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国产谍战电视剧的类型化构建
——以电视剧《潜伏》为例
2023-01-09魏凯端
魏凯端
(作者单位:湖南工业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20世纪90年代初期国产电视剧《渴望》在全国热映,揭开了我国国产电视剧的类型化发展序幕。在随后的发展中,这一倾向越发明显。其特征表现为国产电视剧的“投资—制作—发行—播放”产业链日趋成熟,电视剧类型创作范式愈加完善,类型趋于多样化,产生了谍战剧、警匪剧、偶像剧、情感剧、反腐剧、历史剧等剧种。同时,电视剧的表现形式也越来越丰富,包含了纪实式、戏剧式和诗意式等。此外,在拍摄手法上引入了航拍、水下拍摄等全新拍摄手法,并对以往的表现手法进行了推陈出新。新时期,中国电视剧在叙事上除采用传统的类型化策略外,也尝试了反类型手法与类型融合策略相结合的新举措,取得了不俗的收视成绩,从而打开了国产电视剧的新篇章。其中,谍战剧因其独特的创作题材而始终蓬勃发展。谍战题材电视剧是“以特务或间谍活动为核心事件或主要情节,表现我党我军以及爱国群众为了建设和巩固国家政权,打击国内外敌对势力的破坏和颠覆活动,并以敌我双方的斗争为中心展开叙事的电视剧”[1]。《潜伏》作为谍战剧的代表性作品,其生产制作过程中,导演采用了类型化、反类型和类型融合相结合的新叙事模式,赢得了观众、影视圈和相关机构的高度赞誉。由此不难看出,类型化、反类型和类型融合相结合的叙事模式是契合我国电视剧主流意识、大众文化和市场发展逻辑的新范式,同时也是我国电视剧发展的新潮流。
1 类型化:生产与消费的必然选择
“类型是一系列公式的特殊网络,它向期待着的顾客提供一种有保证的产品。他们依靠调节观者与为这些观者构筑的影像和叙事之间的关系,来确保意义的生产。”[2]类型剧作为一种文化商品存在,天然带有工业化和市场化的烙印。爱情剧、武侠剧、古装剧、警匪剧等电视剧类型拥有各自的叙事逻辑和类型程式,这种符码系统是由创作者与观众在长期的互动中形成的,具有强烈的市场号召力。这一点在好莱坞类型电影的生产机制中可以得到印证,好莱坞为电影设计了一套严丝合缝的编辑逻辑,结构从冲突到解决,风格标榜夸张跳跃、一惊一乍,追求以环环相扣的戏剧化效果最大限度捕获观众的观影兴趣。类型作为一种叙事策略,是在不断揣测观众的情绪波动与兴趣敏感点中逐步形成的惯例,它符合商品经济的发展规律,经受住了市场和观众的考验,这一点从黄金时期的好莱坞电影票房上可见一斑。电影与电视剧在强调故事性方面是共通的,都注重观众的反馈和舆论以及文化产品生产的继续循环。因此,可以借鉴类型电影的互动模式来建立电视剧与观众的联系。
类型化电视剧是商品经济发展规律和文化产品创作规律的一次完美融合,构建了良性的生产消费互动。一方面,作为大众化商品的电视剧,在遵循市场规律的前提下进行创作生产,动态满足了服务对象的娱乐消费需求,受到了不同文化层次、不同类型喜好的受众青睐;另一方面,作为艺术化产品的电视剧,在商业性运作下获得了更加广泛、深入、高效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在文化内涵和艺术意趣上承担了对受众的价值观引导作用。
电视剧《潜伏》作为国产谍战剧走向成熟的里程碑作品,带有类型剧的特定叙事模式:我党地下工作者深入敌后—冒着随时暴露身份的风险与敌人周旋—套取有用情报—肃清革命败类、掩护我方同志—取得最终胜利。作为谍战剧,《潜伏》有着强烈的类型特质:带有英雄原型的人物设置、悬念的设置与建构、有文有武的场面设计、对现实的映射等,其中情节跌宕起伏、险象环生是最重要的特质元素。剧中主角余则成是我党潜伏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天津站的一名地下工作者,他处在随时可能暴露身份的巨大危险当中。但他面对危险临危不惧,总能利用智谋化险为夷。在情节设计上,《潜伏》的悬念设置恰到好处,环环相扣,有条不紊,既能让观众感到惊险又能适时揭开谜底。除了在叙事上的迂回曲折,《潜伏》更是在人物塑造、拍摄技法和题材选择等方面,借鉴吸取传统谍战剧的类型策略并将其发扬光大。在故事框架上,沿用了间谍与反间谍的戏码,设置了敌我双方的二元对立;在情节线索设置上,以某一重要名单、某一刺杀对象为线索编织故事;在人物塑造方面,既有坚守信念、不怕牺牲的革命同志,又有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叛徒败类以及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敌方特务。除此之外,谍战剧观众所熟知的类型符码,如电报、跟踪、反跟踪、刑讯、逼供、暗杀、制造不在场证明乃至“上帝视角”的画外音都有所体现。这些程式的出现,唤起了观众对《潜伏》的审美期待,观众会借助熟悉的类型痕迹去关切主人公的困境与行动,甚至动用以往的谍战剧类型经验进行情节推演,从而产生“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参与感,获得沉浸式的审美愉悦。类型化建构起一个囊括创作者与观众的话语系统,创作者根据类型程式生产,观众运用过往经验的期待进行消费,类型化满足了受众的文化消费需求,也为生产者找到了一个合理规避风险、获取市场份额的港湾。
类型程式和类型符码刺激着观众对于《潜伏》的期待,也唤醒了观众内心深处对于传统谍战剧的回忆。熟悉的故事情节让观众的情绪跟随电视剧剧情的演绎“此起彼伏”,甚至可以根据原有的观看经历对接下来的剧情进行大胆的想象和猜测。另外,观众也跟随剧情的发展,产生各种参与的满足感和跳跃感。类型化手法,不仅可以刺激观众对于当前版本电视剧的期待和猜测,还能够激起观众内心对于类似文本的记忆。这也似乎在电视剧领域形成了一种基于广泛文化的隐形秩序,共同构建了电视剧生产者和观众之间一种共同的“期待系统”。相同类型的还有英达的喜剧作品,赵宝刚的都市情感话题剧,赵本山的农村题材作品等。他们的作品建立在观看者原有生活经验和观看经验的基础上,给观众以期待和想象。不同的剧型能够满足不同类型观众的需求,有着独有的市场份额。
2 反类型:类型的自我拯救
类型化是经过市场和观众检验过的最为可靠、高效的创作范式。然而,新时期市场竞争愈加激烈,社会文化日益多元,在传统电视剧文化多年熏染下,观众审美观念不断变化,这时候再用“老掉牙”的剧情套路去骗取观众的情感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有人认为,创新就要摒弃类型的规约,另起炉灶,但这显然是不全面的。想从类型的桎梏中破茧,最为可行的策略是反类型。
反类型是类型化的“自我拯救”,它脱胎于类型,是类型化进程中的“突变基因”。如果说惯例是类型的核心,那反类型就是新惯例在还未成型,还未被接纳到类型系统中去的微小变化。它表现为两种特征:一是互文性,即反类型中还保留有可以分辨的部分类型化特质;二是反叛性,即对类型的反讽、跨越和重塑。它精准拿捏了观众的心理,既在类型之内(即保留符合观众期待视野的熟悉感)又要出乎意料(即在熟悉中进行合理的陌生化处理)。这种反叛也表现为对传统类型范式的现代化改造,即加入一些现代价值观念以适应当下社会思潮,产生新的意义。
《潜伏》在类型程式之外,表现出了浓烈的反类型特质。其颠覆了传统的英雄塑造范式、二元对立的价值系统以及先抑后扬的叙事套路。在人物塑造上,主人公余则成的人设一反常规——以军统情报员的身份出现。从“敌人”到有着忠贞信仰的地下工作者,他的转变带有强烈的戏剧张力。在人物形象上,余则成不是“伟光正”的脸谱化人物,他戴着眼镜,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偶尔还会拍领导马屁,在敌人落难的时候猥琐地暗笑,同以往的英雄形象相比,余则成更像是一个普通人。在情节设置上,“革命假夫妻”模式由来已久,但《潜伏》却有自己的创新改造:女主翠平一反“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女性样板形象,被设置成大大咧咧、性格直爽的女游击队队长。男文女武,欢喜冤家,这样的反差在创作上可以制作很多看点,给观众不一样的审美体验。在反派人物塑造上,脱离二元对立的程式,更加多元化立体化地展现反派角色的人物形象:站长吴敬中为人世故、狡诈贪婪,但又对余则成有所器重;特训行动班学员李涯冷酷狠毒,但又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剧中的反派不能用“坏人”的评判逻辑来审判,他们更像是复杂人性的展现。在结局设置上,战争的胜利并没有给主人公带来团圆结局,而是天各一方,不禁令人唏嘘。但也正是这样的反常规结局,才能引发观众对战争的思考,产生对剧集深层意义的领悟。“从本质上说,类型化叙事是一种以情感为中介的近距离的审美观照方式,镜头对于观众的情绪和理解进行精确的控制,引导观众进入故事;而反类型化叙事就是要淡化这种情感中介,诉诸理性来审视历史。”[3]
3 类型融合:借用和移植的魅力
随着类型谱系不断扩充外延,不同类型电视剧中的爆点元素开始进行融合尝试,它们相互试探边界,通过有益的类型借用与移植,最终发挥出各自的叙事优势,在电视剧市场上赢得了收视与口碑的双丰收。吸取不同类型剧的有益经验和精华元素的“类型融合”创作策略,一方面克服了单一类型剧带来的审美疲劳,另一方面激发了“混搭”产生的新秩序美感。在类型融合方面实现最早尝试的其实是“海岩剧”,如海岩的《永不瞑目》就带有明显的涉案和言情融合色彩。纵观海岩的所有剧目,不出意外会带有涉案情节,剧情当中存在着复杂的情与法之间的矛盾、冲突与较量,在扑朔迷离的案件情节中融入言情的成分,使剧情变得更加复杂,让观众陷入剧情设置的悬念和主人翁热烈的感情当中无法自拔。这既吸取了警匪类影片的精华,又吸取了言情剧的精髓,使剧情脱离单调、俗套,给观众无限的遐想空间。
“20世纪末,电影类型之间的混合、越界、借鉴已经成为一种常见的现象。但是,类型杂糅并不等于没有规则的电影类型。我们仔细分析就可以看出,它们基本是表现一个类型的主题,套用另一个类型的情节结构或叙事模式,同时还加入了其他类型的经典场面或视听元素。”[4]电视剧也是如此,《潜伏》就采用了类型融合的手法。《中国青年报》曾以“你在《潜伏》当中看到了什么”为话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网络讨论。最终的讨论结果基本上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有人看到了信仰的力量,有人看到了忠贞不渝的爱情,有人看到了生命的意义。有人把《潜伏》归为谍战剧,有人把它归为爱情剧,甚至还有人把它归为职场剧。那是因为《潜伏》在谍战的基础上融入了常规化的生活和忠贞不渝的爱情。《潜伏》的成功之处在于《潜伏》的商业性与其他类型元素的精华实现了完美的结合。其既满足了不同类型观众的审美需求,又符合当前大众的主流意识和价值观念。《潜伏》当中很多感人的情节都唤起了观众对于信念和理想的思考,对观众的情感和灵魂深处的意识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潜伏》给观众带来的精神力量上的震撼是一般的谍战剧所不能给予的。谍战剧《潜伏》成功吸收了其他类型电视剧如职场剧、言情剧、伦理剧甚至是推理剧的元素,这使得谍战剧故事线索更加多元化,情节交织更加复杂。可以说,潜伏打破了单一类型的限阀,产生了一种新的审美品位。从《潜伏》中的言情剧元素来看,剧情上利用男女情感纠葛情节来软化纯谍战剧的冷硬感,感情戏起到了调和节奏的润滑剂效果,也为增强戏剧张力起了助推作用。《潜伏》中,余则成与左蓝、翠平、晚秋三位女性复杂凄美的感情戏也让观众跟着为之情绪波动、扼腕叹息,如果没有这三条动人的情感线索,纯粹以男性、暗杀、政治、刑讯等阴冷的权谋戏为主,将会失去柔和的浪漫色彩,同时丢失潜在的市场份额。《潜伏》中也出现了日常生活化的家庭伦理剧的元素,如余则成和翠平在日常生活中带有喜剧色彩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生活伦理剧元素的融合,符合观众审美由宏大政治叙事向生活日常化消解的转向,在紧张的谍战之中加入日常琐事,很好中和了剧情的紧张感,使得剧情更加张弛有度。在商业性上,《潜伏》近乎完美地把控了消费语境下各个受众群的审美需求,同时兼顾了电视剧的文化功能实现。吕宗方为了余则成牺牲,秋掌柜咬舌自尽也要保守党的秘密,廖三民抱敌跳楼等情节展现了无数的仁人志士为了革命信仰前仆后继。这些英雄事迹在潜移默化之中完成了弘扬主流价值的社会功能,又让观众生发出对老一辈革命家最为真实的崇敬之心。约翰·菲斯克曾有过这样的言论:当一个类别的常规与主流意识实现紧密的结合时,这个类别也会变得主流。所以,较长一段时间之内,我国的国产剧也长期游走在主流意识、市场和文化这三者之间。
4 结语
本文通过对《潜伏》这一经典谍战剧的文本研究,得出在多元审美诉求下谍战剧要保持旺盛的生命力,首要前提是“必须使谍战剧表达的宗旨回到‘反谍战’的精神归宿上来”[5]。在明确了故事内核和主旨之后,就要熟练掌握类型程式,对类型进行反思和超越,并适当通过类型融合来助推电视剧的生产、消费和意义生成机制的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