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概念整合视域下的译者主体性研究
——以《夜雨寄北》英译为例
2023-01-10陈度梅
陈度梅, 徐 诺
(长沙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100)
诗歌英译是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途径。多年以来关于唐诗的精彩译作层出不穷,译者在跨语言和跨文化交际中担任着特殊角色,为传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作出了巨大的努力。文学翻译是一种再阐释过程,译者在这一过程中有较大的主观能动性。随着译者主体性研究的扩充,除阐释学、女性主义等相对热门的研究视角,也有许多学者从认知语言学等相关理论视角下对译者主体性进行探讨。认知语言学对文学翻译研究具有较大的解释力,概念整合理论为翻译主体性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尹富林[1]、金胜昔[2]等学者们认为翻译主体包括原作者、译者、读者,也包括文本所涉及的源语和目的语,译者主体性构建过程中主要包含解构原作和建构译作时进行的两轮概念整合。鉴于概念整合强大的阐释力,国内外心理空间和概念整合理论应用于诗歌翻译的相关研究较为丰富[3],但这一视角下对唐诗英译中译者主体性的探讨相对匮乏,有待拓展。
一、多重概念整合理论内涵
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简称CBT)由认知语言学家Fauconnier 与Turner 提出,基于心理空间理论(Mental Space Theory)创建和完善的。概念整合最终产生的层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是通过两个或多个输入空间(input spaces)部分地投射到合成空间(blend)后,通过“组合”(composition)、“完善”(completion)、“扩展”(elaboration) 三个相互联系的心智过程产生[4]。层创结构标志着“意义的运演与产生”,翻译过程则是动态的意义构建过程[5]。
Fauconnier &Turner 2002年进一步提出的多重概念整合(Multiple Blends)能很好地阐释文学翻译的动态过程。“多重概念整合有两种主要方式:一种是几个输入空间同时平行投射,产生合成空间;另一种是首次概念整合产生的空间又作为下一次整合的输入空间,与另一输入空间进行整合形成新的合成空间。”[6]Turner 于2019年再次提出概念整合是心理活动的基本认知机制,在人类语言和多模态交际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7]。
二、多重概念整合理论视域下《夜雨寄北》英译本中的译者主体性
翻译是人类的重要认知活动之一,译者在进行翻译创作的过程中会受到不同认知因素的影响,不同的译者对于原作文本都有着不同的独到的理解。为更好地把握原作所表达的意思,以及获得最佳翻译成果,除了反复阅读原作以外,负责任的译者会深入了解原作作者以准确把握原文所要表达的观点及情感,查阅源语读者所提供的文献资料等来补充空白知识,同时也会考虑到译文是否被目的语读者所认可等。即译者从原作相关的多个方面进行识解认知以进行多重概念整合,而推出最终的涌现结构生成译文。过去学者在运用概念整合理论对译者的翻译过程进行阐释时,往往认为其只涉及源语文本空间和译者心理空间两个输入空间。翻译的过程应该还涉及原作作者心理空间、源语读者空间、目的语读者空间等多个心理空间。本文主要以李商隐的《夜雨寄北》英译本为例,选取国内外两位翻译家许渊冲[8]和威特·宾纳(Witter Bynner)[9]的译作进行分析。
(一)译者对原文作者的“体验”(与作者心理空间的概念整合)
文学翻译过程中,译者将受到很多认知因素的制约。原文的再现依赖于作者心理空间。为吃透原文,深度理解作者的写作意图,负责任的译者将从了解原文作者入手。翻译李商隐的诗歌,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诗人的时代背景、生活体验、创作风格和意图及创作时所处的境遇等,才能对作者有更好的“体验”,更准确地演绎出原文的内涵,实现对原文的解构。
不同的译者对作者有着不同的“体验”,正因为其各自“体验”有所不同,才会产生不同风格的优秀译作。这一“体验”过程即译者通过对作者的深入了解,体会作者在创作时的情感,推理作者的创作目的,通过作者知识框架不断激活自己的认知框架,形成新的认知。晚唐社会的动荡不安、作者的政治遭遇、丰富的感情经验等构成了作者心理空间(输入空间1)。《夜雨寄北》诗歌、诗体结构以及语言文化框架为源语文本空间(输入空间2)。源语读者与原文作者所共有的语言文化框架为类属空间,为两个空间的对话交流建立桥梁。两个输入空间的要素经过组合、完善、扩展产生层创结构,即源语文本的内涵(《夜雨寄北》的主旨大意),形成合成空间,完成一轮概念整合,如图1 所示。
图1 作者心理空间与源语文本心理空间的概念整合
例(1)巴山夜雨涨秋池
The pools in western hills with autumn rain over flow.(许渊冲译)
I dream of your mountains and autumn pools brimming all night with the rain.(Witter Bynner 译)
原诗中“巴山”这一地理位置知识为作者心理空间和源语文本心理空间所共享,通过类属空间相联系起来,即巴蜀,现四川盆地一带,位于我国西部,与富足的长安相隔甚远。通过跨空间匹配,有选择性地投射到合成空间,生成具有两个输入空间共同特征的新信息,即“涌现结构”。从译文中可以看出,许渊冲在翻译时充分考虑到了作者心理空间,即诗人多年来四处漂泊,远离家乡,仕途坎坷,以致心中孤单苦闷,将“巴山”译作“western hills”则是通过这一系列概念整合操作产生的结果,传达了作者远离家乡、山川阻隔的愁情。而 Witter Bynner 将其“巴山”模糊化,省译为“your mountains”,未解读出远离长安之偏僻的地理位置,也未充分考虑到原文作者的心理空间。此外,Witter Bynner 翻译此句时用了第一人称的视角,试图拉近与读者的距离,译为“I dream of...”。但深度了解原文作者空间及源语文本空间后,可以发现“夜雨涨秋池”并非作者想象出来的场景,而是由于巴山所处盆地的地理原因造成的,是李商隐亲眼所见:秋季河谷多夜雨。
例(2)却话巴山夜雨时
And talk about this endless,dreary night of rain?(许渊冲译)
When shall I be hearing your voice again,all night in the rain?(Witter Bynner 译)
翻译“夜雨”一词时,许渊冲充分“体验”了诗人感受(多年求官不得志,一无所获,被贬巴蜀之地,不知如何面对迷茫的前途和家乡翘首以盼的妻子)形成了与诗人体验概念化相一致的认知映像,如“涨满的雨水”“整夜在下的雨”等。经过概念整合后,分别译为“autumn rain over flow”和“endless,dreary night of rain”,精准捕捉了原作中凄凉萧瑟的意境,达到了“意美”的标准,并将作者在雨夜中的无尽相思生动地描绘了出来。宾纳在对“夜雨”这一词的处理上,经过与作者心理空间概念整合,用“all night with the rain”“all night in the rain”两个相似的表达,还原出了原诗作者委婉往复,曲折回环的情感之美。
(二)译者对源语读者的“接近”(与源语读者心理空间的概念整合)
译者为了使译文翻译得更加完美贴切,仅源语文本和作者心理空间的整合不够,容易对译文的识解认知过于狭隘。许多优秀的译者通常会选择补充更多的间接经验来进行研究,如查阅李商隐以及《夜雨寄北》相关的文献资料,也就是源语读者对诗歌进行识解后而推导出的“涌现结构”。在上一轮概念整合中源语文本心理空间和原文作者心理空间相互投射生成的合成空间1 则作为本次概念整合的输入空间1,而源语读者的框架信息作为输入空间2,从而进行新一轮的概念整合,与类属空间2、合成空间1 的信息进行跨空间匹配、完善和扩展,其中一些主要信息被选择性地投射到合成空间2,进而形成新的“涌现结构”,即译者获得对原作的深层次理解,如图2 所示。
图2 合成空间1 与源语读者心理空间的概念整合
源语读者指国内外通晓源语的相关读者,包括具有一定水平和影响力的评论家对原作的识解认知。有影响力的评论家会对作品进行深入细致地研读后得出观点和看法,更具参考价值。合成空间1 与源语读者心理空间的概念整合将帮助译者准确地产出目的语文本,为目的语读者传达源语文本意图,减少认知“偏离”。
例(3)《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
Written on Rainy Night to My Wife in the North
You ask me when I can come back but I don't know.
(许渊冲译)
A Note on a Rainy Night to a Friend in the North
You ask me when I am coming. I do not know.
(Witter Bynner 译)
《夜雨寄北》的争议点在于第一句中的“君”,即李商隐的写作对象。许多学者认为作者是写给远在长安的妻子。因此南宋洪迈在编著的《万首唐人诗句》中将其题作《夜雨寄内》,而“内”字在古代有作妻子的意思,清代冯浩的《玉溪生年谱》和张采田的《玉溪生年谱会笺》等也称此诗是诗人寄怀妻子王氏所作。也有学者认为写作对象为友人。因为在晚唐,很少有丈夫将妻子称作“君”,作者创作此诗时妻子王氏已病逝。刘学错、余恕诚两位学者在《李商隐诗歌集解》中提出此诗“当是梓慕思归寄酬京华友人之作,确年不可考,约在梓慕后期”。
许渊冲和Witter Bynner 翻译“君问归期未有期”时都用了第二人称视角“You”,但两者在标题翻译中体现出了对写作对象不同的识解。许渊冲通过将自己对文本的认知与源语读者空间进行了新一轮概念整合,将写作对象译为“to my wife”。而 Witter Bynner 则译为“to a friend”,显然在深挖作者与源语读者心理空间后,对写作对象有着不同的识解。
(三)译者对目的语读者的“关照”(与目的语读者心理空间的概念整合)
翻译是一种跨文化交际活动,其最终目的是通过翻译让目的语读者理解和接受源语所包含的文化背景。因此,目的语读者的心理空间不容忽视,“毕竟是想让他们看懂,希望能为他们所欣赏的”[10]。在翻译过程中,负责任的译者会充分重视目的语读者的心理空间,激活读者心中储存的相关概念结构,进而实现同文化心理之间的交流。目的语读者的认知框架,我们将其称为目的语读者心理空间,它会与上文中形成的合成空间2 共同作为输入空间介入译者的再一次概念整合,而生成新的合成空间3 即作者的最终译作,如图3 所示。
图3 合成空间2 与目的语读者心理空间的概念整合
目的语读者不是抽象超然的,不同的目的语读者对译文有不同的理解,译者在进行概念整合操作时会考虑到目的语读者的认知框架、社会文化背景、对源语文化的可接受度等等,即目的语读者心理空间。为达到翻译目的,这些都是译者在对文章的意义建构中所需要深入了解的因素,影响译者的翻译策略的选择以及细节上的处理。所以,在译者对中国古诗进行翻译时,应充分考虑目的语读者的认知框架,怎样才能让其准确明白诗歌所表达的意思,体会到其中作者的情感,并传达唐诗的文体风格特征?译者要尽可能地激活目的语读者的心理空间,避免文化冲突,实现不同文化心理之间的交流,帮助他们成功地进行跨文化审美活动。
唐诗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它以格律著称,向来讲究格式整齐对仗,前后长短相同,错落有致,若想要达到促进唐诗文化传播的目的,让目的语读者对中国古诗产生兴趣,诗歌的形式美不容忽视。《夜雨寄北》是一首七言绝句,观许渊冲先生的译作,他在翻译过程中将目的语读者心理空间纳入最后一轮概念整合当中来,经过这一认知操作,他最后将其译成了每行十二个音节的亚历山大体,最大限度地传达了原诗的“形美”,有利于促进中国古典文化的传播。
考虑到目的语读者的接受度,为让不熟悉中国诗歌的目的语读者快速准确地欣赏中国诗歌,译者在处理一些西方不熟悉的概念,尤其是文化负载词时,会充分考虑目的语读者的体验认知和框架结构搭建目的语读者心理空间,进行意义的整合与重构。美国著名翻译家、汉学家华兹生称Witter Bynner 在翻译中习惯“用一般的地理词汇去替换原文中具体的地点名字或者干脆回避典故”。Witter Bynner 在对这首诗进行翻译的过程中,考虑到英语读者的认知框架,即将目的语读者空间作为输入空间,对合成空间2 的框架成分进行匹配、增删、调整或更换,发生新一轮概念整合而生出新的译文。如原作中“巴山”指的是四川盆地那一块地域,但这一具体的地理知识并不为目的语读者所熟知,Witter Bynner 便将“巴山”简译成了“mountains”,是出于基于目的语读者的可接受度而作出这样的处理。
英语语言习惯和表达风格是Witter Bynner 和目的语读者所享有的共同信息,它们映射于类属空间,产生跨空间匹配,从而整合出新的涌现结构。在最后两句的翻译上,Witter Bynner 用两个“When shall somebody be doing something?”的句型即“when shall we be trimming...?”和“When shall I be hearing... ?”来表达,是经过上述概念整合产生的结果,这样的译法使得译文更加能被目的语读者所接受。
翻译作为文化的桥梁,在人类跨文化交际中有着重要的影响。翻译并不是两种语言之间的简单转换,其过程较为复杂。译者在进行译文创作时会考虑到多方面因素,如何准确传达译者所要表达的意思?如何将文章翻译得加贴切又独具风格?如何让目的语读者有更好的阅读体验?如何为传播文化做出贡献?等等。译者在其中发挥着主体性地位,通过对不同领域知识的认知和体验,即译者进行了多重的概念整合操作,最后才会有如此不同又各具特色的优秀译作呈现在我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