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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张廷秀逃生救父》与二人转《回杯记》比较研究

2023-02-18冯喜悦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24期
关键词:二人转改编比较研究

冯喜悦

[摘  要] 改编自中国古代小说的民间曲艺众多,从俗文学文本研究的角度出发,改编后的民间曲艺文本和原小说文本在内容、手法、语言等方面有诸多相似之处,但也在具体叙事、情节安排、人物塑造等方面存在一定的差异。曲艺形式和特殊性、传播需要、舞台演绎需要等多方面均影响古代小说的二人转曲艺创编。同时,二人转曲艺创编过程中的现代文化呈现也值得关注。

[关键词] 《张廷秀逃生救父》  二人转  改编  比较研究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4-0016-04

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和曲艺作品的发展过程中,小说和曲艺之间常常相互影响,相互转化,诸多曲艺作品取材于小说,而小说作品经过几种曲艺形式的不断改编,在数次迭代的过程中往往能对小说原作品产生补充和宣传等作用。

东北传统曲艺二人转中,有“四梁四柱”之说[1],用建筑界的术语代指二人转剧目的八个代表作,《回杯记》就是其中之一。一般认为,能把四梁四柱唱好的演员,其他任何剧目都不在话下。《回杯记》取材于明代文学家冯梦龙《醒世恒言》中的《张廷秀逃生救父》,并在原故事的基础上进行了较为明顯的删改和二度创作,形成了更符合舞台演绎需要的曲艺作品。

一、小说与二人转曲艺的叙事时间差异

法国叙事学家兹维坦·托多罗夫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叙事的时间是一种线性时间,而故事发生的时间是立体的。在故事中,几个事件可以同时发生,但是话语则必须把它们一件一件地叙述出来;一个复杂的形象就被投射到一条直线上。”[2]通常情况下,中国古代小说大多采用直线式的叙事表达,以体现时间的一维性,间或点缀插叙、追叙等方式。而在中国古代戏曲中,一般情况下也是按照故事发展的时间线索进行安排的。

小说《张廷秀逃生救父》的叙事时间基本符合中国古代小说的叙事时间特点,但其相关的民间曲艺的叙事时间则不同。

1.小说《张廷秀逃生救父》的直线叙事

在小说中,整个叙事顺序基本按照故事发展顺序进行,从张权一家在江西南昌进贤县写起,而后搬到苏州,遇到旱灾,张廷秀两兄弟不得不休学改学木匠,直到后来张廷秀得王宪赏识认为义子,并与王玉姐订下婚约,而后张廷秀和父亲均被赵昂设计陷害,这些都是完全按照故事发展顺序进行的,但在张廷秀兄弟前往镇江告状落水这一情节后,小说一改之前直线式的叙事,转而变成双线并行,分别叙述张廷秀和弟弟张文秀二人落水后的经历,直到两兄弟在几年后不约而同上京赶考在京城再度相遇,小说文本又重新变回直线叙事。两兄弟分开的一段时间里,小说以“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形式进行双线叙事,但这样的叙事方式仅起到点缀作用,并不是小说叙事过程中的主导叙事方式,而是为了适应兄弟二人的经历而做出的权宜表述。

2.二人转《回杯记》中的补叙和插叙

二人转《回杯记》的曲艺特点和形式决定了演出人数的限制,因而主要人物只有张廷秀和王兰英以及丫鬟春红,其余人物均只能出现在张廷秀和王兰英的对话中。《回杯记》分为“私访”“摔镜架”“花亭会”三场,基本是以男女主人公为主导。且前两场只起到铺垫作用,篇幅较小,整个拉场戏的主体部分在第三场“花亭会”,在这一部分的人物对话中,多次插叙“问我别事我不晓,家言家语记得清”“那一天二哥花园把活做,快嘴的丫鬟报一声”“你三叔倒有成人之美,花言巧语把你父蒙”等段落,这些段落皆由王兰英“你说是我二哥我不信,家言家语要记清”“我父既然百般不应,亲事又是怎么做成的呢?”“我三叔他老人家管是没管”等一系列发问相联系,形成完整的整体,在补充了故事背景和之前情节的基础上也构成了二人对话的主体,使得整个叙事结构完整圆融。

二、大刀阔斧删改后的故事情节

《张廷秀逃生救父》的故事梗概为:木匠张权因饥荒生计艰难,家中有两个儿子张廷秀和张文秀,张廷秀尤擅木工,恰逢家财万贯且仅有两个女儿的王宪王员外家中招木工为待嫁的二女儿玉姐做嫁妆,张权父子三人到王家做工,没多久知书达理且俊秀的张廷秀被王宪相中,先认其为义子,意欲将其招给二女儿作婿,但游手好闲且觊觎家财的大女婿赵昂和大女儿瑞姐为了独吞家产,想毁了这门亲事。因赏识张廷秀的缘故,王员外私下给了张权一笔钱帮其置办房产,准备开一家布店,赵昂趁王员外离家办事的机会贿赂捕头杨洪以盗窃罪栽赃张权,并买通奴仆在王员外归家后构陷张廷秀游荡嫖赌,王员外听信谗言驱逐张廷秀,张廷秀兄弟准备前往镇江告状诉冤,在路上被杨洪买通船夫暗算,兄弟二人落水分离,张廷秀被戏班子捡到,被迫以唱戏谋生,而后在演出过程中被官员邵爷看中其才气,弟弟张文秀也被富商褚爷捡到,兄弟二人分别得邵家和褚家救助,读书数年,而后在科举中相认,并都顺利考取功名,一同回王家所在的苏州,平反冤案救出父亲,张廷秀也和玉姐喜结连理。

《回杯记》选取了张廷秀和玉姐两个主要人物,并将玉姐改名为王兰英,赵昂改名为赵囊,保留小说中的部分情节,并进行了二度创作。

首先,《回杯记》之所以命名为“回杯”是因为故事中出现了一个二度创作的主要道具“白玉杯”,它是王兰英与张廷秀的定情信物,也是整个故事的线索。张廷秀进京赶考的设定也从替父申冤失败辗转进京改成了直接进京赶考,且是和大女婿赵囊一同进京赶考,并且因赵囊觊觎张廷秀的白玉杯而在途中暗害张廷秀,夺白玉杯献宝换得官位;再到后面王兰英认不出乞丐装扮的张廷秀向其索要白玉杯为证,整个故事以白玉杯作为线索贯穿始终。这种在原文故事上的二度创作明显是有意为之,而以物件作为线索的戏剧性表达也与清代孔尚任的《桃花扇》极为相似。

其次,在父亲被冤这个情节上,小说中赵昂经由捕快杨洪,联合五名强盗改换口供辗转栽赃张廷秀父亲,谎称其参与打劫庞县丞,《回杯记》并未沿用《张廷秀逃生救父》中这些安排,而是改为赵囊献宝换官回乡后为了独吞财产,伙同王兰英的父亲设宴,诓骗张父赴宴并灌酒,而后杀死丫鬟桃红并嫁祸张父,这一情节变化,一方面是对小说中涉及多人的嫁祸情节的省略,另一方面“血淋淋的人头就往公爹怀里扔”这类的表述在制造戏剧冲突方面较之小说也更能创造舞台效果。不过,从人物塑造方面来看,原小说中赵昂一步步巧设计谋的细节描写塑造了较为清晰立体的反派形象,王兰英父亲也是较为正派被赵昂蒙蔽的仁善老者形象,但经过二人转改编后,赵昂和王父的形象变成了非常单一的给男女主人公造成阻碍的反派角色。

另外,在回家交流这一情节上,更是进行了最大程度的改编,可以说几乎摒弃了原小说的主线情节,进行了完全具有创新意义的编写。在原小说中,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仅限于王宪赏识张廷秀的才华,将其收为义子,后又许他婚约,在张廷秀失踪多年未归后王宪令王玉姐违背婚约,另嫁他人,王玉姐上吊自尽拒绝另嫁。不难发现,在原小说中,王玉姐的自尽抗拒另嫁,完全是出于封建传统思想中对女性的贞洁要求,王玉姐和张廷秀并无多深的感情基础,仅限那一纸婚约。

在《回杯记》中,张廷秀临行前,两人以白玉杯为定情信物,体现了二人深厚的感情。同时,曲艺作品巧妙地在他人向王兰英提亲的聘礼中设置了“镜架”这一物品,通过这一适合放置在闺阁绣楼中具有夫妻团圆意味的物品,来进一步激发王兰英的思夫之情,进而引起“王二姐思夫摔镜架”这一经典情节。而后,在张廷秀归家后,曲艺作品又创设了二人再见互相试探的情节,张廷秀试探王兰英是否变心,王兰英以“官印”称“黄铜”试探张廷秀的态度,这些机巧幽默的情节均是曲艺作品的再创作。

三、继承基础上微调的人物形象

二人转《回杯记》因戏曲舞台演出的局限,并不能像小说原文那般将各色人物尽数展现,而是选取了主要人物:张廷秀和王文英,加一个增设的丫鬟春香。

张廷秀作为小说作品中的主角,在戏曲舞台上仍保留了他机敏善言的一面。首先,张廷秀得官后乔装改扮回王府,这一情节在小说中是为了接触王员外和赵昂以探听父亲被冤的线索,在《回杯记》中,则是为了试探王兰英的真心。其次,是面对身份的质疑,在小说中,张廷秀利用自己曾经的戏子身份,闯进王府宴席,而后,又利用戏子打扮“戴纱帽,穿着员领”,名正言顺以官员身份迎接太守;在《回杯记》中,张廷秀以乞丐打扮面见王兰英,在面对兰英质问“有名的乞丐說几个”的时候,列了数位在朝为官的官员名,兰英对人名有所猜测时也被他以同音不同字之说一一化解。

王二姐,在小说作品中唤作玉姐儿,《回杯记》中名为王兰英,这一人物形象在小说作品中存在感较低,唯一一处较为突出的描写是其为了拒婚而上吊自尽,她拒婚的理由也完全符合传统社会对于女性的认知和要求,“他总无禄夭亡,我岂可偷生改节!莫说生前被人唾骂,就是死后亦有何颜见彼!与其忍耻苟活,何不从容就死。一则与丈夫争气,二则见我这点真心。”可以说,在小说作品中,玉姐儿的形象是相对单薄的。在《回杯记》中,王兰英作为故事的女主角,人物形象格外丰满,首先,王兰英也有封建礼教要求下的为夫守节的一面,对小说中上吊自尽的情节进行修改,改为了“守节六年”,通过时间的长度展现王兰英感情的真挚;其次,在《回杯记》中,王兰英摆脱了小说中柔弱的闺阁小姐形象,更为活泼聪慧,在面对乞丐装扮的张廷秀时,她步步设问,先问二人信物,又问二人相处细节,待张廷秀一一作答后又对其乞丐身份提出疑问,最后在拾取张廷秀为官凭证的金印后又戏谑地展开对于这块“黄铜”的追问,通过大胆泼辣的语言和行为展现出了一个更为机智聪慧的女性形象。

赵昂,这一人物在小说作品中有着浓墨重彩的描写,是推动小说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人物,其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他联合杨洪等人,几次三番陷害张廷秀一家,在确认张廷秀已死后又买通玉姐儿身边的丫鬟企图置玉姐儿于死地,在小说作品中,这一人物是极为丰满和具象化的。但在《回杯记》中,这一人物并未正式出现在舞台上,《回杯记》在进行二次改编的过程中,削弱了这一人物的特点,仅作为张廷秀外出遇难的罪魁祸首,以一个工具化的作用出现在张廷秀的口述中。

在原小说中,玉姐儿身边的丫鬟不止一个,且皆没有被提及姓名,仅以“丫鬟”称之,她们隐没在小说作品众多的人物中,并没有任何存在感。但在《回杯记》中,将丫鬟形象具象化,并赋予了其“春红”这一名字,在黄梅戏《女驸马》、评剧《茶瓶计》中亦有“丫鬟春红”,显然,“春红”这一姓名本身并没什么特殊含义,算是民间曲艺中丫鬟的常用指称。但其在《回杯记》中的作用,却与戏剧《西厢记》中的丫鬟类似,皆是在男女主人公花园相会时的引路人,女主人公情感波动时的催化剂,男主人公前来拜访、返家等行为的传话筒……正如《明清小说功能性叙事研究》中所言:“所谓功能性人物大体与其中‘共相人物约略等同,大多数情况下,它并不是鲜活的个性化人物,甚至可以说仅仅是作为能够胜任某种特定职能的符号化的人而存在,体现了中国古代小说的独有特征。功能性人物的设置与叙写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叙事逻辑关联而进行的,同时也是基于叙事惯例而考虑的,它的存在从一定意义上说维系与反映了明清小说相对稳定的叙事传统,也蕴含着较为丰富的文化意味。”[3]

《张廷秀逃生救父》全文三万余字,虽然以张廷秀一人作为题目,但在具体人物刻画方面,其他人物的描写并不比张廷秀少,其父张权、弟弟张文秀、岳父王员外、岳母徐氏夫人等人物皆鲜活生动,笔墨颇多,但在二人转《回杯记》中,除张廷秀和王玉姐儿外,其他人物有的直接被隐去,有的也仅在口头中稍被提及,又增设了春红这一功能性的人物。

四、曲艺改编差异的成因分析

在此基础上,可以分析二人转文本改编过程中与原小说呈现出差异的成因。

首先,是浓厚的地域特征和曲艺形式需求。玉姐儿名字的修改、人物语言幽默、性格泼辣外放,都将小说中在苏州的人物拉到了东北的黑土地上,既适应了曲艺受众的审美需求和地域特点,也适应了二人转这一以幽默搞笑为特点的曲艺形式。

其次,是舞台演出需求下功能性叙事的凸显,由于舞台演绎的限制,并不允许几十上百个人物同时出现在舞台上,因此,古代小说在进行民间曲艺创编时,会进行大刀阔斧的删减,将次要人物删除、合并。同时,由于曲艺舞台无法使读者反复“阅读”的特点,其人物塑造一定具有夸张性和突出性,因此,弱化主角外的其他人物,也是曲艺演绎的需要。

同时,曲艺舞台演绎需要简洁明了且完整圆融,需要在极少的人物中,寻求合理的逻辑主导下能够推进情节发展的人物存在,因而,功能性人物和扁平化的次要人物创作成了必然。

作为现代的曲艺改编作品,《回杯记》很好地体现了现代文化在曲艺改编中的呈现,将“王二姐拒婚自尽”改为“王二姐拒婚摔镜架”,又补充了二人的感情基础,使得“拒婚”存在合理性。同时“张廷秀归家试探”等情节,充分展现王二姐的机敏、聪慧。整个曲艺改编放大了小说的文化价值,继承了原小说的主题思想和主要情节、人物关系,又深化了作品主旨,突出了具有现代文化特征的正面女性形象。

五、结语

在《关于说唱文学与古代小说交叉互动研究的思考》一文中,学者纪德君表示:“民间说唱文学与古代小说的交叉互动及其影响是普遍存在的,这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行之有效的研究视角与思路方法:我们可以着眼于两者的互动关联,通过民间唱本与小说作品的比较与影响研究,揭示说唱和小说互动的特点与规律,深入认识它们各自的文体艺术特征,全面、系统地把握它们各自生成、发展和演变的历史,并在此基础上尝试构建一套具有民族特点的理论话语体系与评价标准,从而有效地推进古代俗文学的研究。”[4]

总体而言,二人转《回杯记》在主要情节和人物形象上继承了古代小说的内容,但在主要人物塑造上更为丰满,在情节发展和叙事时间上采用更适应舞台演绎需要的创编。

参考文献

[1] 田连云,崔凯.辽宁当代曲艺辞典[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6.

[2] 兹维坦·托多罗夫.叙事作为话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3] 杨志平.明清小说功能性叙事研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8.

[4] 纪德君.关于说唱文学与古代小说交叉互动研究的思考[J].文学遗产,2020(6).

[5] 刘新.夫妻争灯 传统二人转集[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

[6] 冯梦龙.醒世恒言[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

[7]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8] 金宁芬.明代戏曲史[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9] 周贻白.中国戏剧史长编[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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