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对福克纳失去兴趣的
2023-01-03大正
大正
我二十四岁,单身,没有女朋友。她三十二岁,已婚,育有一儿一女,是龙凤胎。时间是八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四,地点在名叫“SEPTEMBER”的咖啡馆。她与我说话,我在阅读福克纳的小说《喧哗与骚动》。
“四个月了,他只回家过一次,还喝醉了,吐在了客厅里。
“孩子们看见他都不好意思了。
“虽说按时打来给生活费,可钱不能替代爸爸。
“我准备离婚,反正现在的生活和离婚也没有区别。”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书上的句子,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众所周知,想要理解福克纳,需要花很大精力。
我们很快又见面了。
“我跟我父母谈过了,他们反对我离婚。
“说他工作认真,对家庭负责,是个好男人。
“生活是我在过,难道我会不知道自己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吗?
“我准备找朋友聊聊。”
“明天你还来吗?”临走时,我问她。
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SEPTEMBER”,午餐吃了店里的牛肉芝士蛋香可颂,量很少,价格不便宜。下午刚过一点钟,她来了,穿着红色的连衣裙,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化了妆,眼睛里面好像戴着与前几天颜色不一样的美瞳,口红把嘴唇的轮廓描得很完美。
“跟朋友聊了?”我合上《喧嘩与骚动》,主动与她说话。
“是高中时关系最好的女同学,我跟着她学会了在女厕所里抽烟。高二时,她坐在流氓的摩托车后座上下午去旱冰场,晚上进夜店跳舞。”
“我也认识这样的女孩,现在是大学老师。”我说。
“可她竟然叫我不要离婚,说离婚对女人的影响不好,尤其是我带着两个孩子,以后谁也不会再娶我。她说,女人要懂得满足,要我多多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所以丈夫才不愿意回来。”
“你怎么想?”我有些紧张,感觉舌头在嘴巴里肿胀起来。
“我告诉她我永远不会再给她打电话。”
再一次遇见她,我们在“SEPTEMBER”门口说话。她告诉我她路过这里,顺便打包一杯咖啡,正要离开。她说谎了,因为我一直躲在隔壁便利店里,看见她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多趟,我揣摩她是在找我。
“怎么样?”
“我跟他谈过了,在电话里。”
“谁?”我问。
“我丈夫。”
“他怎么说?”
“他太能说了,我真是没想到。我想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她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有多爱我,说他在工作、在应酬时一直想着我。他说我们还不够富裕,他必须努力挣钱,只要挣到足够多的钱,就会放下一切回到家里来。”
“我想他没有说服你。”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捏住我的脸,但最后又把手放了下去,说:“当然。虽然我们结婚很久了,但他根本不了解我。只要我做出了决定,说什么都不会更改。”
“你决定以后都不再结婚了吗?”我问。
“为什么不呢?只要有合适的人选,我当然还要结婚。”
隔日,我早早地起床,洗澡后开始梳头。我抓了一把发泥,把头发一根一根地拽起来,又洗掉,梳出稳重的发式,从衣柜里拿出去年给好朋友当伴郎时买的西装,把皮鞋擦得如同镜子。我洗澡时刮了胡子,出门前又刮了一次。
可是,这天我没能在“SEPTEMBER”里见到那个女人,后面几天也没有。衬衫的领子脏了,西装裤屁股的部位也磨得有些发亮。我把它们送去干洗店,重新换上膝盖处已经变形的运动裤与脚后跟略微磨损的慢跑鞋,缩在咖啡馆的角落里,继续阅读《喧哗与骚动》。由于中间被打断,我完全忘记了福克纳前面写的是什么,不过不要紧,反正福克纳的书随便从哪儿开始读都是一样看不懂。
两个月后,天气渐冷,她终于出现了,穿牛仔衬衫,戴黑框眼镜,在我对面坐下,沉默半晌,伸手拿过我的书。
“福克纳可不简单。”她说。
“确实,我从春天开始读,可到现在也没能搞明白他写什么。”
“想听我的意见吗?”
“嗯?”
“读福克纳,最好从《八月之光》入手。”
我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登录读书网站,在《八月之光》的条目后面标记了“想读”。
“对了,他上个礼拜回来了,工作也调到了这边。——我丈夫。我想我没有必要离婚了,你说呢?”
“恭喜你。”我说。
她走后,我去图书馆,还掉《喧哗与骚动》,没有借《八月之光》。我对福克纳完全失去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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