有些“强文所难”,笔者不着意对这类文本进行批判,而是想要探讨顾漫IP成为爆款背后所呈现的时代症候与隐忧。言情文本所书写的时代焦虑,也是对社会结构裂隙的缝合。
作为女频作家,顾漫作品所具备的女性意识是富有前瞻性的,因互联网这一异质空间的存在,女性拥有了这一私人又公共的网络空间,可以大胆“YY”而无须再顾忌大众对文学作品的审美意趣。这在《何以笙箫默》中便有初步的体现。同期作者为吸引眼球描摹猎奇,作品中的男性大多是权高位重,却被女主善良的品性所打动,爱情似乎可以抹平一切阶级差异。但《何以笙箫默》却反其道而行之,何以琛起初只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大学生,赵默笙是家境相对优渥的富家女,且主动展开了对何以琛的追求。赵默笙家出变故,远走他国七年再度归来时,当何以琛听闻赵默笙结婚后再离婚,当下义愤填膺:“你凭什么以为我何以琛会要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他却在第二天守候在默笙楼下,要和她一起领结婚证。“再婚”梗在言情网文中的出现往往会涉及到“性”纯粹的问题,在崇拜处女贞洁,纷纷对女性的“初夜权”进行争夺与捍卫的一众男主角中,何以琛只字不提“性”,也不在意赵默笙是否和前夫有过肌肤之亲,只要她在婚姻上是自由的身份,他便可以包容。不过,赵默笙虽然二婚,但身心并未打破“双洁”幻想,顾漫在道德设定上满足了读者的精神洁癖,也立住了何以琛“不计前嫌”的深情人设。而在玛丽苏神话迅速落败,男性拯救女性戏码成为陈词滥调时,顾漫在《微微一笑很倾城》和《你是我的榮耀》中又再次抚慰了女性被放置于“弱者”地位的依附焦虑。波伏娃一针见血地剖析了爱情中不对等的男女关系,在社会的规训下,爱情是女性实现自我价值的重要通道,是女人的生活本身,但对于男性来说仅仅是一种消遣,她畅想“女人或许可以用她的‘强去爱,而不是用她的‘弱去爱……那时,爱情对她和对他将一样,将变成生活的源泉,而不是致命的危险”s。顾漫肯定了女性的“强”,并在《微微一笑很倾城》对男女关系的平等建构做出了初步尝试,如对贝微微游戏能力的肯定,颠覆女生打游戏很“菜”的刻板印象。即便在网游世界,贝微微面对“一笑奈何”(肖奈的网游昵称)送来的珍贵聘礼时,心理活动是:“他这些装备可不便宜,她还没这么厚脸皮白拿人家的东西。”得知是用于夫妻PK赛时,贝微微才接受了赠礼,并把装备中最好的加速度戒指作为回礼。此外,贝微微在选择“红衣女侠”作为游戏角色时,也具备了“反凝视”的自我意识:“一方面是因为她(红衣女侠)的技能我喜欢,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衣服多。”在网游将女性形象装点得裸露去吸引男性玩家的目光时,顾漫察觉到了这种凝视的不适感,并赋予角色抵抗性意义。而在《你是我的荣耀》的连载期(2017-2019),正是女性意识迸发的时期,顾漫切中时代语境的表达,对妇孺皆知的“灰姑娘”模型进行突破,在经济地位上直接置换“男强女弱”的固有逻辑,在恋爱关系中,金钱盆满钵满的不再是男主角,而是身为顶流明星的女主角乔晶晶。灰姑娘向灰小伙的身份进行转变,也满足了女性从“霸道总裁爱上我”到“成为霸道总裁”的期待的转变。故事对模式本身的突破和超越,也让模式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中有了新的诠释意义。比起父权制对大量言情文本“润物细无声”的渗透,顾漫在创作中似乎意识到了这一隐匿的询唤机制,并尽可能地将女性放置在与男性平等的地位上,尽管这个纯爱异托邦过于理想,没有揭露女性处境的深层困境,也没有对其给予解决方案,但作为一个互联网时代的快餐作品是能够达到合格线的。
甜宠文本依靠“设定”,建构出一个男女主人公都是健康人格的异托邦世界。在这个世界中,阶级固化现象不存在,男女关系是平等的,爱情是浪漫且纯粹的。大众在现实社会所遭遇的不公与未能实现的理想,都可以在异托邦社会得到满足。受众在观看文本的过程中享受收获爱情的甜蜜与美好,感受爱情经受波折所带来的感伤与痛苦。顾漫的情爱世界本质上是虚构作品,纵然纯爱异托邦与大众的现实生活相差较大,但却携带着情感上的真实性,以此满足大众感知层面的情感宣泄。而女性观众之所以更多被顾漫建构的“纯爱异托邦”中的浪漫故事所吸引,一方面是因为在观看文本的过程中获得了遗憾、悲伤、幸福、重逢等普遍性生活经历的情感代入;另一方面在这个唯爱至上的、封闭式幻想的纯爱异托邦中,女性获得了一定的情绪补偿和情感支持,这里消解了一部分权力关系的压制意味,即在父权制的社会体系下,权力的秩序要求女性驯从于既定的体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势必会剥削女性的权益,而女性观看言情文本时,文本为女性所营造的情爱世界是忠贞不渝的,女性受众从两性关系中得到情感弥补,在被现实否定的同时却在书中得到了肯定的情感支持,以此获得欲望实现的自我满足。即便这样的满足空洞虚幻,也解决不了女性在生活中所要面临的实际问题,但至少能为沉浸在异托邦中的女性在精神上重建浪漫、提供慰藉,并让她们将自我想象成健康的个体,将情感还原到原初的状态,消解她们对现实的警惕之心。
然而,剥离这些爱情故事的浪漫华服,去探究其本质,浪漫的大厦便会悄然坍塌。从艺术审美来看,顾漫的文本作为商业诉求下的产物,无疑是略显单薄的。在文化工业的驱动之下,创作者首要考虑的并非文本传达的文化意义,而是文学网站及IP改编方的需要。纵观顾漫文本的情节建构,其实是依靠大量巧合性的情节推动叙事发展,如果没有作为“激励事件”的巧合,男女主角或许都没有情感发展的可能性,作者没有考虑爱情发生的深层次原因,而是赋予这段爱情一种“命中注定”的浪漫色彩,再塑造出各方面都非常完美的男主人设作为吸引观众的诱饵,尽管文本细节十分真实、且贴近普通人的恋爱日常,但叙事逻辑却是极度脆弱、经不起推敲的,这一虚幻的异托邦除却短暂的慰藉作用,并无实质性的深度意义。女主角无论是灰姑娘还是从灰姑娘蜕变为公主,文本似乎都在着重塑造她们善良单纯、与世俗无争的美好品质,仿佛只要恪守美好的品德,避开丛林法则的处世哲学,就可以收获一段纯粹的情感关系并升华人生境界,这无疑固化了女性恋爱时的性格模板。同时,男主也都是卡里斯玛式的超凡人格,对待生活困境游刃有余、在恋爱中几乎是没有任何情感瑕疵的。言情小说给女性读者提供了一种专属的符号化情感想象,当言情剧不再有普通人的生存视阈,都是霸道总裁、天才少年、绝美校花等理想人设的元素重组,再将恋爱日常的细节加以融合后,那甜宠剧无非是东拼西凑的大杂烩,如果大众对“无深度”的文化表面与爱情表征还深感欢欣鼓舞,那此时的艺术就是无限度的重复,此刻的审美判断将毫无意义,大众将会全然置身于“伪语境”之中。而“伪语境”的作用,便是“为了让脱离生活、毫无关联的信息获得一种表面的用处。但伪语境所能提供的不是行动,或解决问题的方法,或变化。这种信息剩下的唯一用处和我们的生活也没有真正的联系。当然,这种唯一的用处就是它的娱乐功能。伪语境是丧失活力之后的文化的最后的避难所”t。无论是甜宠小说还是甜宠剧,它们大多将真实的现实悬置,让纯粹浪漫的爱情去救赎复杂且残酷的人情世态,本质上是用单薄的诗意和易碎的梦境去抵抗对现实的恐慌。爱情被降格为消费模式,不再存在风险博弈、不再考量胆识,舒适的安全感取代了爱情的多义性。而在现实主义的感召之下,尽管《你是我的荣耀》尝试跳脱出言情的框架,聚焦航天人的情怀,揭露物质与精神文明的困境,试图让受众脚踏实地的同时也能仰望星空,但在简单爱的甜宠外衣之下,仍旧容易陷入“复杂”事物“轻”处理的状态,是一种“离地三尺”的现实主义,毕竟由浪漫爱所构筑的瞬间现实,无法在漫长的时间中与它所承诺的永恒相协调。
在文本的想象背后,都在某种程度上裹挟着现实的焦虑,顾漫建构的纯爱异托邦为女性受众注射了一剂精神麻药,满足着她们对理想爱情关系与优质伴侣的想象,也折射着她们渴望依赖男性、却又希望人格保持独立并且具备经济能力的复杂心理。这种情感的认同并非简单源自人的感觉层面,而是在特定时代语境下的社会表达,正如女性从家庭主内者转变为劳动者参与国家建设,這种身份转变所带来的动力和压力是并存的。大众文化流行现象的背后也隐含着新时代的观念变化,在变化中所裹挟的不稳定因素也挑战着大众所遵循的情感模式,人们沉浸于网络世界的狂欢现象实际也是群体性的身份焦虑,消费主义盛行的环境下,情比金坚仿佛成为一种保守的落后观念,争做精致利己主义者似乎成为大众自我保护式的口号,顾漫对爱情的书写同样也是对时代症候的揭露。学界在对这一文化现象进行学术收编的同时,不应用精英一般的姿态进行俯视,应看到其商业化的成功,以及爱情观的正确性,但若从长远的目光来看,此类文本却不能为作为文化产品的艺术进行“增值”,或许它可以用一种轻快愉悦的方式弥合受众的情感焦虑,但这种弥合更多是基于作者个人经验的想象而非时代经验的积累,“顾漫糖”虽然甜而不腻,但糖果终为吃食中的消遣,能兴口腹之欲,却难满饱腹之感。
【注释】
a邵燕君主编:《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2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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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何以笙箫默〉热播 编剧顾漫:应再加五集虐戏》,《中国宁波网》,2015年1月17日,http://news.cnnb.com.cn/system/2015/01/17/008247507.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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