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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铭所见北朝河内宗族初探
——以汲郡尚氏为中心的考察

2023-01-30王仁磊

云冈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立碑太公宗族

王仁磊

(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十六国北朝时期,先后形成了邺城、平城、洛阳和长安等多个政治中心,其中邺城与洛阳是中原地区最为重要的两个政治中心。特别是在北朝后期,邺城与洛阳之间及其周边地区构成了邺洛京畿圈,是中国北方的政治、经济与文化重心所在,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受政治和宗教文化等因素影响,从邺城到洛阳的邺洛走廊一带(即河内地区,今豫北地区)是碑碣、佛教造像较为集中的地区,至今仍能获取文献内容的碑铭有数十通之多。特别是其反映的河内地区宗族情况,是其他传世文献多未记载的,也是前人未有过多留意和关注的。我们拟通过与汲郡尚氏有关的《尚齐等八十人造像题记》《尚元吉造像记》《尚天赐等七十人造像记》《修太公祠碑》等碑铭,结合传世文献记载,以汲郡尚氏为中心,来管窥北朝河内地区的宗族发展情况,以及其所反映的北朝历史变迁。

一、北朝汲郡尚氏相关的主要碑铭

河南省新乡市卫辉市(北朝时称汲郡)被认为是太公故里,生活在这里的尚氏则称其为太公姜尚后裔。北朝河内地区的几通碑铭反映了汲郡尚氏的宗教信仰、宗族活动和发展面貌,证明至少从北朝以来,尚氏就生活在河内地区这片热土之上。兹列举在目前所知的北朝河内碑铭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与尚氏相关的5种碑铭。

(一)《尚齐等八十人造像题记》

北魏正始二年(505年)十一月十一日《尚齐等八十人造像题记》[1](图1,现藏美国圣路易斯美术馆),录文如下:

图1 尚齐等八十人造像背面题记(局部)[1](P82,图十八)

唯那尚齐,唯那尚法胜。

大魏正始二年,十一月戊辰朔,十一日戊寅,司州汲郡汲县崇仪乡白善刚东大尚村,合邑仪唯那尚齐八十人等造就。

昔唯如来,玄神流泊,宿津于窴墓。飙驰九浪,志超十二之重关,陵二五而高(下缺)

佛弟子(下缺),佛弟子(下缺),佛弟子(下缺)

这是一个以尚氏为首的佛教邑义集体造像,造像时间、地点记载详细,但出土时间、地点不详。

题记中所说的“司州汲郡汲县崇仪乡白善刚东大尚村”,应即造像地点。北魏时汲郡与汲县治所位于今卫辉市西南孙杏村镇汲城村。“刚”应通“岗”,即大尚村位于白善岗之东。白善,亦称白垩,即白色的土状物,是非晶质的石灰岩。白善岗应为盛产该物质的某处丘陵。据《卫辉市志》和《北站区志》记载,卫辉市唐庄乡(今唐庄镇)西北部,[2](P97)新乡市北站区(今凤泉区)北部低山丘陵区[3](P101)盛产石灰岩。上述地区均隶属于当时的汲县,疑白善岗即在此一带,则大尚村应在今新乡市凤泉区东北五陵村及卫辉市西南唐庄镇一带。但是,具体大尚村是今天的哪个村庄,由于传世文献缺载,我们不得而知。我们推测,今凤泉区耿黄镇尚介村、卫辉市唐庄镇尚庄均存在可能性。另外,临近卫辉市孙杏村镇的新乡市牧野区东部有尚村,其西不远处有古龙岗、凤岗、龟岗等三岗,亦存在可能性。大尚村抑或是今卫辉市西南和新乡市区东北部一带的其他村庄,暂且存疑。

总之,从该造像由尚齐等80人建造来看,至少说明北魏后期汲县大尚村是一个尚氏宗族聚集的村落。

(二)《尚元吉造像记》

北魏永平三年(510年)五月二十七日《尚元吉造像记》(现藏河南省新乡市博物馆):

永平三年,五月廿七日,尚元吉可(敬)造弥勒像一区(躯),为父母兄弟、姻缘眷属,常与佛会。[4](P92)

我们虽不能完全判定此造像主人尚元吉是汲郡尚氏,但由于此铜造像(图2)收集自新乡,系新乡市博物馆于1978年1月从新乡市废旧品公司购得,因而是汲郡尚氏的可能性很大。此外,东魏武定八年(550年)《修太公祠碑》碑阴尚氏题名中有尚元慎、尚元祥、尚元始等名,或许与此造像中的尚元吉有一定的关联性。该造像体积较小,是尚元吉个人所造像,目的是给“父母兄弟、姻缘眷属”祈福。

图2 尚元吉造像[4](P92)

(三)《尚天赐等七十人造像记》

北魏正光三年(522年)八月十三日《尚天赐等七十人造像记》(图3,现藏美国辛辛那提美术馆):

图3 尚天赐等七十人造像背面题记(局部)[1](P82,图十九)

大魏正光三年,岁次壬寅,八月庚申朔,十一日庚午,□□□善,见圣□故彰道治,特古今同□。乃乾坤□□,万物春□□□天姓由□□。大统老民尚天赐等七十人,汲郡汲人也。□□□□值寺观□□□又□统东北西洛□□山河□□□也。赐等□史□□□□次千年□□,□生长□□□辽□□圣母,德配天地,□□太□。为□□□知□□之兴,得以□神□□□□□伏波将军□□□□□显赐老□□□□□□□□□□□万□□□□□□□为圣母造像一躯,□□□□。

修武令济□太(下缺)顿丘太守(下缺)修武令尚(下缺)

阴陵县令尚法德唯那。都唯那平陵令尚天赐。[5]

据民国十二年(1923年)《新乡县续志》卷4《金石志》记载:“五陵造像:在县北五陵村邱台寺大殿后壁。前系造像,后系线像,碑高约四尺许。一大魏正光三年,一大魏正光四年。为尚姓创建。多拓印者。”[6](P544)可知此造像碑原位于新乡县北部的五陵村(今属新乡市凤泉区),似应另有正光四年《尚氏一族造像记》,抑或为同一碑刻的两面。该造像是尚氏宗族所创建,参加人数众多,仅正光三年造像就有尚天赐等70人参加,应该多为尚氏族人,反映了尚氏宗族的力量。

(四)《修太公祠碑》

东魏武定八年(550年)《修太公祠碑》,又称《修太公吕望祠碑》《太公吕望表》《穆子容碑》,原存汲县太公庙,其前面刻有西晋太康十年(289年)卢无忌《齐太公吕望表》文字(无颂词),后刻东魏汲郡太守穆子容叙铭。《修太公祠碑》是汲郡尚氏的一次集中大亮相,共刻有尚氏101人(其中碑阳14人,碑阴87人)。其碑文载:

太公姓吕,名望,号曰尚父。尚氏之兴,元出姜氏。公望以辅翼流咏,子平以霍素致谣。卯金握历,冠盖鳞次。典午统宇,轩冕波属。或秉文入朝,或用武出讨,儒默交映,勋庸相趋。

大魏东苞碣石,西跨流沙,南极班超之柱,北穷窦宪之志。高祖孝文皇帝,龙飞代都,凤翔嵩邑。澄清人士,品藻第望,尚氏合宗,还见礼擢。九等旧制,不失彝序。方知圣贤之门,道风必复,功德之后,学识还昌。太公胤孙:尚□□、尚天宝、尚世□、尚子牧、尚子休、尚方显、尚景□、尚遵明、尚裴香、尚显敬、尚回归、尚叔乐、尚汉广、尚崇等,器业优洽,文义淹润,慨卢忌置碑,僻据山阜;崔瑗列石,不枕康衢。遂率亲党,更营碑祠。以博望之亭,形胜之所。西临沧谷,东带洑川。周秦故道,燕赵旧路,构宫镌石,□当平显,庶使文范之貌,不独百城;有道之美,讵假千石。[7](P139)

碑阴为题名,除一胡姓县令外,其余均为尚氏族人。有的担任郡中正、刺史、太守、县令、戍主、卸任太守、将军、府佐、州佐、督郡、郡吏等职,有的为“板授”太守、县令,其余人员为白丁。

(五)《尚元始造像记》

2013年12月至2014年1月,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会同新乡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新乡市凤泉区时代华庭遗址H37进行了为期36天的发掘工作,出土了一批佛教造像,其中编号H37:1的佛像下部台座上刊刻有造像题记。发掘者将其释读为:“东□□尚元始为亡父母合家供养。”[8](P38-39)据《发掘简报》图三所示(图4),未释读的似为“堪(龛)主”二字,即“东堪主尚元始”。此造像可命名为尚元始造像。根据与其出土于同一土层的北齐《天保七年造观世音像》(编号H37:2)的纪年和风格初步判断,其应为北朝时期的佛教造像,成为我们研究北朝汲郡尚氏的又一例证。

图4 尚元始造像及拓片[8](彩版一,P39图三)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东魏《修太公祠碑》碑阴尚氏题名中有尚元始之名,不知是否即为此造像记中的尚元始,抑或为重名,暂不可考。此外,该造像出土地在凤泉区尚介村北,而尚介村是由尚保(堡)屯与介(戒)海、南庄等三村在1949年合并而成,[3](P81-82)此尚堡屯之村名或与北朝汲郡尚氏有关。

此外,据顾燮光《河朔金石目》卷1《汲县》记载,位于今卫辉市西北的太公镇(原名太公泉镇)香泉寺,原有隋代大业五年(609年)尚士恭造像,[9](P8955)也是汲郡尚氏造像活动的历史见证。需要说明的是,上述碑铭只是目前我们已经发现的,实际上与北朝汲郡尚氏相关的碑铭肯定会更多。

二、从碑铭看北朝汲郡尚氏的分布

除了上述以尚氏为主的碑铭所见汲郡尚氏的分布之外,北朝时期汲郡汲县、共县等地还有一些碑铭中也有尚氏的存在。通过这些碑铭,我们可以大致勾勒出北朝汲郡尚氏的分布地图,而这些信息我们之前是无法从传世文献记载中查到的。

位于当时汲县县城镇国寺的东魏兴和三年(541年)《吕升欢造像记》[10](P157-159)中,在大量吕氏姓名之间,偶尔夹杂有尚元休、尚延和、尚仲兴、尚延宾等尚氏姓名,或可说明在当时汲县县城也有尚氏居住。

位于汲县廉堰(今卫辉市唐庄镇东连岩村)的东魏武定八年(550年)《廉天长等造像记》[10](P209-210)碑侧题名中有邑老尚安生、邑老尚升谟、维那尚虎等尚氏族人,说明该地也有尚氏居住。

位于共县(今辉县市)东中阳乡张村的北齐天保三年(552年)《比丘道平等造像记》[10](P251-253)题名中亦有至少2名尚氏族人,说明共县东部地区亦有尚氏居住。

位于共县西北白鹿山上的北齐河清四年(565年)《玄极寺碑》[11](P78-91)(图5)碑阴题名中有尚氏1人,即“像主尚长命”,可见共县西北地区也有尚氏族人生活(抑或是到此游历)。

图5 白鹿山北齐《玄极寺碑》碑阴题名拓片(局部)

位于今新乡市红旗区关堤乡崇庆寺的北齐武平元年(570年)《杨映香等八十人造像记》[10](P350-351)题名中有当阳大像主尚阿玉与尚白玉2人,说明亦有尚氏生活于此。若此2人为女性,则也可能是汲郡尚氏出嫁至此地。

遗憾的是,目前暂未发现北朝汲郡尚氏的墓志,使得我们的研究难以进一步深入。但可喜的是,从稍晚些时期的唐代尚氏墓志中,也可获得汲郡尚氏播迁的线索。1957年,河北磁县讲武城北垣外出土了唐高宗显庆二年(657年)《唐尚登宝墓志》2方,其砖志云:“大唐贞观廿三年岁次己酉十一月壬寅朔十八日己未,滏阳县滏阳乡信义里故人尚登宝,年八十,殡□□城内东关道北上□□□□月廿五日铭记。”[12](P26)而其与妻合葬墓志云:“君讳登宝,卫国汲人也。”[13](P266)唐代的卫国汲县即北朝的汲郡汲县,此人显系汲郡尚氏迁居滏阳县(今河北磁县)。根据墓志记载,其父祖为东魏北齐官员,或许由于任官而从汲郡迁徙到邺城附近,但直至唐代显庆年间,其仍然不忘自己是汲县人,可见汲郡尚氏影响深远。

从上述碑铭记载可以看出,汲郡尚氏主要分布在当时的汲县,包括从今卫辉市太公镇到新乡市凤泉区、牧野区、红旗区一带,附近的辉县市也有少量分布。随着时代的推移,汲郡尚氏也不断有人向外地迁徙,东魏北齐都城邺城附近地区亦有汲郡尚氏后人分布,直至唐代仍有他们的后人生活在这些地区。

三、汲郡尚氏造像立碑的动机探析

人们立碑总是为了某种目的,不同碑铭往往有着不同的立碑动机,造像亦是如此。结合北朝相关历史背景进行分析,上述汲郡尚氏相关碑铭的立碑动机可以分为以下从低到高三个不同的层次。

(一)为家人祈福,表达佛教信仰

佛教自东汉时期传入中土,特别是西晋末年以来得到了迅速传播。到了南北朝时期,佛教深刻影响着整个社会,从统治者到普通民众,无不受其影响。该时期佛教发展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造像活动非常流行,是整个中国古代历史上造像最为盛行的时期。佛教信众通过造像活动表达自己的宗教信仰,并为自己和家人祈福,这在北朝造像中非常普遍。如洛阳龙门石窟北魏景明四年(503年)《广川王太妃侯氏自造像记》云:“今造弥勒像一区(躯),愿……现身永康,朗悟旨觉。远除旷世无明惚业,又延未来空宗妙果。又愿孙息延年,神志速就,胤嗣繁昌,庆光万世。”[14](P66)表达了侯太妃对身体健康、子孙兴旺的祈求。又如东魏武定七年(549年)《张保洛等造像记》载:“愿所生父母,乃及七世,皆生佛土,体解大道;儿孙妻子无病延年,长享福禄……”[15](P394)表达了张保洛等人对家人长享福禄的祈福。

前述与汲郡尚氏相关的北魏正始二年(505年)《尚齐等八十人造像题记》、北魏永平三年(510年)《尚元吉造像记》、北魏正光三年(522年)《尚天赐等七十人造像记》、隋代大业五年(609年)《尚士恭造像》,均具有祈福的含义。如《尚元吉造像记》中“为父母兄弟、姻缘眷属,常与佛会”的祈福,便非常明显。这是汲郡尚氏造像立碑的第一个层次的原因。但这只是较为直接和较低层次的追求,造像的目的并非仅仅是为了表达佛教信仰和祈福,有些造像碑还有更深层次的立碑动机。

(二)感恩统治者,表达国家认同

北魏是一个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因而不可避免地存在胡汉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为了缓和各种矛盾,北魏统治者多次下诏优抚民众,特别是在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如,孝文帝在太和二十年(496年)三月下诏:“诸州中正各举其乡之民望,年五十以上守素衡门者,授以令长。”[16](卷7下《高祖纪下》,P179)汲郡尚氏宗族应是该诏书的受益者。

又如,孝明帝在熙平三年(518年)正月下诏:“朕冲昧抚运,政道未康,民之疾若,弗遑纪恤,夙宵矜慨,鉴寐深怀,眷彼百龄,悼兹六极。京畿百年以上给大郡板,九十以上给小郡板,八十以上给大县板,七十上给小县板;诸州百姓,百岁以上给小郡板,九十以上给上县板,八十以上给中县板;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赐粟五斛、帛二匹。”[16](卷9《肃宗纪》,P227)司州汲郡作为京畿之地,生活其间的尚氏老人必定位列板授对象之中,且要优越于非京畿诸州。

孝明帝熙平三年,实际掌握大权的是孝明帝的生母灵太后胡氏,被称为“圣母”。正光三年(522年)《尚天赐等七十人造像记》即有“圣母,德配天地”和“为圣母造像一躯”等语。该造像可能就是汲郡尚氏为表达对孝明帝及临朝听政的胡太后熙平三年板授高年的感激之情而建造。①日本学者佐藤智水研究认为,《尚天赐等七十人造像记》发愿文中有“赐老职”的记述,这是指当时以老年人为对象所举行的板官授予之事,因而这是受此殊荣的尚氏一族为报恩而造的像。并认为,小豪族尚氏以熙平三年的板官授予为契机,之后他们的社会地位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参(日)石松日奈子著,牛源译:《中国佛教造像中的供养人像——佛教美术史研究的新视点》,《中原文物》2009年第5期,第83-84页。而板授高年在北朝后期有过数次,这在东魏武定八年(550年)《修太公祠碑》中也有所体现,汲郡尚氏有大量老人得到板授。

前引东魏武定八年(550年)《修太公祠碑》有载:“高祖孝文皇帝,龙飞代都,凤翔嵩邑。澄清人士,品藻第望,尚氏合宗,还见礼擢。九等旧制,不失彝序。”表明汲郡尚氏是孝文帝定姓族的受益者。唐长孺先生曾经指出:“以朝廷的威权采取法律形式来制定门阀序列,北魏孝文帝定士族是第一次。”[17](P91)汲郡尚氏通过造像立碑,表达了对孝文帝等统治者的感恩之情,特别是对孝文帝在定姓族过程中评定地方“族望”“民望”进行了褒扬。事实上,对以孝文帝为代表的北魏、东魏统治者的赞扬,正是要表明尚氏宗族对国家的认同,同时也是北朝时期民族大融合的表现。这是汲郡尚氏造像立碑的第二个层次的原因。

无独有偶,这种立碑动机也体现在同一时期的其他宗族如汲郡杨氏宗族之中。北魏正始元年(504年)汲郡杨氏《法雅与宗那邑一千人为孝文帝造塔记》云:“孝文皇帝,大魏之中兴,旷代之睿主。比德则羲、农齐轨,远治则伊、妫同范。以先皇所都,壤偏于曜和,不洽于土中,乃兆畿域于嵩瀍,□影同于□堮。……故建石碑一枚,显其功之大矣。……杨宗得其宜与……显之于汲土,表之以望冠。”[18](P451)字里行间流露着汲郡杨氏宗族对北魏孝文帝的赞美之意。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碑文虽然没有明白地说为孝文帝造九级一躯的直接原因是由于定郡姓,然而定郡姓给中原世家大族所造成的巨大影响是不能低估的。”[19](P51)其说甚是。

(三)加强凝聚力,抬升宗族声望

北魏正始元年(504年)汲郡杨氏《法雅与宗那邑一千人为孝文帝造塔记》于1918年被金石学家顾燮光在汲县周湾村田间发现,由于其立碑年代较早,当时同在汲县一带生活的尚氏应该对之有所见闻,前述北魏正光三年(522年)《尚天赐等七十人造像记》、东魏武定八年(550年)《修太公祠碑》等,均是在此之后尚氏所立碑刻,特别是北魏正始二年(505年)《尚齐等八十人造像题记》,很有可能就是尚氏宗族对杨氏宗族造塔立碑的直接呼应。

西汉《急就篇》卷1有言:“吕望为周武王太师,号尚父,其后或以为姓。”[20](P92)汲郡尚氏虽然自称为太公后裔,但其家世无考。甚至清代有学者称:“稽之正史,唐以前无一尚姓入传者。”[21](卷32,P3)所以,孝文帝在定姓族过程中评定地方“族望”“民望”,是给长期生活在汲郡但又无法列入汉族“四姓”的尚氏宗族的一次绝好良机,使其能够成为汲郡“族望”“民望”,“得以任职流内九等之官,跻身于士族行列”,“获得法律承认并且拥有诸多官职”。[22](P430-431)因而他们要立碑题名,在表达对统治者的感恩之情的同时,亦不排除存在与当地诸如杨氏之类的宗族进行攀比的心理,也是在进一步加强宗族成员之间的联系和凝聚力,向乡里宣示尚氏的社会地位,并希冀进一步抬升尚氏的声望。这是汲郡尚氏造像立碑的第三个层次的原因。

尚氏宗族的这一动机,在树立《修太公祠碑》的活动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尚氏宗族以时任汲郡太守穆子容的名义树碑,具有显著的政治景观效应。他们正是要借助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的威权,将自己与当地历史名人太公吕望联系起来,进一步确立其作为太公后裔的地位。此举进一步抬升了尚氏宗族的声望,牢固确立了汲郡尚氏的地方望族地位,这对在北朝之前默默无闻的汲郡尚氏来说,实有“制造”宗族之功。遗憾的是,由于史料的缺乏,与学界对渤海高氏[23](P60-74)、南阳张氏[24](P21-39)、太原王氏[25](P254-274)、太原郭氏[26](P77-94)等士族谱系形成过程的详细考证相比,我们暂时不能对汲郡尚氏谱系制作细节加以考证。

到了唐代,林宝《元和姓纂》卷九记载,尚氏出汲郡,为太公姜尚之后。[27](P1329-1330)汲郡尚氏郡望得以正式形成。此后,南宋郑樵《通志·氏族略第三·以字为氏》亦云:“尚氏。姜姓,齐太公之后也。太公号太师尚父,支孙因氏焉。……望出汲郡,清河,上党。”[28](P115)历代遂有汲郡尚氏郡望之称。

总之,汲郡尚氏通过北魏等统治者实行的一系列政策,从普通的地方宗族成长为汲郡族望,社会地位大大提高,从而更加使其从心理上认同国家,加速了民族融合,并为其担任各级官吏、为国家政权服务奠定了基础。到了唐代,正式形成了汲郡尚氏郡望。

综上所述,北朝后期,汲郡尚氏造像立碑活动频繁,从相关碑铭可以推测汲郡尚氏主要分布在汲县,包括从今卫辉市太公镇到新乡市凤泉区、牧野区、红旗区一带,并不断向邺城等地迁徙。汲郡尚氏的造像立碑活动,不仅有为家人祈福、表达佛教信仰的动机,更有感恩统治者、表达国家认同的含义。得益于北魏孝文帝在定姓族过程中评定地方“族望”“民望”,通过造像立碑活动,汲郡尚氏进一步加强了宗族凝聚力,抬升了宗族声望,并最终确立了汲郡尚氏的地方望族地位,直至唐代正式形成了汲郡尚氏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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