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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祖国(二题)

2023-01-03何君华

百花园 2022年9期
关键词:雀儿山钢铁长城漠河

何君华

冰雪国境线

作为驻守在祖国北疆冰雪国境线上的边防连队,一旦到了冬天,我们就要甩开膀子修筑我们的“钢铁长城”了。

我所说的冬天,实际上刚刚入秋就开始了。通常是在秋分,有时甚至是白露前后,寒冷便已笼罩黑龙江两岸。

我们这里的冬天长达八个月,这从集中供暖的时间就能看出来。我们通常在九月中下旬就开始供暖(一直持续到次年五月),彼时南方的朋友们尚在毒辣的日头下大汗淋漓呢。这真像小学课文里写的:“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飞舞,长江两岸柳树已经发芽,海南岛上到处盛开着鲜花,我们的祖国多么广大……”

我所说的“我们这里”,正是大兴安岭最北部的漠河市。漠河南与内蒙古自治区根河市交界,北隔黑龙江与俄罗斯外贝加尔边疆区和阿穆尔州相望,是中国最北端的县级行政区,我们便是驻守在中国国境最北端的边防连队,因此我们的哨所也是中国最北部的哨所——中国北极哨所。

是的,我们这里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北极,年平均气温仅有零下5.5摄氏度,最冷时气温常常降至零下50摄氏度以下。

我所说的我们连队的“钢铁长城”,不是矗立在地面上的長城,而是修筑在黑龙江冰面上的一段铁丝网栏。

众所周知,我国和俄罗斯东段边界主要是以黑龙江主航道中心线作为天然分界线。也就是说,越过黑龙江主航道中心线就是俄罗斯国境。因此,每当冬季来临,江面结起厚厚的一层冰时,我们连队就会提前组织全连官兵(仅承担值班和巡逻任务的除外),在严寒中修筑起一道横亘在江面上的铁丝网栏,防止有人越过国界。

“钢铁长城”的名字不是我起的,也不是战友们起的,而是当地老乡们起的。这道“钢铁长城”也不知道是从哪年开始修筑的,但一年一度“修长城”的规定动作却在我们连队传承了下来。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这儿是铁打的“长城”流水的兵。

此刻南方的朋友们正大汗淋漓,我们也大汗淋漓。他们是晒的,而我们是累的。通常需要一个月,如果气候条件不好,甚至需要一个半月,这十多公里的“钢铁长城”才能完工。

说起来,我还是我们连队的第一个南方人。刚来时,我连什么是暖气都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漠河人家的门窗都是两层,门上还要加挂一层门帘子,直到切身体会到漠河冬天的冷之后才“啥都懂了”。

指导员说,现在条件好了,门窗门帘都能加固加厚,不像以前物资匮乏,连张桌子都没有,只好将炮弹箱当办公桌,把新来的战士弄得怪紧张,以为这边防哨所到了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战斗的地步,哪知这炮弹箱仅仅是一张桌子呢!

我们哈哈大笑,大笑过后,又投入到紧张的“修长城”任务中去了。

有人说,现在有了电子监控系统,还用得着修筑“钢铁长城”吗?的确,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用军迷网友的话说,以前我们只能靠“人肉巡逻”,现在有了电子监控系统,不出营房就能将边境线的情况尽收眼底。一旦出现紧急情况,连队的快反分队乘坐巡逻车或摩托雪橇,几分钟就能到达事发现场。

虽说如此,但“钢铁长城”我们还是年年照修不误。指导员说,我们国家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却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指导员这么一说,我们就甩开膀子干了。

雪花在我们头顶飞舞,看着我们亲手修筑的“钢铁长城”,心底还真有一股“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豪迈劲儿呢。就像漠河老乡说的,矗立在黑龙江主航道中心线上的铁丝网栏并不是真正的“钢铁长城”,驻守在漠河冰雪国境线上的边防连队才是真正的“钢铁长城”!

格桑梅朵

我叫泽仁多吉,是川藏线上的一名邮车驾驶员,也是一名押运员。这种驾押合一的模式,在川藏线上是家常便饭。我总是这样一个人开着车来回跑。茫茫的青藏高原之上,白云朵朵的蓝天之下,几百公里范围内通常只有我一人。

那个时候,我们甘孜州全州共有邮车27辆,驾驶员27名,押运员却只有8名,平均每天在途邮车是18辆,因此大部分邮车只能驾押合一。也就是说,许多时候,我除了要开车,还要当押运员。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吧,但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负责押运的邮件和机要文件,大部分发往西藏昌都。在我们那个年代,地球上所有发往西藏昌都的邮件,都要经过成都、雅安、康定、甘孜、德格五地中转。从成都到昌都,海拔从500米升到5000米,要途经二郎山、折多山、橡皮山、罗锅梁子、雀儿山等许多令过往司机胆寒的地方。

现在,许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但我仍然记得一个数字——5050。准确地说,是5050米。岂止是记得?应该说从来不曾忘记。这是一个海拔高度,但它不是一座山的海拔,而是一段公路的海拔。这段公路就是雀儿山山顶的那段路。

雀儿山藏名叫“措拉”,意思是大鸟的羽翼。“爬上雀儿山,鞭子打着天。”每一名从此路过的驾驶员大概都熟悉这句谚语。那时候,我每个月都要翻越雀儿山十遍不止。

每次出行前,妻子洛绒卓玛都会为我准备几沓龙达。龙达是我们藏传佛教祭祀神灵的纸制品,上面印有六字真言,顺风撒放,可以保佑我们平安吉祥。

每当抵达雀儿山垭口时,我就会将这些龙达高高地撒向天空,同时高喊着祭神的祷语:“哈索,哈索!”做完了这些,我才感觉我可以平安翻越雀儿山了。尽管我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但为了在家中等我的洛绒卓玛,我总是这样一遍一遍虔诚地祈祷。

除了险峻的公路,雀儿山另一个响亮的名号是拥有漫山遍野的格桑梅朵。格桑梅朵,就是格桑花。生长在5000米高海拔地区的格桑花,其实是青藏高原上最普通的一种花。它在雪域高原简直太普通了,一到花季满山都是。但雀儿山的格桑梅朵却不普通。在我们藏区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无论是谁,只要找到八片花瓣的格桑花就会找到幸福。我就是在雀儿山找到了八瓣的格桑梅朵,并用它将美丽的洛绒卓玛变成了我的妻子。

我太喜欢这片美丽的格桑梅朵了,每次行经这里总是难免流连一番,一定要找到一朵八瓣的格桑梅朵才肯罢休。我将花连根刨出带给洛绒卓玛,她就将它们种在阳台上。我们的阳台简直要成为一片格桑梅朵的花海了。

常年穿行在川藏线上,危险时时会来。我们时常遇见狼,有时是孤狼,有时是群狼。比狼更可怕的,是劫匪。那个日子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是个冬天,我们的邮车行至雀儿山时,突然发现公路上有乱石码起的路障。邮车还没停稳,枪声就响了。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四名劫匪埋伏在山坡上,用改装的半自动步枪疯狂地向我们的邮车开火。我的左眼被车窗玻璃碎片击中了。好在这回车上有一名押运员次仁(那几年我们州局好不容易增加了押运员编制),我俩在一起有个照应,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歹徒抢了次仁身上的几百块钱后就逃走了,目标似乎不是车上的邮件,尤其是机要邮件。那也不能大意,我捂着汩汩流血的左眼眶让次仁赶快去报警,我在车上守着邮件。等救护车来时,我早已经晕过去了,眼眶里流出的血凝结成了冰块,但我对此浑然不觉。

昏迷整整十天后,我醒了。我問身边的人:“机要文件还在吗?”身边的人告诉我:“都在。”这我就放心了,只要机要文件安全,我受点伤就无所谓了。

我们所有邮车押运员和驾驶员都知道,在每一车邮件中都有一个特别的邮袋,里面装的是机要邮件。“大件不离人,小件不离身。”这是对机要邮件的管理规定,那是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贵的东西。

我捡回一条命,但我的左眼眶变得像藏区公路一样空荡荡了。更加残酷的是,我的右眼球下也有玻璃碎片。因紧邻大脑无法手术,视神经不断萎缩,我右眼的视力也慢慢消失了,我成了废人一个。

怎么说呢?我现在连牙膏都不会挤了,有时挤在手上,有时掉在地上。可我曾是一名优秀的神枪手啊!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退伍成为邮车驾驶员之前,我是我们连队最优秀的狙击手,射击几百米远的目标从来不会浪费第二颗子弹,射击项目大比武我年年都是第一名,但是现在,一支小小的牙膏我都不能准确地把它挤到牙刷上。我还有什么用呢?这天,我万分沮丧,将牙膏狠狠地摔在地上。

洛绒卓玛听到动静,轻轻走进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她什么也没说,我知道她在流泪。

第二天,我在卧室里闻到了熟悉的格桑花香。我摸索着,摸到了一盆盛放的格桑梅朵。我用手指数了数花瓣,是八瓣。

我感觉我空荡荡的眼眶里有泪水涌出来。我哭了,像高原呜咽的北风一样失声痛哭。

我报名参加了盲人按摩培训班,在成都开了一家小小的按摩店,店的名字叫格桑梅朵。

我跟洛绒卓玛说,等我攒够了钱,我们再去一趟雀儿山,去漫山遍野的花海中寻找八瓣的格桑梅朵。只要我们仔细找,就一定能找到。

[责任编辑 冬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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