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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治理现代化视域下县级融媒体建设的“西藏样本”

2023-01-31仲建琴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县域西藏基层

吴 锋 仲建琴

(西安交通大学新闻与新媒体学院、新媒体与社会治理研究中心 陕西西安 710049)

县级融媒体建设是打通基层治理“最后一公里”的关键环节,西藏的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则因其在边疆治理现代化及国家治理体系中的极端重要性,成为边疆治理中最为关键的“最后一公里”,也是最难以抵达的“最后一公里”。作为“世界屋脊”,西藏不仅是地理空间的世界制高点,也是全球舆论场域的关注焦点。而作为边疆治理的战略重地,其不仅是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环节,更是践行“中国之治”、彰显制度优势的靓丽名片[1]。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二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西藏代表团审议时明确提出“治国必治边、治边先稳藏”——即治理国家必须要治理边疆,治理边疆首先要治理西藏,治理西藏首要确保西藏稳定,在国家治理总体框架下推动西藏治理[2]。西藏,既是重要的国家安全屏障、生态安全屏障、国家战略资源储备基地,又是边疆民族地区、集中连片贫困地区、反分裂斗争的主战场。较之其他边疆省区,其海拔最高、生态环境最恶劣且毗邻南亚,处于中国同境内外敌对分裂势力激烈斗争的“最前沿”;作为边疆藏民族特色文化保护地,其面临“最复杂”的民族和宗教问题;与此同时,作为脱贫攻坚之初中国唯一的省级集中连片特困地区,西藏也是全国贫困发生率最高、贫困程度最深、扶贫成本最高且脱贫难度最大的区域,对于总人口逾八成以上生活在农牧区的西藏来说,其在整体脱贫后依然面临“最艰巨”的乡村振兴要务。

可以说,西藏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内蕴媒介发展与边疆治理的双重突破目标,其本身就是国家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的完美体现:一方面,作为县级融媒体国家战略在基层落地的至为关键的一环,西藏的县级融媒体建设应被视为国家传播体系的“强板”,充分发挥其在边疆治理现代化进程中的治理效能和积极促动作用;另一方面,边疆媒介发展的“短板”又使得西藏融媒体建设成为当下全面布局县级融媒体进程中最为艰巨、最难以抵达的“最后一公里”。如何着眼西藏的现实困境,着力补齐“短板”、构建全国融媒体建设的“西藏样本”,亦成为题中之义。

一、西藏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现状与发展困境

从县级融媒体国家战略推进的总体性视角看,西藏自治区当前建设进程相对较为滞后,整体仍处于初步探索和形式融合阶段,亟待向深度融合迈进。西藏自治区自2018年以来先后出台《西藏自治区地市县区融媒体中心建设实施方案》等文件,明确了集中打造西藏日报、西藏广播电视台2家自治区级技术平台,以地市为枢纽、县区为站点逐步完善县级融媒体体系的总体工作思路。全区第一个县级融媒体试点——拉萨市堆龙德庆区融媒体中心于2018年末正式挂牌;2019年,林芝市工布江达县、山南市乃东区等8县区相继挂牌;随后的2020年有10县(区)成立融媒体中心;2021年这一数据剧增至31个。截至2021年9月末,全区7市(地)、74个县(区)共有49家县级融媒体挂牌成立(地市级3家,县区级46家),挂牌率约六成。参照国家广电总局主持制定的《县级融媒体中心省级技术平台规范要求》和《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规范》,目前西藏还未启动自治区级技术平台建设,地市县区层面,仅山南市乃东区、阿里地区噶尔县、林芝市工布江达县3县区建成全媒体智慧采编数据平台,开发了自主客户端。

鉴于西藏在国家治理体系中的特殊性,西藏媒体本身肩负着占领信息传播制高点、引导主流舆论和维护意识形态安全的艰巨任务,伴随媒介化进程的加速,党情民意的传播主体、渠道和载体都在向新媒体转移,既往西藏传统媒体的舆论引导价值凝聚模式受到冲击;媒介愈来愈深入地参与到边疆基层县域社会治理改革进程,被赋予了社会治理的角色期待;随着西藏实现全域脱贫,边疆群众的信息和文化需求日益多元化、分众化,互联网平台以其技术优势不断下沉基层抢占了民众注意力,与之同时主流话语的传播受到了极大挑战,网络空间舆论和意识形态斗争形势愈发严峻,西藏分裂与反分裂、渗透与反渗透的斗争形势也愈发尖锐复杂,潜含着国家安全风险和威胁。此背景下,迫切要求西藏媒体实现融合转型发展,提升主流话语传播力、影响力。但在多重社会期待中登场的西藏县级融媒体中心当前还存在很多薄弱环节,在建设运营、内容生产及体制改革等多重困局中不免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首先,建设运营深陷“入不敷出”的窘境且往往“难以为继”。西藏与内地发展不平衡的客观现状决定了其并不可能完全效仿内地县域“大楼与大屏”的建设模式,但如果不启动技术和硬件配套,当前西藏传媒发展水平非但无法赶超反会再次落后于内地,当前部分有条件的县域已尝试与新华社等央媒合作,在技术层面几乎与内地县域无差异,但巨额的技术投入并未与流量获取形成正向促进关系,深陷“入不敷出、难以为继”的困境:融媒体中心的建设运营成本居高不下,但西藏地广人稀的特质则使得客户端下载量、关注度等很难短期内攀升,以乃东“藏源发布”APP为例,虽上线不到一年下载量就已达1.1万,但与高昂的成本相较仍显得入不敷出;而在技术迭代加速的趋势下,平台建成后始终处于跟不上技术发展节奏的尴尬局面,且当前平台在采编实际中重管理而轻内容生产的弊端仍未从根本上缓解西藏传媒生产力不足与用户需求不断提升的矛盾,导致投入产出比并不均衡。

其次,内容生产的一元化导向与基层群众多元化需求间的张力亟待弥合。作为边疆基层主流媒体,在传媒发展基本仰赖中央拨款及本级财政支撑局面下,西藏县级融媒体的内容生产仍呈现较为鲜明的“上传下达”特质。尽管迫于新媒体竞争压力,目前也在寻求新方式、新渠道和新模式进行转型,但其影响力却常被湮没于互联网的流量泡沫中。从传统主流媒体普遍面临的挑战来看,互联网平台资本不断下沉基层抢占边疆民众注意力而县级融媒流量竞逐失利的背后,潜含着主流价值失范的社会风险,县域基层媒体唯有且必须入驻互联网平台才能追随用户,这意味着其内容生产需纳入并受控于平台资本逻辑体系:智能算法推荐[3]使其丧失了议程设置主导性;而以粉丝量、浏览量、点赞数、转发数等为主导的效果评价模式则使其深陷流量漩涡。从西藏的边情民情特殊诉求来看,县级融媒体需要顺应藏民信息需求及媒介使用习惯,供给藏语信息及内蕴民族文化精华的各类融媒体产品,但当前全区大部分融媒体中心普遍存在藏语人才缺乏、藏汉转译效率低等问题,极大限制了内容传播效果。

再则,愈发高涨的社会治理期待与一成不变的体制角色限制了融媒体治理效能的发挥。县级融媒体建设并非纯粹的媒体转型问题或纯粹的意识形态工程,而是兼具媒体、政治、文化等多重属性的跨界问题[4],是关涉社会治理转型的深度融合。目前西藏融媒体中心全部隶属“公益一类”,短期内无法自主经营、自负盈亏,鉴于编制因素很多县级融媒体与县委宣传部或县新闻中心实质是“一套班子”。这一局面,突出了当前西藏媒体被“管”或作为治理客体的身份定位,导致其在新闻生产、媒介转型及社会治理上均处于被动:新闻生产方面,其内容的宣传导向与西藏边民日常需求间的不平衡使其在与互联网平台抢用户大战中始终处于被动局面;媒介转型层面,融媒体建设愈向基层延伸下沉,就愈有可能遭遇目标不齐、标准不一、经费不足、部门壁垒等建设阻力,难以跳脱形式化、一刀切、流于表面的弊端;而在社会治理层面,伴随媒介覆盖范畴进一步向基层乡镇下沉,媒介影响力日益弥散至社会治理的各个领域,其与西藏基层治理的关系在深度、广度、精度上不断推进,逐渐成为驱动西藏基层县域由“管理”走向“治理”的主导逻辑和核心所在,被赋予多重社会期待。由此,西藏县域融媒体中心逐步建构起政务公众号矩阵和融媒体矩阵,并搭建数据平台,不断拓展政务服务、网络问政等功能版块以期促进政民互动;但实际运行却往往因无数据可融、无业务可做、无服务可运转而被迫沦为“花架子”工程,所发挥的社会治理效能极为有限。

二、“西藏特色”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模式探索

由于重要的战略地位和独特的经济社会环境特殊性,西藏正在逐步摸索基于西藏实际的融媒体中心建设路径,并逐步形成有别于内地的“特殊模式”。早在1955年,毛泽东就指出“西藏不能和新疆、内蒙相比,那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要用特殊的办法解决。”“用特殊的办法”解决西藏事务,贯彻于中央历代领导集体的治藏方略,贯彻于西藏社会治理探索创新的全过程。

(一)西藏县级融媒体建设的“特殊性”

西藏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的特殊性在于其独特的区情、社情、民情和媒介发展生态。

一是自然环境的特殊性。海拔高、疆域辽阔、地广人稀是西藏的显著特征。西藏自治区下辖6个地级市、1个地区,74个县,作为中国人口最少、密度最小的省区,西藏约占国土面积的八分之一,但人口总量仅为全国总人口的0.26%。加之海拔高、空气稀薄、含氧量低,导致人口分布极不均衡,全区3500(含)—5000米高海拔和5000(含)米以上极高海拔区域占西藏陆地面积的93.69%,南部和东部人口稠密,而藏西阿里、藏北那曲及部分边境县乡则多为“无人区”。如阿里地区的扎达县,总面积24601.59平方千米,但总人口仅6384人,是全国人口最少的县。其特殊的区位情况使得新闻采访、报刊印刷及发行等传统媒体内容生产困难重重、成本居高不下,阻碍了西藏传媒的发展。

二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特殊性。西藏虽已实现整体脱贫且经济增长速度加快,但整体上仍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大部分县域仍主要依靠中央财政自上而下的转移支付,大部分农牧民仍相对较为贫困。区内交通不便,运输成本极高,而且因为空气稀薄、含氧量低,区外劳动力很难适应,且区内不同海拔县域间的劳动力成本流动和实现区域间的优化配置成本很高。此形势下,传统媒体的主流舆论引导力挑战不断升维,但却缺乏可持续发展的动力和基础。

三是民族地区的特殊性。首先,西藏属于边疆少数民族尤其是藏民族聚居区,其人口95%以上均为藏族同胞,语言不通成为阻碍媒体传播力的主要障碍。尽管在国家战略红利下西藏已率先实现15年免费教育,但从我们的实际调查情况看,农牧区90%以上的群众还不会汉语,这也导致传统媒体在西藏基层的“落地”情况并不理想,报纸基本不进户,电视已难以满足群众多元化的信息需求,部分边境县乡和农牧区则因远离城镇中心而存在严重的信息接收滞后,亟待拓展新媒体传播渠道。其次,西藏独特的宗教文化,以及当前宗教、民族等问题复杂交错的现状,使得民族团结、社会稳定成为西藏治理的第一要务,而媒体所独有的建构社会认同的功能使得西藏媒体被赋予了重要的角色期待,迫切要求西藏媒体创新发展,在民族团结上深耕继而引导各民族群众共筑中华民族共同体。

四是媒介发展历程的特殊性。西藏全区大部分县域既往并无电视台、报刊杂志等传统媒体,网络媒介也几乎为零。所幸的是,在国家“村村通”等基建战略支撑下,当前西藏移动通信基础设施建设取得长足进步。2020年末,全区99%的行政村可便捷使用光纤宽带和4G网络,移动电话普及率达91.62部/百人,这意味着边疆基层民众从既往信息需求无法得到满足的局面,直接进入了信息丰盛的移动互联时代,身处边疆的民众逐步向网络空间集聚的可能性大大增强。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人在哪里,新闻舆论阵地就应该在哪里”[5]——这迫切要求西藏媒体必须尽快“参与进去、深入进去”。

可以说,当前建设县级融媒体中心是因应西藏特殊战略定位、特殊区情民情和媒介发展生态的必然选择,西藏的特殊性使得县级融媒体建设变得愈发迫切,也决定了其建设模式的一系列特殊性。

(二)基于西藏实际的县级融媒体建设模式探索

媒介发展与媒介生态忧戚相关,作为经济欠发达地区,西藏在经济发展、自然环境、人口分布、传媒发展水平等方面与内地县域存在较大差异,而区内7市(地)间人口总量、GDP指数(如表1)及传媒环境的差异也较为显著,这使得当前各县域建设路径差异较大、建设水平参差不齐,但也逐渐呈现出一些基于西藏实际的规模化特征。

表1 2020年度西藏7市(地)人口及经济指标

1.轻装上阵,打造“简易模式”

鉴于财政收入并不宽裕、基本依靠中央输血的现状,西藏大部分县(区)并未启动融媒体平台建设,专注新媒体移动集群建设,提升其传播力。如此前媒介发展“零基础”的拉萨市堆龙德庆区将既往并无传统媒体配置的后进劣势转化为发展优势,轻装上阵,通过入驻互联网平台分步骤打造“三微一网一抖”媒体矩阵(微头条、微信、微博、政务网、抖音),直接跨越大众传播时代进入了移动互联时代。截止2021年9月末,全区由县级融媒体中心运营的微信公众号达86个(普及率高达116.2%),抖音号普及率达到了87.8%(如图1),已基本形成以“两微一抖一端一网”为主的融媒体内容传播矩阵。基于74县政府新闻网、微信公众号矩阵,极大促进了基层新闻、政务、便民、商务等信息资源的聚合和分发,在拓展服务范畴的同时也在促进信息互通。

图1 西藏县级融媒体新媒体平台普及率统计

2.量力而行,开发自有平台及客户端产品

当前西藏县级融媒体平台建设经费主要来源于中央拨款及援藏对口单位拨款,呈现出典型的“上级输血”和“内地援建”特色。部分经济发展较快的地市县区则通过县域自筹方式开发全媒体智慧采编数据平台和客户端。以山南市乃东区为例,其联合新华社新闻信息中心西藏中心倾力打造出基于西藏特色的县级融媒体中央厨房样板,自2019年9月开工建设以来已累计投入资金900余万元,均为乃东区委自筹。这取决于乃东区近年来快速的经济发展,作为山南市府所在地,其2020年地区生产总值为62.38亿元,地方财政总收入达3.4亿元,足以支撑平台建设投入;与此同时,内地对口援建也是推动融媒体改造的主要驱动力,这不仅包括经费的直接投入,也涵括人力物力及智力层面的扶持,如陕西省对口援建藏北阿里地区的噶尔,通过直接引入播音主持、技术运营人才为噶尔融媒体发展提供人才培养、技术指导以维持其可持续运转。

3.汉藏合璧,覆盖基层“最后一公里”

汉藏双语传播不仅是国家民族政策和自治区文化发展特色战略,更是西藏传媒发展的一大亮点,这一特质表征为语言问题,而其背后则是文化融合问题,不仅影响主流声音在藏族群众中的有效抵达,且关涉藏族群众国家认同和如何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大现实问题。新冠疫情期间,日喀则市拉孜县依托原县广播电视台专业的藏语采编力量,不断开拓微信、抖音等新媒体传播渠道,改变既往藏汉分版、分流传播方式,走“汉藏合璧”路线[6],以同一编辑队伍、藏汉同版编排、信息同步传播,让主流声音“第一时间”以“藏文”“藏语”方式传递给藏区群众,满足了他们的信息需求,缓解社会恐慌,无形中也促进了藏汉民族间的交流和文化间的融合;山南市乃东融媒体中心以自主开发的“藏源发布”APP提供双语信息,针对边远农牧区信号较差的地情,中心还创新开发藏语语音专线、藏语音多媒体短信和藏汉双语音视频彩铃,每周定时推送至基层群众,以解决基层最后一公里的信息覆盖问题。此外,虚拟主播机器人等智能化技术也被引入藏语音视频配音、播报等工作中。

作为一种媒介符号和交流工具,藏语本身内嵌着藏民族的文化身份和集体文化记忆,也是藏文化传承及与其他民族交流对话的载体。西藏融媒体对藏语传播的强化本身凸显了一种藏民族文化自觉,同时也通过文化符号、媒介仪式和文化记忆等方式建构了藏族同胞的民族身份认同[7]。在藏历新年、雪顿节等藏民族节庆日,借助融媒抖音等渠道发布藏语短视频、Vlog已成为芒康、工布江达、隆子等县级融媒体中心内容生产的惯例,这种影像结合、声画兼备的藏文化叙事,一方面降低了“文化折扣”,更利于西藏故事的传播;一方面则促进了汉藏群众的互通互融,在盛大的仪式中融入了民族团结、汉藏一家的意象,构筑起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共同体意识。

三、打造县级融媒体“西藏样本”的路径

作为国家治理“托底工程”[8]和边疆治理的承重工程,西藏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是当前边疆治理现代化进程中寻求边疆基层治理与国家治理有效互动的关键环节。因此,有必要悬置既有的建设模式和思考范式,跳出传媒限阈,基于西藏融媒体对于边疆基层治理创新的深度参与及两者间互相形塑的理想关系,探索贴合西藏实际的建设路径。

(一)建设目标:驱动边疆基层县域走向媒介化治理

在媒介化社会逐渐深入的进程中,媒介作用力和影响力逐渐弥散至社会治理领域,以一种治理工具、治理手段、治理方法甚至治理主体的形式逐渐内化于边疆治理活动中。这意味着,西藏县级融媒体的实质已不止于单纯的传播符号,而更应被视为边疆县域治理枢纽——媒介技术的应用使得信息传递与公共服务无缝衔接,驱动基层治理目标更为精准化、治理手段更为智能化、治理方式更为人本化,县级融媒体在服务边疆基层群众的同时以润物无声之方式促进汉藏语言互通、文化交融,进而引导其增强社会主义道路认同、提升社会公共事务参与度。沿此路径,西藏县级融媒体有望在媒介与社会治理互相型构的关系中,发挥其媒介化治理效用并最终驱动边疆治理藉由媒介化走向现代化[9]。

(二)建设模式:县区简易可行+地市适度集成+自治区级技术支撑

鉴于西藏地广人稀且人口和经济发展并不均衡的现状,应综合考虑各县域人口总量、GDP指数、一般公共财政预算收入、传媒发展基础等采取差异化建设模式。

1.县区简易可行:因地制宜打造县(区)级移动融媒矩阵,加强内容建设。针对大多数既往并无广电报刊等媒介资源的县域而言,建议在硬件装置上走经济适用路线——破除重装备迷思,走高优性价比路线,将最合适、最急需、最能发挥效用的新技术、新设置应用到最卡脖子的问题和领域上,将建设重心及评价标准转移至内容质量的提升上。关注和提升本地化内容生产力,整合县域新闻、信息、人才等资源,发掘基层鲜活的“一手数据”、打造特色的县域IP、讲好本地故事并推动其实现影响力破圈;与此同时,围绕内容生产、编辑流程、运维发布等积累内容生产经验,培育相关人才,凝聚发展资源,积极融入西藏74县(区)政府新闻网群、微信公众号网络矩阵形成互联互动,打通与其他县、区、市融媒体中心的技术与数据端口。

2.地市适度集成:整合资源精心打造市(地)级融媒体中心,建设资源集成枢纽。综合全区传媒发展情况,7市(地)首府因人口相对密集且经济发展相对较快,均已设有报社、电视台、广播等传媒媒体资源。建议整合市(地)报纸、电视台及新媒体,并协同相关编译资源,以技术平台为支撑、以汉藏一体化采编为途径、以综合信息服务为主要内容、以移动终端为主要渠道,把市(地)党报多年来积累的内容生产经验和优质采编力量转移到融媒体上来,深化体制机制改革,通过架构重组、空间布局、内容建设、技术改造、渠道铺设、平台搭建、人才培育,实现内容生产、流程设计、播发调度、效果评价、人员管理、绩效考核、技术支撑等方面深度融合。

3.自治区级平台支撑:建好用好自治区级技术支撑和内容集成平台,促进互融互通。举全区之力,集中央和各援藏省份支持,尽快推动建设和打造自治区级融媒体平台。一方面,为市(地)级融媒体中心和县(区)级融媒体中心提供技术支持、云平台服务和运行管理及维护,通过数据接口、板块设置、专题策划等不同形式促进全区74县域融媒体资源的聚合融通;另一方面,推动自治区级内容生产集成。瞄准移动化、视频化、智能化发展趋势,集中区内媒体优势力量,推进集群化发展,建成“策、采、编、发、评、管、服、存”一体化平台。加快西藏日报社、西藏广播电视台的快速转型,借助技术平台将既往自治区级主流媒体的生产优势快速赋能各县域,使其快速成长为新型主流媒体,壮大主流舆论阵地。

(三)核心策略:汉藏合璧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鉴于西藏的地缘特殊性、文化在地性及发展的相对滞后性,西藏县级融媒体需要在“技术+文化+人才+治理”的多重向度中探索打造“西藏样本”:技术,是其硬核支撑;文化,是其软实力,须在汉藏合璧和深化中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人才,是融媒体践行群众路线融合群众的价值显现,也是其可持续发展的动力;治理,则要求融媒体以本地化的服务融合并引导藏地群众,使其真正嵌入西藏基层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主流舆论阵地、综合服务平台、社区信息枢纽和社会风险防控屏障,并以此凝聚人心、重建共识继而引导多元主体协同治理,才有可能真正发挥边疆治理效能。

1.善用前沿技术,构筑融媒高地

生态恶劣、人才匮乏、语言文化不通、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等客观因素是西藏融媒体建设短期内无法逾越的障碍,这使得其在技术建设上成为全国融媒体建设“凹地”。但长远来看,技术不仅不应成为其软肋,反而是促动其创新变革进而成为全国融媒体建设“高地”的契机。

一是以技术高位弥补西藏融媒发展的“短板”,将最前沿的融媒体技术应用在国家治理最重要也最特殊的西藏场景,才能凸显新技术的引领价值。应以物联网、人工智能、大数据、5G等技术,克服生态障碍、补足人才缺口、弥合语言隔阂,继而创新融媒产品类型、拓展融媒生产范畴。应推广传感器新闻、无人机报道等,拓展数据新闻、可视化新闻、地图新闻、气候新闻、机器人新闻等新形态内容产品,发挥技术优势深入无人区、边境区、地势险要区,在提升融媒生产力的同时,也利于客观展现和形塑西藏“生态文明高地”的形象,实时监测反映边境区域的安全现状以辅助治理;大力引导、支持和推进藏语的人工智能翻译技术更新迭代,推广应用藏语虚拟语音、AI主播弥补专业播音人才缺口[10],与技术平台合作探索借助人工智能技术实现汉藏实时转译提升翻译效率,第一时间将其应用在西藏的融媒体建设和发展中,同步建设国家藏语语音资源库;推广直播车、智能演播间等,让主流声音第一时间抵达农牧区基层,也利于第一时间将边疆基层鲜活的生活动态传递给外界。

二是善用技术驱动提升其规模化生产能力,强化优质藏语原创内容及系列选题的规模化生产,推出有西藏特色的藏语融媒产品矩阵,打造边疆县级融媒体品牌,面向国内外讲好西藏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西藏融媒体天然肩负国内、国际传播重任,需因应跨边境、跨文化的多元化用户需求以差异化、分众化内容增强其影响力。可借助智能技术对农牧区、边境区群众进行“用户画像”,并尝试结合不同用户的语言习惯、文化生活习俗、媒介接收习惯等策划生产更多反映西藏脱贫攻坚、新型和谐民族关系、积极健康宗教关系及全域全方位安全稳定的多方位、立体式融媒精品力作,持续丰富和拓展融媒体产品矩阵,通过融媒体渠道,运用算法推荐,将合适的内容在合适的时间和场景分发给不同圈层用户,利于提升融媒体内容的传播力及影响力。

2.深化汉藏合璧,促进文化融合

在《西藏日报》筹办期,毛主席曾明确指示:“在少数民族地区办报,首先应办少数民族文字的报纸。”[11]新时期国家扎实抓好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的初心就是要更好地引导群众、服务群众,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挖掘、整理、宣传西藏自古以来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事实,引导各族群众看到民族的走向和未来,深刻认识到中华民族是命运共同体,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12]可以说,深化汉藏合璧,推进藏语传播是群众路线的依托和体现,也是西藏融媒体创新发展的核心竞争力所在。藏语传播内容的质量关涉其“入眼、入耳、入脑、入心”效果的达成,直接决定其能否以及多大程度上可以服务群众、引导群众,并以此重新定位县级融媒体中心参与边疆基层治理的模式。

其一,强化汉藏转译、藏英转译,重建本地用户连接,打造藏语信息互通和文化交流平台。针对农牧区95%以上藏族群众不会汉语的现状,融媒体可协同教育系统创新语言培训方式、渠道,并强化边境安全教育;协同中央、省、地编译局等加强语言翻译协作,将接天线的普通话快速转换为接地气的藏语言,缩小汉藏民族间的信息接受“时间差”,促进主流声音在最后一公里的有效触达;协同广电、宣传部、文旅等相关部门加大优质汉语节目的翻译,开发优质藏语文化节目,筹建国家级藏语传播数据库和资源平台。

其二,扩展基于融媒体矩阵的汉藏文化共识,在媒体融合中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凝聚在藏语中的情感认同其实质是基于地方乡土的文化认同:应发掘和善用基层乡土资源,在基层的“真人物、真故事”中浸润社会主义主流价值,增强其引领力;发掘并培育基层藏族意见领袖增强其社会认同,促进主流舆论在藏族民众、边境区域跨国民众乃至境外其他国家民众等不同圈层的分众化、精准化抵达以增强传播力、渗透力;基于“民心相通”找寻共通的议题资源,如强化对拉林铁路、叶巴滩水电站等世界治理奇迹的传播可凸显“中国道路”的世界贡献;跨境旅游、跨境节庆、跨境贸易等共有议题则利用促进交往增强中华文化的感召力;高原区生物物种多样性、生态保护等人类共同关注的议题则有利于彰显生态治理的大国责任。

其三,融合群众发掘和打造藏文化的独特IP。西藏拥有不可复制和无法替代的文化资源禀赋,其“至高至美至善至洁”是无数人的心之所向。融媒体生产应破除限阈,发动群众力量,融合UGC、MGC、PGC、OGC等多重模式,将文化资源逐步转换为支撑西藏发展的文化资本。

3.激活人才潜力,拓新群众路线

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的起点和终点均源于群众,其参与社会治理的路径即是在服务群众的同时将基层群众引导、组织和发动起来,实现“大家的事、大家来议”的理想治理情境,它是国家治理与边疆治理在基层县域的延伸和下沉。

首先,带动、培育县域网红,激活县域人才活力,形成网红人才资源池。协同文旅、宣传、农业等部门,将既有的“西藏拉姆”“西藏兄妹”“西藏拉巴”等藏族网红打造为头部网红,并围绕县域IP持续打造更多的本地少数民族网红、特色产业网红等,激发基层群众的能动性,使其成为带动西藏文化、商品走向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县域资本。通过农产品直播带货、文旅资源推广等活动,引导、动员和组织县域多元社会主体共同建设和繁荣县域市场经济。

其次,激活、培育和储备县域融媒体专业人才资源,建立健全自治区、各市地、各县域传媒人才图谱,优化人才结构,疏通发展通道,促进融媒人才的稳定和可持续发展。盘活县域传媒人才,持续通过“走出去、引进来”加大融媒技术、产品策划等专业培训助力人才技能晋级。针对缺口较大的藏汉双语人才、播音、技术人才等,加大县直乡镇单位、其他市(地)及自治区级协作解决当下急需,与相关高校、传媒机构等建立人才合作培养关系储备相关人才。此外,探索将社会参与、技能比武等引入人才激励和评价机制,举办藏语主持大赛、藏语新闻作品评选等活动提升活跃度,鼓励双语主播、双语记者、摄影摄像、编导及后期制作等专业力量积极参与基层群众直播、短视频等策采发活动,在提升基层自创内容质量的同时,增强融媒工作者的社会认同度和职业可见性。

4.建强用好信息枢纽,嵌入边疆基层社会治理体系

治边稳藏之“稳”,重在西藏基层治理。如果说融媒体技术是硬核支撑,汉藏合璧是其文化软实力,人才建设是其可持续发展动力,那么“建强用好”信息枢纽实则是藉由媒介功能的发挥使融媒体真正融入基层治理体系,并生长为制度性力量。

首先,强化多元化信息服务职能,拓展信息广度、深度及贴合度,打造优质的本土藏语信息服务商。改变既往发布内容以党政动态、政务资讯等新闻为主的局面,加大地方政务信息、民生资讯等多元信息投放比例。以西藏县级融媒体移动账号矩阵为基础和场景入口,破除思想限阈和体制壁垒打造藏汉合璧的“指尖政务服务中心”,使网络政务平台真正服务于广大藏族同胞,并逐步内嵌于基层县乡镇村,推动社会治理的协同性、参与性。鉴于西藏地广人稀,基层乡镇村分布广阔导致沟通及公共服务成本偏高且群众办事效率和满意度始终上不去的现状,应“用好”当前移动融媒矩阵,加快数据融通、业务接入,纵向衔接中央省市和基层乡镇村,横向联通各县直单位,整合县域传媒资源、政务便民资源进行统一规划,面向群众服务群众。在原有本地动态、交通出行、劳动就业、文化旅游等功能基础上,不断向市民论坛、教育教学、新时代文明实践等扩展延伸。有条件的市(地),应建强已有平台拓展网络问政、信息服务等的应用深度和广度,让“市民云”“便民云”“文明实践”等平台真正运行并持续深化,推进一站式政务,促进政民互动,提升群众满意度。在服务地方的同时,可面向印度、缅甸、尼泊尔乃至东南亚国家的正常人员往来与边境贸易提供专题信息服务。

其次,围绕县域经济社会发展重点任务,服务县域同级及乡镇政府部门,将县级融媒体的先天优势转化为县域的治理效能。具体而言,县域基层政府在治理转型过程中亟待提升舆情回应、动态发布及民意采集能力,相较于商业机构,县级融媒体与这些部门具有天然亲近的关系,可以在聚合“政务+服务”便利群众生活的同时,拓宽融媒体自身的平台业务。

再次,增强边疆基层县域对常态、非常态风险的媒介化治理能力,协同网信办等部门,建强用好县级融媒体的舆情监测防控功能,使其成为边疆风险治理的枢纽。边境安全及边民稳定成为县域头等大事,融媒体有效集合了GPRS定位、大数据、云计算、传感器等技术和终端,是智能化、精准化的社会风险电子眼、预警器和调解器,可作为边疆风险治理的有效工具,改变既往干部驻村、放牧式巡逻等治理方式,降低治理成本,提升舆情反应速度。目前部分县域已初步应用大数据和AI技术进行舆情热点监测辅助政府机构进行舆情研判,但功能发挥还极为有限,下一步仍需结合自治区级的统一部署拓展深化,使其真正发挥预警作用。

结语:媒介发展与边疆治理的双重突破

西藏融媒体中心建设当前虽整体滞后于内地,但其后发优势、人均优势、政策优势突出,在国家战略引导支撑下,势必会成为县级融媒体国家战略落地的“西藏样本”,其短板的补足依托于“党管媒体”“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而其强板的发挥即治理效能亦受限于此。在治理媒介化趋势下,西藏县级融媒体的角色定位亟待从以往“被”治理对象或治理辅助角色,上升为治理工具和治理主体角色,实现媒介发展与边疆治理的双重突破。这意味着在实现媒介场域自身运行更为自洽和谐的同时,西藏县级融媒体实则更需着力推进边疆基层治理向媒介化趋进,为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提供支撑。而这仍是一项任重道远的改革工程,也是对边疆基层治理主体乃至国家治理体制的双重挑战——即不仅要思考和扭转如何从“管理媒体”转向“治理媒体”,还需进一步探索如何藉由媒体改善边疆治理,创新治理模式、手段和方法,继而使得边疆治理在“可控”的基础上逐渐趋近于“善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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