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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缺失,性格懒惰
--论祥子的堕落

2023-02-19代江平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小福子祥子虎妞

代江平

(凯里学院 人文学院,贵州 凯里 556011)

在讨论《骆驼祥子》中祥子的堕落的时候,很多学者和专家都倾向认为是那个罪恶的社会使祥子堕落成一具行尸走肉的末路鬼,这个论断显然主要是从社会环境的层面来考查祥子的悲剧人生的。其实细读文本,发现这个论断显然不够具体,显得大而空。那个社会有那么多的人处于那样的环境,为什么很多人都没有变成祥子那样的人呢?是社会的问题还是个人的问题呢?从社会层面解读祥子的堕落并没有触及真正根源。还有自信、要强的祥子和堕落、自私、狡诈的祥子所处的社会背景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祥子前后判若两人,这是什么使然呢?在小说中可以发现祥子的堕落跟社会有关,但情感的缺失和精神空虚才是祥子堕落的根本原因和内在因素。对一个事物发展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内因,外因是事物变化的重要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罪恶的社会现实并没有打垮祥子,几次丢车他都挺了过来,但是当听到小福子上吊自杀后,他彻底堕落了。显然压垮他的不是贫穷、卑微、劳累和饥饿,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小福子的死,他心爱的人的死,最后希望破灭,致使其万念俱灰,生无可恋。马斯洛说:“如果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都很好地得到了满足,爱、感情和归属的需要就会产生„„对爱的需要包括感情的付出和接受。如果这不能得到满足,个人会空前地感到缺乏朋友、心爱的人、配偶或孩子。”[1]祥子就是特别缺乏各种情感和爱。常说人是感情的动物。其实不仅是人有感情,其他高级动物都有感情,宠物对主人的依恋和动物对幼崽的庇护可以证明这一点。

一、祥子的社会情感

社会或者说社会环境对个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深远的,而作为个体的人又不可能脱离当时的社会环境而独立存在,成为一个自适的个体。每个人都是社会网格中的一个小格,在社会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不是独立的存在,会受各种社会关系的影响,每个人是各种关系交织在一起的一个点。马克思说:“但是,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18人的根本属性就是社会属性,社会属性才是人的本质存在,生物属性不能很好地区分社会的人,生物属性只能辨别人与其他动物的不同。对一个人的评判和鉴别是从社会属性的维度进行的。每个人都对社会有不同的情感态度,不管是热爱还是憎恨,或者说像看破红尘的僧侣们,都代表了一种社会情感。有时候人对社会的情感是不自知的,有人认为我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对社会就没有情感了,其实不然,这样也是一种社会情感,也是一种对社会的态度。祥子作为一个乡下进城青年,没有社会经验,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受到什么社会思想的影响,致使他没有强烈的社会情感,没有像曹先生或其他车夫那样爱憎分明的社会情感。但是触犯了他的切身利益后,车被抢了,稀里糊涂地逃出兵营之后他愤怒了。“他不但恨那些兵,而且恨世上的一切了。凭什么把人欺负到这个地步呢?凭什么?‘凭什么?’他喊了出来”[3]16。他愤怒了,喊出了自己的内心和不满。他对当时的社会是憎恨的,他觉得不公平,觉得自己被欺负。当然他不知道社会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是谁把它变成那样的。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只能恨那些兵、侦探、虎妞,他的思想和见识也不能支撑他进一步分析和思考当时社会深层的问题。他只管得了自己,他只想着他的车和将来的生活,对于社会哪怕洪水滔天,跟他都没关系。他是个“车迷”,为了买车,嗜钱如命,当他被孙侦探敲诈时,也只得忍气吞声,没有过多的反抗,也不知道如何反抗。当时的社会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无形的鬼手,看不见摸不着,但一直在控制着他。他讨厌它,但又不知道如何对付它,无缘无故地受过那么多的委屈和痛苦而无处伸冤,他感到要强、正直、善良、勤劳、谦卑的无用,这致使他后来抛弃一切乡下人的淳朴、善良、勤劳而堕落。

二、祥子的亲情

亲情与个体生命血脉相连,亲情跟其他情感不一样,不是人想抛弃或者剪断就能彻底分离的,它与生俱来,剪不断,理还乱。人们常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中国文化当中,亲情是最重要的情感,它连接着家族、血脉、亲缘。在某种意义上说亲情有时候是中国人的一种信仰,一种情感依托,一种生存的意义和价值的追求。在中国人的眼里,亲情高于爱情和友情,爱情和友情的最高境界就是转化为亲情,如果有人把你当亲人看待,不把你当外人,那是最高的礼遇。英国人麦高温说:“中国人把全部精力和情感都倾注在家庭之中,并且对这样的家庭、生活感到心满意足。”[4]有的中国人,一辈子的追求和努力,不是为了使自己过得幸福和快乐,或者让有限的生命过得更有意义和价值,而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使家庭、家族繁荣昌盛,对亲人的负责和关怀是很多人一生的追求和梦想。在家庭的神龛上就写“天地君亲师位”,除了天、地、君就是亲人地位最高。费孝通在《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里说:“亲属是自己人,从一个根上长出来的枝条,原则上是应当痛痒相关,有无相通的。”[5]祥子“生长在乡间,失去了父母与几亩薄田,十八岁的时候便跑到城里来”[3]4。这一句话就交代了祥子的全部身世。祥子没有了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是一个孤儿,是个无亲无故,无钱而失地的农民,在乡间没法生存了才孤苦伶仃地跑到城里来谋生,可以说他是一个缺乏爱的孩子。文本虽然没有叙说祥子在乡下的境况,但从他身世可以揣测他在乡下是混不下去了,赖以生存的几亩薄田都没有了,又没有其他亲人可依靠,被逼无奈选择进城这条路。城里没有亲朋好友,凡是卖力气能挣钱吃饭的活都干过。这对于一个十八的孩子来说也太难了。遇到烦心事,遇到委屈,没有诉说的对象,没有停靠的港湾。祥子亲情缺失。

三、祥子的爱情

爱情是人类得以绵延不绝的重要情感,人类因为有了爱情而多姿多彩,爱情是艺术作品永恒的话题,人类的多愁善感多半因为爱情。爱情也是人类精神生活的主要动力。爱情是美好的,甜蜜的,也是艰难的,即使两情相悦、心有灵犀也是千难万难,正因为这样人们才对爱情如痴如醉,如癫似狂。马克思说“真正自由缔结的婚姻是例外”[2]79,爱情是婚姻的基础,婚姻是爱情的目标。在现实生活中爱情和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它是两个家庭、两个家族,甚至更多人的事情。柏杨先生说:“天下只有一件事,虽经过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千讨论万讨论,讨论到世界末日也讨论不完的,那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6]爱情和幸福一样是没有标准的,每个时代每个民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观,不能用自己的爱情观去衡量他人的爱情,也不要用他人的爱情观评判自己的爱情。“情人眼里出西施”就说明爱情是个体的、独特的,真正的爱情甚至是拒绝理智的。每个人都渴望爱情,渴望爱情的甜蜜,不管是选择独身或者被迫单身的人们,心中都有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和愿望。

祥子看到自己的处境和同行们的境况,认为车夫就不配粘娘们,粘上娘们就会出大事,更不能成家立业生孩子,老马儿和小马儿的遭遇,让他不寒而栗。但是他内心也渴望有一份甜蜜的爱情,他曾几次表示过这种渴望。祥子开始也没有奢望自己的爱情,因为他一直的梦想是买一辆车,一辆属于自己的车。这是温饱问题,当然摆在首位,饱暖才能思淫欲,这是生存之道。开始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地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生子过日子。祥子想:“假若他有了自己的车,生活舒服了一些,而且愿意娶的话,他必定到乡下娶一个年轻力壮,吃得苦,能洗能做的姑娘。”“最后,他必须规规矩矩,才能对得起将来的老婆,因为一旦要娶,就必须娶个一清二白的姑娘,所以自己也得像那么回事儿”[3]51。为了娶一个清白的姑娘,祥子不嫖不赌,不喝不抽,洁身自好,可以说在堕落之前,除了有狭隘的小农意识之外,祥子是个标准的好男人。可是事与愿违,因为拉包月不如意,辞职不干,走投无路又回到人和车厂。由于自己的无知和虎妞的套路,稀里糊涂地,在虎妞的引诱下与虎妞有了男女之事。之后他感到羞愧、憋屈、难过,感到恶心和悔恨。“当个娘们看,她丑,老,厉害,不要脸!就是想起抢去他的车,而且几乎要了他的命的那些大兵,也没有想起她这么可恨可厌!她把他由乡间带来的那点清凉劲儿毁尽了。他现在成了偷娘们的人”[3]51!这件事情比丢车,被巡警敲诈更让他难过,祥子是那么地讨厌虎妞,那么的恨她,他想逃脱虎妞一走了之,可是又无路可逃,农村回不去,其他城市去不了,他身无分文,人生地不熟。他在经济上不能自主,感情上不爱虎妞。因此,他内心极度痛苦,极度的悔恨,极度的无助,无人能帮他,无人能理解他。这段婚姻是不道德的,也是荒唐的,甚至有点无厘头。不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注定不会幸福,对祥子来说,和虎妞一起生活,简直就是地狱。在这件事情上,也不能全部怪罪于虎妞,祥子也有自己的过错,他自己意志力薄弱,抵挡不住诱惑。虎妞只是颜值不如小福子,其他地方并不比小福子差。小福子做暗娼他都不嫌弃,只能说明漂亮的女人才是男人的死穴。当虎妞跟他父亲刘四爷挑明跟祥子的关系后,祥子和虎妞被迫离开人和车厂,在大杂院租房另立门户。本来祥子想就这么本本分分地,安安稳稳地,委屈地跟虎妞过个平常的人生,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虎妞难产而死,使祥子又回到了从前,人生好像转了个圈,又回到了起点。老舍曾经在《我的理想家庭》里说:“结婚既是爱的坟墓,家庭根本上是英雄好汉的累赘。”[7]结合老舍自己的婚姻、家庭和他在这篇文章的表述,可以看出他对婚姻是悲观的。祥子起初与虎妞的偷欢,感觉自己是被陷害,婚后又觉得虎妞是个“母夜叉”“吸血鬼”,宁愿拉一整天的车,也不想回家见她。祥子跟虎妞在一起一丁点也没有体会到爱情的甜蜜和婚姻的幸福。

他与小福子,两情相悦,你情我愿。当虎妞下葬后,小福子想跟他在一起,他不敢。因为小福子一家都指望着小福子挣钱养家,祥子觉得自己当时没有能力承担起这个责任。原文是这么说的“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人家”[3]180。可以说他与小福子的爱是“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与虎妞的结合是“对的时间遇见了错的人”。他的离开让小福子绝望,但她并不怨恨他。祥子向她承诺混好了一定会回来找她。虎妞的死以及无法承受小福子的爱,让祥子开始消沉和堕落。至此他开始抽烟喝酒,想用抽烟喝酒来排解自己的苦闷和寂寞。他开始慢慢变成普通车夫的样子,抽烟、喝酒、赌钱、嫖娼、耍滑头,跟其他车夫厮混。既然自己的要强和洁身自好行不通,那又何必呢?便不得不承认别人做得对。他堕落,暂时忘记了对小福子的承诺,有时候又觉得对不起小福子,但眼前的舒服,又驱逐了他高尚的志愿。他就这么半醉半醒地苟活着,厮混着,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小福子。当他碰到曹先生的时候,他又燃起了对生活和爱情的希望,一心想接小福子一起去曹先生家,兑现自己的承诺和实现自己的念想。然而,现实总是捉弄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小福子因承受不了生活的苦和情感的落寞而自尽了。如果说买车是祥子的生活梦想的话,那么小福子就是他情感的寄托。现在生活的梦想没了,情感寄托消逝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拿走后他只剩下高大的身架子,如同一具掏空的躯壳,等着消逝。买车、丢车的三起三落,并没有压垮要强的祥子,而小福子的死,让他彻底地堕落。

四、祥子的友情

友情是人类除了亲情和爱情之外最重要的情感,《论语》开篇就说:“有朋自远方而来,不亦乐乎?”[8]有些隐秘的心思跟家人和恋人都无法言说,但跟朋友却可以敞开心扉,促膝深谈。中国人常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祥子既没有父母可靠,也没有知心朋友可依,他是孤独的、寂寞的。起初为了攒钱买车,祥子拼命拉车,不沾染任何恶习,不随波追流,不同流合污,而且木讷不善言辞,故此,他几乎不与人交往,不说朋友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帮助刘四爷拾掇车厂以及跟虎妞关系融洽点,即刻遭到车友们嘲讽和讥笑,没人懂他,理解他。他帮助刘四爷打理车厂,除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勤劳之外,主要是打发无聊的时光,因为在不拉车的时候,他无事可做,没人搭理他。堕落后,与其他车夫虽然打成了一片,可是也只是酒肉之交,没有知心的朋友。起初祥子的要强没有被理解,后来祥子的堕落,也没有人同情,他极力想融入车夫这个圈子,但始终只是在外围,不能深入他们的生活。他几乎没有朋友圈,祥子要强的时候是寂寞的,堕落的时候也是孤独的。曹先生虽然对祥子不错,但只是出于对祥子人品的认可和处境的同情,两人在经济基础、学识水平和思想境界上相去甚远。可以说只是仁主和义仆的关系,谈不上友情,更谈不上真正的相交和心灵的沟通。其实,每个人天生具有想向别人交流的欲望,不管是穷人还是富商,抑或是百姓还是高官,都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和理解,都希望有一知己,但现实却是“知己难求”。虽然在悲观者看来,人终将是孤独的,但每个人还是心底存着一个懂他的知己,希望自己逢着一个这样的知心朋友。

祥子的悲剧当然离不开那个把人变成鬼的旧社会和祥子与生俱来的小农意识以及性格的缺陷,但这些只能是祥子成为社会底层的基本原因,不是其堕落的根本原因。究其根本原因是精神的崩溃和情感的缺失,致使其彻底堕落。人是万物之灵,是物质和精神的结合体,对于一个正常的人来说,物质和精神都是不可或缺的。祥子物质的匮乏和贫困并没有压倒他,一次次买车的失败,反而使他更加坚强,可是情感的孤独,使他彻底崩溃和堕落。如果祥子能够和心爱的小福子在一起,或者说只要能找到小福子,祥子就不会彻底堕落。假设这个最后的情感寄托没有失去,他也不会变成一个“还有口气的死鬼”。在社会情感上,他是个被遗忘和被压迫的人;在亲情上,他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在爱情上,他是个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人;在友情上,没有患难之交和知心朋友。一个人,尤其是中国人,如果在社会情感、亲情、爱情、友情这四种情感中有两种情感或两种以上的情感得不到满足或者缺失,这个人就会变成异类或者孤僻堕落。不管是林黛玉的香消玉殒还是潘金莲的红杏出墙,也不管是《沉沦》中“我”的堕落自尽还是《金锁记》中曹七巧的变态,都与情感的缺失和精神上虚无有极大的关系。从精神层面来讲,祥子的堕落,其他因素只是外因,祥子最终的堕落是情感的缺失所致,这才是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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