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竟然生活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
2023-01-11王松
王松
前 言
以色列人文学者尤瓦尔·赫拉利(以下简称赫拉利)的《人类简史》是一部比较特别的人文学作品,虽然这本书叫做“简史”,但是却并不像一般的生物学或人文学的史书那样只作简单地记叙。这本书对人类社会的形成和运作模式,给出了非常深入地解读和研究,把许多艰涩难懂的问题,用最简洁的方式和最合理的例子讲清楚了、讲明白了,是一部难得的人文学佳作,而且这本书的内容一直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甚至看上去不像是一个西方人文学者写的书。不可否认的是,西方人文学非常科学,理念也很先进,可是作为东方人,我们在看这些西方著作的时候,却难免有些不舒服。笔者总结了一下,产生这些不舒服的根源之一是在西方的人文学著作中各种数据出现得太多,以这些数据为证据虽然看上去比较严谨,但是涉及人性和人类社会这些弹性很大的问题,只用冷冰冰的数据来表示,未免有些过于严谨了;还有就是西方学者“非黑即白”的思维模式,就算以丰富的数据为证据,也总让人觉得他们给出的结论有些武断。
读《人类简史》就没有这样的不适感,赫拉利给出的案例都非常简洁,最精彩的一点是赫拉利在很多问题上都没有下定论,他给自己的定位可能就是一个“讲述者”。比如在涉及人类在发展过程中给地球带来的灾难时,赫拉利只给人类定罪,却并没有审判人类的意思。这跟许多西方人文学者的著作有很大的不同,一般而言,西方学者给人类定罪之后,一定会顺带着审判人类的罪恶。
赫拉利可能意识到:人类是没资格自己审判自己的。这就像一个庞大的盗贼团伙,其中有个小偷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偷盗是一种罪,那么这个小偷有资格审判自己的同伙吗?
或者说赫拉利意识到,人类之前的一切罪恶都来自人类生存的需求。我们作为吃饱喝足甚至肥胖都是常见病的现代人,没资格去审判饥一顿饱一顿、食物没什么着落的古代人。这让赫拉利的境界明显高了一个层次,让我们发现人类对自己的审判,以及现代人对古代人的审判有些荒唐,甚至有些可笑。
从总体上来说,赫拉利的《人类简史》并不会让东方读者感到不适,这跟赫拉利充分理解了东方文化有关。比如在他的一些案例中,对于秦统一六国的历史事件给出了高度评价,不像许多西方著作中给这段历史的一些描述:“在很久很久以前,中国大地上有七个王国,秦王国打败了其他六个王国,最终成为这片大地上唯一的王国。”这类的描述很符合西方人的语法习惯,但是却把重点全给忽略掉了,这个历史事件的重点在“统一”,而不是王国之间的兼并。
除了有不错的阅读体验,《人类简史》中的一些理论非常高明,比如赫拉利讲到农业革命时曾经提出过这样的问题:“是小麦驯服了我们?还是我们驯服了小麦?”赫拉利提出的议题也很发人深省,比如他讨论这样的问题:人类的命运真的掌握在人类的手中吗?
除了这些巧妙或者高深的论点,这本书最大的成就,可能就是揭破了人类发展过程中的谎言,而且赫拉利让我们意识到,我们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又一个叠加的虚构概念中。这是一个颠覆性的认知,也是对人类社会最理性地描述。
一、撒谎是人类跟其他动物的分割点
早在周公旦制定封建国家制度的时候,东方的学者早早地就提出:人是万灵之长,除了人类,其它生物都是禽兽!在人文意义上,可能比周公旦更早的时候,人类就跟其它动物“划清了界限”,那么,当时的人类为什么把自己跟其它动物分割开了?再进行更深入地设问:人类到底跟其它生物有什么不同?人类有如今的成就其根源在哪里?相信很多人在偶尔闲暇的时候,或者看到一些野生动物的时候,心里都会出现类似的设问。
不管是哲学还是生物学,对这些问题的讨论也从未停止过,但是在哲学方面的谈论往往太空泛了。而在生物学方面的研究,却越研究越让人心寒,因为人类跟其它动物的区别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大。比如人类跟黑猩猩的基因就高度相仿,人类甚至跟单细胞动物的基因都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特别是随着考古学发现了许多远古时代的遗迹后,我们才知道原来就在一万多年前,地球上还有很多跟智人没什么区别的人种。比如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等。为什么只有智人走到了现在,主宰了世界?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然就像一场田径比赛,随着发令枪一响,几名选手同时从跑道上出发,结果有选手到达了终点,有选手却跑出了运动场,有选手跑到了观众席。既然比赛不会承认这么荒诞的结果,那么,动物们和其他人种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落后了人类,所以它们才没有达到终点。
《人类简史》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智人跟动物相比的特殊之处在哪里?以及这个问题延伸出来的两个问题:智人为什么发展出了这么灿烂的文明?其他的尼安德特人等人种为什么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远古的人类跟其它动物没什么区别,不仅如此,那个时候人类的生活还远远不如一些食肉动物。我们没有狮子的利爪,没有狼群的一口利齿,我们自称杂食性动物其实也是被逼无奈,只能植物、昆虫、腐肉什么都吃点才能活下去。我们的盲肠就类似于食草动物的肠道,是消化草叶、树叶这类食物的器官,只不过我们已经很久不把草叶和树叶当做主食了,所以退化得很严重,已经是一个多余的器官。
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为了生存下去人类开始使用工具,关于人类使用工具的“灵感”,赫拉利有这样精彩的推演:“早期石器最常见的一种用途,就是把骨头敲开,人类才能吃到里面的骨髓。……骨髓有什么特质?假设我们现在看着一群狮子大口吃着一只长颈鹿,我们只能耐心等着,等它们吃饱再说。但就算狮子吃完了,旁边还有鬣狗和豺在等着,而且它们也不是好惹的,于是它们又把剩下的肉吃干抹净,最后才轮到我们这群原始人。我们走近长颈鹿的尸体,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只能想办法去挖出唯一还能吃的组织。”[1]
这很可能就是人類发明工具的“灵感”,没有振奋人心的演说,原始人也不会觉得这会是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只不过为了生存而已。人类在四五十万年之前,大自然赋予人类的这副身体,只能猎杀一些小动物,采摘一些果实,抓一些昆虫度日,可以说一直处在食物链的中层位置。大概10万年前智人开始崛起,人类才渐渐成为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之一。
智人在生态链中的变化是跳跃式的变化,比如老虎、狮子这些动物,都经过几百万年的演化才终于来到食物链的顶端。而智人用了几十万年就完成了这个演化过程,这是智人跟其它动物很不同的地方。
智人会使用工具并不是造成其跟其它动物很不同的最主要原因,因为很多动物都会使用一些工具,而且原始人的工具很简陋,功能也相对单一。智人在几十万年前,跟现在的黑猩猩族群社会差不多,族群社会也不是造成智人跟其它动物区别的主要原因,因为很多动物都有族群社会,比如说狼甚至蚂蚁、蜜蜂的昆虫社会看上去还会更先进,毕竟由几千几万只蚂蚁和蜜蜂组成的族群社会都能看上去井井有条。
广泛地使用火,才是造成智人跟其它动物有明显区别的主要原因,赫拉利在书中总结智人使用火的好处:“火带来的最大好处在于能够烹饪食物,有些食物处于自然状态的时候无法为人类所消化吸收,比如小麦、水稻、马铃薯,正因为有了烹饪技术,才成为我们的主食。……经过烹饪,食物中的病菌和寄生虫就会被杀死。此外,对人类来说,就算吃的还是以往的食物,所需要的咀嚼和消化的时间也能大幅度缩减。”[2]
赫拉利认为,智人用火开始“常态化”后,人类跟动物就自然区分开了。从生物学而言,人类开始吃熟食,营养更充分,体格逐渐强壮;从抽象的意义而言,人类对火的使用,是主动去改造周边环境的表现。
许多动物都会利用自然界的现象,比如赫拉利在书中举了老鹰利用热气流的例子,但是老鹰无法控制热气流的强度和位置,所以这算是被动性地使用。而人类对火的使用,却有极高的主动性,想在哪里放火就在哪里放火,火还可以被用来取暖,可以恐吓夜间活动的肉食性动物,给了原始人的生活极大的改变。
会使用火是人类跟动物的区别,但尼安德特人也会使用火,为什么他們就灭绝了?而智人却在竞争中获胜?古代不同人种之间的竞争应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智人是怎么逐渐占据优势的?
赫拉利给出的答案是:因为智人有了艺术品!
在《人类简史》中,赫拉利向读者展示一件大约三万两千年前智人的艺术品“女狮人”塑像,这是到目前为止被发现最早的一件艺术品。塑像非常简陋,有一个人的身体和一个狮子的头,虽然简陋,但塑像所塑造的形象是自然界不存在的一种生物。没错,这件艺术品的关键是:这是经过虚构加工的物品。
可能在这之前,还有类似的艺术品,只不过时间太久远,没有被保留下来,或者现在还没有被发掘出来。智人在最近的几万年间崛起,跟我们善于虚构的能力是分不开的,像我们现在天天用到的金钱、国家和民族的概念等,都是虚构出来的东西,同时又是让我们深信不疑的东西。那么虚构的东西是怎么一步步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这么多位置的?
二、认知革命
可能曾经有这么一个时代,智人给了语言全新的定义,在这之前智人的语言跟猴子差不多,主要是为了预警。比如猴子也有它们的语言,可以向其它猴子预警:“有狮子袭来,快上树!”而智人的语言却很复杂,比如前文中提到的那个“女狮人”雕像,它所传达的意义会不会是:狮子是我们的守护神!或者我们要像狮子一样凶猛。
塑像所表达的意思比较抽象,而且是用一两句话很难解释清楚的概念性的东西。一定是智人在形成语言系统的过程中发生过一次系统性革命,才出现了这种非常复杂的概念,再到现在,特别是在中国社会,一句话的意义往往更加发散,会生发出许多联想,会出现非常复杂的意义。那么这个语言革命是怎么发生的?
赫拉利认为,这个语言革命的生物学变化已经不可考,而人文学上的变化很可能来自智人之间的八卦,总之源头非常模糊。对于源头的问题,笔者有些自己的观点,仅供参考,火的出现让智人进食的时候,省出了许多咀嚼和消化的时间。这些时间应该给智人的复杂交流提供了条件,可能智人的八卦就是这么来的,现在我们还保留着这项“优良传统”,吃饱喝足后聊天的欲望就会增加,从古到今茶余饭后都是八卦的最佳时段。
可以设想一下,几个原始人食用了用火烧烤的食物的进食速度,比之前吃生肉省下了很多时间。在进食的过程结束后,还不着急去寻找下一餐的食物,那么几个原始智人总不能一直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吧?那未免也太尴尬了,总得说点儿什么才能缓解尴尬的气氛。
当然,尴尬可能是智人普遍都喜欢八卦后才有的概念,一开始他们可能真的是在大眼瞪小眼,也不会觉得尴尬。不过,吃饱喝足后就不大想活动是人体的正常反应,此时人体的大部分能量都被消化系统“借调”去了。既然就想休息一下,既然是大眼瞪小眼,语言上的交流总会有的,那么天长日久,语言不就比之前更发达了?
另外,笔者认为,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智人的大脑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丰富的表达能力。当有了闲聊之后,智人不断地锻炼这个能力,让交流的能力越来越强大,反向让人类大脑的语言能力得到了加强,甚至有了一定的演化。这就像一个孤僻的人,在经过训练后,也可以成为一个“交际达人”一样。
那么,虚构的源头在哪里呢?笔者认为可能来自谎言。不知道动物会不会说谎,就算它们会说谎也一定只会说一些简单的谎言。毕竟迄今为止,动物中可没出现过纵横家和诈骗犯,平常我们说动物聪明也只是“通人性”而已,可没听说有人被一只狗或者一只猴子骗光了家产。
而现代人类的谎言却五花八门、层出不穷,谎言的根源就应该来自原始人时代,最开始的谎言也一定是很简单的,比如一个原始人独自遇到了一棵果实很好吃的果树,果树上一共有10个果子,他自己吃了3个,把剩下的7个果子拿回去之后,向大家谎称一共就摘到7个果子,于是在大家分果子的时候,他还能再分到一个。当然,那时候的智人可能还没有数字的概念,不过自私的心是一定有了。
后来,谎言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出现了失真的炫耀,比如有个原始人独自赶走了一只狮子,这本来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可是说的次数多了之后,可能就变成一个原始人独自打死一只狮子,再后来可就变成一个原始人赶走了一群狮子!人们觉得这个人比狮子还强壮,还勇敢,于是就刻了一个狮头人身的塑像来纪念这个人!
谎言是在描述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说白了就是虚构,当智人的语言能力强大了之后,虚构的能力自然也就跟着强大起来了。这个猜想虽然符合逻辑,但是并没有证据支撑,所以,只是笔者的一家之谈。不过这个想法很有意思,也很有宿命感:在智人说出了第一个谎言后,他一定想不到后来的人能将谎言这门“手艺”发扬光大,创造了无数令人深信不疑的“集体谎言”,就此智人走上了一条跟自然演化有巨大区别的演化之路。
使用工具和使用火,给智人产生虚构能力创造了条件,那么虚构能力的作用是什么呢?在这方面,赫拉利用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例子,阐明了这个问题:标志汽车的传说。
首先,赫拉利用生物学家对黑猩猩族群的观察,阐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动物社会通过直接地交流,最多只能维持50只黑猩猩的族群。就算是智人的语言系统发达以后,智人族群也只能维持在150人左右。直到今天,人类还依旧受这样人数限制的影响,比如最基本的军事单位一个连有一百多人,一个排有三十多人。这个结构可以让军事命令畅通无阻地传达到每一个战士,如果人数太多,军令就不一定这么顺畅了。
狼群、狮群什么的,也一直在受这个数量的限制,没听说哪个狮群有几百只狮子。这应该是自然条件下个体沟通的极限,当然蚂蚁、蜜蜂这样的昆虫除外,因为它们生来就有明确的分工,许多工作都写进它们的基因里,根本不需要再做具体的指挥。
按照这个道理来说,智人族群也应该突破不了150人的极限才对,可是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秦国曾经有一支几十万人的军队,当时人口达到3000多万,却依旧可以进行良好地运作。智人是怎么突破这个极限的?答案就是智人的虚构能力,或者说抽象的想象力创造了更多抽象的东西。
标志汽车公司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这是一家法国的汽车公司,一开始是家族经营的企业,职工人数只有几十个人,可是现在这个公司已经是世界知名企业之一,全球员工达到20多万人,从理论上来说早就超出了自然界设置的群体人数极限,但是标志汽车公司却一直运行良好,没有崩溃的迹象。
从根源上来说,标志汽车公司能控制这么多员工,是因为它的品牌效应,每个员工都认为自己是在为标志汽车公司工作,而不是为经理或者哪个主管工作。品牌效应是虚构出来的东西,却可以成为20万人的效忠目标,而动物族群中的首领完全没有这样的能力。
可以想象,远古时代的智人族群渐渐赋予自己一些抽象的东西,比如有了自己的守护神,有了自己的图腾,进而产生了最原始的信仰。信仰可以让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虚构出来的图腾和神永远是对的、高尚的,领导着智人的精神世界。
而族群的实际首领在不断地解决现实中的问题时,总会出现一些差错,图腾和神完全可以弥补这些差错带来的后果,双方一定会形成一个互相依存的关系。比如首领在处理公共财产或者分配任务的时候,可能会分配得不是很公平,成员难免会对族群的首领有怨言,但如果是以神的名义来做分配,成员就不会对首领有怨言,而是会对神有些不满,但是神畢竟是抽象的,根本没有具体的怨恨对象,过一段时间怨言也就被部落成员忘记了。再往后面发展,统治者会利用神的名义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圣经》就是以神的名义传播思想,最终组成一种跨越国家和民族的世界性“广泛联盟”。
这是一场认知革命,是智人跟其他人种最大的区别,有了这场认知革命,智人的族群就能超越自然设计下的个体数量的沟通极限。几百个智人可以共同信仰一个神,相当于是在神的“撮合”下生活在一起,这几百个人的力量自然比尼安德特人只有一百多人的族群更具竞争力,这可能才是尼安德特人灭绝的原因。
认知革命产生的东西都是想象出来的东西,但对人类来说也是真实的,形成了智人独有的“真实的虚构”这样的概念。比如原始人设计出来的神,只有大家都认为这个神真实存在,才能团结在这个神的周围,以神为纽带将大家的认知连接在一起。这是一个互相依存的关系,那些不承认神存在的人,会被部落边缘化最终只能脱离这个群体。
赫拉利在书中作过这样的总结:“认知革命以来,智人一直就生活在一个双重的现实之中。一方面,我们有像河流、树木和狮子这种确实存在的客观事实;而另一方面,我们也有神、国家和企业这种想象中的事实。随着时间流逝,想象现实也日益强大。”[3]
认知革命的作用,是让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迅速找到一个共同的认知点,从而让陌生人也能立即建立一个简陋的信任关系。比如两个不同国家的标志汽车公司的员工,他们之前从未见过面,但是他们相遇后会迅速因为标志汽车公司这个认知点,建立一份超过陌生人的信任感和认同感。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认知革命给人类带来了除自然演化之外,另一条演化之路,这条演化之路是精神领域的演化道路,是认知上的演化道路,让人类的演化进入快车道。比如智人在认知革命之前,可能几万年都不会有明显的基因方面的演化,生活上也不会有变化,可是在认知革命之后几千年、几百年甚至几十年,人类的认知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华夏文明经历几千年时间的原始社会,即三皇五帝,夏商时代,在周代开始有了国家的概念,秦代时又从封建制跨越到了君主专制制度。近些年来这个跨度又变得非常之快,一个世纪以前我国还是一个农业国家,只用了几十年就变成工业国家,互联网所带来的变化也不过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情。
每一次变化都是一种认知上的演化,在这些变化里面智人的肉体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智人的认知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其他的人种和其它的动物完全无法比拟的一种演化模式。讨论到这里,在正文一开始的问题就有答案了,人类和其它动物之间的差异,是人类会使用主观性较强的火;智人跟其他人种的区别,是智人发生了认知革命!
当更多的人因为共同的目标集中在一起之后,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农业革命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迄今为止人们对农业革命依旧褒贬不一,它看似是一个进步,但是却让人们变得更加暴躁,更容易发生战争,更容易因为旱灾和洪灾发生大范围的死亡。那么,在原始世界里人们是以怎么样的目光看待农业革命的?又为什么会选择进行农业革命?
三、离开伊甸园
农业革命在智人的发展过程中是一个重头戏,有了农业之后智人的人口开始连续翻倍增长,智人的力量变得比采猎时代更强大!主流的观点认为是人类越来越聪明,掌握了植物生长的周期,才渐渐开始发展出来农业革命。
赫拉利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在《人类简史》里面有这样的描述:“……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人类越来越聪明,早在农业革命之前,采猎者就已经对大自然的秘密了然于胸,毕竟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非常了解自己所猎杀的动物、所采摘的食物。农业革命所带来的非但不是轻松生活的新时代,反而让农民过着比采猎者更艰苦、更不满足的生活。狩猎采集者的生活其实更为丰富多变,也较少会碰上饥饿和疾病的威胁。确实,农业革命让人类的食物总量增加,但量的增加不代表吃得更好、过得更悠闲,反而造成人口爆炸,而且产生了一群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精英分子。就普遍而言,农民的工作要比采集者更辛苦,而且到头来的食物还要更糟糕。”[4]
采猎时代的采猎者看上去虽然获取食物的途径艰难,可是那个时候却很少遇到大范围的饥饿情况。一般在发生旱灾或者洪灾以后,智人族群会立即迁徙到没有发生灾难的地方,迅速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到了农业时代,一旦发生巨大的天灾,对于智人族群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人们总不能背着田地和房屋去逃难吧?从这一点来说,农业革命导致人类减少了寻找食物的范围。而且,当整个世界都进入农业时代后,受灾难影响饿肚子的人一定会非常多,想要用原始的采猎时代获取食物的方法觅食已经不可能。因为农业时代到来后,几乎所有平坦的草地和树林都变成耕地,根本没地方长野生果树,动物也没有了栖息的环境。这就像是一列走在单行线上的火车,火车驶过,后面的铁轨就会被毁,火车只能不停地前进,根本没办法倒车。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现象?明明看上去是进步,实际上人类的日子却过得更艰辛?或者说农业革命给人类带来的变化,为什么从本质上来说不是积极向上的,或者不是朝著美好的方向在发展?
赫拉利在书中给出了一个逻辑性非常强的解释,同时他对这些问题的解释,是整本《人类简史》中一个非常精妙的理论,也是一个展现赫拉利研究人类社会发展的核心论点:他认为农业革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局。赫拉利从两方面解释了农业社会,第一方面是前言中提到过的,到底是人类驯化了植物,还是植物驯化了人类?第二方面是从人的心理上解释农业社会发扬光大的过程。
先来看第一点,赫拉利以小麦为例,这种植物在一万多年前还是一种野草,可是在一万年的时间里它却遍布了世界各地,智人族群得到了巨大的发展。小麦是怎么做到的?
“小麦的秘诀就在于操纵智人,为其所用。……第一,小麦不喜欢大小石头,所以智人得把田地里的石头捡干净搬出去,搞得腰酸背痛;第二,小麦不喜欢与其它植物分享空间、水和养分,所以我们看到男男女女整天在烈日下除草;第三,小麦会得病,所以智人得帮忙驱虫防病;第四,不论是蝗虫还是兔子,都不排斥饱餐一顿小麦大餐,但小麦无力抵抗,所以农民不得不守卫保护;最后,小麦会渴,所以人类得从涌泉或者溪流中大老远把水引来,为它止渴;小麦会饿,所以智人甚至得收集动物粪便,用来滋养小麦生长的土地。”[5]
这么看来智人也挺惨的,为了小麦劳心劳力,那么小麦给了智人什么才让智人这么心甘情愿地劳动?获取稳定的食物来源可能是一方面,但是小麦只是采猎时代的一部分食物,人类还需要补充大量的肉食、豆类等食物。采猎时代是抓住什么、采到什么吃什么,反而比农业社会的饮食更全面。
小麦还给人们带来了许多负面影响,比如智人开始定居后,排泄物和生活垃圾是病菌繁殖的温床,食物也变得单一,让智人们更容易受到疾病的折磨。同时人类因为居住环境更加密集了,发生矛盾的概率也会增大,族群之间为了争夺耕地,爆发战争的概率也会增加。
所以,并不全是智人选择了小麦,也可能是小麦选择了智人,或者是双方的互相选择,各取所需,智人有了相对稳定的单种食物来源,小麦族群则被播撒到世界各地。这样的选择是必定会发生的,因为智人需要小麦种子里集中的碳水化合物,或者说小麦的种子中恰恰有智人需要的东西,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展开了合作。
因此,赫拉利提出智人进行农业革命的第一要素是在很大程度上小麦帮助人类作出了选择,也可以说是自然环境帮助人类作出了选择。而且,人类一旦开始种植小麦,就会变得“欲罢不能”,除草、施肥、浇水压缩了采猎的时间,耕地压缩了采猎的空间,这个过程是渐进的,当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难以恢复到采猎的时代了。
第二方面则基本上是出于心理上的需求,也是智人更主观、能动性更强的需求。智人每天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碳水化合物,小麦在种植之前还是“草种子”,产量并不高,因为人类对碳水化合物的需求,让这些“草种子”成为智人族群中的奢侈品,之后奢侈品让智人的心理上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这是人类发展中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赫拉利对此的解释是:“奢侈品史上最常见的情况,就是原先的奢侈品往往最后会成为必需品,而且带来新的义务。等到习惯某种奢侈品,就开始认为天经地义,接着是一种依赖,最后,生活中就再也不能没有这种奢侈品了。”[6]
赫拉利提到的“新的义务”,就包括给农作物除草、浇水等劳动,只有通过这些劳动才能得到小麦的种子,最终拥有这种奢侈品。这是一种心理上的需求,是人类发现农业革命的弊端后,也不愿意返回采猎时代的重要原因。
这种心理上的需求现在也依旧存在,现代社会给了人们更美好的生活,可是总是有更美好的生活摆在我们前面。比如一开始我们只想着有一座自己的房子,终于买上房子后,就又想有一辆车,接着有了孩子房子不够大了,就想要换房子。当贷款买了新房子之后,上有老下有小还要还贷款,就算是在整日劳累中厌烦了这样的生活,这时候还能如自己所愿,再回到以前农业时代或者采猎时代的生活吗?只能加倍努力去赚钱,一辈子都在操劳中度过。
当年智人从采猎时代进入农业时代应该也是如此,当有人在吃小麦这种奢侈品的时候,只要对生活有点儿追求的人,也肯定会加入种植小麦的行列中,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命运的必然。
另外,笔者认为农业社会还给了人们看似安定的生活,在采猎时代,人们经常需要迁徙,每次迁徙免不了长途跋涉、风餐露宿。那个时候的人们一定会期盼定居的时间能长一点儿吧,这样也可以少受些罪。他们可能还会畅想:如果不再迁徙的话也一定能更悠闲。人类自古以来就有对安宁的诉求,可惜事与愿违,人类的定居生活带来的是社会关系更加紧张,时常爆发战争和冲突,这让人们对安宁的诉求反而会越发强烈。
自从人类正式进入农业时代那一刻,人们就走出了传说中的伊甸园,而且再也回不去了。后来,随着农业时代的全面到来,人口暴增,逐渐出现了职业化的行政人员和职业军人,同时人们的认知也在发生变化,越来越有包容性的神或者崇拜对象出现在人们面前,进一步加强了人们之间的认同感。
于是,国家出现了,国家绝对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几十万人、上百万人都因为一个粗略的认知团结在一起。国王可以调动整个国家的资源和财富,进行战争或者大型的建设任务,对于一个采猎时代的人而言,这些事无异于天方夜谭。那么人类是怎么迈入国家这一步的?国家又给人类带来了哪些好处和坏处?
四、虚构出来的黑色王国
为了方便读者们理解赫拉利的一些观念,笔者会尽量用发生在中国的大家耳熟能详的例子来作解释。赫拉利虽然也多次用到过秦国来举例,但是他所用的大部分的例子,都是发生在中东、美洲或者欧洲的例子,这些例子对我们来说只有一个模糊印象,没有十足的代入感。
对我们来说,提到国家就一定会联想到周代,夏商两代的制度体系更像部落联盟,并没有明确的国家制度。周代伊始出现了明显的国家制度,比如全国统一的经济制度井田制,统一的政治制度分封制等。在夏商时期还没有明确规定,人们必须进行农业劳动,那时候的部落應该还有相当一部分处于采猎的状态。可是到了周代,井田制变成基本国策,每个人都被拴在了耕地上。
那么人类为什么会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呢?可能不是他们愿意改变,而是不得不改变,不改变就要挨打,就不符合当时的主流价值观。就像今天的美国一样,总是在用大棒加胡萝卜推广自己的价值观。
被迫改变生活状态的人们,应该都是边远地区的部落,比如现在的河北、山东一带,在周代时就是比较偏远的地方,周代的中央政府分封了齐国和燕国,才把农耕的生活状态带到了这里。
那么当时的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如现在的陕西、河南这些地方,肯定是自愿进入农耕社会的。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周代以农耕立国,在“武王伐纣”的时候,周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农耕历史,最早的周人应该是因为自然条件和对奢侈品的需求选择了农耕。
后来周公旦“制礼作乐”,给那个时代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凝聚力更强了,在商代时山东半岛以及现在安徽、江苏这些地方的人,还被称为东夷和淮夷,商王朝时常要发兵讨伐。可是,周代却在这些地方分封了齐国、鲁国、莒国、吴国等,对这些地方有了名正言顺的统治权,以至于在几百年后的春秋战国时齐桓公称霸,齐国是脱颖而出的第一个大国,后发的吴国也曾经向北争霸过。
周代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们为什么比商代的统治力度更强?答案就是他们虚构了更多符合统治者利益的概念性东西,并将这些概念推广开来,进一步加强人们对国家的认同感。
比如“天子”这个说法就是周代初期才有的概念,周代的统治者把“天”比作一个国家的“董事长”,而国王则是国家的“总经理”负责具体的运营工作。每个人都能看到头顶的天空,只要可以看到高高在上、风云变化的天空,就是接受神话后的“天”这个概念的基础。对现代的人而言,这些理论可能是无稽之谈,但是在那个时代人们的认知有限,就很容易接受类似的观点。所谓的“普天之下”就是这个意思: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对天就有共同的敬畏,就会形成一个广泛的认同感。既然都对“天”有敬畏之心,那么“天子”的统治是不是就名正言顺了?
国家的概念就这样在潜移默化中生成了,即便这个概念是比较宽泛的,可是这样的认同感就比之前商代对周边地区的敌对态势先进了许多。这也是自周代之后,我们基本上都有统一的认知,而对于周代之前的历史却只有模糊的概念的原因,因为在三皇五帝和夏商的时代的人,跟我们后来人的价值观有巨大的区别,让我们没有太多的认同感。在汉代司马迁的时代,这个区别就已经有了,所以在《史记》中司马迁对于周之前的历史描述就已经有些语焉不详,这正是价值观出现了巨大变化的原因。
人类在有了认知革命后,就有了另一条演化之路,国家概念的出现,又让智人的社会前进了一大步。人们的组织能力和调配能力都有了显著的提升,人类的力量看上去更巨大了。但是这样的进步有利有弊,比如周代的封建制度强行给人们区分了各个等级,贵族们歌舞升平、山珍海味,而奴隶们却终日劳动,稍有懈怠便被棍棒相加。
这是人们有了一个广泛认同感后所付出的代价,既然承认“天”的威严,就要接受“天”安排的命运。那么奴隶为什么会接受这种明显对自己不公正的命运呢?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毕竟只要是智人,我们就是同胞,从理论上来说,我们起码在人格上是平等的。
在书中,赫拉利给出了这样的解释:“自然界的秩序是稳定不变的,就算人类不想相信世界上有重力,重力也不会一夜之间就消失。但相反的是,以想象来构建的秩序总是有一夕崩溃的风险,因为这些秩序背后靠的都是虚构的故事,只要人们不再相信,一切就风云变色。为了维持以想象构建的秩序,必须坚持投入大量的心力,甚至还得掺入一些暴力和胁迫的成分。”[7]
从本质上来说,没有哪个人天生就具备一些特有的权利,可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事实都跟这个本质有很大的区别。甚至人们已经忽略了一些人享有特有权利的事实,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一切都因为“虚构”的力量以及虚构的秩序。只要想生活在这个虚构的秩序中,就要接受秩序给你的安排。
往往人们会主动选择接受一定的秩序,比如周代的人就不希望接受商代的秩序,虽然周代的秩序现在看上去也很糟糕,但起码不会因为一次祭祀就屠杀上万名奴隶,周代的部落也更喜欢周代这种和平的统治形式。须知,在周代最初的封国里,有许多就是当地的部落,比如楚国、杞国等,周天子给了他们名正言顺的统治权,他们拥护周天子的统治,这是一笔大家都觉得划算的政治交易。
对周代的部族来说,与周代天子的这种依附关系跟商代天子的依附关系差不了太多,但是结果却是翻天覆地的,因为周代把这些地方部落彻底纳入自己的秩序范围,长此以往他们就变成了周代的一部分。比如后来楚国几乎完全“周化”,是叱咤风云时间最长的诸侯国之一。
而赫拉利提到的“暴力和胁迫的成分”,就包括但不仅限于战争和执法机构,最初的奴隶应该都来自战俘或者囚犯。所以,从古到今最底层的人民根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不管奴隶们愿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命运都早已经被注定。当虚构出来的秩序开始运行的那一刻,个人的命运就由不得自己去选择,一切都不得超出秩序的范畴。
顶层的贵族一定拥护这样的秩序,因为他们可以在秩序里面获利,平民也拥护这样的秩序,因为社会上还有比他们地位更低的奴隶,这让他们在心理上会有足够的满足感。另外,平民还可以在这样的秩序里面找到安全感,其实夏商时代是一个非常蛮荒和残忍的时代,比如商代的祭祀就大量地献祭奴隶和平民,甚至有时候还会献祭贵族。如果作一下比较的话,周王朝的和平统一,就显得非常先进,也能得到更多人的拥护。
特别是在进入农业时代后,人们对未来的考量发生了变化,在采猎时代对未来的考虑不过是明天要到哪里打猎,下一餐要怎么解决,最多就是考虑该往哪个方向迁徙了。而到了农业时代后,人们对未来的考量就复杂了许多,不下雨,地里的庄稼该怎么办?雨下多了,地里的庄稼该怎么办?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就要设计灌溉系统,想办法排洪等,就算是收获了,也要担心怎么储存粮食?
所以,到了农业时代之后,人们要多操心许多东西,这时候的人们就会比采猎时代更期盼有一个稳定的秩序。这个时候周代建立的秩序恰恰符合人们的意愿,于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而奴隶根本没有发言权,他们是否拥护对当时的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重要。
除了人们主动拥护秩序,秩序的建立过程其实也大有文章,首先,一个秩序的建立是要符合实际条件的,或者说虚构的秩序要跟现实的环境密切结合。比如自从夏代的“家天下”之后,华夏大地其实就开始有贵族了,应该是在比夏初更早的时候,部落联盟的首领就开始父子相继,只不过更早的时候没有记载,从大禹到夏启的继承是第一次出现了明确的记载而已。
一个家庭的成员做了部落首领久了之后,他们的思维和想法自然就跟普通的部落成员不同了。这个时候周王朝的制度规定:部落首领是国君,首领的主要参谋们是大夫,国君的子嗣是太子或者公子,孙辈是公孙,这些人有对部落和这片地域永久的治理权。这样的秩序就很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让贵族们很容易接受周王朝的秩序。
同时还会出现一些虚构出来的荣誉,国君会教育儿子在战场上要奋力作战,获得一个公子该有的荣誉。公子会教育公孙们,要跟平民、奴隶保持距离,维护贵族的荣誉。
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和偏见,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也全都是因为一些虚构出来的东西产生的,反过来这些偏见和不平等又可以更好地维持秩序的运作,这是一个经得起推敲的循环体系。该体系是《人类简史》中一个很重要的概念,赫拉利用“虚构出来的秩序”这个视角,把人类社会剖析得清清楚楚,给现在很多我们看起来奇怪的现象,找到了最根源的解释。
现代的人们也不是平等的,或者自从人类进入农业社会之后,人就不可能平等了。这也是笔者欣赏赫拉利的一个地方,西方的主流价值观一直在坚持“人人平等”,可是富人和穷人、白人和黑人,他们从古到今根本就没有平等过。而赫拉利愿意揭破这个谎言,并愿意把真相呈现出来,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举动。
这也是很多东方读者觉得《人类简史》这本书没有价值观上的冲突的原因,赫拉利的价值观在很大程度上符合东方人的价值观。我们的先贤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人类社会,他们早就发现人是不可能平等的,最多只能在人格上平等,命运、际遇的平等完全是天方夜谭,所以,我们很少撒那种“人人平等”的谎,而是尽量激励着人们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虚构的秩序得以推广,只是跟实际情况密切相关还不够,虚构的秩序还在塑造人们的欲望。比如采猎社会把小麦看作是奢侈品,那么人们就愿意用更多的精力去种植小麦。再比如现代人对房子的需求,也是秩序在塑造一个集体的欲望,我们都知道,从本质上来说,房子的地段什么的不过是个噱头,能住就是房子,根本没必要区分得那么细致。可是就算是明白这些也没用,因为主流的价值观就区分了一线城市的房子比二线、三线城市的房子价格要高,还有学区房、海景房等分类,五花八门。
这是虚构秩序的第二个密闭循环,虚构的秩序创造符合秩序稳定的欲望,人们在这些欲望里难以自拔。即便是有那么几个人是清醒的,却也难以挑战整体的价值观,就像一个周代的奴隶,即便把当时的社会弊端看得再透彻,也不可能推翻一个国君的统治,因为没人会支持他的反抗,只会认为他是在破坏秩序。
最后一个密闭的循环是虚构的秩序跟个人之间的信任关系,首先虚构秩序的发起者“对外的说法绝对要坚持它们千真万确、绝非虚假。永远要强调这种维持社会稳定的秩序是一个客观事实,是由伟大的神或者自然的法则所创造”[8]。
比如“天下”这个概念的发起者们,他们真的就以为“天”是神圣的,是高高在上的?也不一定吧,统治者们可能很清楚,这些理论就是用来蒙骗别人的。可是即便如此,他们对这些虚构的秩序也是深信不疑的,也是极力维持的,因为他们可以从这些秩序里面获利!
当一个虚构的秩序建立后,它也就建立了一个独有的信用体系,比如周代天子就是比齐国的国公高贵,而公爵又一定比侯爵高贵。公爵首先要相信这个虚构秩序所建立起来的制度体系,才能比侯爵高贵,如此这个紧密的信任循环就建立起来了,秩序给了公爵地位,公爵信赖这个秩序才能让自己的地位得到巩固。同时,公爵如果坚信自己比侯爵高贵,那么因为这个稳定的秩序,周代天子就一定比公爵自己高贵,公爵也会承认这一点,因为这是他比侯爵高贵的根基。
以上这三个互相作用的循环,会让秩序变得更稳固,即便它是虚构出来的,却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从这一刻起虚构的秩序就是真实存在的,就像树木、河流一样真实。这是智人一种特殊的“真实”,一种超越了现实的“真实”,一种理所当然的“真实”。
整本《人类简史》用了很大的篇幅,就是在描述这些虚构的“真实”,更是在为我们讲解智人是怎么深陷自己虚构出来的世界中的。农业社会的出现,不亚于认知革命对智人的改变,国家这个概念其实一开始就带着晦暗的色彩,这个黑色的王国将一步步地发展下去,直到如今,我们正在遵循更复杂的秩序,正在接受更符合现代社会实际情况的价值观。
可是这一切,也都是虚构出来的。
五、只定罪,不审判
自从有了认知革命后,人类的发展无疑进入一个快车道,特别是在智人开始向全世界移民之后,造成许多破坏生态圈的事件。比如智人登陆澳大利亚之后,这里独特的有袋动物就迎来了一个灭绝潮,当时这片大地上有巨型袋熊、袋狮等,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生态环境圈,可是最后却只剩下袋鼠这一种大型的有袋动物。
智人到了美洲后更是毁天灭地,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候,整个美洲都已经没有什么大型动物了。在我们的印象中,美洲的土著印第安人都是骑在马上骁勇善战,可是他们骑的马其实是从欧洲人那里得到的,在那之前他们根本没有马的概念,也没有驯服大型动物供自己驱使的概念,因为还没有来得及驯服当地的大型动物,就已经被智人杀光了。
智人的发展过程绝对是一部其它动物的灭亡史,可是正如在前言中的讨论,我们现代人应该给智人定罪吗?毕竟智人也是为了生存,才不得已对周围的动物们展开了猎杀。
到了农业时代,智人对于其它动物的策略才有一些变化,不再只是单纯地猎杀而是开始驯养。因为如果只是猎杀的话,野生动物已经难以支撑智人对肉食的需求,有时候抓到了活的猎物,又恰巧吃不完就先养着以后再吃。
于是,狗、猪、鸡等走进智人们的生活中,它们存在的唯一作用,可能就是等待着被杀了吃肉的那一刻,或者等待着下蛋的那一刻。这时候出现了一个逻辑问题:人类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可以随意处置其它动物的?
前文中提到过智人与动物的区别,可是那些区别都是以我们现代人为视角的观察结果,人类不可能一下子就有作为“万灵之长”的概念吧?毕竟一开始的猎杀只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就像狮子猎杀羚羊一样,是自然界的一环,并没有绵羊在自然界的地位就不如狮子的说法,狮子还会捕杀智人,难道智人的地位也不如狮子?
所以智人对动物从狩猎到驯养的变化,一定是先从心理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认为自己有能力和资格去主宰其它动物的命运。赫拉利认为,跟农业革命一起出现的宗教,在这里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在采猎时代)万物众生都是彼此直接沟通,协商关于这个共同栖息地的种种规矩。相较之下,农民拥有、控制着农场上的动植物,可不会纡尊降贵去和自己的财产沟通协商。因此,农业革命最初的宗教意义,就是让动植物从与人类对等的生物变成了人类的所有物。……人类承诺会永远崇敬某些神灵,以换取人类对其它动植物的控制权。”[9]
这个过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心理变化,有了这个心理变化,在虚构的规则中人类的地位开始变得至高无上起来。一开始的时候,人类对于这个心理变化也应该是战战兢兢,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虚构出来的神灵,以减轻自己对动物残忍的心理压力。比如在轮回神话中,一个做了太多恶事的人就会进入“畜生道”,投胎后来生会变成供人类驱使的牲畜。其实这就是一种自我安慰:牲畜这一辈子是来赎罪的,所以我可以随意地打骂、驱使它。
后来人们渐渐地就习惯了,人类与动物的关系彻底固定,动物也永无翻身之日。可能有人会说,如果农业革命时代人们有现代的先进牧场,或许就不会那么残忍了。可事实却是,就算是有了现代牧场,智人对其它动物的罪行也并没有停止,像我们现在吃的鸡肉喝的牛奶都是一种对动物的残酷剥削。
在养鸡工厂,鸡仔一出生就被安排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为它提供充足的食物和水,几个月的工夫就长到足够的分量,然后被屠宰。这只鸡终其一生都没有一次展翅的机会,甚至没有奔跑的机会。奶牛也是如此,它唯一的价值就是产奶,不停地产奶,为此它要不停地怀孕,而它的孩子却很少能喝到它的奶。
赫拉利認为:“大西洋奴隶贸易并非出于对非洲人的仇恨,而现代牧业也同样不是出于对动物的仇恨。这两者背后的推手,就是冷漠。大多数人,在生产或者消费各种奶、蛋、肉类的时候,都很少想到提供这些食物的鸡、牛或猪。就算有些人真的想到过,也常认为这些动物真的和机器没什么两样,没有感觉,没有情绪,并不会感到痛苦。但讽刺的是,正是那些制造了挤奶器和集蛋器的科学,最近也赤裸裸指出这些哺乳动物和鸟类同样有复杂的感觉和情感。它们不仅能感受到生理上的痛苦,也同样能感受到心理情绪上的痛苦。”[10]
对于这个问题,赫拉利一直认为应该给人类定罪,但是不应该由我们来审判人类。我们现代人根本没有资格去审判原始智人的屠戮,因为他们那么做都是为了生存,如果当时的人们都是素食主义者,都是品德高尚的哲学家,将很难生存下来,我们也就不存在了。
笔者个人认为,迄今为止,西方的哲学还在钻这个道德牛角尖,认为人类对周围生物所做的种种非常残忍,是一种极度不道德的行为。可是我们需要饮食啊!如果都去讲道德了,谁来管我们吃什么?如果只吃素的话就道德了吗?植物有为我们奉献食物的义务吗?我们向植物索取食物,是不是也是一种不道德行为?那我们要吃什么呢?
所以,就现在而言,对这类的问题不应该太较真,我们需要这些动植物为我们供应食物,我们才能生存下去,才有力气讨论道德的问题。不然,没有原始智人,也没有现代智人,这一切问题都将没有主体,也没有意义。
笔者还认为,我们现代人没有给以前人们定罪的资格,以后的人们也没有给我们现代人定罪的资格。智人的科技是发达了,可是智人对待动物们的手段却也越发粗暴了,在原始时代智人只是猎杀,动物在被猎杀后就没什么意识了。到了农业时代,动物开始“当牛做马”一辈子为人类服务,最终还是会成为人类的口中食。如今的工业时代就更不堪入目了,人类把动物们当作肉食机器饲养,它们现在过的日子,还不如农业时代。
未来呢?未来的人会怎么对待这些为我们提供了肉食的动物?只怕动物的处境会一步不如一步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时候的人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们呢?
更有甚者,现在许多人都打着环保的价值观敛财,散养鸡或者散养鸡蛋贵一点儿还有情可原,畢竟饲养它们占用的空间大,成本高。可是,许多滥捕滥捞的海洋鱼类卖不上价钱,一旦被打上环保的标签,售价一下子就涨了好几倍,这就很没意思了。还有一些西方的环保人士会经常发出一些别有用心的言论,比如批评中国的大型水电站破坏生态环境,而他们的水电站却很奇怪,没有这样的问题。有的环保组织甚至赤裸裸地勒索,只要给他们一些资金赞助,他们就不会发表一些不利言论,但是一旦没有给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就开始发动游行和声讨。
这也是人们自己没办法审判自己的原因,因为我们自己根本就别想从自己这里得到公正。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与其审判自己,还不如好好爱护我们身边的宠物,不要做虐待动物的事,遇到虐待动物的人批评教育一下也就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道德了。
赫拉利“只定罪,不审判”的策略是相当高明的,可能正是因为他看透了人类的本性,也知道根本没办法替动物们讨个说法。可是智人之间的不平等,赫拉利却没打算就这么草草了事。
六、历史从无正义
对于别有用心的“人种论”,赫拉利从本质上驳斥了这个问题,他认为:“不管是自由人/奴隶、白人/黑人、富人/穷人,都只是虚构的想象所构建出来的。……但不幸的是,复杂的人类社会似乎就是需要这些由想象构建出来的阶级制度和歧视。……就算某个人天生就有某种才能,如果不是经过积极培养、磨炼和运用,常常也就没什么表现的机会。但这些机会绝非人人平等,常常是要看他们在想象构建出来的社会阶级中身处何处而定。……就算身处不同阶级的人发展出了完全一样的能力,因为他们面对的游戏规则不同,最后结果也可能天差地别。”[11]
赫拉利的驳斥非常高明,首先,在理论上我们必须承认所有的社会阶级都是人类虚构出来的。在很久以前,人的身份根本没有高低之分,甚至一个智人的身份跟一只狮子没什么区别。用那个时候智人的视角看待现代的我们,他们应该会觉得我们很好笑:明明你们不管是生理还是精神根本没有本质的区别,可是你们却心甘情愿把自己区分成为富人、中产、贫民、城市人口、农村人口、农民、工人等,自己给自己定义符合自己的社会地位,自己还会很自觉地对号入座!
其次,赫拉利敏锐地察觉到,人类社会需要用社会地位的高低甚至包括一些歧视来维护虚构社会的稳定。当一个虚构的社会建立起来后,发起者是一定有优势的,也一定是获利的一方。比如当年雅利安人入侵印度,并在印度实行了森严的等级制度,他们的目的就是进行有效地统治,所以,雅利安人在他们虚构出来的社会等级里有绝对的优势。
一个社会要保持稳定地运作,就一定需要足够的维护者,这些维护者不一定是一个社会中的多数人,但一定是掌握了发言权的人。比如宋代的士大夫,他们并不是宋代的多数人,但是他们却能维持稳定的社会局面,让整个社会繁荣发达。而社会的繁荣和发达,又给士大夫阶级带来了巨大的利益,所以,他们会更加拥护这样的社会制度。
既然有社会制度上的发起者和既得利益者,那么就一定有人的利益被伤害到了,被伤害到利益的人,不光得不到补偿还会遭受歧视。乍一看这很不合理,但是这样的不合理却天天都在发生。因为被歧视者没有太多的怨言,他们渴望既得利益者那样的生活,并一直在为此奋斗着,他们认为总有一天会过上优渥的生活。可是,他们的奋斗却是既得利益者对他们的一种剥削方式,只不过这种剥削是隐性的,不容易被察觉。
就这样,所有的社会阶层似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一个协议,一个互相妥协的过程。在这个妥协完成后,即便社会阶层中有些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他们也会安慰自己,总有一天一定会得到的。
这番论证的最后,赫拉利以自己的理论为基础,举了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是:就算是社会地位低的人有某种天赋,他们也不一定有机会有时间历练自己的天赋,也不一定有机会表现自己的天赋。比如一个周代的奴隶从小口才很好,但是在奴隶主的眼中,他的价值就是做苦力,在皮鞭和劳动的生活环境下,他根本没有磨炼自己能力的机会,最终口才再好也还是只能做苦力。而如果是个贵族子弟口才好呢?那就不一样了,可以游说诸国,纵横天下,成就一世美名。第二个例子是:不同社会阶层的人,他们面对的社会规则不一样,最后取得的结果也一定不一样。还是以贵族子弟和奴隶的口才天赋为例,奴隶的口才好辨得奴隶主哑口无言,只会招致毒打,如果真把奴隶主说急了,还可能干脆杀掉这个奴隶。可是如果贵族子弟口才好那就大不一样了,他们会侃侃而谈,得到一个更好的发展平台,苏秦和张仪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这两个人可都不是当时显贵家族的子弟,但依旧能有搅动天下、合纵诸国的能力。但是有谁见过哪个奴隶去做说客的?
最后的结论就显而易见了,没有人天生比别人卑劣,而是人在出生之后这个社会赋予了不同人不同的命运,他们才有了高低之分。这是赫拉利努力给世人们呈现出来的一个社会本质,也借此展现了《人类简史》中的另一个核心议题:虚构社会秩序的弊端。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虚构的社会给了人类巨大的进步空间,我们走出了一条自然演化之外的演化之路。这是虚构的社会秩序积极的一面,但这个虚构出来的社会,也一直存在极大的弊端,就是这些弊端造成了我们现在的偏见、战争等。关键是这个弊端到现在也没有解决的希望,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一步步加重,甚至似乎已经积重难返。
比如在印度,虽然雅利安人的统治早已经结束,可是种姓制度却依旧在这片大地上盛行,并且至今为止都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希望。不仅如此,长期的种姓社会导致印度人还有了所谓“洁净”和“污染”的言论,只有同种姓的人在一起交往、婚育,才是一种“洁净”的表现。高种姓与低种姓之间的男女结合,就被认为是低种姓对高种姓的“污染”。这样的言论无疑给了高种姓的人们许多天生的福利,而这些福利都是通过低种姓的奉献得来的,可是低种姓的人却偏偏过得那么悲惨。
在印度社会中,也有许多有识之士在抗议这些做法,可是他们的抗议声势显得非常弱小,也几乎没有纲领、没有宗旨,只有一个粗略的人文关怀的思想。这样的斗争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而且他们的方式也错了,他们应当去发动底层群众抵抗种姓制度,如果只靠一些高種姓人群的良知,是不可能完成这项事业的。
说回正题,笔者认为,虚构社会所带来的弊端,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除非人类发生本质性的变化。不是说时代更美好了,科技更发达了,这些弊端就会逐渐消失,随着社会的发展一定会产生新的弊端。比如在一个世纪之后,新的经济体系和科技体系给人类带来了新的进步,今时今日我们的社会弊端到那个时候可能就会大幅度缓解,甚至会几乎消失,可是新的社会也一定有它的社会弊端。
正因为以前的社会弊端比现在更尖锐,所以“历史从无正义”,可悲的是一百年后或一千年后的人们可能还会发出这样的感慨。那么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这些社会弊端是怎么来的?当我们理解了问题的源头以后,能不能根除这个问题?
七、妥协的艺术
“农业革命之后,人类社会规模变得更大、更复杂,而维系社会秩序的虚构故事也更为细致完整。人类几乎从出生到死亡都被种种虚构的故事和概念围绕着,让他们以特定的方式思考。就是这样,让数以百万计的陌生人能随着这种人造而非天生的直觉,合作无间。这种人造的直觉就是‘文化。”[12]
这是《人类简史》中第三部分的第一段话,赫拉利很好地总结了农业革命后人类族群的变化。新生的文化里并不只有积极向上的东西,还夹杂着人为造成的地位差距和文化矛盾,赫拉利就在书中举了一个文化矛盾的经典案例:“自从法国大革命之后,全球人民逐渐同意‘自由和‘平等都是基本的价值观。然而这两者根本就互相抵触!想要保持‘平等,就得限制住那些较突出的人;而要人人都能‘自由,也就必然影响所有人的平等。”[13]
为什么我们的社会文化中会有这么多显而易见的弊端?为什么又会出现这样显而易见的矛盾现象?这些弊端和矛盾,相信大部分人都不陌生,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视而不见,或者默默支持?
对于这些问题,赫拉利在《人类简史》的第三部分里,作了较为详细地解答,他认为是金钱、帝国、宗教这三个元素所带来的后果。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是整本《人类简史》中唯一跟东方的价值观有不少出入的地方,或者说赫拉利以他的思维模式认为自己说明白了,可是作为一个东方读者,我们却会觉得赫拉利说得不够通透。
在这个问题上,笔者将会作进一步诠释,所谓的金钱、帝国、宗教,可以解释为人与人之间的妥协;人与社会之间的妥协;人与自然和非自然之间的妥协。
没错,“妥协”这个概念很关键,中国文化中一个很核心的元素就是互相之间的妥协,以达到共同利益化。而在西方学者的思维模式里面,“妥协”往往是一个贬义词,是丧失自我的表现。其实并不然,这是一种极高的智慧模型,是一种达成更高合作理念的方式。而且在社会文化的许多显而易见的弊端和矛盾方面,用“妥协”去解读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比如“自由”和“平等”这样的矛盾,它们就是在互相妥协过程中的产物,正因为是妥协,所以谁也别想说服谁,或者谁也别想压过谁一头,最终就形成了这种非常显而易见的矛盾。人们也会对这种矛盾视而不见,因为他们在自己内心里,也已经完成了相应的心理妥协,该用到平等的时候就用平等,该用自由的时候就用自由。虽然两者的意义有矛盾,但是哪个有用就用哪个。
首先我们来看金钱,具体产生金钱概念的过程,可能已经不可考了,我们只能推测金钱是怎么来的。这还得从采猎时代说起,在狩猎和采摘过程中整个部落的人一定会形成一个分工明确的社会结构,有人擅长制造工具,有人擅长挖陷阱,有人擅长识别有毒的果实。那个时候做出来的捕猎工具,挖出来的陷阱,采摘回来的可以食用的果实,都不是明码标价或者用金钱互相交易,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金钱的概念。
当时的经济制度,就好像是大家互相帮助的生存方式,善于制造捕猎工具的人手持工具把猎物驱赶到事先挖好的陷阱里,从而完成一次颇有收获的捕猎。捕获来的猎物自然是制造工具的人和挖陷阱的人都有份,两班人马要有足够的互信才会在一起合作,不然几次分配不均,这个捕猎的合作关系就进行不下去。
当两伙捕猎的族人带着猎物回到部落的时候,负责采摘的人们也回来了,他们采摘来的果实全都是含糖、氨基酸等重要营养物质的东西。这个时候虽然双方的收获名义上是都交给了族长,请族长再分配劳动果实,但本质上却是一种交易;让捕猎的族人可以吃到果实,采摘的族人可以吃到肉。捕猎的族人必定是非常坚信自己交出猎物会换取一定的果实,他们才会愿意这样的交易;采摘的族人必定是非常坚信自己交出果实能换取一定的肉类,他们才会愿意这样的交易。
这就是金钱形成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础:互信!
请记住,是人与人之间的互信,而不是人与金钱之间的互信。
在进入农业社会后,金钱的作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农业社会完全打乱了之前采猎时代的经济体系,在这个时代人类的产出更多了,职业也随之更多了。但同时每个人的力量也变得更加有限,比如在采猎时代一个原始智人要懂得如何建造房屋、缝制皮衣、用兽皮做鞋子等生活类的技巧,还要懂得如何狩猎、如何跟同伴配合等生存方面的技巧。可是到了农业时代,农夫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劳作,除草、浇水、防虫就占用了他绝大部分时间,这时候他根本没工夫去打猎,更穿不上用兽皮缝制的皮衣。
这个时候如果一个农夫想要穿一件皮衣,他只能去做皮衣的工匠那里进行交易。这时候就发生了一个非常复杂的交易问题,首先农夫和皮衣店的工匠是陌生人,不是之前狩猎时代时生存相依的狩猎伙伴,这项交易一定是即时交易。在狩猎时代,采摘的族人偶尔运气不好什么也没采到,没关系,狩猎的族人也依旧愿意继续跟他们分享猎物,反之亦然。这更是采猎时代的一种投资,今天我没有得到收益没关系,因为农夫和猎人是长期合作,过几天收益一定会补回来的。
可是到了农业时代的皮衣就不一样了,一定是要立即完成交易,因为双方并不是长久的合作关系,概不赊账;第二个问题是这项交易该怎么达成?农夫手里有两袋小麦,他认为自己这两袋小麦足可以换一件皮衣,可是工匠却不那么觉得,因为他家里有足够的小麦,现在并不需要农夫的小麦。或者平常都是用两袋小麦换一件皮衣,可是今年小麦丰收,农夫依旧认为用两袋小麦就能换一件皮衣,可是工匠不愿意换。所以,这种以物易物的交易总是困难重重,这还是交易当时遇到的困难,就算是交易完成了,农夫用两袋粮食换取了工匠的一件皮衣,那么工匠该怎么跟提供皮草的猎人交易?猎人想要换取食盐,但是工匠这里却只有小麦,他们的交易也就遇到了问题。
金钱的出现应该是一种时代的必然,当时所有的人急需要一种衡量所有交易物的东西,所以金钱的概念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金钱并不是一开始就以黄金的形式出现,比如在黄河流域很早的时候,人们就把当时当地比较少见的贝壳当作钱,一直到汉代,布匹都是比金银等贵金属更流通的“货币”,所以金钱是指一个概念,而并非某种实物。
赫拉利总结道:“不管是贝壳还是美元,它们的价值都只存在于我们共同的想象之中,光是它的化学结构、颜色或者形状,并无法带来那些价值。换句话说,金钱并不是物质上的现实,而只是心理上的形象。所以,金钱的运作就是要把前者变成后者。”[14]
即便在农业时代,有了金钱的“实物”,可是它依旧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东西,也是一种更加广泛的互信过程。比如说金币,农夫手持一枚金币去买一件皮衣,他认为这枚金币可以买到一件皮衣,工匠也觉得这枚金币值一件皮衣,于是交易立即达成!猎户来工匠这里卖兽皮的时候,工匠也给猎户用金币结算,猎户知道自己拿到手里的金币一定能买到急需的食盐,于是交易也能立即达成。
说白了,金钱就是一个全人类广泛的互信体系,大家交易的还是信用,还是实物,只不过找到了一个大家都信任的交易媒介而已!现代的大部分人,已经基本上忘记了金钱的本质和初衷,以至于没有金钱就没有信任。有钱潇洒自在,没钱万事皆休,很多人可能没有注意到在这个金钱的信用体系下,还有一个蛰伏在阴暗处的无情怪物!
这个怪物每时每刻都对人们呲着獠牙,宣誓它的强大,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臣服在这个名为“金钱”的怪物脚下,或是瑟瑟发抖,或是惶惶不可终日。因此很多人都认为,只有金钱才能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甚至才能断定一个人善良与否。金钱本质中人与人互相之间的信赖,已经变成人与金钱之间的信任,这是现代社会许多问题的根本原因。
我们再来回顾金钱形成的过程,最初金钱就是在人们互相的妥协之间产生的,农夫、工匠、猎户都得到了相应的便利。同时,他们又变得更容易被拿捏,就算是小麦丰收,去年两袋粮食就能换一枚金币,可是今年需要三袋粮食才能换一枚金币。工匠的税也开始用金币缴纳,不管买卖好不好,都要缴一定的税金。他们必须接受这样的结果,才能享受金钱的便利,这个妥协才能由此成型。
八、人类没有选择权
接下来我们再来说帝国对人类社会的推动作用,作为东方人,我们是最有发言权的,自从秦帝国统一之后,这片华夏大地上就几乎一直存在一个主体帝国。秦的统一不仅仅是在文化和文字上,最主要的还在意识形态上的统一,纵观世界历史,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欧洲、中东、北非、南美都出现过许多帝国,可是他们的统一程度往往很可笑,在帝国灭亡后,统一的成果也几乎付诸东流。
以罗马帝国为例,那是欧洲最大最统一的帝国了,可是当罗马帝国分崩离析之后,再也没有形成这么广泛的统一帝国。今日的欧盟,绝不是罗马帝国的替代品,因为欧盟内部的矛盾也不少,他们是为了利益走在了一起,可是却一直没有一个中央的枢纽机构,那么欧盟成员国就会长此以往地因为自己国家的利益而争吵,最终只能出现一个妥协性的议案,但并不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
而秦帝国的统一却是史无前例的,它作了制度、文化、思想上的统一,让整个华夏大地融为一体。甚至统一的概念已经沁入每个人的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帝国的统一为什么会发生呢?从总体上来说,是农业社会推动了这一过程。农耕让智人的人口出现了大爆发,更多的人口需要更多的耕地和生存空间,原先比较分裂、松散的管理模式,越来越不适用于当时的社会现状,最终才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帝国。
这个过程就是社会与人之间的妥协过程,当发生了认知革命和农业革命后,社会这个抽象的概念形成,它就开始了无休止地发展。在最初的时候,社会还是一个可控的构型,当农夫数量的增加急需要一个新的社会体系时,接下来的发展过程中人类才渐渐失去了主动性,只能更多地向社会妥协,才能获得社会发展过程中的福利。
比如战国时代的农夫,他们必须要用更残酷的战争,来为自己争取足够的生存空间,才能为家人赚得地位和荣誉。如果不这么做农夫就会变成亡国奴,成为没有土地的佃农,彻底丧失生存和发展空间。整个过程就好像帝国的这场统一战争是由农夫对耕地的渴望发起的,可是发起的方向和过程却完全不可控了,最终农夫要承担整个统一过程的成本。
这里其实还出现了一个问题,是什么决定了人类共同的命运?比如是人类自愿进入农业时代,还是在被逼无奈的状态下进入的?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进一步剖析人与社会之间的妥協。
相对于在金钱上人与人之间的妥协,人与社会之间的妥协这方面,人类似乎一直处在一个劣势的状态。虽然每个社会的最大利益者一般只有少数人,不过整个社会准则却不是某个人的杰作,是大家互相妥协的最终作品,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妥协的存在,但是在这个妥协过程中,社会好像一步未让,只有人在退让。
比如在君主集权制时代,普通人的命运肯定很艰苦,他们抱怨过、哀怨过、气馁过,羡慕着王公贵族人上人的生活。可是王公贵族过的日子也有说不出的苦楚,森严的礼法,政治野心,勾勒出了一个人性极度扭曲的特权阶级。只能看到人在受苦,而看不到社会受罪,如果社会受罪的话,人会更苦。
笔者认为,最终人与社会的绑定和妥协的机制,变成一个非常高级的怪物,它的主体是人,只要有人在,它永远也不会完全崩溃。可能会失控,但是不可能崩溃,除非人这个主体消失。而人作为社会的主体,却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失去了对社会的几乎所有控制权,这让社会像是一个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恶魔,漫步在一片片或是肥美或是荒蛮的大地上,不停地前进。
正因为在人与社会的妥协中,人类处于劣势,所以人类才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只能朝着一个设定好的方向前进,这个方向对人类来说完全不可控。社会的每一次进步,都是由人促成的,一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抱有美好的愿望,比如农夫想要多收获,养育更多的孩子,可是当农耕社会扑面而来的时候,带来的结果却是孩子是多了,可是他们要么整日劳作,累得直不起腰;要么要在战场杀戮,展示人性最残酷的一面。
不管是农业社会还是工业社会,我们一直在重复这样的过程,最初的愿望总是很美好,最终的结果也一定很差劲。笔者以为,可能正是社会和命运的不可控,人们才创造了宗教:人与自然和非自然的妥协机制!
神也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产物,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抚平人们在现实和虚构中受伤的心灵。现实中受到的伤害,一般来自“帝国的统一”,只要出现帝国就一定伴随着战争,人口会出现大量的非自然死亡,每个家庭都切切实实会感受到战争带来的痛苦。就算是帝国统一了,大多数人的生活也依旧是悲惨的,需要戍边,需要养活庞大的军队和官吏组织,还要面对豪强们的盘剥。
这个时候宗教就能发挥比较积极的作用,比如战死者都是烈士受万人敬仰,下一辈子会有一个更好的人生,或者上天堂之类的承诺。宗教并不只是像基督教那样有教义、有教堂、有耶稣和上帝,宗教还可以像儒家那样,有经典、有学堂、有孔孟。虽然他們一个像是捕风捉影只会讲神怪故事的迷信,一个是显学可以处理很多实质的问题,可是两者有一个共同的作用:给人类带来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同时两者也都会影响到社会的正常运作,在人类虚构的社会中发挥重要的作用,甚至大部分非法律的社会准则都来自宗教。所以,宗教安抚人们在身体上和实际生活中的痛苦,可以被看作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一种妥协,而宗教在社会方面给人们带来的改变,是人与非自然之间的妥协。
人与自然之间的妥协还有一个解释,就是将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宗教化或者神话。比如古代的人类不知道打雷的原理,所以就出现了雷神,雷神具体怎么操作雷电,古人也依旧不得而知。不过他们却可以通过雷神赋予雷电一定的意义,比如坏人会遭雷劈这样的观点,其实就是把自然现象宗教化的过程。
有了宗教之后,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就被拉近了,所有无法理解的现象都可以被拟人化,既然是拟人化,自然就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也不再那么陌生。从总体上来说,宗教更像是一个精神层面的润滑剂,不管遇到现实或者抽象的苦难,都可以让人得到心灵上的慰藉。
当然宗教也不是一直那么慈眉善目,西方的宗教战争就不多说了,只说国内宗教曾经对人们的伤害。在中国除了佛教、道教这样的大教,还有一些歪门邪道的教派,比如狐仙、黄仙,专门骗取钱财、误人子弟。
这些从业者之所以存在,就像有了上帝耶稣也存在一样,上帝高高在上普通人高不可攀,那么不就得给普通人一个跟上帝沟通的途径吗?歪门邪道之所以存在也是这个道理,佛祖和道祖高不可攀,普通人需要在宗教的世界中达成自己的意愿,肯定就需要给自己跑腿的货色,狐仙和黄仙正合适,总不能让哪个能叫上名字来的神帮忙跑腿吧?那人家神的面子往哪里搁?
特别是这种歪门邪道,惯会令人变得愚昧无知,同时还会有精心设计的金钱陷阱。据笔者观察,最近几年这种邪门歪道似乎又有“春风吹又生”的迹象,特别是在经济大环境不好,人们普遍对自己的命运迷茫的时候,很容易中这种圈套。
言归正传,人类的宗教体系如今已经非常完善,虽然宗教也给人类带来过许多血雨腥风,但人与宗教的妥协基本是人们可以控制的一个妥协形式。毕竟教义之类的最终解释权都在人类手上,不像人与社会的妥协那样,人类根本没有跟社会叫板的底气。
金钱、帝国、宗教,这三个元素一直在推动着人类的进步,虽然这个进步并不一定是人类想要的进步,但是人类不得不跟着他们的脚步一直向前。到这里倒是可以回答前文中提出的问题:社会弊端是怎么来的?能不能根除?
社会弊端就来自我们不停地妥协所带来的后果,只要出现妥协,就一定有我们不愿意接受但不得不接受的东西,这些东西是造成社会弊端的根源。这个妥协会一直存在,这会造成新的社会弊端,如果哪天这个妥协的机制运行不下去了,才是人类真正的灾难。
我们与其盯着社会的弊端不放,还不如心思豁然一点儿,就当是接受自己性格缺陷一样,接受这个社会的弊端。接受归接受,但不要随波逐流,不要助纣为虐,这应该是面对这类问题时最适合的心态了。
九、关于科学的谎言
很多人都说,是所有人在决定人类共同的命运,比如在人类进入农业时代的时候,是人对小麦这类“奢侈品”的需求,使人类最终一起进入农业时代。有人说是历史上许多著名的人物,在决定人类的命运,比如嬴政统一六国成就了不世之功,让华夏大地进入君主专制时代。还有人说,人类在选择自己命运的时候,一定是为了人类的整体利益或者某些伟大的目标,不然人类怎么可能一路走到现在,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发达?比如许多科学家们,他们最初的理想可能就是在自己的专业方面,为人类作出贡献,最终人类的科技取得了很大的发展和进步。
对于这个问题,赫拉利却有不同的看法,首先,他认为人类一般不会作出对自身有利的选择,更具体地说人类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就像在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的进程中“羊吃人”的现象,工业社会一般都是从纺织业开始的,这时候羊毛变成急需的产品,所以很多人就干脆不种地开始养羊,或者许多人把原先农夫的耕地买下来养羊。农夫虽然得到了一大笔卖地的钱,可是他们也因此失去了生产资料,只能进城去工厂工作。
因为从农村涌入城市的人口太多,生产力严重过剩,所以工厂会开出非常苛刻的条件,但是农夫也只能接受。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长期营养不良,或者干脆就饿死了,毫无保护措施的童工也是在这个时候大量出现的,工人的平均寿命一度只有二三十岁!这就是著名的“羊吃人”的现象。
正如前文中对人与社会之间妥协的解读,人类在这个过程中基本上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被整个社会裹挟着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这样的变革也从来不是由几个人可以决定的,而是社会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一定程度,从政者不得不作出一些应对,虽然看上去某个地区人类的命运是由从政者决定的,其实只是历史的必然。
比如比较早出现资本主义革命的英国,当时的国王当然不愿意接受君主立宪制,起义军砍了国王的脑袋后,英国王室才不得不接受這样的结果。如果国王真的像是无上的神明一样,可以掌握辖区内一切人的命运,那么此时的欧洲,一定还在中世纪的泥潭中苦苦挣扎。
从之前的这些社会变革中不难看出,人类命运的走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对人类来说就算我们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总是能踏入命运布置下的陷阱,让人类社会受到这样那样的伤害。况且在决定人类命运的那一段时间,根本没人知道自己的选择会给人类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让人类的命运更加扑朔迷离。
笔者甚至认为,在全球性的社会变革中,人类是否主动去作选择的意义并不大,这倒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人类社会根本不会给个人留下多少选择的余地。再以从农业时代到工业时代为例,工业时代到来之后对羊毛的需求增加,大家都去养羊了,村里只有一户农民依旧在种地,这样看上去他是饿不着,可是当大量的工业产品出现后,农民的收入将根本不足以支撑整个家庭的开销。
比如在农业时代,几乎全球都是一个个小农经济的格局,整个村的物资几乎可以自给自足,最多就是一些食盐、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由小贩来贩卖。可是到了工业时代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去养羊,这就带来两个后果:首先,以前可以跟邻居以物易物,解决一些物资问题的小农经济的格局会立即被打破,单一农户的生活成本会立即增加;其次,随着养羊的人越来越多,货币的流通也越来越多,注定会让物价上涨。
这个时候原先的那一户农民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要想生存下去只能去追赶工业时代的脚步!所以,个人在整个社会变迁面前显得极其渺小,社会的变迁会驱赶着个人走向适应社会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个人的选择极其有限。这是《人类简史》告诉人们的又一个重要概念:很多时候我们认为的进步,其实是社会出现的变化和进步,而不是人类的进步。
不过因为社会是人类在虚构中建立起来的产物,所以社会的进步,也会让人类跟着得到许多有益的发展。如果哪天社会从抽象中变成一个实际的怪物,那么现在人类正在做的事一直就是让这个怪物在变得更强大,每个人类都是怪物体内的一个细胞,兢兢业业地为怪物服务着。
这让人类造成了许多错觉,比如随着科技的发展,许多人都认为现在的一切问题都应该能用科学解决,或者在未来用科学解决。科学至今给人类带来了强大的力量,我们现在正常人的衣食住行拜科学所赐,比起古代都有了许多提高。所以,很多人都笃定地相信科学的力量,认为科学是无所不能的。
自从人类进入工业时代后,人与科学之间的关系渐渐得到人们的重视,迄今为止,人们可能会没有宗教信仰,但一定相信科学。可以说如今科学已经成为人类社会最大的信仰,诚然,对科学的信仰总比迷信要好,起码能更理智地认识大自然。可是这个信仰也不能过于狂热,因为现在还有很多问题科学解决不了。
当然,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而通过一些歪门邪道的途径就能解决,一般来说,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别的办法也基本上解决不了。笔者的意思是说:科学是有一定局限性的,不要把科学想得那么全能。
比如科学就解决不了和平的问题,赫拉利在书中举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陷入无止境的战壕战时,双方都寄望于科学家能打破僵局,拯救自己的国家。这些穿着实验衣的人响应了这项号召,从实验室里大量推出各种令人咋舌的新式武器:战机、毒气、坦克、潜艇,比以往效能更高的机枪、大炮、步枪和炸弹。”[15]
科学在现代的主流价值观中,一直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可是它实际上一方面给我们带来了美好的生活,另一方面还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伤痛,只不过那些美好的生活掩盖了那些伤痛而已。赫拉利的视角很独特,他总是能抓住人类命运中让人忽略的那一部分问题,而这部分问题往往才是该让我们深思的。
科学也解决不了贫困的问题,现在大部分人都觉得,贫困只是由一些无知或者历史性因素、地域因素造成的。这些原因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其实贫困是一个社会问题,只要有社会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贫困或者相对贫困。这是现代经济社会学的本质,我们能做的最多是用科学的方式缓解贫困,让相对贫困的人的生活也能好一点儿。
另外,还有许多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科学没办法给人类指引未来。
这是人类的一个误区,认为按照科学的方式发展,人类一定能越来越好。可是如果稍作研究的话就会发现,科学甚至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科学在最早出现的时候,就带有功利的目的,比如火药的出现是为了炼制长生不老药,虽然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出现的,可是如果没有长生不老药的功利目的,火药也不会出现。
现代科学的发展,则是带有人类价值观的影响,比如因为战争的需要,所以现代化学进入高速发展的时代;再比如因为政治目的的需要,美国登月、苏联建空间站。美国登月就是个很好的案例,在半个世纪前为了政治目的,美国登上了月球,今天他们想要重返月球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困难重重。
科学不仅容易受政治的影响,同时也容易受宗教、金钱等因素的影响,科学根本决定不了自己的未来或者优先项,它又怎么来决定人类的命运?不仅如此,科学的出现也给人类带来了新的不稳定性因素,在古代的时候,社会、宗教、金钱决定着人类的命运,现在又多了一项科学,而且这项因素有一个巨大的风险:人类首次有了毁掉自己的能力!
以上这些才是科学的本来面部,它确实有美好的一面,但就像是美丽的蘑菇一般都有毒这样的规律一样,在它美好的背后也蕴藏着许多致命的危机,人类向前的脚步需要越发小心翼翼了。
十、透支未来的时代
一提到现在的经济,大家肯定会说发展迅猛,让人类的效率变得更高,让物资和商品流通得更快等。现代经济的确解决了我们的许多问题,就拿国内来说,几十年前我们的工业生产水平低,产品数量少,许多人为了工业化付出了代价,但没有享受到工业化所带来的便利。自从改革开放后,大量现代资本进入国内,有效地带动了工业的规模性发展,让我们普通人的生活水平自半个世纪以来提升了很多。但是缺点也是有的,比如生活成本越来越高,车、房、购物透支了所有青年人的消費潜力,有些青年人甚至都不愿意要孩子了。这些都是经济给每个普通人带来的息息相关的影响,对整体的人类而言,现代经济的意义却是另一个样子的。
金钱是虚构出来的产物,它的纽带其实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经济这座堆积在金钱上的高楼大厦,是对虚构的一种延伸,甚至经过现代经济的操作,原先一个金币的财富变成几个金币的财富。
赫拉利在书中举了一个非常经典的例子,但是因为篇幅太长,笔者只作简述性地引用:建筑公司的B先生到A先生的银行里存了100万现金,B先生得到了一张存票证明他是这100万现金的主人。这时候C先生为了工厂有更好的发展,去A先生那里申请了100万的贷款,C立即找B先生新建厂房,建造厂房的成本和工程费刚好是100万,于是C先生将贷来的100万又付给了B先生。
在这一系列的商业活动中,其实就只有B先生存在银行里的100万,可是经过现代金融体系这么一转手,100万的资金却有了300万的价值:B先生手里有100万的存票;C先生得到了发展自己公司的100万贷款;B先生得到了材料费和工程费100万。
这就是现代金融体系中所谓的杠杆,让金钱的价值成倍提高!虽然有空中楼阁的危险,但的确发挥了金钱在社会中最大的作用。现在的我们其实还不能对这种杠杆操作作出最终的评价,因为我们现在大部分人是一边在享受杠杆金融体系带来的便利,一边在大骂资本家的手段。现在对此最中肯的评价,无非也就是在机遇面前有巨大的风险。
不过从本质上来说,现代经济体系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进行了进一步透支!没错,已经不是简单地消费了,而是透支!比如房贷的出现,自从签订了房贷协议后,等于把之前一次性的消费,分摊到了今后数年、数十年中,这就等于透支了买房者还贷期间的消费能力。对未来的透支是必然的,毕竟就算是金融杠杆可以把100万的价值变成300万的价值,多出来的200万总要有人来买单。
谁来买单?由未来来买单!
赫拉利对此的总结是:“所谓的‘进步,是在承认我们的无知之后,认为只要投资进行研究,一切就能变得更好。这个想法很快就应用到了经济上。只要相信‘进步的人,就会相信各种地理发现、科技发明和组织发展,能够提高人类生产、贸易和财富的总量。”[16]
跟虚构出来的金钱一样,“相信”是这个过程中最基础的根本,正是人们相信未来,才敢去透支未来。如果有确切的消息证明10年后就是世界末日,那么银行一定不会再有10年以上的房贷业务。
现在人类最大的问题,也并不是透支的问题,而是我们现在透支未来,未来透支更遥远的外来。万一未来出了什么岔子,这个透支体系出现了明显断层,那么对未来的透支过程岂不是会崩塌?
其实我们现在就已经被这套透支体系折腾得不轻,比如自2008年信贷危机以来,国际经济就一直没有完全恢复,俄乌冲突以来更是雪上加霜,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一滞。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就是因为人们开始对未来的信心不足!
金融危机可能说来就来,战争可能说来就来,未来一段时间好像不大太平。于是人们投资的时候会更加谨慎,消费的时候也会多一些顾虑,投资和消费少了,经济就会更加萎靡。
科学上有那么多不稳定性因素,经济上我们正面临被自己虚构出来的信用压倒的风险,这两方面的危机基本上就是如今人类大部分问题的根源所在。我们会发现,现在人类所遇到的大多数危机,都是有颠覆性危险的危机。比如科技方面的核大战,已经不止一部文学或者电影作品想象过核大战的后果,一旦发生,将颠覆整个人类文明!经济危机也是如此,一旦发生将会对整个人类文明圈造成影响。
在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这样的颠覆性危机是很难想象的,甚至只会发生在神话故事中。就算那个时候的战争再频繁、再残酷,也只是吞噬着一部分人的生命,并不会对全世界造成颠覆性伤害。直到有了核武器,有了美元金融体系,战争一下子变成了让普通人陌生的样子。
伴随着的人类的“进步”,从人类发展过程中带来的问题也在推动人类进步。如今我们遇到的问题,在我们有基础互信、有基础的统筹能力下还能找到一些解决方案,至少不会让问题朝着崩溃的方向发展。那么以后呢?几百年后、几千年后人类所面临的问题,还能这么被“轻松”地解决吗?会不会稍不留神就能带来崩溃式后果?
但愿人类的能力是真的在进步,只要我们自身的能力够强,倒也不怕这些挑战。
参考文献:
[1][2][3][4][5][6][7][8][9][10][11][12][13][14][15][16][以色列]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M].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2020.2重印):11,12,31,77,78,84,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