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商业题材电视剧的时代抒写特色
——以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为例
2023-02-09刘振宇朱芷娴
刘振宇 朱芷娴
(作者单位:1.河北美术学院;2.天津科技大学)
纵观电视荧屏,商业题材电视剧一直是广受欢迎的电视剧类型,尤其是以清末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间的近现代史为故事背景的民族商业题材电视剧,因其对纵横捭阖、风云变幻的时代描述,富有寓言特色的家国同构的叙事方式,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的呈现,传奇而相对丰满的人物形象,成为具有史诗品格的电视剧类型。民族商业题材电视剧在21世纪第一个10年的荧屏上掀起了诸多浪花,2001年,《大宅门》的热播让人们领略到了这一题材电视剧的魅力,其后《大染坊》(2003年)、《龙票》(2004年)、《白银谷》(2005年)、《乔家大院》(2006年)、《大清徽商》(2007年)、《大码头》(2007年)、《闯关东》(2008年)、《走西口》(2009年)的相继出现,使这些大多以史料为基础的民族商人的故事伴随着地域商业文化内涵的传播,成为商业价值与审美艺术兼具的电视剧作品。
2017 年,由丁黑执导,以陕西省泾阳县安吴堡吴氏家族的史实为改编基础,讲述陕西女首富周莹故事的电视剧《那年花开月正圆》伴随着时下的“大女主戏”风潮进入人们的视线。《那年花开月正圆》以女性商人周莹的奋斗历程为叙事核心,以泾阳商人与贝勒爷(王爷)及李鸿章、左宗棠两位大人的斗争为主要矛盾,描摹出清末陕西的民间商业图景,表现了以吴家东院为代表的锐意进取的秦商群体与朝廷旧势力的斗争。剧中故事架构于清末各派势力纷争的大时代背景下,这一时代不仅造就了各式各样的人,更使其融入故事,成为戏剧冲突产生的源泉。《那年花开月正圆》主打女性励志,虽然周莹与吴聘(吴家东院大少爷、周莹的丈夫)、沈星移(富商沈家的纨绔二少爷)、赵白石(泾阳县令)等男性角色的感情戏份过多令该剧蒙上“玛丽苏”的外衣,然而该剧浓墨重彩的时代描写以及对清末民族商人在政治夹缝中的生存困境描述得相当细腻,周莹、沈星移、赵白石、吴聘、吴蔚文(吴家东院的当家人)、贝勒爷(王爷),甚至是胡咏梅(古月药材铺胡家的大小姐)、杜明礼(贝勒爷的手下)身上皆带有时代的印记,这些时代细节的再现为该剧增添了厚重感和现实感。
1 时代抒写与国家寓言特色
民族商业题材电视剧在展开电视剧文本故事时往往讲求“家国同构”,这也是中国电视剧总体竭力营造的格局观。“家国同构”,指的是以一个或几个家庭为叙事中心展开广阔而复杂的社会关系的描述,将一个或几个家庭的命运变化与整个民族、国家的兴衰发展紧密联系起来,通过家庭的发展变化折射出时代历史的风云变幻与国家民族的盛衰荣辱。“以家庭的悲欢离合来寄寓国家和民族的盛衰兴亡”[1],如《乔家大院》以晋商乔家第三代当家人乔致庸的传奇人生为主线,讲述其历经千难万险后实现货通天下的故事。《乔家大院》的时代背景为清朝咸丰初年到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城的一段历史,乔致庸的经商经历也往往与政治时局有关,在太平军覆灭、朝廷北伐借银、八国联军攻占北京城等事件中,乔致庸对朝廷的援助都使他抓住机会获得了商业经营的成功。《闯关东》以闯关东的商人朱开山一家的经历为主线描摹了从清末到“九一八”事变前民族商人的生存境况,最终抗日战争的爆发促使朱家三代人走上革命的道路。
《那年花开月正圆》的故事同样始于晚清那个动荡的年代,各方朝廷势力的拉锯战、洋务运动的兴起、戊戌变法失败、庚子国难,这一个个历史事件都融入了吴家东院由盛而衰再由颓转荣的发展史中。不仅如此,《那年花开月正圆》聚焦秦商群体,探讨秦商发家及没落的原因,成为荧屏上为数不多的秦商题材电视剧之一。
秦商(陕商),被誉为是中国第一大商帮,是按地域亲缘关系最早出现的商帮。明清时期,中央政府为了加强边防,在陕西一带实行“食盐开中”“棉布征实”“茶马交易”“布马交易”等经济政策,陕西商人抓住机遇,向陇西运输茯茶,往江淮贩卖食盐,将棉布运往苏湖,于江南销售皮货,在中西部商业贸易领域迅速崛起,成为明清商品经济中活跃的商人群体。陕西的政治中心在西安,而经济中心则在泾阳、三原。泾阳县城是茶叶、烟草、布匹和皮货的集散地,泾阳成为沟通南北货物转运的枢纽,在民间商业领域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民族商业往往以家族经营为主,先后以吴蔚文、周莹为掌权人的吴家东院是陕西泾阳商人的代表,也是整个秦商精神的化身,还是明清时期民族商业家族群体的翘楚。《那年花开月正圆》通过吴家东院的商业经营活动管窥清末民族商业的发展变化,民族商业在朝廷政治时局及西洋经济风潮的左右下艰难前行,一代秦商开拓创新、坚忍不拔的精神被展现出来,而整个国家的时局命运也潜藏在剧情之间。《那年花开月正圆》中的故事发生于一个新旧交锋的时代,如朝廷各派保守势力对民族商业的控制和利用,西洋经济技术对民族商业的冲击,维新派带来的变革思想,因此,可以说以周莹、沈星移为代表的新一代泾阳商人的成长往往与国家命运相连,电视剧故事在个人传奇性抒写之外更带有一层国家寓言的意味。
民族商业题材电视剧的国家寓言意味还在于其不仅有对逝去的时代的回望,还有对当下社会与经济形态的观照,这类作品通过历史事实的艺术虚构,与当前中国市场经济发展中商人形象的负面化具有某种程度上的互文效应,形成异构同质式的意识形态话语,召唤着观众的认同[2],社会转型期的商品经济同样面临着各种新型意识与发展的机遇,《那年花开月正圆》中关于周莹对资本的巧妙借用、家丁入股、对员工家属的安抚策略等颇具现代企业管理思想的描写对现代人同样具有启示意义。
2 时代图景:艺术真实的来源
电视剧作为一种表现艺术,是社会生活的戏剧化反映,电视艺术通过个体故事的叙述,来反映时代背景、社会问题等。时代是故事上演的背景板,电视剧故事所发生的时代环境越逼真,细节越真实,越容易产生艺术的真实感,这是电视剧作为一种艺术普遍努力追求的境界。
例如,美国商业题材电视剧《广告狂人》(Mad Men)将故事背景设定在20世纪60年代,讲述了在纽约麦迪逊大街上的一家广告公司里,以唐·德雷柏为核心的一群广告人追逐事业,追寻“美国梦”的故事。《广告狂人》折射出美国在20世纪60年代社会、经济、政治的一系列变革:西部大开发、冷战、电视业的发展、好莱坞的崛起、肯尼迪遇刺、太空竞赛、黑人运动、妇女解放运动、离婚潮、摇滚乐、越战、精神分析、科幻小说文化潮等。该剧在服装、布景上使用了大量的对比色和高饱和度的色彩,反映出那个蓬勃发展的、充满激情与躁动的年代里人们的思想意识状态。
英国学者迈克·克朗在《文化地理学》一书中写道:“地理人文景观并非仅有简单的自然属性,它总是与特定的文化相连。”[3]《那年花开月正圆》除了对时代政商大事件的描述外,还通过精致的布景、服饰及大量符合历史情境的世俗生活的镜头将晚清民间的风貌呈现出来。例如,《那年花开月正圆》的开篇镜头犹如《清明上河图》一般将泾阳城全景交代出来,层层叠叠的宅院,鳞次栉比的商铺,街头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街头卖艺的周莹父女和围观的路人,一幅晚清细致的社会图景令电视剧呈现出强烈的现实主义意味。剧中将打铁、杂技、皮影戏,及街头美食如凉皮、甄糕等一一呈现出来,这种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凸显出浓浓的年代感。
《那年花开月正圆》中的服装造型比较真实地还原了100多年前民间富商阶层的着装风格,同时还较好地体现出人物的成长历程。周莹从一个街头卖艺的女混混成长为吴家东院的大当家,服饰由出场时的粗布麻衣到学徒时期的简朴布衣,到少奶奶时期的亮丽的丝质衣衫,再到当家时的稳重、贵气的着装,每一个阶段都可以看出周莹的成长变化。而男主角沈星移的服饰变化更能体现出年代更迭的质感。沈星移出场时,身着明绿色的绸缎长衫,外搭精致的花形刺绣坎肩,一个清末不谙世事的纨绔少爷的形象便出现在观众面前。而随着他受周莹影响逐渐变得有担当、有理想之后,服饰的颜色也逐渐走向稳重,以青色、蓝灰调为主。当受洋务运动思想影响来到上海租界开辟外贸生意时,沈星移开始着西式洋装礼帽,后期走上革命道路后,服装又变得厚重而简朴。另外,电视剧也借助沈星移服饰的变化反映出时代的更迭变化。
3 时代冲突:故事张力的源泉
民族商业题材电视剧在叙事上多讲求传奇性,人物命运跌宕波折,故事张力十足,主人公与时代的冲突往往成为戏剧冲突产生的源泉。
《那年花开月正圆》的编剧苏晓苑提到原本电视剧的名字叫《大义秦商》,后来导演丁黑将剧名改为《那年花开月正圆》,增添了一种浪漫哲思的味道。剧名包含着对逝去时光的追忆,还有对人生难以圆满的遗憾和慨叹。实际上,《那年花开月正圆》里故事冲突的内核也是时代的冲突。表面上看,周莹带领的吴家东院的死对头是杜明礼及其背后的贝勒爷,然而在那样一个内外交困的晚清时代,民族企业家所要面临的困境是来自多方面的,有贝勒爷的压制和扼杀,有朝廷主和派李大人的暗算和阴谋,甚至有吴蔚文曾经倚靠的朝廷另一派势力左大人的釜底抽薪之计,这些都是封建旧势力施加给民族企业家的。此外,还有西洋进步思想和技术对本土落后商业思想和技术的冲击。胡咏梅经营的古月洋布庄曾对周莹带领的吴家三院的土布生意构成巨大威胁,周莹只能带着土布远走迪化。事实上,历史上秦商没落的原因也主要在于洋货对本地产品的冲击。可见,该剧的创作者对时代背景资料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人物方面,主角周莹与沈星移身上带有较强烈的时代冲突性。周莹出身于江湖市井之间,是一个十足的女混混,由于她跟随着自由随性的养父周老四长大,身上带有一定的个性解放意识,也具有一定的超前于历史大环境的思想。编剧苏晓苑说,她的肉身是近代的,思想是现代的。在晚清这个时代,周莹要对抗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思想,也包括吴家内部以二爷、四爷为代表的保守势力。周莹骨子里的求新求变意识是一直都存在的,她能够相信洋传教士,在家族内部实行家丁入股制,入股陕西机器织布局,兴办女子学堂,并在慈禧太后面前大胆谏言“求变”,可见周莹对抗的乃是这纷繁复杂而又相对落后的时代。
《那年花开月正圆》中对于民族商人形象的描写是富有建构性的。如果说周莹是超前于时代的,那么沈星移则是被时代裹挟着前进并最终站在时代浪尖上的。沈星移从一个纨绔少爷成长为一个革命进步分子,是与周莹的影响分不开的。沈星移的体内拥有着与周莹相似的灵魂,他身上带有旧时代的习气,但心中埋藏着善良的种子,是家族的变故让他萌生出反抗的意识,在与周莹的接触中他开始有了革新的思想。沈四海作为老一代商人,其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与攀附权贵的行为令儿子——新一代商人的代表沈星移非常反感,他对父亲的反抗也体现出这个人物身上的进步性特征。沈星移远赴上海开创了一片新的商业天地,然而事实证明,民族商人始终难以摆脱朝廷政治势力的扼制,杜明礼的阴谋和周莹的遭遇让他意识到当时社会的症结,于是他由一名商人转变为走在时代前端的革命者。
《那年花开月正圆》中对政商之间的勾结和冲突的深入反映也使这部电视剧加深了对现实主义的开掘。无论是吴蔚文、沈四海、胡咏梅还是周莹,这些商人背后总是能看到朝廷势力的影子,吴蔚文曾倚靠的左大人,沈四海、胡咏梅倚靠的杜明礼和贝勒爷,以及一直默默帮助着周莹的赵白石,晚清纷繁复杂的政治局势在民族商业领域表现得一览无余。尤其是赵白石这个人物形象,从其身上可以洞见官场的复杂性及对人的异化作用。起初的赵白石正直有抱负,但在张长清(李鸿章的幕僚、赵白石的老师)的利用和贝勒爷的打击,同情于吴蔚文的遭际和对周莹的接受和认同后,赵白石发现只有沦为官场中的一员,用阴谋与潜规则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由此可见,沈星移的革新和赵白石的守旧其实都是时代冲突的缩影。
4 创作缺憾与对策
4.1 创作缺憾
《那年花开月正圆》从最初播出时的一片叫好到剧集播出一半时的口碑走下坡路,其实也反映出该剧在创作方面存在一定的缺憾。
首先,该剧虽号称聚焦秦商,但秦商群像没有立起来,除吴蔚文、周莹、沈星移的经商才能得以展现之外,沈四海、胡老爷、胡咏梅及吴家的其他几位长辈并没有多少经商的才能,尤其是周莹与沈四海的一段商战戏,沈四海几乎时时处于下风,其陕西数一数二的商业地位似乎空有其表。胡咏梅虽开辟洋布生意,但对其如何经营却没有任何体现,当周莹入股陕西机器织布局后,胡咏梅生意的风光便结束了,可见胡咏梅除了抢得先机之外并无制胜法宝。周莹在泾阳的商界没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即使土布挤压,也能通过出走迪化轻松解决。周莹在商业领域里几乎从不失败,也使得该剧在商业题材内容的呈现上显得不那么真实。
其次,该剧对于秦商的特色也没有很好地展现开来。陕西八百里秦川沃野千里,从而形成了秦人忠厚为本、诚实不欺、不尚空言的高尚品格。剧中吴蔚文也说过,秦商做生意靠的是“诚信”二字,还有“三硬”之说——人硬、货硬、脾气硬,然而这种“诚信观”仅在周莹想用杜鹃花叶子代替价高的血竭遭到吴蔚文呵斥时有所体现,其他地方则着墨不多。
再次,虽然《那年花开月正圆》展示出一定的女性力量,但剧中女性意识的表现并不比《芈月传》等剧更深入,该剧女性意识的体现时常伴随着与男权思想的交锋。“女主一路过关斩将,不同阶段都有不同级别的男性为她保驾护航,助其成就一番霸业。”[4]剧中周莹几次陷于危难靠的是沈星移和赵白石的搭救,特别是赵白石,从入股陕西织布局,到除掉张长清,赵白石几乎是靠着一路改变自我、适应环境以达到保护女主角并成就其事业的目的。女性如何依靠自我的能量开拓事业、立足于社会,仍然是当下众多以女性形象为绝对主角的电视剧难以解决的一个问题。
4.2 对策
作为剧集的创作者,应当在戏剧冲突的设计、人物形象的塑造、戏剧境界的提升上更加用心。例如,在对秦商形象的表现上,不能简单将沈四海、胡咏梅简单符号化为女主周莹的对立者,结束了他们的阶段作用后就让人物下线,而是应该用好这两个人物,赋予他们有血有肉的性格特征,和周莹的关系也应是时而竞争、时而扶助的复杂关系。这种人物关系更加符合现实,也更能构建起秦商群体形象。在反映20世纪90年代钢铁业发展的商战题材剧《风吹半夏》中,几个钢铁业的生意伙伴就是这种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让观众在人物关系的转变过程中体会了一代钢铁生意人的传奇人生。
电视剧创作者还需要思考如何才能书写出新时代的大女主角色。如今,女性力量正逐渐被社会大众广泛认同,女性“不是自我逃避,而是找到自我,不是自我舍弃,而是自我肯定。”[5]女性形象在影视剧中既需要体现出女性的特色,也要伴随着时代的变革注入较为新鲜的思想。创作者本身要了解人物,更要了解时代的风潮和受众的接受心理,创作出真正具有女性力量的大女主题材电视剧。
5 结语
《那年花开月正圆》确实给我国民族商业题材电视剧的创作注入了一种新的女性力量,体现出一定的民族特性和史诗性。当然,我们也要看到,在近几年的电视剧创作中,民族商业题材类型电视剧逐渐成为一个稀缺品种,因此我们呼吁更多的电视剧创作者能够关注这一题材,创作出更多兼顾家国情怀与可看性的电视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