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类突发舆情事件的网络传播特征及治理
2023-02-01天津社会科学院舆情研究所天津300191
韩 阳(天津社会科学院舆情研究所 天津 300191)
文物书写着国家的历史,塑造公民对国家历史的民族情感和集体记忆,讲述国家“从哪里来”和“到哪里去”的故事。在人们的既有印象中,文物总是静静地躺在博物馆的陈列柜里,隔着厚厚的玻璃接受着来自参观者的默默注视,很难与瞬息万变的突发事件扯上关系。但随着人们对美好生活需求的提升以及网络信息传播的发展,文物与公众之间的距离被空前拉近,与文物相关的话题热度持续走高。尤其是文物发现、保护、传承引发的前世传奇和当代故事被演绎放大,引发媒体与公众的围观和讨论,成为一种亚类型的突发舆情事件。
作为历史文化的凝结符号,文物是全民族的共同财产,国家是文物保护的第一主体。文物类网络舆情的发生,表面上左右着公众对文物保护工作的认知和评价,在更深意义上则影响着人们的政治认同与国家合法性构建。尤其是近年突发性的文物类舆情事件越来越多,不仅加速了文物知识的社会性扩散,激发了公众的文物保护热情,也给文博事业的舆论宣传工作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2017—2020年,国家文物局先后在长沙、杭州、南京、大连等地举办“全国文物新闻宣传和舆情应对培训班”,就文物宣传与舆情案例进行研讨和培训。不少文博从业人员表示,如何有效应对越来越多的网络舆情,已经成为新时代文博工作必须认真面对的问题。
一、类型分析:哪些文物话题容易引发突发舆情事件
从管理职能角度划分,我国的文博事业公共文化体系主要包括“文化建设、公共教育、文物鉴定与咨询、信息、政策以及资金服务六个部分”[1]。从信息传播和受众心态的角度分析,并非所有和文物相关的话题都会引发舆情反映。其中,能够触发公众认知好奇性、情感共鸣性、情绪共振性、需要被剥夺感等心理机制的文物话题更易引发流量关注,有更高的概率酿成舆情事件。
(一)博物馆运营与建设
博物馆是文物进行集中存放、展示、研究的公共空间,在社会空间中有着较高的曝光率和话题度,因此也首当其冲地成为文物类突发舆情事件的策源地。近年来出现的文物类舆情事件,也或多或少和博物馆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其中,故宫不雅照事件(2015)、杭州博物馆“跑男”事件(2016)、北京恭王府“野导游”事件(2018)、故宫“奔驰女”事件(2020)等,都以较高的话题热度登上当时热搜,成为一时间全民关注的新闻。为了研究内容的严谨性,本项分类仅统计国有正规博物馆,并不包括民营博物馆或未取得博物馆资格的展览机构。如果算上河北冀宝斋博物馆事件(2013)、北师大“京师瓷”事件(2016)、重庆大学赝品博物馆事件(2019)等,那么与博物馆相关的突发舆情事件更多。
基于网络信息传播的即时性、圈群性,舆情事件的酝酿和生成呈现出较强的不确定性。文物修复、馆区环境、人员形象、服务质量、便民措施、旅游安全、物价等各种难以预料的原因都可能成为触发舆情的焦点。其中,既有主观失误造成的管理漏洞被媒体聚焦放大,也有观众擅入文物禁地等招致的客观压力,还有由具体问题引发相关话题升级。在2020年初的故宫“奔驰女”事件中,舆论关注的重点从故宫管理秩序扩展至文物的历史尊严,进而升级至公共文化服务均等性以及社会公平问题。可以说,文物类舆情事件的影响并不限于文物和博物馆本身,在中介性社会事项的刺激下,往往能够和当时的社会情绪产生互动和共鸣,进而影响公众的社会政治态度。
(二)考古勘探和发掘
我国地下文物资源丰富,随着近年来文物保护工作的需要和考古技术的提升,考古工作取得一系列重要成果。相应的,与考古发掘相关的舆情反映也越来越多。其中,重大历史遗迹的发现不仅可以起到证史、正史和补史的作用,而且能够展现蒙尘千百年的文物形象,解开聚讼纷纭的历史谜题,因而一经公布就能立即吸引媒体和公众的关注。如“南海I号”沉船打捞(2007)、安阳曹操墓发掘(2009)、海昏侯墓发掘(2011)、张献忠沉船遗宝发掘(2018)等重大考古发现,信息发布伊始就成为热门话题,并随着考古进程的推进和重要文物的出土不断产生新的话题点。
在2009年河南安阳西高穴曹操墓发掘过程中,网友围绕着“墓主之争”“地域之争”“称呼之辩”“遗骨之惑”“造假之嫌”等问题展开充分的讨论,相关媒体和专家也积极加入进来,成为当年重要的舆情事件。此外,考古工作多是野外作业,不仅面临艰苦的自然条件,甚至牵连其他行业的经济利益,容易引发群体性的对抗和冲突,酿成突发事件。如2019年1月扬州瘦西湖考古工地发生考古工作人员被城管殴打受伤、考古设施设备被毁坏、考古工作被严重阻挠的恶性事件,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引发强力的舆情声讨。事发后,国家文物局要求依法严惩事件中涉事单位和人员,并希望有关部门明辨事件原因,深刻汲取事件教训,确保考古工作正常开展[2]。
(三)文物安全事件
“文物安全是文物工作的基础,也是红线和生命线”[3]。在文物类舆情事件中,最易引发公众强烈反应的莫过于文物安全事件。一般而言,文物安全包括文物自然灾害、田野文物犯罪、馆藏文物盗抢犯罪、安防和消防等。其中,田野文物犯罪(盗墓、盗挖古代遗址等)是舆论声讨的众矢之的。在当前我国对世界文化遗产的保护中,“旅游与游客管理、人为盗窃破坏是造成负面舆情的主要原因”[4]。历史上,涉及文物安全的大案要案也都会引起全国性的震动,如孙殿英盗清东陵案(1928)、开封博物馆“9·18”特大文物案(1992)、唐恭陵被盗大案(1998)、红山文化古遗址盗掘案(2015)等,都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焦点和拊膺长叹的痛点。
近年随着文物保护标准的提升,文物安全也有了更丰富的定义。维护文物安全除了避免劫取盗挖,也要根据科学标准对文物进行合理保护。罔顾科学标准的修复是对文物的变相破坏,也会引发舆情的深度关切。例如,在辽宁朝阳云接寺壁画遭破坏性修复(2013)、四川安岳宋代佛像遭“毁容式”修复(2018)、广东顺德“双塔”修缮被吐槽(2019)等事件中,“各种‘毁容式修缮’频出,有的对文物造成难以挽回的破坏,令人痛心”[5]。上述事件中,古迹修复前后的对比照片在网络广泛流传,明显的视觉落差引发网友对文物安全和修复的积极讨论,很多网友表示这些文物“丧失了原有的沧桑感”“比破坏更可怕”。
(四)海外文物回归与文物对外交流
与国内的文物安全一样,身处异国他乡的流失文物同样牵动着国人的心。流失海外文物是中国文化遗产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寄托着中国人民质朴深沉的历史情感和文化记忆。据统计,流失海外的文物超千万件,其中大多数集中于社会动荡的特殊历史时期。海外流失文物特别容易唤醒中国人民曾受列强压迫的屈辱记忆,在华人世界中构成一种特有的群体文化心理。由于流失海外文物具有特殊符号意义,因此每当发生文物追讨事件,如圆明园兽首拍卖事件(2007)、福建“肉身坐佛”追讨事件(2015)等,都会激发公众情绪化的舆论[6],不少中国人在海外博物馆参观中国文物后也都表示痛心疾首,并期盼这些文物能够早日回到中国。
文物的对外交流能够有效助力文化外交和国家形象塑造,但在交流过程中,文物安全的问题也愈发凸显。2017年底,在美国费城展出的秦始皇兵马俑的一段手指被一名美国青年掰断并盗走。消息传回国内后,引发了网友的强烈愤慨和谴责,进一步激发了关于“文物出境该如何保护”的讨论。此外,文物交流中的不平等问题也是舆论关注的焦点。2019年1月,台北故宫博物院向日本出借颜真卿《祭侄文稿》。作为珍贵的千年纸本国宝,《祭侄文稿》“展一次伤一次”。台湾当局的出借行为导致两岸舆论哗然,大量网友指责国宝出借的正当性和司法审核程序,质疑台北故宫借国宝“媚日”,有台湾媒体表示“还是中国大陆拿回去好了”。
(五)“国宝帮”事件
在非专业化的民间舆论场中,关于文物真伪问题的讨论一直有着较高的话题浓度。尤其是在圈群化的舆论环境中,并非只有真文物能够吸引流量关注,假古董甚至可以引发更为激烈的讨论。在当前收藏品市场中,一个特殊的收藏者群体——“国宝帮”正在浮出水面。“国宝帮”代指收藏理念非常执着且自信的收藏爱好者,因自认为经常能够捡漏“国宝”而得名。该群体中,既有单纯将赝品误当国宝的收藏爱好者,也不乏“以收藏所谓天价‘国宝’的藏家为中心,形成的由制假者、文物贩子和鉴定专家组成的利益共同体”[7]。近年来,“国宝帮”积极开展鼓吹“国宝”活动,相继闹出“国宝”献汶川事件(2009)、河北冀宝斋博物馆事件(2013)、北师大“京师瓷”事件(2016)、重庆大学赝品博物馆事件(2019)等,不仅误导了部分公众的认知,也给相关管理机构造成突如其来的舆论压力。
“国宝帮”的行动逻辑是,收藏者本人以古代珍贵文物发现者、拯救者自居,他们以假藏品、假博物馆为工具,自称“抢救国宝”“为国宝正名”。在话题设置中,“国宝帮”扮演成与主流文博专家争夺话语权的“弱者”,积极争取媒体和公众同情,一定程度上混淆了公众对于文物及文博工作的认识和评价。随着公众文物保护知识的提升和自媒体赋权,越来越多的文博爱好者对“国宝帮”产生了质疑、揭露和批评。如在河北冀宝斋博物馆、重庆大学赝品博物馆等事件中,都是由一些具有社会责任感的文博爱好者在网上曝光赝品,引发舆论关注和媒体聚焦,最终促使相关管理部门调查介入。
二、文物类突发舆情事件的网络传播特征
“文物是在历史长河中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局限而遗留下来的幸存者,是说明当时历史的具体而真实的实物见证”[8]。许多文物往往以重大的历史背景为背书,被赋予与生俱来的神秘感和话题性,一旦再次产生话题就能迅速晃动史海钩沉,获得当代传播特权,自然而然地重返主流舆论场。
(一)文物话题契合议程设置中的“导向需求”
近年来热门的公共话题中,“文物事件是一个容易引发媒体和社会广泛关注的新闻点”[9]。如2019年1月中旬,当周舆论聚焦于文化传播、文物保护等话题。在10项热点事件中就有3项和文物有关。其中,“珍贵‘祭侄文稿’被借日本引争议”在10项热点舆情中排名第一,热度为41.08%,远高于第二名的27.36%以及第三名的14.54%[10]。为什么文物事件容易从众多新闻报导中脱颖而出,甚至在舆论议程中产生排他性的话题浓度?议程设置理论的“导向需求”(Need for Orientation)概念认为,人们对于未知信息有强烈的认知需求,而信息的相关性和不确定性越高,导向需求程度也就越高。也就是说,那些公众普遍认为非常重要的、但又对事件背景知识了解程度越低的事情,越容易吸引公众的眼球、成为舆论的焦点。
从这个维度上看,文物话题恰恰满足这两方面的条件。一方面,作为国家和民族的共同财产,文物保护具有广阔的群众基础,爱护文物已经成为一个被广泛接受的重要话题;另一方面,由于文物知识的专业性和复杂性,事实上大多数人对文物知识缺乏足够了解,以至于“我们只是在新闻报道中与它们相遇,而不能在生活中接触到它们”[11]。这种既重要又缺乏明确信息的话题,容易激发公众的好奇心理,鼓励人们通过检索信息、参与讨论来弥补认知空白。而且,“受教育水平越高,就越可能产生较高的导向需求”[12]。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知识分子群体往往会与文物议题产生强连接,通过线上线下的互动博弈,对文物保护和社会观念产生重要的影响。
(二)文物事件可触发舆情支持和政治认同
文物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承载着民族的集体记忆,在社会运行和政治活动当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在古代王朝的鼎革兴替之际,新兴王朝会选择性地继承故有王朝的文物典籍、典章制度,以彰显“天命”“正统”的承继与延续,从而增进不同利益集团对于政权合法性的认同感。在现代社会,文物的所有权从皇室转向国家,历史文物进一步发展为建构国家合法性的重要资源。文物的继承、发现、保存和宣传,对于一个国家及其各族人民能产生强大的凝聚力和激励作用,从而使民众对国家管理者产生积极、健康和理性的社会政治态度。反之,如果文物走私、盗掘、失窃、损坏等问题经常发生,文物安全得不到保障,不仅损害广大公众的文化权益,而且直接影响到政府的形象[13]。
“现代国家有内在动力动用手中的资源创造公民对国家的认同”[14],其中文物显然是一项惠而不费的国家认同媒介。尤其对重要文物的发现和继承,往往能够凝聚正面的舆情支持。如,新疆“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出土(1995)、“南海I号”宋代沉船打捞(2007)、曹操墓发掘(2009)、张献忠沉船遗宝发掘(2018)等,都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全民热议的公共话题,发挥了在不同社会群体间融通视角、凝聚共识的关键作用。通过电视、网络直播,拍摄专题节目以及自媒体平台的宣传,甚至形成了“全民考古”的热潮,民众对于古代物质文化和现代国家治理的亲近度和好评率大大提升。如在四川张献忠沉船遗宝打捞过程中,该项考古工作利用“围堰筑堤”的方式展开,破解了流传数百年的沉船遗宝谜案,“考古盛世”与“盛世考古”[15]的辩证议题得到了网友的纷纷点赞。
(三)自媒体成为诱发文物类突发舆情的重要信息源头
在近年的文物类突发舆情事件中,自媒体的重要性愈发凸显。例如,在河北冀宝斋博物馆事件(2013)中,作家马伯庸在网上发表《少年Ma的奇幻历史漂流之旅》长文,图文并茂地分享了他参观冀宝斋博物馆所见所感,引发网友对该机构藏品真伪问题的讨论,揭露了该机构藏品皆为赝品的情况,最终导致其闭馆整顿;在重庆大学赝品博物馆事件(2019)中,一篇名为《重庆大学耗资670万建了一座赝品博物馆?》的网文将重庆大学博物馆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揭露该馆所藏部分文物原系赝品,导致该机构闭馆。类似的,浙师大陶艺馆(2015)、北师大“京师瓷”(2016)等事件中,也基本遵循了“网友质疑—发帖讨论—官方回应—撤展闭馆”的逻辑。
此外,新媒体发展尤其是图片、短视频传播,把原本人烟稀少的古代遗迹拉近到公众面前,以至于“大量在传统媒体时代被压抑、被忽略、被边缘化的话语在微传播中得到了释放并形成话语权力,由此重塑网络舆情生态”[16]。例如,在四川安岳石窟遭“毁容性”修复事件中,修复活动其实发生在1995年,二十多年来从未受到关注,直到2018年相关图像资源在网络传播才将事件引爆。此外,在故宫不雅照(2015)、“最美野长城”被砂浆抹平(2016)、温州平阳鳌江福星桥被毁(2018)等事件中,照片、短视频等图像信息的传播也是导致话题飚红的重要原因。
(四)文物类突发舆情常源自专业性解读与大众科普匮乏
文物保护是一项具有高度专业性和复杂性的工作,有其特殊的行业标准和规则,这就必然与一般性的大众理解产生门槛和藩篱,也就难免造成舆情的误解和误读。例如,由于考古工作在时间线上往往晚于盗掘活动,以至于在一定程度上给公众留下了“考古发掘被盗墓推着走”的印象,甚至有人认为“考古学家是拾盗墓者牙慧”。事实上,世界各国都会要求考古工作尽可能避免主动去发掘保存完好的历史遗存,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我国的文物保护工作长期坚守着“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原则①此文物工作方针自1992年开始延续使用了三十年。2022年7月,全国文物工作会议提出了“保护第一、加强管理、挖掘价值、有效利用、让文物活起来”的新时代文物工作方针。,只有在“配合大型基本建设工程”“自然灾害、意外事故和非法盗墓给古代遗存造成破坏”“学术研究性发掘”等情况下,考古工作者才会进行抢救性发掘,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考古总是慢于盗墓”“推土机在前,考古在后”的原因。
与考古发掘一样,文物鉴定也是一项高度专业的工作。这种高度专业性会造成信息不对称,给特殊利益群体留下解释空间,从而诱发舆论的误读和纷争。例如,2012年8月,有网友声称主持人王刚在鉴宝类节目《天下收藏》砸碎的“赝品”中不少是文物珍品,旋即引发真伪阵营的争论对垒,最终发酵为收藏界广为关注的王刚“砸宝门”事件。事件中,由于媒体和公众缺乏必要的文物鉴定知识,且缺乏权威鉴定部门出面回应,导致针锋相对的群体间站队互怼,在文博爱好者群体中营造了强烈的暴戾情绪。此外,在陶瓷鉴定专家毛晓沪被诉案(2011)等事件中,在没有权威评价标准的情况下,媒体和公众往往根据自身的认知水平、利益取向和欣赏层次选边站队,以至于事件真相在群情纷争中愈发扑朔迷离,呈现出各说各话的“罗生门”现象。
(五)文物突发事件多夹杂次生舆情与舆情反转
文物保护是一项周期性较长的工作,文物的发现、发掘、修复保护等工作往往需要花费数月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相应的是,文物类舆情的走势也往往伴随着文物保护工作节奏的开展而推进。文物保护是一件缓慢且平和的事情,舆情表达却是一项短暂而急促的事情。“网络记忆只有七天”,超出了一定的时间节点,舆情的热度和力度都会梯次衰减,网民的注意力会因其他社会事件的出现而转移,也会因新线索的出现导致次生舆情危机。例如,2011年故宫相继爆发了“失窃门”“错字门”等事件,“风波渐趋平息后,不料又发生了国宝损坏等一连串事件,‘四重门’演变为‘十重门’”[17],直接将故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从短波舆情延宕为长波舆情。
在社交媒体主导的“后真相”时代,由于文物保护工作的周期性长、专业性高,相关舆情反映也呈现更高的不确定性,舆情反转的现象也频频出现。在南京栖霞千佛崖修缮(2001)、辽宁“最美野长城”被砂浆抹平(2016)、顺德顺峰山公园双塔修复(2018)等事件中,由于文物修复工作具有较高的专业门槛,非专业人士很难全面理解和掌握真实情况,以至于到底是“合理修复”还是“变相破坏”,对于事实描述的各种信息交织混杂、真伪难辨。在缺乏权威部门一锤定音的局面下,各方围绕碎片化的信息展开激烈争辩,舆情反转的情况一再出现。既让关注此事的公众无所适从,也使参与报导评论的媒体十分尴尬。
三、文物类突发舆情事件的应对和治理
与文物保护一样,处理突发舆情事件也是一项高度专业的工作,需要丰富的知识和丰厚的经验。有效应对文物类突发舆情事件,需要“将文物新闻舆论工作贯穿到文物工作的各个环节”[18],既要熟练掌握网络舆情的生成与表达规律,利用数据技术与专家经验相结合完善舆情搜集和研判机制,也要研究如何在网络生态中建构新的文物形象和文物话语,推进文物类舆情从事件性议题向话题性议题演变,从诉求性议题向认同性议题转变。
(一)畅通文物舆情报送渠道,构建舆情信息汇集研判机制
成功治理突发性舆情危机的理想标准是防患于未然。为了将可能出现的问题熄灭在萌芽状态,文博系统可以构建舆情信息汇集研判机制。正如原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在一次访谈中所谈到的:“为了监测舆情,他让秘书每天传送两次速报,内容涉及过去的12小时内各界对故宫的评价……国内的国外的都有,好的坏的都有,影视的文字的都有”[19]。很多案例也表明,相关部门如果能够率先掌握问题线索,就有机会洞察先机,从而准确判断事件性质和走势,对具体诉求作出更为有效的回应,大大降低负面舆情和次生舆情的生成概率。在信息采集范围上,可以围绕涉及文物保护的重要政策、法规文件、重点工作、重大工程等关键节点,着重关注博物馆运营、考古勘探、文物安全、文物交流、文物鉴定等容易引发突发舆情事件的话题。
在工作机制上,一方面用好“明网”,文博部门可以通过网络平台主动向社会征集文物舆情信息,避免负面话题因得不到回应而陷入“小事拖大、大事拖大”的怪圈,同时也给公众的文物保护热情提供顺畅的供输反馈渠道;另一方面,积极构建文物舆情信息搜集“暗网”,利用文博系统自有条口管理渠道,建设自下而上、覆盖全国的舆情信息报送平台,要求各平台定期报送本地文物舆情信息,分享突发舆情处理经验,构建全国文博系统舆情信息共享机制。在此基础上,组织相关领域的专家对所搜集的舆情信息进行分类处理、深度研判,找寻突发事件的演变规律和传播特征,为进一步做好突发舆情事件应对提供数据和经验支持。
(二)主动设置文物保护议题,完善新闻媒体协调机制
治理文物类突发舆情事件,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更不能出现问题的时候被社会舆论牵着鼻子走。文博系统应该在正面的宣传的过程中主动设置议题,介绍文物保护的压力和挑战,鼓励社会监督和帮助,引导社会舆论朝着有利于文物保护的方面发展。例如,2014年国家文物局向社会通报了8起文物违法案件,社会舆论反响强烈,不仅推动了案件解决,而且起到了警示作用;2019年住建部、国家文物局通报批评山东聊城、山西大同、河南洛阳等五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不力,批评了它们建假拆真、破坏环境等行为,并要求限期整改。该通报引发了舆论对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关注,引导关于经济建设和文化遗产保护间矛盾等讨论,成功设置了有关古城保护的舆论议题。
此外,媒体在文物类突发舆情事件中的重要性不容忽视。“2014—2015文物行政执法十大指导性案例”显示,“媒体介入、新闻舆论报道非常突出”[20]。但是,常规媒体缺乏足够的文物专业知识,在新闻报道中难免会有误会和误读,可能导致公众的误解和误判。而且,对于兼具重要性和专业性的文物话题,“人们总是希望,能够从最有资格答疑解惑的人那里了解情况”[21]。这意味着,有效应对文物突发舆情事件,文博部门应该主动和新闻媒体深化合作链接,不仅要配合接受媒体采访和信息公开,还要积极与媒体建立信息协调联络机制,构建丰富全面的媒体资料库,经常与媒体保持良性互动,通过权威媒体发布权威信息解读。
(三)掌握网络舆情传播规律,谙练舆情回应技巧和方法
面对具有高度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网络信息空间,无论文博部门如何提前防范,都可能会遭遇突发事件。因此,文博部门必须对随时可能到来的突发事件做好心理准备,熟悉并掌握网络舆情的生成和传播规律,学会与不确定性共舞。在观念层面,需要认识到舆情表达有其独特的内在规律,而这种规律又往往与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养成的直觉和习惯相悖。因此,对看起来无章可循的突发事件,回应过程不能机械性地照搬既有成规,要精通谙练网络信息空间中“弱者优势,情感强势,轻者为重,次者为主”[22]的传播特征,选取适当角度和时机加强公众对于文博工作的理解、认同和支持,避免与情绪化的舆论产生正面冲突。
在回应技巧方面,要切忌自说自话的“独白”,而要通过对话和共情达到化解纷争的效果。在内容选择上,要兼顾“政府想说的”“媒体关注的”与“公众关心的”,在回应舆论关切的过程中传递职能部门工作的态度、进程和责任;在角度选取上,要找准各方思想认识的共同点、利益关系的交汇点、情感交流的共鸣点、化解矛盾的切入点,维系情绪安抚、问题解决与事后影响的平衡;在语言表达中,要将文件语言口语化、抽象概念形象化、深刻道理通俗化,将复杂的文物知识以符合常识的逻辑娓娓道来,并注意准确无误、及时更新、前后一致。
(四)科普文物保护知识,讲好新时代的中国文物故事
上文已提到,专业性解读与大众科普的不足是当前文物类舆情频发的重要原因。当公众面对文物信息时,强烈的保护热情与匮乏的文物知识形成矛盾,很容易在认知偏差的作用下生成非理性的质疑和声讨。对该问题的解决,需要依靠博物馆等文博机构大力开展文物保护知识的科普和宣传。随着近年来博物馆学界思潮的转变,“博物馆研究的重点已经从文物保管与收藏的研究转向公共教育,而宣传教育也成为博物馆工作最主要的任务”[23]。在文物知识科普方面,博物馆等文博机构拥有优质的人才资源和丰富的布展资源,能够通过展览、讲座、体验等形式传播知识、化解误会、形成共识,从认知结构的底层逻辑发力,降低负面舆情的生成概率。
文物作为国家历史信息的凝结,是促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文化资源。正因如此,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文物的重要作用,多次强调“让文物说话”和“让文物活起来”。讲好文物故事要挖掘文物背后的历史文化内涵,文物研究须跳出传统器物学和田野考古学的窠臼,“更加重视展示传播和公共教育功能,深入挖掘文物背后的历史文化,达到透过文物见史、见人、见精神”[24]。与此同时,以文物为媒介做好历史场景的还原研究,全景式展示历史遗址的全貌,逐步还原文明从涓涓溪流到江河汇流的发展历程。通过生动地讲述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人和事,让现代人通过文物与古人产生情感链接,与历史事件产生情绪共振,从历史文化中获得滋养和启迪,进而帮助人们将热爱文物与增强政治认同有机结合起来,既营造有利于文物保护的良好舆论环境,也使文物保护工作持久地获得全社会的认同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