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冈石窟雕刻的管乐器
2023-01-30王烜华
王烜华
(山西大同大学音乐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现存古乐器雕刻中,以云冈石窟中的乐器最具有代表性,既有高浮雕形式,也有浅浮雕形式。乐器的种类也被分为三种,管乐器、打击乐器和弦乐器。
管乐器,亦即吹管乐器,凭管端、管底或管壁上的吹孔,吹而发音的乐器,也叫吹奏乐器、管乐器、风乐器。系利用空气振动、阻碍、分裂而发声的乐器。云冈洞窟中出现有10种管乐器,分别是横笛、排箫、筚篥、法螺、埙、义觜笛、竖笛、胡笳、笙、异形笛等。(表1)
表1 云冈管乐器统计表
一、横笛
横笛,是古代的一种乐器。因其演奏方式非常独特,需要横着吹奏音乐,所以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横吹”。翻阅古籍资料《晋书》可以了解到:“横吹有双角,即胡乐也。张博望入西域,传其法于西京,惟得《摩诃兜勒》一曲。”[1](卷23《乐志下》,P715)在《晋书·乐志》中提到“横吹”的记载,被古乐器研究者认定此种乐器出现的时期是汉代,并且是由西域某个国家带到中原来的。参考历史资料可以看出,横吹的笛子在古代就已经出现了,但其设计发明者和形状外观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定论,也没有可以参考的依据,汉武帝在位时期,在鼓吹时对这种乐器有了记载,在这之后才对“横吹”形成了初步的概念。[2](P152)无疑,这是正确的判断。
1987年的5月,在我国的河南舞阳县的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中,出土了一只非常小巧精致的“骨笛”。经过测量发现,这支骨笛的长度为20cm,笛身上有7个同样大小的圆孔,在笛身尾部有一个小圆孔。据专家评测,这支骨笛存在的时间应该在8000余年之前。[3](P16)此外,青海省的西宁县一带出土的骨笛距今约3000年,马王堆中的三号汉墓出土的竹笛距今约2000年左右,曾侯乙墓中曾出土过的“篪”距今约2000多年,以上这些乐器都属于中国历史上比较有代表性的古笛记载。综上所述,横着吹奏的乐器虽然在历史上以多种形式存在,但其一直作为非常典型的乐器被应用于古代的乐器演奏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
从洞窟统计我们看到在云冈石窟中,乐伎演奏横笛的技巧分为很多种,仿佛现代竹笛演奏的过程中,演奏者根据个人的演奏习惯分为横左、右吹奏,水平吹奏,下斜、上斜吹奏。个人的演奏方式不同,往往出现不同方向(或左或右)执乐器的演奏方法,这样的吹奏方式不但不会对演奏的效果有影响,还能够激发出演奏者的潜在优势,将演奏者真正的实力发挥出来。乐伎在演奏时应用水平吹奏,下斜、上斜吹奏横笛时,是将全身心投入到乐曲中,云冈石窟的雕刻家正是深切地感受到了乐伎饱满的演奏情绪,将演奏时的情景生动地雕刻在石窟的石壁上,尽可能地还原当时的情景。
初步统计,在云冈石窟的石壁上出现的乐伎非常多,其中演奏横笛的人数有62人,横笛演奏是出现最多的场景。通过对石窟雕刻的研究发现,在洞窟中有关于乐器的画面出现,其中必定有乐伎在吹奏横笛,这种现象也成为了云冈石窟雕刻独有的特点。由此可见,在北魏的云冈时期,横笛的应用非常的广泛(图1a),在现代出土的司马金龙的棺椁中,也有一身演奏横笛的乐伎(图1b)。
图1 a第6窟东壁供养天乐伎演奏横笛
图1 b司马金龙墓棺床侧面乐伎演奏横笛
在北魏时期,作为我国的游牧民族拓跋鲜卑族,成为了当时统治者。他们凭借自身常年骑马的优势,将北方的军事集团逐一击破,将自身的军事实力地位逐渐上升,最终统一北方。在战后他们也曾分析过战争取胜的原因,“马上征战”的方式一直是他们最大的优势。当时这个民族的发展还是有很大的局限性,所以当“单纯的意识”初次接触到汉族文化时,被古代丝绸之路、西域文化等信息深深吸引,他们对其中出现的“横吹曲”[3](P133)等音乐形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把这种源于“马上奏之,盖军中之乐”[4](卷21)的“横吹”,用艺术雕刻的形式将其永久的保留在石窟的墙壁上,用以寄托民族的光荣战绩。
除此之外,横笛之所以能够被运用的如此广泛,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其材料获得非常容易,制作的方式也非常简单,而且演奏的旋律十分优美。与此同时,横笛的音色宏亮,非常具有辨识性,所以深受人们喜爱且存在时间非常久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笛的历史悠久,对这种乐器的文学描述颇多。其中最让人欣悦而激动的莫过于应邵《风俗通义》中的记载,曰:“笛者,涤也。所以荡涤邪秽,纳之雅正也。长一尺四寸,七孔。”由此,此种横着吹奏方式的笛子也被称为“雅笛”。从《敦煌壁画乐史资料总录与研究》的记录中可以看出,战国末期人们将竹篪改为横笛,其区别在于由闭管的状态改为开管,用来适应“三分损益的十二律吕”的音乐标准。[5](P395)因此,横笛最早被称为“雅笛”。
云冈石窟的众多横笛雕刻中,有一处正可对应“荡涤邪秽,纳之雅正”之意的作品,这个作品被誉为“普贤骑象”图。画面的中心雕刻着普贤菩萨,其身下的坐骑为一头威猛的大象,背景是云雾缭绕的山峦,左上角是为普贤菩萨撑华盖的小飞天。右上角的两位引路者乐伎分别演奏着琵琶和横笛,普贤菩萨此刻正穿梭于山峦中间。普贤菩萨是释迦摩尼身旁的胁侍之一,其形象多为身骑六牙白象。依据古书中记载,普贤与文殊两位菩萨分别管理佛的理和智,将《法华经》作为行事准则。在云冈石窟中出现的关于佛理的教义,大多数与“法华”的思想相贴合。[6]将这样的画面雕刻在云冈石窟开凿第9窟中的中心位置,说明这个民族对“法华”思想的重视,在这里,将洗涤邪秽的雅笛作为普贤护持《法华经》行世,是非常合理的安排。
在“普贤骑象”这一画面中,在演奏雅笛的乐伎身旁,还有一位飞天乐伎在演奏琵琶,横笛与琵琶同时出现在画面中,二者的合奏引人入胜,是云冈石窟中首次出现的乐器组合。在第6窟中有一幕佛教故事,位于中心塔柱西面和北面的“七步莲花”“太子回宫”“太子骑象”等3幅图像中,与“普贤骑象”的画面相同的出现两位乐伎分别演奏着琵琶和横笛。从整体的画面形态中来看,乐伎和乐器均能看到“普贤骑象”中雕刻的相似部分。通过对石窟雕刻的细致观察可以发现,二者有三个明显的区别:第一,人物方面有了变化,由原本的飞天乐伎变成了现在的供养人乐伎;第二,乐器方面有了变化,由原本的直项琵琶变成了现在的曲项琵琶,原本的横笛变成了现在的觜笛;第三,画面的整体前进方向变成了自右向左。虽然画面中出现了这些细致的变化,但在画面的整体设计和布局中,乐器的类型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还是只有琵琶和横笛两种乐器组合,而且画面中这两种乐器的演奏方法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在对这些资料进行汇总时,想到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云冈石窟中的雕刻的乐器种类虽然只有30多种,但是乐器的总量有500多件,这样就会导致乐器的组合方式多种多样,但是为什么只有琵琶和横笛两种乐器组合出现的画面中,会衬托画面更加欢愉呢?从画面的内容角度来看,笛(涤)可以洗去邪秽,那笛与琵琶两相组合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呢?从《敦煌壁画乐史资料总录与研究》的记录中可以看出,书中在对“长笛”进行分析时,引用了《王昭君》的诗句来解释其中的原由,“琵琶弦中苦调多,萧萧长笛声相和”。在这样的诗句中可以看出,琵琶的声音使人听起来有一种苦涩的悲情,在这个时候利用横笛演奏的声音来中和一下琵琶音,可以让乐器多一些欢愉的音调,这就是琵琶与笛子经常组合演奏的原因,赞美琵琶与长笛组合演奏的诗句还有很多。除此,牛龙菲先生还指出:琵琶与长笛的合奏,在河西地区一直延续到了唐代。
琵琶与长笛组合演奏在现如今的演奏演出中,已然不常见,但我们依然能够在古人的诗句中和云冈的石窟雕刻中,看到琵琶与长笛的组合演奏形式,是古代非常流行的一种演奏方式之一。
二、排箫
排箫,中国古代吹奏乐器。其渊源可追溯至夏商之前的原始时代,《礼记·明堂位》:“土鼓,蒉桴,苇龠,伊耆氏之乐也。”诗句中所提到的“苇龠”是一种吹奏乐器,据史书记载是由伊耆氏时期,人们使用芦苇的空管而制成的乐器,其形态是将芦苇管长短不一的进行排列,可能即排箫的早期形式。排箫在古代曾称“箫”,《中国音乐词典》引用《世本》:“箫,舜所造。其形参差象凤翼,十管,长二尺。”由此可见,排箫曾被称为箫,后人为了将排箫与竖着演奏的单管洞箫二者做有效的区别,而根据其特有的形态称之为排箫。最早出现的排箫,是一种由竹管组合而成的乐器,其形态为“七长八短”。所以,古代也有称排箫为“参差”的。屈原《九歌·湘君》有“吹参差兮谁思?”的句子,其中“参差”,应指排箫。崔宪先生《“参差不齐”与笙箫》一文,文字不多,但讲得平实而到位,对了解排箫的来源及其特性很有帮助。全文如下:
参差不齐,指的是排列在一起的物体长短不一,还引申为“志业不同”。“参差”还是乐器的别称,如屈原《九歌·湘君》:“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世本》将“参差”解释为“箫”:“箫,舜所造。其形参差象凤翼,十管,长二尺。”这说明,“参差”这件乐器由多个长短不一的竹管相编而成,形状像凤的翅膀。据《广雅》的解释:“箫,大者二十四管,无底;小者十六管,有底。”“有底”以蜂蜡将吹口的另一端封底,“无底”则称“洞箫”。箫现称“排箫”,以区别单管竖吹的“箫”。这种箫在汉代称“笛”,后来横吹的笛,称“横笛”或俗称“笛子”。此说一。其二,“参差”为“匏笙”,据《新唐书·南蛮传下·骠传》记载:“有大匏笙二,皆十六管,左右各八,形如凤翼,大管长四尺八寸五分,余管参差相次,制如笙管,形亦类凤翼,竹为簧,穿匏达本。上古八音,皆以木漆代之,用金为簧,无匏音,唯骠国得古制。又有小匏笙二,制如大笙,律应林钟商。”匏笙与现在的“笙”相近,都以“参差不齐”的竹管合编而成,像两只“凤翼”合抱。二者的“笙簧”不同;匏笙为之以“竹”片,笙则为之以“黄铜”片;前者声音柔和,后者声音清亮。笙在先秦时有“笙磬同音”之说,意思是笙常与磬同时演奏。这两件乐器相配,音色具有清越、明亮的特点。目前能见到的箫的实物,最早的即1978年出土的曾侯乙排箫。这件箫为竹制十三管,最长的竹管有22.5厘米,最短的竹管有5.1厘米。与笙箫相关的,是汉字“龠”和“籁”字。这两个字的字形都与笙箫相近。此外,表示谐和、调和的“和”字,曾写做“龢”,其象形本意应与笙箫的形制与发音有密切关系。[7]
通过观察云冈石窟的壁画雕刻,可以发现其中出现了大量的排箫,笔者的调查达60例,其主要出现在天宫、飞天、供养人、供养天、百戏等多种乐伎的手中,比较典型的是供养天乐伎抱着排箫演奏的形态。(图2a)
图2 b司马金龙墓石棺床侧面乐伎演奏排箫
图2 a第16窟南壁西侧坐佛圆拱龛左上隅乐伎演奏排箫
在云冈,排箫的主要演奏方法是:两手臂屈肘向内,两只手分别放在乐器的左右两侧,并将乐器放置于胸前,将口放置于乐器的上方进行吹奏。在这一基本方法范围内,又有不同的表现:(1)两手持乐器的位置不同。部分乐伎将一只手放置于长管底部,另一只手放置于短管的上方;还有一部分乐伎将两只手分别放置于乐器的上半部分;有的手持乐器横侧面;有的手握乐器的外侧面。(2)吹奏时口对乐器的位置不同。有的在短管端(应为高音区)吹奏;部分乐伎在中间部分(中音区)进行吹奏;还有一部分乐伎在长管区域(低音区)进行吹奏。以此显示了现实演奏中不同乐曲,不同音高的实际演奏需要。
排箫样式在云冈石窟雕刻中的主要表现是:
(一)云冈石窟雕刻的排箫,以不同长度的音管或由短到长,或由长到短依次排列。这种情况与其他一些石窟寺壁画或雕刻有所不同。新疆克孜尔石窟壁画多数为云冈式样,同时也出现由长短一致音管排列的排箫;在敦煌莫高窟,除云冈式样外,壁画所描绘的排箫,多数情形则是由长短一致音管排列的,同时还有中间为长管、两端为短管和中间为短管、两端为长管的情形;龙门石窟唐代洞窟中排箫的雕刻也表现为同样长短音管的排列。由此看来,创作于北魏及其以前的石窟排箫造像,多为云冈式样,而在这之后的作品则表现了不同的情形。在石窟壁上的排箫的样式略有差异,它们的音管样式不相同,这与雕刻造像的时代背景息息相关,也表现了不同社会时期乐器样式的不断变化发展。
(二)云冈石窟雕刻的排箫,以一道束箍固定音管。以一道束箍固定音管的现象,在石雕排箫中较为多见。而石窟壁画中所表现的排箫,则多以两道束箍固定音管。1978年,湖北的随县曾侯乙墓被首次发掘,其墓中出土的排箫可以说是最早发现的排箫实物,这一排箫更是上了三道束箍。在云冈石窟中发现的排箫音管束箍,还表现了长管一侧较宽,短管一侧较窄的情况。
(三)云冈石窟雕刻的排箫,其音管数量变化幅度较大。在历史文献的记载中,排箫的大小不同,名称也会有一定的差异。“言”就是排箫中的大箫,“筊”就是排箫中的小箫。同时管的数量也决定着乐器的大小,管的数量多就被称为大箫,管的数量少则被称之为小箫。在《广雅·释乐器》中对箫这种乐器有所描述,有24管的被称为大排箫,其形态是没有底的,有16管的被称为小排箫,其形态是有底的。
通过翻阅史书发现,其中对排箫的记录非常详细,排箫的音管数量分为很多种,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有:“十管”、“十六管”、“十八管”、“二十一管”、“二十四管”等。这些记载表现了古代排箫音管数的不同,对不同音管数组合的作用。宋代时期有一位名为陈旸的学者,撰写了一本《乐书》。书中提到,排箫管数为21管的燕乐形制箫,都有7个声调,左侧箫发出的声音较为清亮,右侧箫管发出的声音较为低浊,可以达到五均平衡。这些在民间所吹奏的音乐,与龟兹箫发出的声音极为相似。可见,在《乐书》所记载的排箫管数,与此时盛行的乐曲中音律的规则息息相关。
初步统计,云冈石窟排箫音管数有5管、7管、8管、9管、10管、11管、12管、13管、14管、16管,最多的达到25管。这些不同数量音管的表现,似乎可以说明排箫音管数量事实上的多样性,但从5管到25管,大幅度的差距,且音管数没有规律性的变化,更说明了云冈石窟排箫音管数雕刻的象征意义。
与云冈石窟开凿时间(5世纪中叶)、地点(北魏平城)相一致的北魏司马金龙墓墓主细砂岩石棺床东侧面“童子乐伎雕刻”有一吹奏排箫的造像(图2b),由于石质较云冈为细腻,乐器雕刻的比云冈更加清楚逼真。这一排箫形像为11音管,由左至右,由短到长,以一道束箍固定,且束箍于长管端变粗,短管端变细。这些都与云冈石窟排箫的特点相一致。这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在北魏的云冈时代排箫的主要形制。
三、筚篥
筚篥,也被称之为“管子”或者“觱篥”等,其出现的时期主要是在4世纪左右,与当时的龟兹音乐一起进入内地。通过观察云冈石窟中的墙壁雕刻能够发现,这里的筚篥形制偏向短粗,乐伎会以斜侧的方式进行吹奏。筚篥会有大小的区分,主要是根据所需要的声部和音区相吻合。在《中国音乐词典》中提到了“筚篥”,说法如下:
古代吹奏乐器。或作觱篥、必篥、悲篥。唐代段安节《乐府杂录》:“筚篥者,本龟兹乐也,亦曰悲篥,有类于笳。”起源于西域,后传入中原。南北朝时,有大筚篥、小筚篥、竖小筚篥、桃皮筚篥、双筚篥等多种形制,在隋、唐燕乐的诸部伎乐中使用甚广。当时民间也很流行,并出现不少吹奏名手,诗人歌咏者颇多。宋代教坊十三部中有筚篥部。清代瓦尔喀部舞乐觱篥为芦管三孔。今民间流传者以木为管,管端插有芦哨,八孔(前七后一),称管子或管。
以上文字大致可归纳为三条。第一条,筚篥的发明者为古龟兹人。龟兹,即今天新疆的库车县,“筚篥”这个乐器的名称是古龟兹语的音译。关于这种乐器最早的记录出现于何承天的《篡文》中。由于筚篥在音准音色等方面的优点优势,这种乐器由龟兹来到中原后“使用甚广”,随着演奏需要的发展,筚篥逐渐成为乐队中的主要乐器,被用来领奏和定音,并形象地被称为“头管”。据《元史·礼乐志》中记载:“头管,制以竹为管,卷芦叶为首,窍七。”[8](卷71,P1772)这个记载,生动地再现了筚篥在古代音乐表现中的地位及其形制式样。“头管”,即其名称,以示其领奏、定音之作用。“以竹为管”,即是以竹子为乐器的管状部分;“卷芦叶为首”,即是以芦叶为乐器上端用嘴吹奏的双簧;“窍七”,即是有7个孔。
第三条,明清时期依旧盛行。据《明会典·大乐制度》中记载:“头管十二管,以乌木为之,长六寸八分,九孔,前七后二,两末以牙管束,以芦为梢。”[9](卷183《,续修四库全书》第792册,P224)
初步调查,云冈洞窟中现存乐伎演奏筚篥者42例,其中较突出的形象有2例,1例是位于第7窟中的南壁上层的夜叉乐伎,另1例是第6窟东壁上层中央立佛像右侧的供养天乐伎(图3a),两身演奏筚篥者均口含乐器之双簧片,乐器管子与簧片之间雕刻了明显的阴刻线条,以表达两者相连接的形制特征。
图3 a第6窟东壁上层中央立佛像右侧乐伎演奏筚篥
不仅在云冈石窟,古代筚篥的形象,也存于绘画或雕刻中,并且显现了不同的形式。于5世纪左右,人们在吐鲁番伯孜克里克千佛洞里发现了许多壁画,经过抢救性发掘发现,其中1幅“佛陀本生”壁画中,发现了一些奏乐人的身影,在这其中有1名乐伎正在吹奏筚篥。乐器的形制主要呈弯曲的形态,从上到下由细变粗。由此可见,此时的筚篥的取材主要是利用羊或牛的角来制作。在中原的大部分民族中看到的筚篥,材质多为竹木所制,乐器的形态也由弯曲的形态变直。这种筚篥形态,在5世纪的云冈石窟中,再次被发现。
在北魏司马金龙墓石雕中,发现两身演奏筚篥的乐伎,一是圆雕形式,出现在圆形帐座一角,二是浅浮雕形式,出现在棺床上,其乐器形制更加接近于实际(图3b)。联系以上关于筚篥之记述,通过对司马金龙的墓穴壁画中的筚篥进行细致地研究,我们看到:(1)乐器身体呈长筒上小下大短粗形状,其长度除两手手指按孔所占长度外,只剩不到一个手掌宽的长度。换言之,整个乐器的长度不足3个手掌的宽度。那么,这个长度应为25至30cm,与“六寸八分”较为吻合;(2)在乐器管身上部,1个直径小于管身的管状物与管身相连,上端含于乐伎口中以示吹奏。此正所谓“卷芦叶为首”和“以芦为梢”之乐器发音的双簧;(3)从乐伎演奏时两手各占宽度看,在乐器上段的手小一些,在乐器下段的手大一些。由此可以认为,筚篥的演奏,将食指、中指、无名指分别放置在上端的3个孔洞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分别放置在下端的4个孔洞处,共7孔,后2孔自然应以两手之拇指来掌握。这样的演奏方法,与今天的管子(其实管子即是古代筚篥的后代)、唢呐非常相仿。
图3 b司马金龙墓棺床侧面乐伎演奏筚篥
四、法螺
法螺,佛教中称作螺呗,其取材主要是天然的大海螺壳,不需要复杂的工艺而形成的单音乐器。螺在印度被用作宗教法器,在我国的佛教尤其是藏传佛教中也常有应用,在藏区的寺院和民居中的墙上可以经常见到螺的绘画,有些佛塔的造型也似螺。因为是宗教法器,所以就被称为法螺了。
虽是宗教法器,在云冈也被作为乐器置于其他乐器之中。初步统计,云冈洞窟中现存演奏法螺的乐伎23例(图4)。当然,如此数量不少的法螺雕刻,并不意味着其音色丰富悦耳,而是体现佛教庄严之需要,即是仪式性大于音乐性的使用方式。
图4 第16窟南壁西侧坐佛圆拱龛右上隅乐伎演奏法螺
在云冈,法螺形制多雕刻为“椭圆”或“橄榄”形状,和埙相比,形态较大,并刻以浅浮雕螺纹,乐伎均为双手臂屈肘向内,以两手抱乐器与胸前,有的作吹奏状。
五、埙
在我国古代出现一种古老的吹奏乐器,其名为埙。追溯到7000多年前,埙主要源于一种名为“石流星”的工具,其主要作用为狩猎。在古代,人们在击打鸟兽时,会制作一种工具,工具的一端为绳子,用绳子的另一端来连接石头或泥球。有些球体为空心状态,在运动的过程中,经过空气震动会发出特殊的响声。人们觉得十分有意思,就将空心的球体拿过来吹,逐渐演变为乐器“埙”。随着岁月的更替,人们根据需要在埙乐器的器身上增加了一些孔位,可以吹奏不同的旋律。
最早出现的埙,材质主要为石头或者骨头,随着社会的逐渐发展,材质也渐渐改为陶土制作,后也被称之为“陶埙”。陶埙的形状多种多样,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梨形的陶埙。通过翻阅考古资料发现,最早出现的埙要追溯到6000多年前。考古人员在对今河姆渡遗址进行挖掘时,发现了呈椭圆形,且乐器身上没有任何孔洞的陶埙。追溯到4000年前,在今太原市郊义井村发现了埙的身影,在当地至今还流行着一种二音孔的陶埙。埙的形态在晚商时期之后就基本定型了。
根据以上的文献记载,纵观历史的发展和现如今出土的文物来看,埙这种中国古老乐器,传承到云冈石窟的5世纪左右,已然是基本定型的本土乐器了。初步调查表明,出现在石窟各处演奏埙的乐伎形象现存约20身。
埙的数量在云冈尽管数量不算多,但却出现在第7窟和第12窟的两组雕刻规模较大的夜叉伎乐群中(图5),可以看出埙这种乐器,对于北魏时期的云冈石窟雕刻艺术,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至少说明在以传承西方乐器为主的云冈乐器雕刻中,埙并没有被忽视。也似乎表明云冈艺术产生之时的北魏社会亦存在埙的身影,并常用于人们的演奏娱乐中。这一点也可以从北魏司马金龙墓石棺床侧面的伎乐中(11身持各类古乐器的夜叉中即有演奏埙者)得以证实。
图5 第7窟后室窟门左上隅乐伎演奏埙
无论众多古代遗址的实物出土,还是云冈石窟和司马金龙墓“埙”的雕刻,都说明这种乐器在我国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延续时间久远,占据我国古代音乐创作非常重要的位置。
今天,埙这种乐器虽然不被普遍使用,但还是有不少人士对其进行创新改造,或对其进行美术意义上的装饰加工,作为中国传统乐器中的工艺品留作纪念,甚而在一些娱乐场所中作为特色乐器予以独奏展示。
六、义觜笛
义觜笛,顾名思义为加嘴之笛。翻阅历史文献发现,中国最早关于觜笛的记录出现在唐杜佑《通典》中“:今横笛去觜,其加觜者谓之义觜笛”。[10](卷144《乐四》,P38)由此有学者以为“,在横笛上加一个嘴,可以让吹奏更加方便,这种经过改造的笛子,称它为义觜笛”[11];也就是传统的横笛非常的长,为了方便演奏将传统的横笛加以改变,就成为了义觜笛,这样的想法源于“篪”这种乐器的原理。[12](P346)与之不同的是,宋代的陈旸在其所撰写的《乐书》中这样写到,义觜笛就好像将横笛加觜,是由西凉国传于境内,现在被高句丽的居民普遍使用。
古文献关于义觜笛的记载还有:《新唐书·礼乐志》中记载:“(高丽伎)又有五弦、义觜笛、笙、葫芦笙、箫”;[13](卷21《礼乐志十一》,P470《)文献通考》:“义觜笛,如横笛而加觜,西梁乐也。而今高丽亦有用焉。亦作义嘴笛”;[14](卷138《乐考十一》,P4202)以上文献中所谓“距”或“翘”,皆与觜相近,为凸出之吹孔。
对义觜笛之“觜”的解释,清代学者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云“:觜,鸱舊头上角觜也。段玉裁注:角觜,萑下云毛角是也。云毛,头上有似角也。俗语因之,凡口皆曰觜。”当然,这也是对觜义之细微之解释。无论古书何种叙述,觜,无外乎是凸出的、并似嘴的附加物。
在云冈的雕刻中,义觜笛之“觜”均加装在横笛的吹口处作为口托,形如“凸”形。与横笛一样,演奏者有左把也有右把两种持笛演奏形态。
统计表显示,云冈石窟中现存义觜笛雕刻即为16处,分别出现在天宫伎乐、飞天伎乐和供养菩萨伎乐等3种乐伎中。虽然数量不多,出现频率也不大,但特点却很鲜明:一是在云冈较早的乐器雕刻中,即有其身影。第16窟南壁西侧坐佛像圆拱龛楣上方的供养天人伎乐中,就有一身演奏义觜笛的乐伎(图6);二是在描述释迦出生后的成长经历中,扮有重要角色。在第6窟中心塔柱不同位置的“莲花七步”(塔柱西面南侧内)“乘象回宫”(塔柱西面北侧外)“太子骑象”(塔柱北面东侧外)等3幅图像中,均有手持义觜笛和琵琶为释迦开路颂扬的供养天人乐伎,这种弘扬佛教大乘法华的图像设计安排,成为云冈乐伎乐器雕刻服务于宗教意义的典型例证。
图6 第16窟南壁西侧坐佛圆拱龛右上隅乐伎演奏义觜笛
七、竖笛
竖笛,即是竖向吹奏的笛,就是后来被称为“洞箫”的吹管乐器。是汉族古代的一种常见乐器,如以浙江河姆渡出土的被称为“骨哨”(现存浙江博物馆)的原始乐器(亦称骨笛)为竖笛的起源的话,那么就有7000余年的历史了。而以竹子为制作竖笛的时间,有成书于秦始皇八年(前239年)《吕氏春秋》中有所记载,曰:“黄帝命伶伦伐昆仑之竹为管”。魏晋时期,此时的单管乐器竖吹的器身上已经存在6个孔洞,但是人们仍然将其称之为“笛”。所以在这之前,人们经常将竖笛和横笛混为一谈,为了将这两种乐器进行有效的区分,就将排箫的名称改为“古箫”。到宋元时代的后期,人们才将排箫、洞箫、横笛这3种乐器完全区分开来,也明确了“洞箫”和“箫管”的前身即是竖笛。
初步调查,云冈洞窟中的竖笛雕刻现存15例。就乐器形态而言,有的较粗较长,在观察第6窟西壁上层的雕刻时,发现在一众的天宫乐伎中,有2名乐伎正在吹奏竖笛,其笛管从乐伎嘴边一直垂下到龛底。同时在洞窟东壁天宫乐伎演奏竖笛的图像中,还将乐伎的侧面吹奏姿态展示的惟妙惟肖,乐伎直腰挺胸,侧身侧面,左腿抬起,以膝盖支撑乐器(图7a)。双手臂屈肘向内,右手高左手低,以大约40度的侧斜角度执乐器吹奏,充分表达了乐器使用中乐伎人物生动活泼的演奏姿态。也有的竖笛雕刻得较细较短,如第8窟后室南壁窟门东侧立姿夜叉乐伎演奏竖笛的图像,乐伎人物姿势优雅,乐器亦大小适中,相较于云冈多数竖笛雕刻纤细“秀丽”了很多。北魏司马金龙墓棺床上也雕刻了1身演奏竖笛夜叉乐伎,其双手将乐器抬得更高,加之夜叉乐伎跳跃身姿的侧面形象,刻画了一种更加活泼的演奏形态(图7b)。
图7 a第6窟东壁上层天宫乐伎侧面演奏竖笛
图7 b司马金龙墓棺床侧面乐伎演奏竖笛
八、胡笳
中国北方民族乐器。最早的胡笳乐器出现在秦汉时期,其制作方法是利用芦苇的叶子,从一端开始卷,形成圆锥管或者双簧片的形状,是一种簧与管浑然一体的乐器。据《乐府诗集》中记载:“卷芦为吹笳。”“笳”这个字在古代同“葭”。最初的胡笳主要被应用于行军打仗时,吹奏用的乐器。到了西汉时期,这种胡笳在塞北和西域地带广泛的流行起来。
胡笳的声音非常具有民族色彩,通常被用来独奏、伴奏或者与其他乐器组合吹奏。在古琴的曲谱中有《大胡笳》《小胡笳》《胡笳十八拍》等琴歌的版本。虽然每个版本中的曲调都会略有不同,但都通过曲调来表达出蔡文姬无法解决思念故乡和扔下孩子的矛盾,传达出她此时痛苦的心境。音乐委婉悲伤,撕裂肝肠。
云冈洞窟中虽然有不少筚篥雕刻,但其并未完全替代胡笳。在第8、第9、第13、第16和第38等洞窟中,都看到了胡笳的形象(图8)。到北魏云冈石窟,胡笳大约是3孔式,较原始胡笳,虽然可以演奏出较多音程关系,但依旧是一种管长不会太大的吹管乐器。因此与演奏筚篥时两手上下执乐器不同,以乐伎双手合抱短管乐器为胡笳。初步统计,云冈现存乐伎演奏胡笳者5例,尽管数量不大,但其存在即有社会生活基础。
图8 第8窟后室北壁上层天宫乐伎中乐伎演奏胡笳
九、笙
在我国古代出现一种簧管原理吹奏的乐器,其名为笙。笙的制作原理是采用13根长短不一的竹管进行制作,其组成部分主要有笙笛、笙簧、笙斗。其发声原理主要是利用吹奏时,乐器内的笙簧发生震动而带动笙笛内的空气发生震动,从而发出悦耳的声音。通过调查发现,在近现代乐队中常被使用的高音笙,其主要构造就是21簧和24簧。乐队中的笙,会经常在旋律中加纯四度或纯五度和音,出和谐悦耳之声。
在云冈的乐器调查中,仅在第10窟、第13窟和第38窟中各发现了1例笙的雕刻。在第10窟中,1名天宫乐伎所吹奏的笙,表面风化,但轮廓清楚;第13窟天宫乐伎演奏的笙,雕刻粗壮,笙斗与吹嘴作一体化处理,乐伎大约是以嘴唇贴粗壮之吹管中的吹嘴演奏(如现代喇叭口式吹管之演奏方式)。在第38窟中,1名飞天乐伎吹奏的笙,雕刻得较为细致(图9),乐伎双手捧圆形笙斗,笙斗伸出较长的管状吹嘴,飞天似口含管状吹嘴演奏,笙笛向上呈放射状排列。
图9 第38窟顶部乐伎演奏笙
十、异形笛
异形笛,可概括为形制迥异的横笛。即吹孔在中间、两侧设音孔、双手背向外,双手执乐器,并以手指按音孔进行演奏的横吹乐器。在云冈第16窟南壁东侧的一个晚期补刻的盝形装饰龛中的天宫伎乐中,就有一身乐伎双手臂屈肘向内,小臂向上,两手背向外,两手握横笛,嘴对乐器中央偏右位置吹奏的形象。虽然其整体形象为素面轮廓,但乐伎演奏形态清晰可见(图10)。与此同时,在第10窟中出现约明清时期出现的彩绘中,有一名正在演奏异形笛的天宫乐伎。从这名乐伎吹奏的形态中可以看出,乐器的吹奏方式是横吹,笛子的设计是吹口在中间,两端分别设有3个孔洞(这幅作品为彩绘壁画,本书未做记录)。
图10 第16窟南壁东侧盝形龛上方天宫伎乐中乐伎演奏异形笛
对第10窟出现的“异形笛”绘画(图11),有赵昆雨先生的考察结果,曰:对于这类乐器的称呼目前还没有准确的定论。[15]在辽宁辑安的高句丽古墓中,存在着相当多的壁画,其中在10号壁画中有一名乐伎吹奏的横笛,孔位的设计也是在中间位置;在中唐时期的骠国,也就是现如今的缅甸,有一种名为两头笛的乐器,这种乐器的特点是两头分别有3个孔洞,中间部分有两个孔洞,使用方法也是吹口在中间。其基本构造原理应该是将两个横笛的中间隔着节,并且连接成为一个横笛,这样的乐器虽然也被称之为横笛,但与云冈石窟中发现的横笛还是有一定差异的。在云冈石窟中,有一种名为吐良的乐器,主要被少数名族所使用,与此处提到的横笛非常相似。
图11 第10窟后室南壁上层天乐伎乐中绘画演奏异形笛乐伎
云冈石窟中雕刻管乐器现存于23个洞窟内,共有10种248件,这些管乐器大约是仿实物雕刻出来的古代乐器及其人体音乐动作姿态,在烘托佛教极乐世界的同时,传递了5世纪北魏平城地区人们的音乐生活实际,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1500多年前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融合发展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