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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理论视域下“陪读妈妈”多元角色重构研究

2023-01-06欧阳杰

合肥学院学报(综合版) 2022年3期
关键词:家庭空间妈妈

欧阳杰

(安徽中澳科技职业学院 学生处,合肥 230041)

列斐伏尔曾指出:“如果未曾生产一个合适的空间,那么‘改变生活方式’‘改变社会’等都是空话。”[1]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城乡一体化步伐的推进以及网络普及所形成的新空间,成为重塑个体社会角色的重要场域。其中,由乡村进入城市的“陪读妈妈”就是城乡空间重组而催生的新社会角色。此处的“陪读妈妈”特指因为乡村“撤点并校”或其他原因,孩子离开乡村到城市接受基础教育,而在学校周围租房居住进行“异地陪读”的母亲。“陪读妈妈”社会角色能否顺利重构,与其所处的空间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当前,社会对“陪读妈妈”群体的认知有着不同的声音,甚至对她们以“教育移民”方式融入城市多有批评。深入实际的调研发现,“陪读妈妈”在新空间中的角色扮演总体上是积极的,不仅对其家庭发展意义重大,更对当下城乡深度融合背景下基层社会治理具有重要影响。

1 空间视角:理解“陪读妈妈”社会角色重构的新维度

“性别、身体及空间一直是女性主义理论研究的重要主题”。[2]人类社会的演进和发展史均能彰显着这样一个事实:空间是人类开展社会生产与社会日常生活实践的基本物质载体,人类的一切社会实践与思想、文化及性别等社会要素都需依附于空间之上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与价值,即便是网络时代的数字化生存依然离不开网络空间。因此,以空间视角分析与理解诸多的社会现象,不仅能将社会的宏观变迁与微观变化有机结合,还能将社会本身的结构性与能动性相整合,更全面、系统地透视各种社会现象。从关于空间的学术史研究来看,学术界将空间作为社会性概念予以阐释并加以分析,最早可追溯到古典社会学家。但古典时期的社会学家主要聚焦于阶层、种族、制度等社会要素,关于性别与空间的研究极为匮乏。其后,芝加哥学派的帕克、伯吉斯等学者把社区视为社会个体进行社会活动的空间单位,以邻里关系、社会犯罪、贫民窟等来反映、透视空间中的社会关系,并力求以空间的方式去寻找有效解决这些问题的途径。20世纪70年代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及理论的融合,尤其是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纷纷进入了后城市化时代,城市社会异化问题日益凸显。人文地理学与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将空间作为重要的分析工具和治理资源,深入探讨了社会正义、社会分层、社会角色等与空间的关系。其中,列斐伏尔将“空间”与“社会”的辩证关系纳入“空间三元辩证法”,阐释了空间的社会性、物质性和文化性,创造了日常生活中的异化理论和现代空间生产理论。哈维以更加广阔的理论思维与学科视角,揭示了资本三重循环与社会关系在空间中的特殊规律,并提出时空压缩、时空修复、空间正义等重要论述。戈特迪纳则首次提出了“社会空间视角”,认为空间变化不仅与权力资本有关,还与文化、教育、种族及性别等因素密切相关。这些研究在基于社会实践发展的基础上,突出了空间相对于时间的主体性地位。总的来看,空间视角的旨趣蕴含着社会与空间之间的内在逻辑及其互动机制。一方面,人类的社会实践塑造不同特色的空间样态;另一方面,空间能够以自身独有的形式塑造人的意识及心理,是社会关系再生产的“承载者”。

基于空间思维,农村基础教育的“撤点并校”本质上就是学校地理空间的重组过程,即学校从传统乡村迁移到城市的空间活动过程。列斐伏尔认为:“都市作为一个整体,都市空间与乡村空间相比是异质性的。”[3]换言之,城市空间承载着城市社会的生产生活方式,空间使用者在现代科层体制下具有思维意识和心理认知,是城市文明的载体。相反,农村空间承载着农村社会的生产生活方式,空间使用者承载着农业生产生活方式下的思维意识和心理认知,是农业文明的载体。而社会与空间之间的内在逻辑昭示着,社会空间总是与一定的物质空间相对应,因此当地理空间发生重组时,原有与之适应的社会空间也会发生相应的重构。循此思之,当传统乡村社会的母亲因陪读从乡村空间或主动或被动地迁移到都市空间而成为“陪读妈妈”时,其传统社会角色的解构并适时重构,遂成为其生活世界中的大事,也不可否认地构成了当今基层社会治理的重要内容。

2 颠覆与重塑:“陪读妈妈”在多重空间中的身份转换

“陪读妈妈”作为女性,她们在陪读之前的传统性别角色和城乡关系中实际上处于被压抑的状态。一方面,家庭空间及与之有关的社会活动是其主要活动场域,身体所处的空间具有相对稳定性。另一方面,传统社会城乡之间的关系存在较为严重的时空分割,致使本就处于弱势的她们难以获得改变自身角色的契机。但是,伴随着生产方式的深度变革和城乡之间的大规模空间重组,尤其是网络社会的迅猛崛起,中国社会在各个层面均发生了剧烈转型,开辟了诸多新的社会空间,促使“陪读妈妈”能够在一个更为现代的社会空间中塑造自身的崭新角色。概而言之,当其置身于多重空间的转换中并在内外张力的推动下,逐渐颠覆了原来的社会角色,重塑了独立的人格和意识,进一步融入城市社会空间中。

2.1 从家庭空间到公共空间的身份转换

家庭空间既是女性展现自我的空间,也是造成女性自由受限和心理压力的物理空间。“陪读妈妈”代表的不仅是陪孩子接受异地教育的农村母亲,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新的时代环境下都市特殊的新女性群体。在我国漫长的农业文明时代,社会及家庭的生产模式主要以“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形式维持,在这种经济模式中,男性往往是家庭和社会的主要劳动力,掌握着家庭的经济权和话语权,女性由于在体能上被认为是生产效能低下的群体,基本上没有话语权和经济权。因此,传统家庭分工中,女性的主要活动是家务劳动,并扮演“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家庭角色。此外,传统社会中男性的权威密集地弥散于家庭空间中,这对女性群体形成沉重的压力,女性的社会活动及其所开展的一系列社会交往主要是围绕家庭空间展开。新中国成立以来,女性寻求解放的运动一直在继续,同时受政府政策及媒介信息的影响,女性的自我意识不断觉醒与强化。她们长期处于从属及弱势地位的事实发生了颠覆性改变,愈加要求脱离家庭空间中男性的支配,追求在更为广阔的公共空间中发挥自身的社会价值。而大规模的城乡空间重组,为“陪读妈妈”从传统乡土社会空间转移到现代城市空间提供了契机,使其能够脱离传统家庭空间的束缚,而在都市社会进行一系列的角色实践。她们在陪读的同时,利用闲暇的时间积极参与社区服务,担任志愿者,在公共空间中扮演了积极的社会角色。而实质上,公共空间往往是不同阶层人群之间实现高效联系的通道,它在凝聚社会关系、整合和规范社会群体行为和心理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当下,“陪读妈妈”从传统家庭空间中走出来,主动融入到公共空间中实现自我价值,既能从事公共服务又能兼顾家庭,从而使家庭空间和公共空间在陪读妈妈的日常生活世界相互嵌入。总的来看,大规模的城乡重组,促使“陪读妈妈”开始从家庭空间转向公共空间,开始参与各种社会活动,真正拥有了社会人的角色内涵。

2.2 从在场空间到缺场空间的角色转换

卡斯特指出:“信息时代的主导功能是社会形式优于社会行为。”[4]城市空间因其基础设施的发达和完善,是一种有异于农村空间的社会空间。如今,随着信息技术向社会各维度的全面渗透,催生了日益活跃的网络数字空间,推动了人类生活从传统的在场空间向缺场空间的转换,生活情景由稳定性、封闭性向流动性及不确定性转换,人们的日常行为逐渐朝向网络数字化生存展开多方位的“时空转向”。“我们始终生来就是空间的存在,始终是在积极参与我们周围无所不在的空间性的社会建构。”[5]换言之,“陪读妈妈”空间转换的一个重要方面是从在场空间到缺场空间的转换。吴尔夫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曾阐释,女性要走出自己的性别身份,走向社会生活,形成自身的空间意识。对女性而言,从最开始的寻找“一间自己的房间”转向更广阔的社会活动场所显得日益重要。伴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陪读妈妈”的社会网络不断向外延伸,不断建立新的社会空间与社会关系。这些社会网络包含众多的方面,最直接的就是学校与“陪读妈妈”通过班级群建立联系;一方面,可以通过班级群及时了解孩子们在学校的日常学习情况;另一方面,则是通过班级群与其他相同情况的“陪读妈妈”建立社会关系,乃至线下交往。同时,“陪读妈妈”借助缺场空间的社会网络,一般都会在线上参加其所在社区的管理和沟通交流,与社区其他人员建立新的社会关系,逐步参与社区所组织的多种集体活动。与“陪读妈妈”之前居住的乡村空间相比,城市空间生活的网络化和智能手机所具有的跨时空功能,不仅降低了建立和扩展“陪读妈妈”社交网络的成本,还增大了其交往的空间范围,使其社会网络得以快速扩展。她们由以往乡村生活的“串门聊天”转向城市生活的“串网聊天”,这种社会交往与互动方式的变化,是“陪读妈妈”从在场空间到缺场空间的重要转变,她们成为主动进入数字空间的乡村新女性。

2.3 从稳定空间到流动空间的环境转换

卡斯特指出:“我们的社会是环绕着流动而建构起来:资本流动,信息流动,技术流动”“流动不仅是社会组织里的一个要素而已,流动是支配了我们的经济、政治与象征生活之过程的表现。”[5]在传统乡村社会中,社会结构及时空结构呈现为一种静态的超稳定性,而家庭作为构成乡村社会的主要基础,其流动性也很低,往往是男性外出务工且并非频繁性流动(通常是半年甚至一年返乡一次)。但是,城市社会是一个流动性空间,组成城市空间系统的各种要素时刻处于流动之中。就陪读妈妈而言,一方面她们在融入城市社会以后,现实生活的在场空间中的流动性增强。城市空间不仅是“陪读妈妈”进行陪读的基本物质空间,也是其开展社会活动的重要社会空间。较之前相比,由于现代化快速交通的助力,“陪读妈妈”可以在有限的赋闲时间进行长距离的空间流动,诸如频繁的返乡;还能够于有限的时间内在其居住的城市空间进行流动。另一方面,“陪读妈妈”在网络空间中展开更加自由的社会流动。“陪读妈妈”可以通过互联网进入各种网络空间,借由简单的点击、登录进入特定场域,并可以瞬间实现不同网络场域的切换。网络空间的时空分离使在场时空情境的社会互动逐渐被缺场时空所嵌入和挤占,在多时空可以并置的网络空间基础上实现社会关系的再嵌入。行动主体往往以社会行动者的在场以及空间与时间的密切关联,来感性地把握时间与空间的内涵。但是在网络社会,网络技术赋予了时间与空间分离的可能性,空间的在场性被缺场性所瓦解。所谓时空分离是“跨越广阔的时间和空间领域的社会关系的联合,并一直包括全球体系的状况。”[6]综合来看,在城市交通空间与网络空间情景的双重影响下,使城市空间的“陪读妈妈”之日常生活从稳定空间转向了流动空间。这种空间转向使陪读妈妈拥有了更多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

3 解构与重组:“陪读妈妈”社会角色的再造

社会角色既彰显着社会对具有特定地位和身份的社会人行为的一种期望,也内含着与其相对应的社会实践行为。“陪读妈妈”能够参与多重空间并进行社会互动,不仅是其自由与独立的表现,也是社会角色多样化、丰富化的体现。“陪读妈妈”社会角色的重构内嵌于其身体所处空间的社会过程之中;或者说,空间重组象征着“陪读妈妈”获得了空间意义上的解放,进而实现了社会角色重构。与原有的乡村家庭空间的地理区隔以及居住空间的转换,使她们所扮演的角色越来越多元化,从而增加其社会价值与自我价值。

一方面,多维空间的转换使“陪读妈妈”呈现出丰富的角色扮演,也使人们对“陪读妈妈”产生了更多的角色期待。社会角色理论认为,社会角色能够依据社会的发展和变迁而不断变化。随着城乡多维空间的转型以及城市多维社会空间的分异,个人原有社会角色的功能逐渐解体,有些角色则被赋予了新的社会内涵。“陪读妈妈”的社会角色重构,就体现了“陪读妈妈”在与城市空间的互动过程中不断调整与适应自身新角色的过程。Sewell JE.在《女性与日常城市:旧金山的公共空间(1890—1911)》中评论道:“女性在公共场所出现得越多,她们也就被赋予了更强大的力量,去争取与男性平等的政治权利”。列斐伏尔也曾言:“人们已经试图在空间中区分这样几个“topie”(空间) : isotopie(相似的空间,具有类似的功能或结构) 、heterotopie(并列的空间,互相排斥的力量之间的游戏,这些力量有时候是非常强大的。另外还有一些通常是十分激烈的冲突) 、utopies(另外一种场所,那些没有场所的东西的场所,特别是知识、权力,同时是在场的和不在场的,尤其是在永久性(monumentalitel)中 ”[7]。在不同的空间中社会对个体的角色期待不尽相同,由此人们的角色会有不同的呈现方式。而多维空间的转换使“陪读妈妈”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发生了剧烈重组,在城市社会“陪读妈妈”不仅对自身具有多种角色期待,而且社会也对她们具有较高的期待。总的来看,随着“陪读妈妈”受城市文化及网络社会的影响越来越深,其扮演的社会角色势必更加多元化。

另一方面,“陪读妈妈”的社区居住空间不仅是其用来照顾孩子的地方,更是代表着陪读妈妈由此建构自身的社会角色、释放自己建构女性话语的场所。在传统社会中女性因为被认为不创造有形及可见的劳动价值,而成为被社会“区隔”的群体。随着女性解放运动的发展及社会时空结构的变化,当下的“陪读妈妈”现象,具有独特的社会价值。她们已不满足于以家庭和孩子为中心,而是通过微信群、qq群等社交平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生活圈、朋友圈或休闲伙伴,彼此相约在线下组建兴趣组织并开展社会活动。还有的借助微信这一高效即时的工具做起了代购、微商等工作,其自我意识已经觉醒,希望成为一个在经济上和生活上都具有高度自我效能感的人。同时,较之传统单一的生活空间而言,“陪读妈妈”频繁穿梭于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也引起了自我感知的虚拟化。因为网络空间虽然与现实空间的结合非常紧密,且网络空间越来越具有现实性,但由于网络空间能够自我设置相关的虚拟角色,比如,匿名登录与聊天,使其仍然带有较强的虚拟性。同时,在消费文化的影响下,越来越多“陪读妈妈”在网络空间中建构自身的虚拟角色,这种虚拟角色与传统相比不具有现实性,仅仅是为了进行社会交往而暂时建构的一种角色。此外,“陪读妈妈”的赋闲时间促使其成为参与社区空间活动的重要群体。她们作为所在社区里富有时间和精力的特殊人群,往往扮演着社区自治组织的管理者、服务者和联络人等诸多角色,而且女性独有的敏感细心等品质赋予其独特的角色价值;她们往往被推选为居民代表、楼栋长以及志愿者和信息员等等,平时除了完成家务活动外,更是积极参与社区服务及社区治理。

4 余 论

从乡村空间到城市空间,“陪读妈妈”实现了多重空间角色的重组和优化。社会舆论对陪读妈妈群体持有较为复杂的情感:部分公众认为“陪读妈妈”体现出以母亲为代表的家庭重视孩子的知识文化教育;部分公众则认为,大量“陪读妈妈”来自农村,使城市父母开始焦虑,担忧原本就不多的优质教育资源,会面临被抢夺、瓜分的风险,不稳定情绪感上升,在心理表征上也开始出现较为排斥“陪读妈妈”的情绪;甚至有部分城市居民认为陪读妈妈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闲人,给陪读妈妈群体贴上“污名化”标签。但是事实表明,“陪读妈妈”自身社会角色的重构是非常重要的社会现象,尤其是空间角色的多样化,反映了女性群体的崛起与女性自我意识的深刻觉醒。一方面,乡村社会传统的家庭分工模式以及父权制的影响,不仅在外部条件上限制了女性社会角色的多样化,而且限制了其本身社会价值的充分发挥。同时,在这些思想观念的影响下,女性自身内生出弱化的自我效能感以及男尊女卑的思想,都成为女性发挥自身社会价值的绊脚石。另一方面,“陪读妈妈”体现出转型社会中家庭空间结构的解构与重组,“陪读妈妈”身体所处的不同社会空间丰富了其多重角色。从家庭空间到公共空间、网络空间、流动空间、社区空间,再回归家庭空间,这个过程体现了“陪读妈妈”在其生活世界完成了社会角色的多维度重构,其空间活力明显改善,并且这种社会角色的深刻重构又会对其所处社会空间进行深具影响力的再建构,从而彰显了空间视域下陪读妈妈社会角色重构的重大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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