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的健康思想及当代启示*
2023-01-04宋杨
宋 杨
(中国医科大学医学人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122,songyang1985@126.com)
古希腊的哲学思想对医学伦理的发展有着深刻的影响。亚里士多德认为,“哲学应该从医学开始,而医学最终应该归隐于哲学”[1]。虽然亚里士多德的健康思想并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却以类比的方式将健康理念贯穿了整本《尼克马可伦理学》,并时常将道德与健康加以比较。学者们多重视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观、友爱观以及公正思想[2-8],对其健康思想却较少提及。通过对亚里士多德在《尼克马可伦理学》中所体现的健康思想进行梳理,用古代伦理学理论回应当代医学伦理,试图将古希腊健康伦理思想的有益部分转化为当代健康实践,以期对我国健康中国战略的实施和健康中国行动的推动提供理论参考。
1 亚里士多德的主要健康思想
①贝克尔编码(Bekker numbering),其引证基准是普鲁士科学院出版的五卷本《亚里士多德全集》前两卷。引证格式是页数节数行数。例如,1094a5-10,代表的含义是贝克尔编码的第1094页a节第5-10行。以此类推。
1.1 明确医学的目的是健康
《尼克马可伦理学》第一卷讲的是善[9]。亚里士多德认为,善作为目的,健康是一种善,幸福是最高善。“医术的目的是健康”(1094a5-10)①,而对于幸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解,在不同的时间会被视为不同的东西:“当他生病时,健康就是幸福”(1095a20-25)。他指出,“所有科学都在追求某种善且尽力补足自身之不足,但却把善放置一边”。现实是,对于善的型式,更多的人并不去抽象地研究到底是怎样的。例如,医生并不抽象地研究健康,而是研究一个具体的人的健康,因为他医治的是一个具体的人(1097a5-10)。不过,我们还是要知道我们追求的善到底是什么?善在不同的行为和技术中是不同的,它就是人们在每种活动和选择中所追求的那个目的,它在医术中就是健康(1097a15-20)。在这一部分的论述中,也体现了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论”,他认为幸福是万物中最好(most excellent)、最高贵(most noble)和最令人愉悦(most pleasant)的,包含着并同时拥有着正义、健康和快乐,三者是不可分离的(1099a25-30)[10]。
1.2 认为唯有适度才能造就、促进和保持健康
《尼克马可伦理学》第二卷讲的是道德德性。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人的德性分两种,即理智德性和道德德性,前者主要通过教导而发生和发展,后者则通过习惯养成(1103a10-15),而习惯的品质依赖于行动。道德行动不是精确的而是粗略的,因为它并不由某种技术或是某项规则所决定,而是像医术一样要根据个体的情况而定(1104a)。亚里士多德喜欢把健康当作身体结构的一种相对而不是绝对的平衡状态,由于健康更明显可见,用其将勇敢、节制等德性进行类比,认为“不及与过度都会破坏德性”,就像“锻炼过度或过少都会损害体力”“饮食过多或过少都会损害健康”;而“适度的饮食才会造就、促进和保持健康”(1104a15-20)[9-11]。另外,在第十卷第三节对快乐是恶的意见反驳中,他认为,快乐似乎与健康一样不存在限定的尺度,而是在一定范围内变化。他认为,“健康值得欲求,但如果这要求你什么都吃,它就不值得欲求了”(1173b30)[9-10]。
1.3 强调主动-被动型的医患关系
亚里士多德更倾向认同传统的医患关系,即主动-被动型的医患关系。在第三卷行为论中,亚里士多德认为,医患关系是一种强制性行为,患者作为主体但是对行为不能有任何影响,即“行为的始点外在于行为主体”(1110a)。将那些所谓的“爱智者”类比为“专心听医生教导却不照着做的患者”,认为这样的患者身体不会好起来,这样的爱智者也仅能满足于空谈。在第十卷第四节快乐与实现活动中,他认为“快乐使感觉的实现活动完善的方式不同于感觉对象与感觉者”,再次类比,就像“健康与医生不是在同样意义上是保持健康的原因”(1174b25-30),也就是说,健康是一个人能够保持健康的根本原因,医生(治疗)是使一个人恢复从而保持健康的原因。治疗的手段是需要思虑的,他对需要思量或思虑的对象作出规定,强调“那些属于我们能力范围之内又并非永远不变的事情”,如医疗或经商,就需要作思虑(1112b);他强调只对达到目的的手段思虑,而不对目的思虑。例如,“医生并不考虑是否要使一个人健康”(1112b10-15)[9-10]。
1.4 从大体上尊重医学学科及健康生活
一是初步具有了单学科的思维方式。亚里士多德借鉴并批判柏拉图及其继任者的善概念,主要体现在第一卷第六节中。他认为,“凡属于同一个型的事物必定是同一门科学的对象,那么就本应当有一门科学研究所有的善事物”(1096a25-30)。但是实际上,从属于同一范畴的善事物都由许多科学来研究[9-11]。例如,对于机会和时机(属于时间范畴),在战争上就由军事学来研究,在疾病上就由医学来研究。再如,对于适度(属于数量范畴),在食物上就由医学来研究,在锻炼上就由体育学来研究[9-12]。二是区分了一般性与特殊性。在第十卷第九节中,他认为个别教育优于共同教育,并类比医疗中的情形。例如,一般来说,发烧患者应该休息并且空腹,但是在对于一个特定的患者却可能是无效的。话锋一转又指出,不管是医疗领域或是其他领域,一个人如果懂得总体的情况和规则,就能够很好地处理个别的情况。比如医学,治疗方法应该是具有普遍规律的,而不是针对某个人所创立的学科。也就是说,“久病成医”,也只是针对自己的医生,他可能对别人的病是一筹莫展的(1180b5-20)。三是重视健康中的实践智慧。第五卷第七节中,指出“明智是与实践相关的,实践就是要处理具体的事情”。所以,“不知道普遍的人有时候比知晓的人在实践上做得更好。例如,如果一个人知道鸡胸肉容易消化、有益健康的原理,却不知道鸡胸肉,那他还不如一个只知道鸡胸肉容易消化、有益健康的人更能帮助别人恢复健康”(1141b15-20)[9-11]。
2 亚里士多德健康思想的局限性
2.1 忽视了医学的目的还包括群体健康
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关注的仅是个人的幸福,而对于其他人的幸福却没有关注。既然健康包含在幸福之中,他更没有用惯用的类比方式去描述他人甚至是人群的健康。因此,他只是从个体上明确了医学的目的是使人健康,并没有提到整体的概念,或者是健康的公共善。在当代社会,医学的目的是实现个人和社会的健康,但两者之间的冲突往往形成激烈的道德难题。例如,流行病调查中的公开行程轨迹与保护个人隐私之间的冲突、对疑似患者和患者的强制性隔离与个人自由之间的冲突、“三返”(返岗、返工、返学)人员核酸强制检测与个人自主之间的冲突等现实问题,这在当代的公共卫生实践中是有明确解读的,即公共善优先于个人善[13]。由于古希腊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亚里士多德并没有考虑到公共目的及个人善与公共善的冲突问题。
2.2 “适度”说缺乏精确性和科学性
亚里士多德的“适度”说,看似点破了“维护健康、促进健康、完善健康”三个层次,但对于“适度”,霍布斯在对亚里士多德道德理论的批判中曾说道,“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发现所谓的适度”[14]。适度的观念是没有问题的,古代中国就曾提出过适度的饮食观念,比如,提倡生熟适度,如《论语·乡党》的“失饪,不食”;提倡饮食有节,如春秋·鲁·孔丘《论语·学而》的“君子食无求饱”。天地之道的法则是让一切适度平衡,不过在当代社会的实践中,更需要对其进行具体化、科学化。在中国居民膳食指南和健康中国行动中[15-16],对于每天的饮水量、盐和油、奶及奶制品、大豆及坚果类、蔬菜和水果、谷薯类等有着非常精确的摄入建议,这为“适度”所提倡的“合理膳食,食饮有节”增加了精确性和科学性。
2.3 削弱了患者在医患关系中的话语权
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虽然体现了亚里士多德对医患关系的初步认识,但只是狭义的、传统的、家长式的医患关系。他认为,虽然医生不是决定健康的所有,但不遵照医嘱是得不到健康的,极为肯定了医生的权威。他并没有划分医患关系的类型,而是将所有的患者都视为是强制的、被动的、没有话语权的。即使存续了几千年的中国古代的医患关系,同样是一种复杂和多层次的人际关系,医患模式也不能一概而论,应该根据不同医生、患者的情况进行具体分析。在当代社会的新型医患关系中,医患之间不仅要进行技术交流,还要注重情感互动,形成医患共同体[13]。另外,医患关系应该是动态变化的,不应是一成不变的,比如,慢性病患者就非常适合医患共同决策模式,但如果患者处于急症昏迷状态时,就不适用这一模式。
2.4 没有给出“怎样健康生活”的明确指南
亚里士多德按照时间、数量等维度,将各学科进行划分,看似合理却割裂了学科之间的联系。当今社会背景下,战略可以应用到健康领域,体育可以是促进健康的手段,医学更是以健康为终极目的,总之,健康可以融入所有政策、与很多学科相融合,它与其他学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且不可割裂。另外,在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中,经验主义严重——“鸡胸肉的经验是重要的”。在前面提及的鸡胸肉的概念与其实体之间关系的讨论,他的观点是“关于鸡胸肉的知识与对鸡胸肉的经验相比,经验更重要”。它这种经验需要有更高级的能力来指导。他认为,只有靠日积月累的长期经验才能形成实践智慧,即经验形成的智慧,割裂了理论和实践具体的历史的统一。
3 亚里士多德健康思想对当代的启示
一是应将历史维度作为研究健康思想的重要视域。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学说中是以幸福观为主导的,他的健康思想暗含在幸福中,十分贴合当代社会“健康是幸福生活最重要的指标”的思想。我们需要借鉴古今对于健康的理解,建构一种适应社会发展、健康观念转变、医学模式转变、人口老龄化等复杂背景交融的健康思想。这种健康思想的建构,必须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并立足于当代实践,还要继承和借鉴历史上适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健康事业发展的健康思想。虽然亚里士多德的以“中庸之道”为理论核心的伦理思想在古希腊社会具有鲜明的合宜性和进步性,但缺乏历史维度的思维使得他在一些问题上出现主观臆断、逻辑混乱、语言含糊等问题。因此,主张历史维度的介入,用绵延的时间线消弭价值与事实的二元对立[17],从而使理论与实践的研究更具有科学性,进而扩大健康问题的研究视域,这是深入研究健康问题的一个重要而有效的途径。
二是亚里士多德的健康思想在当代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在当代中国社会发展中,人们生活在由于现代性的发展而产生的种种问题中,许多人一味追求个人快乐,过度消遣。就像亚里士多德所认为的,“人们在消遣中是弊大于利的——它们使人忽视自己的健康与财产(11776b10)”,先知性地预言了当今复杂的社会问题。虽然没有科学地去界定健康的内涵和外延,但他用德性类比健康,这就至少从生理、心理、道德等三个维度对健康进行了诠释。至于社会的维度,正如罗尔斯在《正义论》中认为的,亚里士多德原则调节着人们的价值判断,这对于选择在合理的生活计划中占重要地位的善的事物从而实现公平、正义的社会生活秩序是极其重要的[18]。需要注意的是,亚里士多德的健康思想有其不可避免的时代和阶级局限性,是奴隶制时代的产物并为奴隶制统治服务。但是他的中庸、和谐、兼容、宽松的伦理思想,与中国古代先哲思想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处,值得我们对其合理性成分进行吸纳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