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曹植接受研究
2023-01-06何燕
何 燕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1)
建安文学一直是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的热点,这其中关于曹植的研究最多。曹植是建安文学中最优秀的代表,是建安文坛的领袖之一,其辞赋、诗歌、散文都多有杰出之作,因此关于曹植的研究一直是倍受关注和重视,这也为后来研究曹植的接受情况留下了丰富的材料和资源。
从20世纪60年代接受美学的兴起、发展至今,其理论观点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接受美学最大的贡献,也是最核心的观点:从“读者”的角度来研究文本,这一点一直没变。这个崭新的视角,使读者处于主导地位。姚斯说:“读者对文本的接受的过程即对文本的再创造的过程,也就是说,文学作品不是作者独家生产出来的,而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的。因此,接受美学认为作品的本质在于作品的效应史在永无完成中的展示。”[1]5-6姚斯强调读者对文本及意义都有决定作用。而从姚斯提出接受美学的理论开始,接受美学就一直处于热点话题,在20世纪80年代,接受美学传入了中国,经过几十年的本土化改造,现在接受美学已经成为一种被广泛接纳以及运用的理论,文学流派、作家、作品的接受已经遍地开花。因此本文试以接受美学的研究方法为理论基础来研究曹植在初唐时期的接受情况。
按着一个经典作家都有一部接受史的观点,曹植是文学史上一颗璀璨的星星,可他的文学地位却不是一成不变。其文学地位随着朝代的更替,社会风尚及文学趣味的改变而发现变化。“一部作品的接受史便是一部后代读者对作品及前代读者的接受成果的继承发扬史、扬弃创造史,是凝定与新变,积淀与突变的历史。”[2]因此通过研究曹植的接受,我们可以了解当时的时代风尚的转变情况,可以探察到曹植对后代作者创作的影响,了解后代文人是怎样接受、学习曹植的,又是怎样评说曹植的价值,还可以考察出每个时代对曹植的肯定或者否定接受的社会、文化等原因。
近些年来,学界对曹植的接受研究一直都在进行,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唐前曹植的接受情况,而在唐代的接受研究也主要集中在盛唐或者中晚唐,特别是李白、杜甫、李商隐等大诗人对曹植的接受,就算提到了初唐,也是简单带过,并没有展开来叙述初唐对曹植的接受的具体情况。因此本文以研究初唐对曹植的接受情况为目标,希望通过叙述曹植作品在唐前的接受情况,曹植对初唐文人的创作影响,以及初唐文人对曹植的批评来揭开初唐的文人是怎样接受曹植作品的,以及这种接受对文学的发展的影响。
一、曹植作品在唐前的接受
(一)魏晋时期对曹植的接受
辞赋在两汉四百年内一直是居于文学的主要地位,就算时代变化,一种新兴的文学创作形式也不可能马上、完全的取代旧的形式。建安时期,曹植流传下来的辞赋最多,足足有四十七篇,而从建安七子等文人的书信体的文章中,我们也只看到文人们对曹植的辞赋大加称赞。如杨修赞叹曹植写赋:“非夫体通性达,受之自然,其孰能至于此乎?又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思虑。”[3]陈琳对曹植文笔的惊叹:“音义既远,清辞妙句,焱绝焕炳,譬犹飞兔流星,超山越海,龙骥所不敢追,况于驽马,可得齐足!”[4]53
由此可见建安时期文人对曹植的接受主要是针对辞赋,这与当时读者的期待视野有关,文人还受到汉赋繁盛的影响,这是时代的特性。
在正始年间,阮籍和嵇康都对曹植作品有所学习,其中阮籍的《咏怀诗》在表现手法、题材内容、艺术特色方面等方面都与曹植后期诗歌的创作一脉相承,诗歌中比兴手法的运用以及对现实黑暗的无力改变、幽愤的情感都有相似之处。
两晋文人对曹植作品的模仿学习的情况比较常见,傅玄继承了曹植的辞采华丽,张华发展了曹植的开创的游侠题材,陆机学习了曹植用乐府诗抒己怀的情感特性,还有潘岳的诔文和郭璞的游仙诗都深受曹植影响,以及王羲之和顾恺之等书画家对曹植作品对转化和诠释。
(二)南北朝时期对曹植的接受
南北朝是曹植接受的黄金期。郑振铎曾指出:“六朝诸诗人,谁不曾映子建余晖者。”[5]286以及胡应麟“备诸体于建安者,陈思也……”[6]232后世各种题材的诗歌,如咏史咏怀诗、咏物诗、游仙诗、山水诗、田园诗、公宴诗等都能看见曹植诗歌的影子。
曹植对谢灵运的影响很大,谢灵运的山水诗有曹植描写山水的痕迹。钟嵘在《诗品》中说谢的山水诗“其源出于陈思,杂有景阳之体。故尚巧似,而逸荡过之,颇以繁芜为累。”[7]201六朝拟古之风盛行,王瑶先生曾解释说:“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种学习属文的方法,正如我们现在的监帖学书一样。”[8]224江淹的《杂体三十首》中的《陈思王赠友》,鲍照的《代陈思王白马篇》《代陈思王京洛篇》以及沈约的《白马篇》等都是经典的拟曹之作。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古代文学理论的井喷期,也是对曹植评价的黄金期,除了如一些零碎的评论文章之外,比较系统的就是《文心雕龙》和《诗品》对曹植的评价。
《文心雕龙》一共有二十几篇是提到曹植的,除了如《乐府》等几篇是用曹植的语言来论证刘勰的观点,其他都是对曹植作品的评价。有赞扬的,如《明诗》中评其诗歌:“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9]43等等。还有批评的,如在《诔碑》中评其文:“陈思叨名,而体实繁缓,文皇诔末,百言自陈,其乖甚矣!”[9]100钟嵘的《诗品》将曹植列为上品,而其兄曹丕和其父曹操分别为中品和下品。对于曹植,钟嵘是不吝赞美之词,比如“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文心雕龙》和《诗品》这种中国文学理论史上的开山之作,其重要程度和影响力度是不言而喻的,一定程度上它们奠定了曹植作品在后世的传播之广。
《文选》是我国最早的文学总集,在文学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现在有了“文选学”这种专门的学问。《文选》选录曹植的作品数量共计三十九篇,曹植是《文选》选录的作家作品中数量排名第三的作家,是建安时期最多的。从入选的形式来看,诗歌数量最多(二十五篇),这时曹植的诗歌的影响已大大的超过了辞赋。从建安时期对曹植辞赋的推崇,到南北朝时众多诗人对曹植诗歌的学习和模仿以及批评家们对曹植诗歌的赞赏,说明了曹植作品的接受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总之,对曹植在唐前大致接受过程的粗线条的勾勒,我们可以对其发展的有一个比较明晰的了解,曹植接受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建安时期侧重于对于曹植辞赋的接受和传播;正始和两晋时期开始对曹植的诗歌有所模仿;最后到了南北朝时期曹植接受迎来了高潮,大量的文人对曹诗的模拟,各类诗歌题材在曹植诗歌的影响下得到发展,以及批评家和文学家对曹植作品的批评和选录,这一切都扩大了曹植作品的影响和传播。南北朝时期对曹植其人其文的接受的深化,使得在唐朝时曹植已经成为了“才华”的代名词,成为了一种道德精神,他的文学地位已经得到了文人的认可和肯定。
二、曹植诗歌在初唐的创作影响
唐朝对曹植的接受虽然不比“谁不曾映子建余晖者”的六朝辉煌,但唐朝因它强大的国力,包容的文化成为了曹植接受的第二个高潮时期。在这个高潮时期,大多数学者注意到的是盛唐到中晚唐时期大诗人如李白、杜甫、李贺、李商隐等对曹植的接受。其实在初唐时期,为了摒弃六朝追求骈俪、琦靡的文风,丰富诗人们的创作内容,初唐四杰和陈子昂打着变革文坛诗风的旗号,满怀热情地希望继承汉魏“建安风骨”,因此曹植成为了诗人们重要的研究和学习的对象。
首先在题材上,初唐四杰在直接或者间接都受到曹植的影响,特别是游仙和游侠题材。
游仙题材主要有:王勃的《怀仙》《忽梦游仙》《八仙径》《观内怀仙》,卢照邻的《赠李荣道士》《怀仙引》;游侠题材主要有:杨炯的《刘生》《骢马》《紫骝马》,卢照邻的《结客少年场行》《刘生》《紫骝马》。其实还存在一些间接的受曹植影响作品,如骆宾王的《于易水送人》《从军行》,杨炯的《从军行》,卢照邻的《长安古意》等等。在其它题材,如咏物(动物)诗:王勃的《咏风》,骆宾王的《咏尘》《咏鹅》;咏史咏怀诗: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卢照邻的《咏史四言》等都受到了曹植诗歌的影响。
以游仙为篇名的始于曹植,王勃的游仙诗,如《怀仙》:“鹤岑有奇径,麟洲富仙家。紫泉漱珠液,玄岩列丹葩。常希披尘网,眇然登云车。鸾情极霄汉,凤想疲烟霞。道存蓬瀛近,意惬朝市赊。无为坐惆怅,虚此江上华。”[10]16这首诗在表达希望脱离现实的约束,渴望自由自在的内容上和飘逸洒脱的风格上,可以看见曹植游仙诗的痕迹。
曹植开辟了游侠这个题材,在初唐时,杨炯《骢马》中“骢马铁连钱,长安侠少年。帝畿平若水,官路直如弦。夜玉妆车轴,秋金铸马鞭。风霜但自保,穷达任皇天。”[11]56和《紫骝马》中“侠客重周游,金鞭控紫骝。蛇弓白羽箭,鹤辔赤茸鞦。发迹来南海,长鸣向北州。匈奴今未灭,画地取封侯。”[11]72以及卢照邻《刘生》中“刘生气不平,抱剑欲专征。报恩为豪侠,死难在横行。翠羽装刀鞘,黄金饰马铃。但令一顾重,不吝百身轻。”[12]97诗的三个游侠形象是直接继承曹植的《白马篇》。如果说《骢马》里的少年侠客只是单纯地借鉴了曹植诗中所创作的这个游侠的形象,那《紫骝马》和《刘生》中的游侠形象就跟《白马篇》的游侠形象一样,有“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抱负,这不仅借用了曹植诗中游侠这个形象,还学了其诗中的精神。骆宾王以及杨炯的《从军行》这两首边塞诗直接继承了建安风骨的精神风貌,抒发了渴望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形成了雄浑壮阔,骨气刚健的风格。
初唐四杰在创作上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曹植的影响。如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10]23这其中流传千古的名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是直接仿着曹植的《赠白马王彪》中“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而写。这两句虽然相似,但表达的情感却不同,曹植的《赠白马王彪》整个诗歌基调是沉郁的,所以连带着“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这句也带有一丝悲伤和痛苦的色彩,而王勃的那句却有种清新洒脱、旷达明朗的感觉。
再如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13]277这首诗的创作宗旨与思想感情都跟曹植的《蝉赋》相似,同样是以蝉喻己,寓情情于蝉这个意象;同样是表现被人构陷,身处险境,却无力摆脱的凄惨的环境;同样表达了自己品性高洁,却惨遭命运不公的凄凉之情。
学界有种说法是骈文起源或者形成于曹植,暂时不讨论这种说法的正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曹植的某些文章已经算是比较合格的骈文了,而在初唐时,唐太宗集团的“绮错婉媚”的上官体与初唐四杰的骈文或许都受到曹植骈文的影响。
除初唐四杰以外,提倡“汉魏风骨”的陈子昂的创作也深受曹植的影响。刘克庄在《后村诗话》曾云:“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於黄初、建安矣。”[14]6陈子昂的感遇诗,在深刻反映社会现实,抒发慷慨悲昂的情感内容方面深受曹植的影响。
如《感遇》:“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15]133“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15]137这两首诗都表达出陈子昂希望报效国家的拳拳爱国之心,这“常欲奋身以答国土”的无私精神与曹植的热血爱国的精神很相似。又如《感遇》:“苍苍丁零塞,今古缅荒途。亭堠何摧兀,暴骨无全躯。黄沙幕南起,白日隐西隅。汉甲三十万,曾以事匈奴。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15]32这里表现的残酷的战争现实与曹植的《送应氏》内核相似。
三、初唐对曹植及作品的评说
经过六朝文学批评的繁荣后,初唐的文学理论情况算是星光比较黯淡,没有出现像是《文心雕龙》和《诗品》这样全面或者专门的文学理论著作,因此对曹植其人其文的评价也只见于零散的诗文以及书信作品中。
一个时代读者一般有相对一致的期待视野,可是每个读者的期待视野不可能完全相同,这里面就涉及到读者的水平接受的问题。读者的水平接受会由于读者的社会文化背景、个人修养、生活经历、审美趣味的不同的影响,使得不同的读者对同一文本的接受的不同。
初唐古文运动的提倡者柳冕在《与徐给事论文书》中曾说:“文章本于教化,形于治乱,系于国风,故在君子之心为志,形君子之言为文。《易》云:‘观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君子之文也。自屈宋以降,为文者本于哀艳,务于恢诞,亡于比兴,失古意矣。虽扬马形似,曹刘骨气,潘陆藻丽,文多用寡,则是一技,君子不为也。”[16]柳冕虽然从文以载道的角度评判前代文人,但他把曹、刘与潘、陆对比,从侧面肯定了曹植文章“骨气奇高”的一面。
释道世在《法苑珠林》中云:“陈思王曹植,字子建,魏武帝第四子也。初封东阿君王,终后谥为陈思王也。幼含珪璋,十岁能属文,下笔便成,初不改定,世间术艺无不毕善。邯郸淳见而骇服,称为天人。植每读佛经,辄流连嗟玩,以为至道之宗极也。遂制转赞七声,升降曲折之响,世人讽诵,咸宪章焉,尝游鱼山,忽闻空中梵天之响,清雅哀婉,其生动心,独听良久,而侍御皆闻,植深感神理,弥悟法应,乃摹其声节,写为梵呗,撰文制音,传为后式,梵声显世始于此焉。”[17]这一段除了称赞曹植聪慧和文采绝好以外,释道世还指出曹植把从西域、天竺传来的“梵音”,经过自己创制之后,改为梵呗,从而可以进行汉语吟唱,促进了中国佛教的发展。
王勃在供皇子阅读的《平台秘略论》有三处提到了曹植,分别是:“故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能事,而君子所役心劳神,宜於大者远者,非缘情体物,雕虫小技而已。是故思王抗言词讼,耻为君子。”[10]90“陈思雅怀忠勇,义形家国,表奏永昌,洞晓兵数,绩著疆场,长沙武陵,亦足云也。”[10]91“子建之陈辞贡愤,长沙之发对因机。虽亦各达其心,未若洪庆之希声也。”[10]92这三点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面来评价曹植:第一条从文体的角度来讲,他赞同曹植不以辞赋为重,君子当树立建功立业之志的观点;第二条王勃赞扬了曹植的忠君爱国之情,指出曹植早年经常随父出征打仗的经历。并且从曹植的《求自试表》《陈审举表》《谏伐辽东表》等等一系列的奏表中也可知曹植对魏国的政权建设、军事政策、外交战略等方面的真知灼见,其中也有用心良苦、符合实际、切中要害的军事建议。王勃高度认可了曹植的军事才华和能力;第三条王勃把曹子建与贾谊并称,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肯定这句是针对辞赋来讲,王勃虽然认同曹植不以辞赋为重,但是他还是称赞了曹植的辞赋创作。并且在这条中王勃还意识到曹植悲愤的情绪来自于曹植自己多舛的命运,因此曹植才能在辞赋中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
杨炯对曹植的接受相对来说比较全面,一个文人对另一个人的接受的情感条件是对其的欣赏和景仰,杨炯眼中的曹植是“魏国之天人”,他羡慕和敬佩其才华,对其虽遭受不幸命运,却还保持着高尚品格的精神充满赞扬。杨炯认为曹植是“姬公以明德之重,行宝化於周南。曹植以懿亲之贤,发金声於鲁北。”[11]176在创作上,杨炯也不是满盘接受,杨炯不赞同曹植辞赋的辞采过于华丽,在《王勃集序》里他认为曹植的辞赋是:“贾马蔚兴,已亏于雅颂,曹王杰起,更失于风骚。”[11]156他认为儒家以诗骚为正统,所以文章应该像《诗经》一样表达正统思想,为政治服务,而对曹植这样大量抒发个人情感而背离了正统的要求的创作,是不赞同的。
骆宾王在《和学士闺情诗启》中说:“河朔词人,王、刘为称首;洛阳才子,潘、左为先觉。若乃子建之牢笼群彦,士衡之籍甚当时,并文苑之羽仪,诗人之龟镜。”[13]113以这里所举例的几人来看,应该是针对诗歌的评价,骆宾王认为王、刘、潘、左不过是能文之士,而曹植和陆机才是诗歌的集大成者。
谈及初唐文人对曹植的评价与接受,绕不过陈子昂,陈子昂在《修竹篇并序》中指出:“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遂用洗心饰视,发挥幽郁。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15]163在这里陈子昂提出了“汉魏风骨”这个重要概念,切中了六朝诗歌工于体物的弊处。“汉魏风骨”最明显的表现者就是曹植,曹植的诗歌善用比兴的手法来表达深层的含义,是初唐文风改革最好的学习素材。更值得指出的是,陈子昂“风骨”与“兴寄”并举,即陈子昂要求不仅要有生动形象的表达,还要有深厚博大的内涵,这样既继承了建安风骨的传统,又没有忽视六朝诗歌声律上面所取得成绩。这对于改变六朝以来文坛柔弱、颓靡的文风具有重要的意义,也对于树立那种昂扬奋发、积极向上的唐诗风范也具有重要的意义。
曹植的接受是一个曲折并且接受形态复杂的过程,这其中可以看出时代的审美乐趣和社会风貌的变化的轨迹,这一点跟很多的经典作家的接受史有很大差异。从建安时期,受到汉赋的影响,文坛看重的是曹植在辞赋上的表现;正始年间,阮籍像曹植一样开始在诗歌中用比兴的表现手法来表达自己内心那无法述说的幽愤之情;两晋时期,诗人们开始学习模仿曹植的诗歌,甚至王羲之等书法家、绘画家也开始转化曹植的作品到书法和绘画艺术中;六朝时期,更是迎来了曹植接受的黄金期,曹植作品的地位一时竟无人能敌,不仅出现了大量模拟曹植诗文的作品,还扩大了诗歌题材,推动了五言诗和乐府诗的发展,甚至曹植其人也受到了后世举足轻重的批评家的高度赞扬。从建安到南朝,曹植的其人和其文已经得到了广泛的认可,曹植的文学地位已经确立,可以说这是曹植接受史的高光时刻。
虽然初唐时期曹植诗歌的创作影响比不上南朝时期的繁荣,也比不上盛唐至中晚唐的影响(如李杜这样的大诗人对曹植诗歌的学习)。但是初唐作为一个过渡时期,曹植在游仙诗、游侠诗、边塞诗方面影响着初唐四杰的题材开拓,在创作上,或在内容表达、或在创作主旨、或在思想情感上都影响着初唐诗人的创作。
初唐虽然没有《文心雕龙》《诗品》这样的文学理论的巨作诞生,但是在初唐文人零散的诗文中还是可以一窥对曹植评价的面貌。除了释道世从“梵呗”这样创造中国佛教自己音声佛事方面给予曹植赞扬外,其他不管是柳冕、初唐四杰或者陈子昂都从其人其文的角度来评价曹植,他们仰慕曹植的才华,欣赏他在诗歌和辞赋上的成就,同情在他的悲惨命运,敬佩他始终坚持报效国家的品质,并且希望通过继承汉魏风骨来改变六朝以来的琦靡的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