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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躬耕于南阳”解析

2023-01-06周振刚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南阳襄阳三国

周振刚

(中共襄阳市委党校,湖北 襄阳 441021)

历史研究必须以史料为基础。然而,史料在被使用之前必须经过解读,解读的失误可直接导致结论之偏颇和乖谬。本文旨在用历史的和人文的眼光来解读“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探究其中的内涵和寓意,以回应诸葛亮躬耕地望的争论。

我们的讨论,从诸葛亮躬耕地望说起。

“躬耕”一词,不是陈寿提出来的,而是出自诸葛亮的《出师表》,其云:“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1]《诸葛亮传》“躬耕”一词,是研究诸葛亮躬耕地望的最原始的概念。

还有两个概念,也不是陈寿提出来的,是由“躬耕”这个概念衍伸出来的。一个是“隆中”,一个是“亮宅”。这两个概念后来被众多学者讨论诸葛亮躬耕地望时广为使用。

最早提出“隆中”和“亮宅”这两个概念的,是亮传裴松之注引王隐《蜀记》,其云:“晋永光中,镇南将军刘弘至隆中,观亮故宅,立碣表闾。命太傅掾犍为李兴为文曰‘天子命我于沔之阳,听鼓鞞而永思,庶先哲而遗光,登隆山以远望,轼诸葛之故乡。”[1]《诸葛亮传》

关于“命太傅掾犍为李兴为文”一事,《晋书·李密传》云:“兴之在弘府,弘立诸葛孔明、羊叔子碣,使兴俱为之文,甚有辞理。”[2]《李密传附子兴》据《晋书》,王隐所说的刘弘“立碣表闾”,除诸葛亮外,还有羊祜。羊祜,字叔子,晋南城人。晋武帝时,镇襄阳。《湖广通志》卷十《山川》引《襄阳耆旧传》云:“羊祜每登此山,……祜殁,襄阳人感其德,立祠刻碑于其上。”[3]又,《水经》卷二十八《沔水》“又从县东屈西南,淯水从北来注之。”《注》云:“羊祜之镇襄阳也,与邹润甫尝登之,及祜薨,后人立碑于故处,望者悲感,杜元凯谓之‘堕泪碑’。”[4]637与上述《李密传》等文献相互比勘,足以证明,王隐所说的“隆中”为襄阳之隆中,“亮宅”为隆中之亮宅,而不是其它什么地方。

比王隐稍晚一些,提到“隆中”和“亮宅”的,还有三个人。

一个是习凿齿。裴松之在《三国志·诸葛亮传》“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下引习氏《汉晋春秋》云:“亮家于南阳之邓县,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号曰隆中。”[1]《诸葛亮传》除了《汉晋春秋》外,习氏还有两处提到“隆中”“亮宅”。一处是《与桓秘书》,其云:“吾以去岁五月来达襄阳,触目悲感,略无欢情,痛恻之事,故非书言之所能具也。每定省舅家,从北门入,西望隆中,想卧龙之吟。”[2]《习凿齿传》另一处是《诸葛武侯宅铭》,其云:“达人有作,振此颓风。彫薄蔚采,鸱阑惟丰。义范苍生,道格时雄。自昔爰止,于焉盘桓。躬耕西亩,永啸东峦。迹逸中林,神凝岩端。罔窥其奥,谁测斯欢。堂堂伟匠,婉翮扬朝。倾岩搜宝,高罗九霄。庆云集矣,鸾驾亦招。”[5]《居处部四》“宅舍”前者提到“隆中”,后者提到“亮宅”,题中“诸葛武侯宅”即“亮宅”。习凿齿虽然在这两处分别提到“隆中”与“亮宅”,但他与《汉晋春秋》中所说的一样,认定“亮宅”就在“隆中”。

另一个是盛弘之。其在《荆州记》云:“襄阳西北十许里,名为隆中,有孔明宅。”又云:“宅西北山临水,孔明常登之,鼓琴以为《梁父吟》,因名此为乐山。”[6]《故事》卷五“遗迹篇”

第三个是鲍至。其在《南雍州记》云:“隆中诸葛亮故宅,有旧井一,今涸无水。”[6]《故事》卷五“遗迹篇”

诸葛亮依附刘表后,安家于隆中,证据确着,且有旁证。亮传裴注引《魏略》云:“刘备屯於樊城。是时曹公方定河北,亮知荆州次当受敌,而刘表性缓不晓军事。亮乃北行见备。”亮由襄阳城西二十里处至新野,与“北行见备”所行方位相吻合,可作亮宅所在地理方位的旁证。习凿齿为襄阳本地人,所撰《汉晋春秋》《与桓秘书》及《宅铭》所记诸葛亮隆中故居及躬耕地,当为可信。由此,亦当知亮宅在隆中,是为不误。

把“亮宅”与“三顾”所在处联系在一起的有四个人。

一是郦道元。《水经》卷二十八《沔水》“又东过山都县东北。”《注》云:“沔水又东迳隆中,历孔明旧宅北,亮语刘禅云:先帝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即此宅也。”[4]635

二是无名氏《荆州图副》。其云:“邓城旧县西南一(十)里,隔沔有诸葛亮宅,是刘备三顾处。”[7]《出师表》李(善)注引

三是盛弘之。《荆州记》云:“隆中诸葛井,深五丈,广五尺,堂前有三间屋地,基址极高,云是避水台,又有三顾门。”[6]《故事》卷五“遗迹篇”

四是乐史。其《太平寰宇记》云:“诸葛亮宅,按蜀志云,先帝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即此宅也。”[8]《山南东道》四“襄州”

由《三国志·诸葛亮传》可知,陈寿把“躬耕陇亩”与“先主遂诣亮,凡三往”看作一处,只是没有明说而已。习凿齿《诸葛武侯宅铭》把“亮宅”与“躬耕西亩”看作一处。把“隆中”“亮宅”与诸葛亮躬耕地联系在一起的是裴松之。裴注在“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下引《汉晋春秋》语,表明裴松之以为“亮宅”就是他的躬耕地。

总之,我们可以说,截至宋朝,人们已经普遍地把亮宅、躬耕地和三顾处看作一个地方了,这个地方就是隆中。

三国时期,隆中归哪里管?关于隆中的归属,有三种意见。

一是属邓县。邓县,汉旧县。春秋时楚国所设,其源头为古邓侯国都城,秦汉因之,属南阳郡。习凿齿主此说。王隐《蜀记》只是说“亮宅”在“隆中”,刘弘和李兴曾去瞻仰过,并没有说“隆中”在邓县。习凿齿是把“隆中”与邓县挂勾的第一人。后世有相信习氏说法的,如同治《南阳县志·建置》载明李东阳《重修诸葛武侯祠记》云:“汉史称侯躬耕南阳,又寓居襄阳隆中,盖秦南阳郡即今邓州,而襄阳实在其界故也。”当代学者几乎一致认为,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邓县的境土跨过了汉江,《荆州图副》和《元和郡县图志》是习凿齿“亮家于南阳之邓县”的强有力的证据。其实,这只是一种误解。

徐俊《襄阳隆中是诸葛亮‘藏修发迹’之地》云:“《荆州图副》这段记载表明,刘备‘三顾茅庐’的隆中在汉水之南;邓县地处汉水之北;两地‘隔沔’相望,隆中之属邓县当毫无问题。”[10]228《荆州图副》说“邓城旧县”在沔北,“隔沔有诸葛亮宅”,没有说“亮宅”就在“邓城旧县”。《荆州图记》已亡佚,亦不见著录,其作者和成书年代已不可考。但从“邓城旧县”一词来看,当为西晋以后的著作。晋以前文献无“邓城旧县”一说。“邓城旧县”是指“邓城县”,还是“邓县”?按晋制,“邓城县”属襄阳郡,“邓故邓侯国”属义阳郡[2]《地理志》下“襄阳郡”“义阳郡”。无论是指“邓城县”还是“邓故邓侯国”,虽然在沔北,但均与南阳无涉。因此,《荆州图副》根本不能作为习凿齿“亮家于南阳之邓县”的证据。

《元和郡县图志》云:“万山,一名汉皋山,在(襄阳)县西十一里。与南阳邓县分界处,古谚曰:“‘襄阳无西’,言其界促近。”又云:“诸葛亮宅,在(襄阳)县西北二十里。”[9]529又,王象之《舆地纪胜》云:“万山:《元和郡县志》云,在襄旧县西十一里,与南阳邓县分界。”[11]2653又云:“学业堂:孔明读书之所,谓之学业堂,在江之南。”[11]2661王象之乃因《元和志》说。朱大渭《诸葛亮躬耕地析疑》云:“这条资料十分重要,它更加具体地说明,自古以来襄阳县西边地界短促,其与邓县分界线,在襄阳城十一里的万山,诸葛亮躬耕的隆中不仅在邓县境内,而且距离该县分界处还有九里。”[12]22-23唐制“山南东道”下辖有“邓州”和“襄州”。

关于“邓州”,《旧唐书·地理志》云:“穰,汉县,属南阳郡。汉南阳郡以宛为理所,后魏移治于穰。隋改为南阳郡,寻改为邓州,取汉邓县为名。”唐时的“邓州”,就是隋时的“南阳郡”,下辖“穰县”,在汉时“邓县”所在的位置。所以《旧唐书·地理志》说“‘邓州’,取汉邓县为名”。

关于“襄州”,《旧唐书·地理志》云:“襄州,隋襄阳郡。武德四年,平王世充,改为襄州,因隋旧名。”又云:“邓城,汉邓县,属南阳郡,古樊城也。天宝元年,改为临汉县。贞元二十一年,移县古邓城置,乃改临汉为邓城县。”[13]《地理志》二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置襄州节度使,为山南东道节度使治所,领七县,其中有邓城县。

这就是说,唐时“邓州”下辖“穰县”,“襄州”下辖“邓城县”,无论“邓州”还是“襄州”辖下均无邓县。《元和志》所说的“南阳邓县”,只能被认为是东汉时的话。《元和志》只是含糊地说“南阳邓县”与襄阳以“万山”为界,并没有如同习凿齿那样直说“亮宅”就在邓县。《后汉书·岑彭传》载:“车驾引还,令彭率傅俊、臧宫、刘宏等三万余人南击秦丰。拔黄邮,丰与其大将蔡宏拒彭等于邓,数月不得进。帝怪以让彭,彭惧,于是夜勒兵马,申令军中,使明旦西击山都。乃缓所获虏,令得逃亡,归以告丰。丰即悉其军西邀彭。彭乃潜兵度沔水,击其将张杨于阿山头,大破之。”从记载看,东汉时期,邓县与山都均在汉江之北,与“亮宅”所在地“隆中”,隔一条汉江,其地界根本不可能跨过汉江深入到江南的“隆中”,除非“隆中”是“南阳邓县”的一块“飞地”。王福先在《襄阳地区汉代南阳郡属县治所初考》中说:“石泉先生在梳理翔实史料的基础上,结合考古调查,详细考证出古邓国国都和秦汉邓县在今樊城西北的可信结论。”[14]168-169也许李吉甫本来就是习凿齿“亮家于南阳之邓县”说的粉丝,才故意造出一个所谓的“襄阳无西”来附和习氏,并为习氏张目。由于《元和志》的说法,与事实不附,又没有其它方志史料支持,其不能作为习凿齿“亮家于南阳之邓县”的证据,亦是显而易见的。

二是属山都县。山都,汉旧县,属南阳郡,三国时期属曹魏所置之襄阳郡。郦道元主此说。《水经》卷二十八《沔水》“又东过山都县东北。”《注》云:“沔南有固城,城侧沔川,即新野山都县治也,旧南阳之赤乡也。……沔北有和城,即郡国志所谓武当县之和城聚,山都县旧尝治此。”又云:“沔水又东迳隆中,历孔明旧宅北,亮语刘禅云:先帝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今之事。即此宅也。车骑沛国刘季和之镇襄阳也,与犍为人李安共观此宅,命安作宅铭云:天子命我于沔之阳,听鼓鞞而永思,庶先哲而遗光。后六十余年,永平之五年,习凿齿又为其宅铭焉。”[4]634-635

《水经注》是北魏时方志。按:清纪均、陆锡熊、戴震《校上案语》云:“凡书内郡县,《经》旦举当时之名,《注》则兼考故城之迹。”[4]2据此,《经》文“山都”为北魏时建置,《注》文山都县治“沔川”,在沔南“固城”侧,说的是北魏时的状况。郦氏将“隆中”“亮宅”以及刘备三顾诸葛亮之“草庐”等,置于北魏新置的山都县辖下,当无可厚非。而下文“沔北有和城”,为“故城之迹”。也就是说,建安十三年曹操“分南郡编以北及南阳之山都”置“襄阳郡”后,山都属“襄阳郡”管辖。而那时山都治所“和城”,仍在沔北,其地界是否过沔南以及何时过沔南,均不可考。

《后汉书》卷二十四《马援列传》“伯高名述,亦京兆人,为山都长”。李(贤)注云:“山都,县,属南阳郡,故城在今襄州义清县东北,今名固城也。”[15]据此,王先福在《襄阳地区汉代南阳郡属县治所初考》中说:“这些说法自相矛盾,如李贤注在‘义清县(隋唐义清县在今南漳一带)东北’和郦道元《水经注》的说法,则山都在汉水以南,但从该县在刘宋时属新野郡和唐代为安养县(今樊城一带)来看,它似乎又并未越过汉水,即在汉水以北。”[14]167郦《注》最多只能说明北魏时“隆中”属山都管辖,而不能作为三国时其“隆中”为山都所辖的证据。有人不懂得郦氏作《注》的体例,而把经文中的“山都”看作汉代或三国时的山都,认为郦氏是说三国时期“隆中属于山都”。这也是一种误解。

三是属襄阳县。襄阳,汉旧县,属南郡,三国时期属曹魏所置之襄阳郡。清谢钟英主此说。所撰《三国疆域表》云:“襄阳郡”,领八县:“襄阳县、旌扬县、临沮县、邔县、山都县、中庐县、宜城县、夷陵县”。“襄阳县”下有:“樊城、刘埼台、檀溪、三洲口、岘山、阳陵陂屯、偃城、四冢、隆中”九个地名[16]2979。

又,清洪亮吉撰、谢钟英补注《补三国疆域志补注》云:“襄阳郡”,领七县:“宜城汉旧县、中庐汉旧县、临沮汉旧县、邔汉旧县、山都汉旧县、襄阳汉旧县和旍扬”。“襄阳汉旧县”下有:“樊城、刘琦台、檀溪”三个地名,谢钟英补有:“三洲口、隆中、岘山、阳陵陂屯、偃城、四冢”六个地名[17]3065。

而《三国疆域表》和《补三国疆域志补注》“南阳郡”下,无“隆中”。

洪亮吉、谢钟英是专门研究“三国疆域”的清代学者,《三国疆域表》和《补三国疆域志补注》是研究“三国疆域”方面的专著,其权威性当毋庸置疑。他认为,三国时期,“隆中”隶属于“襄阳县”,而“襄阳县”隶属于“襄阳郡”。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

三国时期,襄阳县属于哪里?

诸葛亮《出师表》所说的“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有三个时间窗口。下面,我们分别来探讨这三个时间窗口。

首先,陈寿著《三国志》和裴松之注《三国志》的时间。

在《蜀书》亮传中,除了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外,陈寿还有两处提到“躬耕”。一次是在亮传中:“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另一次是在陈寿《上<诸葛氏集目录>表》中:“遭汉末扰乱,随叔父玄避难荆州,躬耕于野。”

陈寿虽然是《三国志》的作者,但他写亮传时似乎并不知道诸葛亮所说的“躬耕于南阳”的“南阳”在哪里。由于他不知道这个“南阳”在哪里,除了《出师表》外,在亮传中再也没有提到“躬耕于南阳”。在另外两处提到“躬耕”时,亦只能含糊地说“躬耕陇亩”“躬耕于野”。如果他知道这个“南阳”的具体所在,在亮传中写清楚了,可以肯定地说后世也就不会有争论了。

正因为陈寿不知道“南阳”具体所在,这才给裴松之作《注》留下了余地。裴《注》才在“亮躬耕陇亩”下,引习凿齿《汉晋春秋》:“亮家于南阳之邓县”。对于习凿齿的话,裴松之是相信的。然而,习凿齿是东晋人,晋制“南阳国秦置郡”统县十四,户二万四千四百,并无“邓县”。《晋书·地理志》云:“襄阳郡,魏置。统县八,户二万二千七百。宜城故鄢也、中卢、临沮荆山在东北、邔、襄阳侯相、山都、邓城、鄾。”又云:“义阳郡太康中置。统县十二,户一万九千。穰、邓故邓侯国、蔡阳……”[2]《地理志》下“南阳国”“襄阳郡”“义阳郡”条据此可知,晋代邓县已分置为三县:邓城、鄾和邓故邓侯国。邓城、鄾属“襄阳郡”,邓故邓侯国属“义阳郡”。习凿齿说“亮家于南阳之邓县”,但他并不是以晋初的行政区划为依据的,因为晋代分置后邓县不属于“南阳国秦置郡”,而分别属于“襄阳郡”“义阳郡”管辖。由此我们得知,习凿齿所说的“南阳之邓县”,与他所处的时代的地理建置不符。那么,习氏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他所说的“南阳之邓县”又是什么时代的话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下文还要讨论。

其次,诸葛亮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的时间。

诸葛亮在《出师表》中称,自从三顾臣于草庐之中,遂许先帝以驱驰,“尔来二十有一年矣”。裴《注》云:“臣松之按:刘备以建安十三年败,遣亮使吴,亮以建兴五年抗表北伐,自倾覆至此整二十年。”这就是说,诸葛亮上《出师表》,筹备攻魏,是在建兴五年(227年)三月。

我们研究诸葛亮,不仅要知道诸葛亮说过“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这样的话,而且要探究诸葛亮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们要努力把握诸葛亮的思想或感情脉搏,用心去捕捉他的内心世界。惟有如此,才能准确地诠释史实,真正理解诸葛亮。《出师表》是诸葛亮率军北伐出发前在汉中写的,它不是一般奏章,也不是如同今人的回忆录、日记等自传类著述,而是出师宣言,北伐誓词。此作主要目的在于向后主刘禅表达忠心,以冀统一人心,激扬斗志,完成北伐大业。

《出师表》带有非常强烈的反对曹魏的政治色彩。三国时魏人的一般著作,对于蜀、吴等“敌国所改之制”的地名,均不予承认,更何况诸葛亮了。清人杨守敬考证《水经》为三国魏人所作。今人陈桥驿赞同此说。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出版,段熙仲点校、陈桥驿复校之《水经注疏·凡例》云:“前人定为三国时人作,其说是矣。”并例举事实,用以证明对于“敌国改制所之”的地名,不予承认。其云:“余更得数证焉,沔水经‘东过魏兴安阳县南’,魏兴为曹氏所立之郡,注明言之,赵氏疑此条为后人所续增,不知此正魏人作经之明证。古淇水入河,至建安十九年,曹操始遏淇水东入白沟,而经明云‘东过内黄县南为白沟’,此又魏人作经之切证。又刘璋分巴郡置巴东、巴西,而夷水、漾水经文只称巴郡。蜀先主置汉嘉郡、涪陵郡,而若水、延江水经文不称汉嘉、涪陵。他如吴省沙羡县,而经仍称江夏沙羡;吴置始安郡于始安,而仍称零陵始安。盖以为敌国所之制,故外之。”[4]《校上案语》注(七)此时的诸葛亮,是绝对不会承认建安十三年曹操平定荆州,“分南阳编以北及南郡之山都”而置的“襄阳郡”的。

有论者据《蜀书·关羽传》“先主收江南诸郡,乃封拜元勋,以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驻江北”,说如果襄阳是一个县,关羽只能是襄阳令,怎么会是襄阳太守呢?言下之意刘备集团在建安二十四年(219年)之前,就已经承认曹魏置的“襄阳郡”了。这种说法值得商榷。

刘备表关羽为襄阳太守与诸葛亮上《出师表》时的境遇,大为不同。此所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

建安十三年(208年)六月曹操自为丞相,七月南征刘表。及平,置“襄阳郡”,属魏荆州。《晋书·地理志》云:“后汉献帝建安十三年,魏武尽得荆州之地,分南郡以北立襄阳郡。”[2]《地理志》下《宋书·州郡志》云:“魏武帝平荆州,分南郡编以北及南阳之山都立,属荆州。”[18]《州郡志》“荆州”条《水经》卷二十八《沔水》“又东过襄阳县北。”《注》云:“城北枕沔水,即襄阳县之故城也,王莽之相阳矣。……建安十三年,魏武平荆州,分南郡立为襄阳郡,荆州刺史治。邑居殷赈,冠盖相望,一都之会也。”[4]636至于襄阳郡下统县数,所说不一。洪亮吉以为“领七县”:“宜城、中卢、临沮、邔、山都、襄阳、旍扬”[17]3064-3065。谢钟英《三国疆域表》以为“襄阳郡,八县:襄阳县、旌阳县、临沮县、中、邔县、山都县、中庐县、宜城县、夷陵县。”[16]2979吴增僅、杨守敬以为襄阳郡领九县:“襄阳、中卢、山都、宜城、邔、临沮、旍扬、鄀、葉”,为九县[19]2880。另,《湖广通志》卷三《沿革志》认为襄阳郡领九县:“襄阳、楚城、宜城、临沮、中庐、邔、山都、筑阳、武当”[3]。为什么会有四种说法呢?吴增僅《三国郡县表附考证·序》云:“夫建安之初,群雄角逐,争相建置。凡所增损,史无其文。三方鼎立,名号纷岐,疆场之间,忽彼忽此。又或置省无定,分合不时。承祚作志,於文帝时,则曰郡国县邑多所改易。於少帝时,则曰多置省,不可胜纪。”[19]2821这种解释是符合实际的。综观以上四种说法,大致相同。襄阳、中卢、山都、宜城、邔、临沮、旍扬七县,并无大差别,是谓基本可信。

上述史料表明,置“襄阳郡”虽然是曹操的主意,但名义上仍然是为朝廷办事,行政区划改变的诏令是由汉天子下达的。因此,此时对于曹操置“襄阳郡”,无论是刘备还是诸葛亮,都没有理由反对,也不便反对。此其一。其二,三国官制,郡置太守。三国诸臣遥领敌郡,皆实有其地,从无虚领其名者。然而,关羽为襄阳太守,虽占有部分襄阳辖地,并一度暂得襄阳,而围樊城未克,旋即败亡。刘备以关羽遥领襄阳太守为特例,用意十分清楚,就是希望关羽能够收复襄阳,以恢复隆中决策中的“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1]《诸葛亮传》的基本条件。从表面上看,刘备表关羽为襄阳太守,好象是承认了曹魏置的“襄阳郡”,而实际上是反对曹操的。

而建兴五年就不同了。此时魏、蜀、吴三国鼎立业已形成,刘备和曹丕均已过世,魏、蜀两国已分别由曹叡、刘禅当皇帝。曹操建安十三年置“襄阳郡”这件事,已经成了一个敏感的政治问题。不管蜀汉君臣的主观愿望如何,如果承认了曹操所置的“襄阳郡”,就等于承认了曹魏政权的合法性。如此,出师北伐的正当性和上《出师表》的必要性,就会受到质疑。而且,如果承认“襄阳郡”,在與论上也十分不利于出师北伐,统一人心,激扬斗志。作为蜀汉丞相、出师北伐的三军统帅的诸葛亮,是完全懂得这个道理的。正因为如此,此时的诸葛亮无论如何是不能说“躬耕于襄阳”的。

第三,诸葛亮“躬耕于南阳”的时间。

诸葛亮原籍琅邪阳都(今山东南县),汉灵帝光和四年(181年)出生。父珪,字君贡,汉末为太山郡丞。父亲去世后,叔父诸葛玄带着他和他的弟弟、两个姐姐辗转千里,到襄阳投靠刘表。《蜀书》亮传云:“亮早孤,从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玄将亮及亮弟均之官。会汉朝更选朱皓代玄。玄素与荆州牧刘表有旧,往依之。”裴注引《献帝春秋》曰:“初,豫章太守周术病卒,刘表上诸葛玄为豫章太守,治南昌。汉朝闻周术死,遣朱皓代玄。皓从扬州太守刘繇求兵击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建安二年正月,西城民反,杀玄,送首诣繇。”裴氏云:“此书所云,与本传不同。”不同之处在于,《献帝春秋》说诸葛玄在依附刘表前,即建安二年(197年)正月,就已经死了,而亮传说诸葛玄死于依附刘表之后。

《资治通鉴》述刘繇使朱皓攻诸葛玄,退保西城,在汉献帝兴平二年(195年)[20]卷六十一。又《资治通鉴》“初,琅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胡三省注云:“亮从父玄,为豫章太守,将亮之官。会汉朝以朱皓代玄,玄与亮往依刘表。”[20]卷六十五由此大致可以确定,诸葛亮依附刘表,早则在兴平二年,迟则在建安二年正月。从建安二年正月到建安十二年(207年)诸葛亮出山,其间大约有十年,可以看作诸葛亮“躬耕于南阳”的时间。

西汉时期,襄阳县属南郡。东汉时期,襄阳县属于哪里?东汉,南阳郡和南郡均隶属于荆州刺史部。祝穆《方舆胜览》云:“襄阳城本楚之下邑。秦兼天下,自汉以北为南阳,今邓州是也;自汉以南为南郡,今荆州是也。襄阳乃南阳、南郡二郡之地。”[21]卷之三十二《京西路·襄阳府》“建置沿革”条马端临《文献通考》云:“襄阳府,禹贡豫州之南境,春秋以来楚地,秦南郡之北界。二汉属南郡、南阳郡二郡地。”[22]卷三百二十《地舆六》张恒《天顺襄阳郡志》云:“秦以汉江之北为南阳,治邓州;汉江之南为南郡,治荆州。襄阳地分隶二郡之鄙。”[23]卷一《建置沿革》“本府”条清迈柱等修《湖广通志》“襄阳府”条云:“秦为南郡、南阳郡地。汉因之。”[3]卷三乾隆《襄阳府志》亦云:“襄阳南界隶南郡,北界隶南阳郡。”[24]卷之二《沿革》“襄阳府”条

对于上述史料,我们应该怎样理解?南阳郡和南郡,虽然近在咫尺,但是在地域上属于两种文化。南阳郡属于中原文化,南郡属于楚文化。关于这一点,《汉志·后叙》说得明白。其云:“颖川、南阳,本夏禹之国。夏人上忠,其敝鄙朴。其俗夸奢,上气力,好商贾渔猎,匿难制御也。”而“楚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果蓏蠃蛤,食物常足,信巫鬼,重淫祀。”[25]卷二十八下《地理志》从城市治理的角度看,襄阳作为一个县,同时隶属南阳郡和南郡似乎不太可能,只能理解成有时隶属于南郡,有时隶属于南阳郡。

东汉时期,襄阳一度曾属南阳郡,文献明确有记载。徐天麟《东汉会要》云:“南阳郡:宛、冠军、叶、新野、章陵、西鄂、雉、鲁阳、犨、堵阳、博望、舞阴、比阳、复阳、平氏、棘阳、湖阳、隨、育阳、涅阳、阴、酂、邓、山都、酈、穰、朝阳、蔡阳、安众、筑阳、武当、顺阳、成都、襄阳、南乡、丹水、析。南郡:江陵、巫、秭归、中庐、编、当阳、华容、襄阳、邔、宜城、鄀、临沮、枝江、夷道、夷陵、州陵、很山。”[26]544-545在《东汉会要》中,南阳郡统三十七县,南郡统十七县,南阳郡和南郡中都有“襄阳”。这就足以证明,东汉时期襄阳确实曾经是南阳郡辖下的一个县。

殷芸《小说》云:“(武侯躬耕)南阳是襄阳墟名,非南阳郡也。”[6]《故事》卷五“遗迹篇”引清屈大均云:“粤谓野市曰墟。”[27]卷二这里的“南阳”,意指襄阳的某一不成气候的集市或襄阳的一个人迹罕至的村落。殷芸的意思是,诸葛亮本来应该说“躬耕于襄阳”,因为政治上的原因不能这样说,不得已才说“躬耕于南阳”。殷芸的见解是高明的。诸葛亮在上《出师表》的时候,曹魏已置襄阳郡,无论隆中以前属于哪里,此时肯定属于襄阳。根据说籍贯谈郡望说大不说小的原则,诸葛亮对于躬耕地的说法,有三种可能:一是躬耕于南阳,二是躬耕于襄阳,三是躬耕于荆州。在这三种说法中,后两种诸葛亮是绝对不能说的,这是因为此时的襄阳是曹魏所置的郡,荆州是曹魏所置的州。《晋书·地理志》云:“及败于赤壁,南郡以南属吴,吴后遂与蜀分荆州。于是南郡、零陵、武陵以西为蜀,江夏、桂阳、长沙三郡为吴,南阳、襄阳、南乡三郡为魏。”[2]三国后期,魏荆州统南阳、江夏、襄阳、南乡、魏兴、新城、上庸七郡。截止三国归晋,襄阳一直属魏置荆州。因此,诸葛亮在《出师表》中只能说“躬耕于南阳”,没有别的选择。与殷芸看法一致还的有清张澍,其云:“隆中在襄阳西二十里,不在南阳郡也。”[6]《故事》卷五“遗迹篇”之“《南阳府志》”条澍案张澍的话,可以看作殷芸的注脚。

对于诸葛亮“躬耕于南阳”的说法,吴量恺在《万山西北古隆中——诸葛亮躬耕地应在襄阳》中说:“蜀是以汉朝为正统,称曹操是‘挟天子而令诸侯’的‘国贼’,当然不能接受曹操的政治区划和行政建制,故诸葛亮仍沿用东汉的郡县划分,称南阳而不称襄阳,这是可以理解的。”[28]166李培栋在《诸葛亮躬耕地考辨》中说:“合理的解释应当是:既然曹魏以邓县属于襄阳,孔明就就决不承认魏的行政区划,于是,他故意强调东汉时的行政区划,你立你的襄阳郡,我自坚持东汉的南阳郡,遂以南阳指代邓县。这里是“汉、贼不两立”的政治立场在起作用。或许,这才是诸葛丞相所谓“躬耕于南阳”的真意之所在。”[29]122这段话表明,李氏对诸葛亮反对曹魏集团的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上的思考多少有所察觉。但这段话有一错误,曹魏的邓县不属于所置的襄阳郡,而属于南阳郡。李氏的说法,似乎没有完全跳出所谓“隆中属于邓县,邓县属于南阳”的巢臼。

另一方面,从上述考证中我们得知,诸葛亮的“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说的是东汉时的话。东汉时期,“隆中”属于“襄阳县”,而“襄阳县”一度属于“南阳郡”。只要“襄阳”一度属于“南阳郡”,诸葛亮就完全可以说“躬耕于南阳”,而不必一定要拘泥于在隆中躬耕时襄阳是否确实属于南阳。从这个意义上说,诸葛亮说的并不完全是“墟名”,而是一种非同一般的、泛化了的“实话”,一种具有强烈反对曹魏政权色彩的“政治话”。

诸葛亮在写《出师表》的时候,在他所从事的范围内,拥有无可争辩的话语权。“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正是这种“话语权”的表现。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讨论习凿齿说的是什么时代的话。

习凿齿,字彦威,襄阳人也。《晋书》本传云:“是时温觊觎非望,凿齿在郡,著《汉晋春秋》以裁正之。起汉光武,终于晋愍帝。于三国之时,蜀以宗室为正,魏武虽受汉禅晋,尚为篡逆,至文帝平蜀,乃为汉亡而晋始兴焉。引世祖讳炎兴而为禅受(1)李校:语有脱落,当作“引世祖讳炎为炎兴,而后主讳禅为禅受”,文义方明。,明天心不可以势力强也。凡五十四卷。”后朝廷欲征习凿齿,使典国史,会卒,不果。临终上疏,力主以蜀汉为正统。其云:“以晋承汉,功实显然,正名当事,情体亦厌,又何为虚尊不正之魏而亏我道于大通哉!”[2]《习凿齿传》

主张诸葛亮躬耕地在隆中的学者认为,习凿齿襄阳本地人,学识渊博、通晓历史,对家乡风俗典故和地理沿革了如指掌,对诸葛亮的躬耕地望说得清清楚楚,所说的“亮家于南阳之邓县”,是完全可信的。其实不然。“亮家于南阳之邓县”,是习凿齿所说的一句最为“无厘头”的话。

我们注意到,习凿齿在他的另一部著作《襄阳耆旧记》[30]中云:“孔明在南阳,同县庞德公素有重名。”[6]《故事》卷二“遗事篇”引庞德公,即庞公。《后汉书》传云:“庞公者,南郡襄阳人也。居岘山之南,未尝入城府。”[15]卷八十三《逸民列传》其子山民,娶孔明小姊。诸葛亮与庞德公既为“同县”,亦当居襄阳。又,这条史料在《襄阳记》中还有旁证:“刘备访世事于司马德操。德操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凤雏,即庞统,庞德公从子也。《蜀志》传云:“庞统字士元,襄阳人也。”[1]《庞统传》庞德公谓孔明为卧龙,庞统为凤雏,司马德操为水镜。诸葛亮与庞统同在“此间”,亦当居襄阳。《襄阳记》的说法与《汉晋春秋》“南阳之邓县”自相矛盾若此。

上文已经交待,晋代“南阳国秦置郡”无“邓县”,习凿齿所说的“亮家于南阳之邓县”,不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的话。那么,习氏说的是三国时期的话吗?也不是。今考谢钟英《三国疆域表》:南阳郡领十九县,“邓县侯国”在“今襄阳府东北二十里邓城镇”[16]2979。洪亮吉撰,谢钟英补注《补三国疆域志补注》:南阳郡秦置,魏领二十二县,“邓汉旧县,《元和郡县志》:‘故城在临汉县东北二十二里。’《方舆纪要》:‘今襄阳府城东北二十里邓城镇。’”[17]3061可见,三国时期,南阳之邓县在沔北,与沔南之隆中无涉。

既然习凿齿说的既不是晋代又不是三国时期的话,那么我们要进一步追问,他到底说的是那个时代的话?他是不是也象诸葛亮一样,说的是东汉时期的话呢?然而,历史文献表明,东汉时期“南阳之邓县”与“隆中”以及“亮宅”之间绝对没有关系。也就是说,习凿齿所说的“亮家于南阳之邓县”,没有任何依据。

为什么没有任何依据,习凿齿还要这样说?这是因为习凿齿虽然主张以蜀汉为正统,并盛赞诸葛亮“刑罚无私”[1]《李严传》裴注引,但他并不懂得诸葛亮所说的“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是一句具有强烈反对曹魏政权色彩的政治话,从而坐实看待“南阳”二字。习凿齿是误解“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的始作蛹者。为了圆诸葛亮“躬耕于南阳”之说,习凿齿不得不迂回地将隆中置于“邓县”辖下,又将邓县置于“南阳”辖下。这就是习氏说出“亮家于南阳之邓县”这样“无厘头”的话的真正的原因。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当代众多研究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历史学家,不去考究文本(即《出师表》)产生的特殊历史文化的脉络和境遇,全面把握诸葛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和政治理想,用心捕捉诸葛亮的心灵世界、主观感受和意识形态方面的思考,而是无例外地步习凿齿的后尘,完全认同和信赖文本的表面文字,坐实看待“南阳”二字,把心思放在如何说圆“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这句话上。何兹全在《诸葛隆中草庐何在》一文中的说法,“对于诸葛亮这句话,只有从南阳具体指什么地方来解释。”[31]11就很有代表性。

1990年3月15日,上海史学界召开诸葛亮躬耕地问题学术座谈会。会上,谭其骧说:“诸葛亮躬耕地在南阳还是襄阳的问题,有人说是由来已久的问题,好象历史上就有这么一个悬案没解决。我认为这是向来没有疑义的问题。诸葛亮说自己‘躬耕于南阳’,这个‘南阳’,不是指南阳郡的郡治所在地,而是指南阳郡所管辖的一块地方。这块地方,就在今天的襄阳西边的隆中,离襄阳城很近,而离南阳郡郡治宛相当远的。但在行政区划上,当时隆中是属于南阳郡的邓县的,所以诸葛亮自己说‘躬耕于南阳’。”[32]3-4说完之后,谭其骧挥毫书写了“诸葛亮躬耕于南阳郡邓县之隆中,在今襄阳城西二十里。北周省邓县,此后隆中遂属襄阳”的题词。现襄阳市隆中管理处将谭其骧的题词碑刻竖于“三顾堂”前。影响之大,可见一斑。沿袭这一误解,坐实看待“南阳”二字的,还有唐长孺、缪钺、何兹全、张泽咸、朱大渭、陈国灿、陈可畏、黄惠贤、简修炜、黎虎、石泉、张传玺、高敏、朱绍侯等当代学者。

不仅是襄阳派学者,就是主张诸葛亮躬耕地在南阳的学者,犯的是也一样的错误。石小生在《闲话诸葛亮躬耕地》一书中说:“依我之见,诸葛亮不会有错,‘南阳’就是南阳,无论怎么理解,‘南阳’也不可能‘意指’隆中。……诸葛亮所言‘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中之‘南阳’,如果不是指南阳全郡的话,按当时的习惯,则一定是指郡治宛县或包括宛县在内的周边一小块地区,而绝对不会附会成隆中或宛城之外的其他任何地方。”[33]6-7又说:“如果诸葛亮躬耕地果真在隆中,陈寿能对《出师表》中‘躬耕于南阳’这样与当时行政区划明显不符的错误记述视而不见吗?……事实可能只有一个,就是陈寿认为‘南阳’就是南阳,而不是其他任何地方,所以没必要再注释。”[34]59南阳派学者的这个错误,也在于不懂得诸葛亮所说的“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是一句政治话,一句饱含政治蕴意的话,从而坐实看待了“南阳”二字。

上文已经交待,清代学者谢钟英之《三国疆域表》,洪亮吉、谢钟英之《补三国疆域志补注》是研究“三国疆域”方面的专著,应予以充分关注。令人不解的是,在诸葛亮躬耕地望的争论中,当代众多历史学家,无论是襄阳派,还是南阳派,对于洪亮吉、谢钟英的研究成果,即三国时期“隆中”属于“襄阳县”,“襄阳县”属于“襄阳郡”,均视而不见,不作任何诠释和回应。这不是学术研究的应有态度。

昔王鸣盛有云:“三国但有纪传无志,余姑勿论。惟是地理建置,不可无考。毗陵洪亮吉作《三国疆域考》,予未见。”[35]卷四十二而今谢钟英《三国疆域表》,洪亮吉、谢钟英《补三国疆域志补注》,均已收入中华书局《二十五史补编》,为史家案头之必备。隨着历史学的不断地进步,人们对历史事实的诠译和理解也在不断地进步。一旦我们的思想观念更新了,原来的史料就会被转化为新史料,就会被赋予新的诠译和理解,从而获得新的意义。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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