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茶事
2023-02-17冰心
从前有一位诗人(我忘了他的名字),写过一首很幽默的诗:
琴棋书画诗酒花,当时样样不离它。而今万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
这首诗我觉得很有意思。
这首诗第一句的七件事,从来就与我无“缘”。我在《关于男人》写到“我的小舅舅”那一段里,就提到他怎样苦心地想把我“培养”成个“才女”。他给我买了风琴、棋子、文房四宝、彩色颜料等,都是精制的。结果因为我是个坐不住的“野孩子”,一件也没学好。
至于“柴米油盐酱醋”,作为一个主妇,我每天必须和它们打交道,至少和买菜的阿姨算这些东西的账。
现在谈到了正题,就是“茶”,我是从中年以后,才有喝茶的习惯。现在我是每天早上沏一杯茉莉香片,外加几朵杭菊(杭菊是降火的,我这人从小就“火”大;祖父曾说过,我吃了五颗荔枝,眼珠就红了,因此他只让我吃龙眼)。
茉莉香片是福建的特产。我从小就看见我父亲喝茶的盖碗里,足足有半杯茶叶,浓得发苦。发苦的茶,我从来不敢喝。我总是先倒大半杯开水,然后从父亲的杯里,兑一点浓茶,颜色是浅黄的。那只是止渴,而不是品茶。
23岁以后,我到美国留学,更习惯于只喝冰冷的水了。29岁和文藻结婚后,我们家客厅沙发旁边的茶几上,虽然摆着友人送的一副精制的茶具:一只竹柄的茶壶和四只带盖子的茶杯,白底青花,十分素雅可爱。但是茶壶里装的仍是凉开水,因为文藻和我都没有喝茶的习惯。直到有一天,文藻的清华同学闻一多和梁实秋先生来后,我们受了一顿讥笑和教训,我们才准备了待客的茶。
抗战时期,我们从北平到了重庆。文藻住在重庆城里,我和孩子们为避轰炸,住到了郊外的歌乐山。百无聊赖之中,我一面用“男士”的笔名,写着《关于女人》的游戏文字,一面沏着福建乡亲送我的茉莉香片来解渴,这时总想起我故去的祖父和父亲,而感到“茶”的特别香洌。我虽然不敢沏得太浓,却是从那时起一直喝到现在!
(選自《冰心散文集》,有删减)
赏析
有人说茉莉花茶是诗一般的茶叶,集茶之韵、花之香于一体,茉莉花茶既保持了爽口的茶味,又有芬芳的花香,茉莉花茶冲泡后花香袭人,满口甘醇,令人心旷神怡。读罢此文,茉莉花独有的香气令人精神抖擞。作者先说自己与茶的初次接触,在年少时口渴,是先倒大半杯开水,之后从父亲浓得发苦的盖碗里兑一点浓茶,混着喝——这种做法“只是止渴,而不是品茶”。
乡愁就是一杯淡淡的茉莉香片。冰心与茉莉花茶的一世情缘与对故乡的怀念紧密相连,“现在我是每天早上沏一杯茉莉香片,外加几朵杭菊……”她将乡思寄托在这小小一杯茉莉花茶中,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