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文学地理与空间建构:域化视域下马丽华游记散文景观文学的生成路径研究

2023-01-31蔡秀清焦旭辉颜维康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景观主体意义

蔡秀清 焦旭辉 颜维康

(①西藏大学学报编辑部 ②③西藏大学文学院 西藏拉萨 850000)

文学作为一种重要的精神活动显现,毫无疑问会受到自然和人文环境的影响,从青藏高原自然和人文地理的第一空间出发,探究青藏高原影响马丽华游记散文生成的途径和机制,更能回归到文学生发的生命现场和现实地理场景,从而探析马丽华文化大散文风格形成的主导因素。马丽华在具身感知的基础上,深入藏北高原、阿里荒漠,感受地域特色文化景观的视觉震撼和文化意蕴冲击。地理因素通过对文学家的影响而作用于文学活动,“影响到文学家的生命意识和气质人格,影响到主体关于地理空间和景观的想象性重构,进而影响到文学作品。”[1]人既是地理作用于人的中介,也是文学作用于地理的中介,前者基于文学创作家,后者基于文学接受者。在马丽华的文本播布中,文本中的地理景观呈现作为涉藏地域文化蕴涵的媒介载体,在接受者对异域文化的尝试性解读中,随着文本不断生成裂变,从而赋予藏域景观多样的文化意义内涵。

一、域化现实:地理基因生成与恋地情结勃发

“文学地理景观是地理环境与文学相互作用的结果,它是文学的另一种呈现,既不是传统的纸质呈现,也不是新兴的电子呈现,而是一种地理呈现。”[2]马丽华的游记散文中描绘出大量的地理景观物象和关于区域地理民风的事件展演,架构起作者的文本审美意象,呈现给读者鲜明的地域性信息。从文学生发的地理环境入手,能够更好还原游记散文生发的“第一现场”,探究地理环境对作家文学书写的归约作用。

(一)文化—统摄:自然地理的场景还原与人文文化的主导统摄

“地理空间是指地球表层系统中各种地理现象、事物、过程等发生、存在、变化的空域性质”[3],地理空间划分又分为自然地理空间与人文地理空间。文学生而具有地域性,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以马丽华等人为代表的无数内地青年进入西藏,西藏独特的自然与人文景观不断洗涤作家的灵魂。与内地自然景观不同,青藏高原这片“岗坚”(雪域)土地自然环境中的山林日月,河湖交织与雪域景观不断生成着作家的思想风格与文学意象,人文社会中的民俗风情、地理景观、语言乡音又在不断影响着作家的叙事结构与情节脉络。我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多民族统一国家,多种自然地理环境与人文因素浸染了不同的区域文化,而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区域文学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马丽华在《雪域文化与西藏文学》中谈到,西藏高原高山林立,河湖密布,不同区域间自然环境差别极大,在西藏各地形成了“康巴文化”“象雄文化”等众多文化区,[4]自然地理决定人文地理,而两者又共同构建出具有地域空间性的景观自然文化特色(见图1)。

图1 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的相互影响与区域景观文化的建构

基于文化地理学的阐述,空间乃是一种物质的固定形态,是多样化地理景观的映射。当代人文主义地理学将空间分为四个层次,而第一层次的藏域地理显性空间作为景观物象与事件展演舞台,乃是一种可感知的有形世界,可以通过作家创作主体外在感知对空间进行细致的描绘。正如没有单纯外在于主体的自然地理景观,现实地理空间的物质性与客观性并不是绝对的单一孤立性质,而是在人类社会一经产生时,便深深打上了主体印记,是整个地域文化系统的组成部分,而自然与人文交织的静态景观事象和动态景观事件作为现实地理空间的主要填充物和材料构建来源,应当被看作为一种综合的景象,其“不是一种个体特征,它们是反映了一种社会的—或者说是一种文化的—信仰、实践和技术,地理景观就像文化一样,是这些因素的集中体现。”[5]对于地域影响文学的阐释解说,不能单纯集中于自然景观条件上,也应着眼于诸多人文景观因素中,地域对文学的影响,后者起到中枢承接作用,从而制约影响文学。在马丽华著作《雪域文化与西藏文学》中,“这方水土:源远流长的水和深厚凝重的土,深刻影响着后来人们的生存风格和思想面貌。”[6]马丽华正是从主观性的地区空间经验出发,感受到主体所感知的丰富内涵,还原文本发生的第一场景,“场景是指在一定的时间、空间内发生的一定的任务行动或者因人物关系所构成的具体生活画面。”[7]文学中的场景乃是空间性质的情境场所,是一种高度个性空间图景。追溯文本景观物象呈现及事件展演的第一现场,更能够接近于文学存在本真的鲜活样态。众多生活景观构成了一幅大型环境艺术画面,藏民族在简单生活中增添众多内容,使生活趋于复杂化和艺术化,“特别是在为了表达民族主义精神而人为地重新改变地理景观的事实中”[8]。在《藏北游历》中,马丽华细致描绘了神山圣湖、藏北荒漠、康巴服饰、科加婚俗等众多景观物象与事象,作者秉持文化相对主义立场,对藏民族地域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持清醒客观展示态度,尝试对其景观的多义性进行研究,“以便掌握当地文化的整个运转过程,一个地区的文化表明,该地区的景观是所有随消逝增长、变异及重复的文化的总和或集中体现。”[9]

(二)依附—规约:文学生发的地域依附与环境情感归约

西藏高原气候的独特影响到藏民族的生产生活、人文民俗与心理情感的构建,进而映射在文学作品中。从格萨尔到米拉日巴,从玛尼石堆到各色经幡,从衣食服饰到出行交往,目之所视,皆是景观文化,藏地山川气候、自然地理空间规定着人文文化空间,自然空间与人文空间的相互映现又共同构成了地-文互释的空间景观分层结构。在《符号生态学》中,库尔曾用“多重自然”论来阐释自然之于主体世界的符号意义分层模式,而“多重景观”模式基于“多重自然”论而言,零度景观是指完全外在于主体世界的自然景观,如绝对的荒原;一度景观指经主体世界初步感知、描述、解释的景观,比如《走过西藏》中关于驮运路、当穹湖以及长江源头格拉丹东的描述;二度景观为主体具身实践改造,经主体世界模塑系统过滤,被改变过或者生产过的景观,如马丽华描绘的寺庙神殿,以及火葬仪式、自然崇拜;三度景观为思维理论化或者文本化的景观,其主要表现为在文本世界中主体世界思维关于地理景观的再造性架构。

零度景观更多表现在一种假定状态的存在。没有一种景观完全脱离于人而存在,即使在《走过西藏》中,作者描写过荒无人烟的藏北高原景观的各个地域,但是当人类尝试赋予其意义称呼,给予其意义阐释时,其就已经不再属于零度景观的范畴。景观之于主体世界的意义机制,在于主体对于景观的介入生成,而这种意义生成机制,更多体现在一度景观和二度景观中,生命体对地理景观的映现根本上是经过了作家特有的主体世界模塑系统的选择和过滤,是一种主体性的结果,一种意向性的过程,以情感联系为基本纽带。人文主义地理学家段义浮认为,“人与地方的情感关系复杂多样,人与环境天然有一种依恋感”[10]。而这种天然的人类地缘亲和力优势在全世界具有普遍意义,不论是在民族主体之于家乡的情感联系中,或是马丽华等外来“他者”之于异域文化的意义建构中,一个地方的人的行动思想、感知途径以及赋予该地的意义价值,总是在不断融入地方,成为地方的一部分,其意义也在不断变迁之中,地方空间从而被赋予一种可贵的人文主义精神。“通过描写一个地方固有的特征,通过一定艺术加工,使一个地方的自然景观、人文景观、民俗风情……生动具体形象凸显出来”[11],对于固定民族文化的“他者”来说,对于陌生化异域的地方情感依附则是通过经验及感觉知觉、观念意义累积的中介切入,一个人可以通过经验来阐释、建构现实,而情感依附是基于经验之中更高级的意义模式。(见图2)[12]

图2 情感、经验与现实架构

地方的价值正是基于属于特定人际关系的亲切感。正如梅新林所说:“文学地理的核心是文学家与地理的关系,其中文学家是主体,是灵魂,地理是客体,是舞台,文学家走向哪里,他们就将文学活动,就将文学作品带向哪里,文学地理的中心也就转向哪里。”[13]在异域文化的探索中,从陌生经验到亲切经验再到情感归约,从《藏北游历》到《西行阿里》再到《灵魂像风》,西藏景观文化的丰富不断生成着作家的文学意象与叙事逻辑。作家借助地域文化亲和力优势,其童年时代集体劳作经验意识的获取成为作家概念系统、理论知识的有机沉淀,进而内化为心理结构的养成与重构,表现为文学家独特的视角看法与传达方式,马丽华的“走过西藏”系列中,表现着鲜明的文化人类学的反思探伸,借助于地域文化特色、神话传说、自然风物等多维参照,探寻藏民族的文化内涵,其诗化描写的文化散文风格,赋予了文本中文学审美性的传达方式。“他生于其中的风俗就在塑造着他的经验与行为……其文化的习惯就是他的习惯,其文化的信仰就是他的信仰,其文化的不可能性亦是他的不可能性”。[14]

二、域化主体:文化“他者”的具身经验感知与心理景观图像的排列整合

马丽华的游记散文鲜明突出纪实性和文学性两大特征,在深入藏北、西部阿里等高原地域的旅居中,作者借由身体感知来探索异域地理景观文化,借由经验知性感知和理性评价的融合来尽量描述外在世界。从“圣湖的今古传奇”到“雀莫山的故事”再到“招福摸顶仪式”,作家以身体为中介,以视觉为主体,众多感官共同作用,探究异域景观的文化形式和内涵,将其内化为创作主体的意识心理图像的整合和重构。

(一)具身—感知:具身化空间景观的现实地理感知

决定一个地区地域特性的是文化景观,在马丽华的长篇游记散文及《走过西藏》中,有大量关于西藏地理景观、民俗风情的描写,北上无人区的半荒漠地带,大量关于牧场、野生动物的描述,独特赛马节日的震撼呈现,以及大量藏族俗语、谜语的陈述,如:“草坪上一头母牛,百条绳子拴住它,嘴里吃人肚里说话(打一用物)(帐篷)”,“下面是海子,上面是雪峰,峰上飞来五只鹰(打一动作)(抓糌粑)。”[15]正因如此,区域文化和与其相对应的景观地理可以构成研究分析的基础,可以解释为“由不同形式间的独特联系构成的一个区域,其可以是物质形式和文化形式”[16]。在这片独特地域上,正是通过一系列物质或文化的纪念性的地理景观展演使得雪域空间呈现民族化的特征。在这片具有独特地方内蕴精神与特质的藏域空间中,地域就是一个主观维度,可以从意义的维度加以阐释与理解。地方使得人的经验和理想具体化,“它是一个应该从赋予地方意义的人的角度加以理解和澄清的现实”[17],由此赋予地方空间以主体体验为核心的意蕴中心。在长久的生产劳动中,藏民族赋予了本片地域空间更多的情感价值内核,而不是单一的居住生存等表象特征。在《走过西藏》中,马丽华描述了大量关于藏民族形象思维的实体例证,如达尔果山及当惹雍湖的神话传说,对土地的深沉依恋早已镌刻在民族主体的基因中,而这种地方依恋感的形成,是民族主体与景观客体相互作用的结果,是经验建构而成的意义中心。

这种地方感塑造的依据就是地方特性,“地方感往往伴随着视觉化的意象,也就是空间文化意象的营造。”[18]地方依恋的产生主要取决于三个方面原因,一是对家乡及故乡的思念;二是对自然与人文景观的眷恋;三是对区域文化底蕴的归属。民族区域创作主体往往包含三个方面的缘由,而外来“他者”创作主体仅仅包含后两个方面。但是随着外来游记主体作家对区域景观映像感知的加深,即对一地域的集信任、情知、评价等要素为一体的综合性复杂心理机制,陌生地域也会成为外来“他者”的第二故乡。在马丽华二十余年的西藏旅居生涯中,特别是在深入藏北高原、阿里地区具身探索区域文化风情的努力中,是基于审美的角度以及感性生发和理性认知的方式去评价环境的。在她的众多游记散文中,既有壮阔秀丽的自然人文风光,也有对民族民俗生活的众多思考。身为异文化的探索者,“他者既是另一个主体,也是中介了与其他主体之关系的象征秩序”,[19]正是在这种“自我”和“他者”交互关系审视中,主体才能不断融入到异域文化的基因脉络中,进一步生发出民族地域主体拥有的恋地情结。

异域文化书写者以身体为中介,在伸张与广延的现实空间中,以知觉和想象的协同合作为中介,建构关于区域景观风情的印象“知识库”和“文化感觉区”,书写作为“文化他者”的大型景观环境艺术痕迹。马丽华等各民族作家在深入高原地域的过程中,其身体—主体不再作为一种单纯性的生理机能形式,景观事象作为一种整体形象,不断与作家身体媒介发生交互作用,身体媒介早已作为一种意义建构的基础而存在,而身体蕴含大量环境刺激的生理机能。人文主义地理学家段义浮强调人与环境关系建构中人的感知能力的重要性,强调人体所有感知器官的协调参与,“人类以各种方式对环境作出反映,从视觉和审美的角度欣赏,到身体的接触。”[20]

(二)拟像—重构:拟像化空间景观的文化本质与心理整合重构

在主体具身感知将景观地理内化为意识思维的空间安置时,记忆与想象作为作家主体创作的两种基本心理活动,同时也是沟通主体空间场所安置与景观意识化思维呈现的重要心理叙事媒介。在文本空间呈现中,语言文字作为信息媒介,其叙事过程主要是线状时间性的,而在创作意识空间中,记忆与想象作为媒介呈现方式,图像化是其主要特点。作家在藏北荒漠、阿里地域等看到的所有山林日月、神山圣湖、民俗宗教仪式等地理景观物象和事件都会内化为主体心理意识图像。而景观客观事象经由知觉把握上升为主体心理空间的形象便是记忆,即马丽华在现实空间场所感受到的景观地理事象的展演,在其心理空间所映射的痕迹“遗留物”。创作主体在现实地理空间对景观事象的“介入”性接受,会在主体意识空间转化为选择性的记忆“存留”,这种存留根植于作家创作主体一生阶段,特别是童年时代的文化情感沃土。视觉所具有的先天的第一刺激能力使得图像准确说是形象在记忆中占有重要地位,对于作家而言,在对景观形象画面追忆时,脑海中永远呈现一种形象画面,这也是以马丽华为代表的地域作家运用景观形象材料进行文学创作的基础。于民族作家创作主体而言,景观事象一旦被意识所选择,成为主体印象和知觉信息的记忆“存留”,现实与文本空间中时间的单一线性进程将会被打破,对景观转换演绎进程的“截留性”将大大可能。然而,景观记忆表象不会永远清晰呈现在作家的意识中,其根本是通往遗忘,泛化到无意识的心理进程中,在主体心灵深层次的堆积中呈现出模糊化、遗忘化的特征。

当景观地理事象化为景观记忆表象,充分占据其意识心理空间时,游记作家主体才能在其创作中“随心所欲”调动过往生活的景观记忆,那些西藏地理景观所携带的原生的、丰富的情感信息才能被充分占有和调用,因此在记忆形象还原性的基础上,关于景观想象画面的建构性才能真正发挥。空间经验安置是景观地理记忆与想象安置的空间场所,是客体现实空间转化为主体心理空间的原生动力和情感联结,空间经验是在空间感知基础上形成的技能体系和空间知识,是记忆和想象的中介和基础。空间经验的唤醒更多是以情感为联系中介,通过对景观记忆形象的追忆来完成创作的还原性形象沉淀,对景观形象的想象性重构来完成创作的再造性发挥。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就曾论述家宅景观空间对于记忆生成追思的重要影响,他认为正是因为家宅景观安置着过往记忆,我们终其一生梦想回到那个地方,“我想要指出家宅中存在的原初丰富性,我们的梦想把我们带到那里。”[21]在游记地域作家眼中,“家”的含义不再仅仅局限于狭小的童年时代日常的家宅处所,而是泛指其周围一切西藏地区景观环境艺术符号性的文化痕迹遗留,泛指一切的符号性情感联结物。游记作家主体将地理景观物象转化为意识思维图像,随后将意识思维图像进行排列安置与构思,从而建构出关于文本的意识地理思维图景,从意识地理思维图景中唤起深藏于集体无意识中的地理景观的符号性情感联结,从而最后物化为文本中地理图景的虚构或隐喻性呈现。

三、域化文本:景观媒介性的文本呈现及其意义的多样性传播

主体于现实地理空间景观的具身感知,最终借助语言符形能力的展现物化于文本中。在马丽华的《走过西藏》系列中,地理景观的书写描述不再仅仅是客观现实的物理呈现,而是承载藏域文化意蕴传播的媒介作用。在文本传播过程中,同样作为异域文化“他者”的阅读接受者,总是基于人类文化的共性解读异域文化景观,由此,这种独特的“间性”促使景观文化意蕴随文本传播而不断裂变生成,赋予异域文化景观多样性文化内涵。

(一)媒介—述行:媒介景观的书写展现与意义的像似述行

景观在文化意义上被定义为“由包括自然的和文化的显著联系形式而构成的一个地区[22],文化景观是对世界的描述和解释,指示“居于某地的人们为满足其需要而利用自然界所提供的材料在自然景观基础上叠加自己创造的文化景物”[23],是基于民族的世界观及同他人关系创造、表述的结果,生动反映地域间的人文特色以及历史记忆,包括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两大部分。众多文化地理学家将文学中的地理景观书写看作是了解阐释地区文化意义的途径,景观作为承接文化蕴含的符号意义载体,其意义非与生俱来,而是处于不断的建构和发展中。在马丽华的《走进西藏》中,藏域地理文化景观不能仅仅被看作是地形外貌的感官视觉冲击描述,而是更应被当作意义解读的大文化文本,“它们能告诉居民以及读者有关某个民族的故事,他们的观念信仰和民族特征。”[24]而景观在文本中作为一种意义媒介载体,其赋予读者的正是从作品小文本(文学书写)到地域大文本(文化蕴涵)解读的可能性,除却自然与人文属性外,文学地理景观与文化地理景观的不同在于前者具有突出的文学属性,即地理景观在文本中是以文学性审美的表现手法传达出来。马丽华是写诗歌起步的,在她的《走过西藏》篇目中对自然人文景观有非常诗意化的表达,如“这些泉华经多年剥蚀,奇形怪状,斑驳陆离……,下面是热浪翻滚,上面是冰清玉洁,云蒸霞蔚,仙境一般。”[25]关于地理景观的真实性和虚拟性描写或因文本形式和主体创作角度而有所差别,研究文学中的景观描写也可以发现其对地区不同人的不同意义,即创作者对于现实地理景观的描述以及接受阅读者对于文本中地理景观的理解,使得地理景观的解读变得更为复杂,在马丽华的《藏北游历》中,“我也长久地感到迷惑,多年来想刨根问底……,便把这惶惑写进诗里:费解的只是六字真言/疑为天外来客所遗/至今犹是无底之谜”[26]。

景观与图像在某些方面有极强的相似点,因为“视觉意识的本质即是人类以人的意识所发生的观看”[27],把握图像作为符号意义载体的工具特点,更能了解地理景观如何作为一种图像在主体意识创作书写以及读者语言理解的过程中发挥作用,赵毅衡认为“符号是被认为携带意义的感知”[28]。基于此,图像与语言同作为符号系统,语言长于抽象逻辑表意而图像长于直观性再现,图像应该被称为关于客观对象的生动相似的描述。图像感知方式正是基于人类经验知识和感官视觉的一种结构样式,图像只能存在于人类的理解中,图像化的感知作为人类把握世界的一种基本样式,其并不仅仅局限于视觉感知的表层概念建构中,而是更多凸显于人类长期的生活及主体自身所特有的意义层级的累积形式中,主体必须要赋予其意义形式和内容,从而主体获得某种意义的接受。正因如此,可以说:“图像是以人类视觉经验为原型,以像似性为基本特征的意义知觉形式”[29],可以说,图像视觉已经不再局限于生理化的视觉感知,而是发展成“图式化”的知觉形式。在马丽华的游记散文中,有雪山环绕的普兰、秀丽的山村科加,神山冈仁波钦和圣湖纳木错,也有藏北土风的牧民舞,宗教祭祀祈福仪式。不论是静态的地理景观物象的呈现,或是动态的地理景观事件的展演,其所代表的藏域民俗文化风情,已经深深刻在每一个细节中。

(二)模塑—接受:地理景观意义的模塑变形与置换接受

从景观恋地情结感发到主体思维空间架构到文本生成及其意义裂变的传播融合,文化的自我和他者的文学创作经历一系列的创序过程,正如乌克斯库尔在主体世界理论所展示的,生命体的感知和行为有着先天性经验图示,具有强烈的目的指向性,指向性就是指它要天然的在符号主体和目标对象之间建立一种联结关系。正如马丽华在《走过西藏》的序言中写道:“大凡一个人乐意离开他自己的本土文化,去往异族异邦之地,想要获得的一定是差异、未知,是前所未有的全新的体验。”[30]作者深入青藏高原腹地,所要探究的就是关于地域景观与文化意蕴的符号性联结,符号本身就是将符号主体的意向和对象的有关品质相联系的存在,不同民族生活地域景观地理文化涵义有极大的丰富性和差异性,相同景观的语言描写往往代表不同的符号语言意义,如“月”在汉藏民族文学书写中主要代表思乡和希望,文化含义的阐释上具有一定的区别,这也是语言符形性质的限制性,而这种符形指向联结关系在文化层面上只对民族社群的成员有约定俗成的意义,在民族文化成员内部指导着意义的解释和生成,这种限制性规约着民族“自我”的跨语言的文化书写和外来“他者”的景观意蕴解读。按照皮尔斯的符号学解释,语言作为最为典型的规约符号,其具有多义性,是变化发展的,尽管其意义是规定的,约定主导着社群成员对它的指导和使用,但是现实中,随着民族融合的进程逐步加快,基于传统符号学研究的语言域化的边界理论被逐步打破,民族语言的范式和结构不再成为本民族文学书写的单一样式。虽然这种跨语言符号域的书写具有一定的限制,而这种天然具有的符形结合的指向性努力却有极强的共性和普遍性。无论是表现在民族文化的景观内蕴的阐释上,还是体现在跨语言的景观书写展示民族心灵文化内涵的尝试中,这种语言符形性质的生长性不断促进语言对地理景观环境的感知和学习,来获取更多信息和意义的可能性,地域景观因此而实现其文化涵义的丰富性发展。

洛特曼认为文本“是完整意义和完整功能的携带者,简单的信息传播要成为创造的过程,其条件就是文本接收者的符号结构要更复杂”[31]。基于洛特曼文本意义生成图示,景观文化意蕴也随文本传播而不断裂变,由此,基于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传统》对文学四要素阐释的基础上,分别形成了景观地理——主体感知——文本呈现——模塑传播四大主体模块,构成景观文学发生的阐释意义循环。

在景观地理和主体感知间形成一级编码解码系统,在主体感知和文本呈现之间形成二级编码系统,在文本呈现和模塑传播之间形成三级编码解码系统。在这多重编码解码系统中,文本的另一交际功能模式也由此产生。洛特曼将社会交际功能分为五个部分,文本发出者和接受者之间、接收者和文化传统之间、接收者与自我之间、接收者与文本之间、文本与文化语境之间[32],这五个部分在阐释文本交际功能时,也是对意识生成机制的深化。第一过程中,文本具有最基本的信息传递功能,即游记散文文本中出现了哪些文学意象和景观描写;第二过程游记文本接收者凭借本民族文化无意识的集体原型的积淀,对文本中景观文化记忆作出初步阐释;第三过程在第二过程基础上,将自我代入文本,来达到自我的反省和审视,探求文化心灵的深层意识;第四过程中文本与接收者双向选择,接收者在文本中实现与景观环境及人物线索的深化互动;第五过程中文本由一个文化地域进入到另一个文化地域,在文化边界的“模塑”系统过滤中,游记景观生发出不同的意义,促进文本景观文化意义内涵的生成裂变,在广度、强度以及深度上不断促进着民族景观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结语

西藏多年的游历旅居,雪域空间的景观风情贯穿于马丽华游记散文的文本中,促使其著作形成恢弘壮阔的整体风貌,呈现文化大散文的文学特征。景观作为地域文化承接的符号性联结载体,在系列化的生成裂变之中达到意义的建构融合,主要体现在:一是在地理基因的景观审美意象生成及藏域情感依附中,景观文化的消逝增长、变异重复成为空间环境与马丽华文学书写的双重材料填充物;二是作为藏域景观的“他者”文化主体,马丽华以身体为中介,在多年的具身游历感知中,诱发身体—主体的适应性行为,景观物象内化为心理拟像;三是在马丽华的游记散文中,景观物象与事件作为地域文化媒介性的书写展现,在接受主体边界的模塑系统过滤中实现景观意义的多样性繁殖。

猜你喜欢

景观主体意义
一件有意义的事
景观别墅
论自然人破产法的适用主体
火山塑造景观
有意义的一天
包罗万象的室内景观
关于遗产保护主体的思考
诗里有你
论多元主体的生成
春天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