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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富裕:对“福利工具”的超越与中国方案

2023-01-03邢远阁

关键词:社会公众共同富裕福利

邢远阁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18)

20世纪70年代,在资本主义福利国家普遍遭受两次石油危机的冲击后,资本主义福利危机开始显现。新自由主义、合作主义和制度主义等学派相继给出了危机治理的方案,但最终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与福利”的对立问题。基于此,众多学者开始将研究视角转向社会主义福利,并将社会主义福利的未来走向着眼于中国。中国一直将民生福利事业作为社会发展的重心,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也再次强调“着力保障和改善民生”[1]。因此,在共同富裕导向下,中国福利可持续发展的关键点以及区别于资本主义福利的根本性逻辑已成为值得深入探讨的议题。

一、当代资本主义福利的“工具属性”

现代社会的福利政策发轫于资本主义。由于资本野蛮生长所带来的负面效应无法从根源上得到解决,因而导致阶级矛盾日趋激烈。在这种情况下,资本受到了空前挑战,传统经济理论显然已经无法为其进行辩护和粉饰,于是,福利便成为了缓和阶级矛盾的“良方”。但正如Higgins所言:“不能从政策后果的角度来假设社会政策制定的意图。”[2]福利充当起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工具”,纵然为资本发展提供了短暂的美好,但却无法为资本的野蛮性开脱,因为其本质就是一种社会控制工具。

(一)福利之社会资本成本模糊化工具

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认为,资本主义制度为资本的扩张提供了国家机器[3]873。正如马克思所言,“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4]114,而生活在其中的普通人却是“自由得一无所有”[3]197。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可持续性。资产阶级的核心目标是“价值增殖”,通过不断榨取工人的剩余价值来实现资本积累,而工人的劳动力工资和剩余价值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线,这就导致资本家妄图连微薄的工资都不予以支付。诚然,在马克思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更多展现的是其扩张、增殖、物化逻辑的野蛮性一面;而在20世纪,资本主义显然已经意识到自身的局限性,转而将自身塑造成“文明”的形象,而福利恰好成为其伪装的最佳工具。20世纪的资本主义社会,福利已然成为资本“文明”形象的美好外衣,通过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构建展现出了资本“文明”发展的趋势。但是,无论资本如何掩盖自身也根除不去其野蛮剥削的本质,其对剩余价值的渴望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只不过是以更加隐蔽的形式进行,社会资本成本的社会化和收益的私有化就是国家资本主义的手段之一。

新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代表人物之一O’Connor通过对资本主义国家投资属性的分析,指明社会资本和社会支出成为了资本主义国家政治中新的矛盾冲突点,具体表现在政府财政预算的分配上[5]。国家作为再分配领域实际权力的拥有者,有权对社会资本和社会支出进行分配。社会资本实质是将资金投入社会生产的必要领域进而获得资本积累,而社会支出则无关资本积累,反而需要从原有积累中抽出一部分给相应的领域或群体,福利正是社会支出的重要构成部分。这样一来,对资本主义福利国家来说,就需要扮演两种相互冲突的角色:一是社会资本投入,目标是国家积累,即扮演“国家资本家”角色,如投资相应的工业基础设施建设;二是社会支出投入,统治阶级出于稳定社会秩序的考虑,又不得不为市场经济的弱势或失败群体提供相应的福利,扮演“慈善福利家”角色,如提供不同类型的社会救助。在这两种角色中,“国家资本家”目标是不断提高社会积累,但“慈善福利家”却要求拿出相应的社会积累来维持一定程度上的社会稳定。因此,资本主义福利国家在进行财政预算分配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如何平衡和协调这两种职能的争论。然而,由于资本的积累本性,资产阶级政府在面对这种矛盾的双重身份时,不可避免地更加偏好“国家资本家”角色,即国家为资本积累提供条件。

在社会资本成本社会化的趋势下,资本积累也随之出现了社会化倾向。例如,在重大公共工程领域,扩大再生产的必要投资人是国家,而国家则使这类资本需求巨大的领域出现了资金来源社会化倾向,即社会资本成本的社会化。因此,在该领域企业的再生产过程中,国家又逐步促进了垄断产业部门的增长,因为多数情况下垄断产业部门只需向国家提供较低的利息,而其收益却并未分配给社会公众,因而也就自然成为了最大的受益群体。这样一来,垄断产业部门就强势占有了社会资本所带来的社会剩余价值,从而造成了社会资本成本社会化,而社会剩余价值却私有化这一事实。其常用的手段是通过价格上涨将企业负担转移给消费者,而面对这一情况,消费者很难拥有多重选择,多数情况下只能被动地接受价格上涨。可见,这一过程的实质是,垄断产业部门向社会支付较低的价格,却消耗了大部分的社会资本。又如,在石油生产领域,国家投资进行扩大再生产,但生产所得大部分掌握在石油企业内部,由该类企业的所有者和员工进行分配,而一旦该类企业宣布石油价格上涨,这一后果的主要承担者却是社会公众。

这种生产成本的社会化和社会剩余价值私有化的对立很容易招致社会公众的不满,此时,资本主义福利作为社会资本成本模糊化的工具便发挥了作用,即福利为垄断产业部门占有社会剩余价值加上了“滤镜”。因为在福利的加持下,社会公众很难意识到其实是自己所缴纳的税收推动了垄断产业部门的发展,而自己却仅将注意力放在更为直观的社会支出部分,即由国家提供的福利。国家通过福利供给,使社会公众产生了一种虚假的意识,即自己所缴纳的税收以福利的形式得以回流,从而忽略了垄断产业部门获得的社会资本成本所具有的社会属性,也使得剩余价值私有化变得似乎理所当然。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种现象,即社会资本成本社会化,垄断产业部门不断壮大,而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如油价上涨等却是由国家福利投入来承担。资产阶级精英们正是通过这种方式,隐蔽地占有了社会剩余价值,模糊了社会资本成本的社会性质,进而将自身发展为垄断资产阶级,且期望只发放尽可能少量的福利来应付社会公众。

(二)福利之意识形态潜在嵌入机制工具

资本对于社会系统的控制主要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通过雇佣劳动使人们深受资本钳制;二是通过意识形态的强化来引导和俘获“自由人”的分散性行为。而后者往往比前者更为隐蔽和有效,正如马克思所言,“占统治地位的将是越来越抽象的思想”[6]552。马克思通过对以李嘉图为代表的古典经济学理论的批判,揭露了该理论所描绘的“天然合理”的资本制度形态的实质是迎合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需求。“抽象或观念,无非是那些统治个人的物质关系的理论表现”[4]114,即马克思明确表明意识形态具有“资本意识”,并且是统治阶级控制社会的核心手段。纵然资本主义福利的初衷并非强化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但其“物化结构越来越深入地、注定地、决定性地沉浸入人的意识里”[7],资本主义福利无形中成为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潜在嵌入机制。

资本主义福利之所以能够发挥意识形态嵌入机制的作用,关键在于其“隐形霸权”。与传统意义上霸权通过经济或政治上的强势地位行使权力不同,“隐形霸权”则以更为温和的形式开展,其核心逻辑是“主动同意”,通过政策、社会环境、文化和宗教等非暴力形式达到控制社会交往结构的目的。一旦“主动同意”形成,行为主体就能够在合理且有效的论证框架内将特定的价值、认知和逻辑等顺利灌输给相应的行为客体,继而实现其剥削和霸权的“隐形存在”。这种潜在嵌入机制干扰了行为客体的思维判断,促使其产生“虚假意识”,无法通过合理的逻辑来意识到自身的真正需求,而只能依据行为主体的偏好去进行选择。资本主义福利的意识形态潜在嵌入机制表明,资产阶级统治者借助福利诱惑社会公众主动同意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模式,这比暴力更为有效地促使社会公众认同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下的价值观念,也使社会公众无法真正思考统治阶级本身的存在是否合理。

福利的意识形态潜在嵌入机制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效用显而易见。20世纪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成为了资本主义福利国家危机的导火索,从而导致福利国家失业率上升、有效需求不足、财政赤字、实体经济衰弱以及社会秩序危机等。这两次危机影响长达数年之久,以至于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纷纷发起了对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抨击。而针对这两次危机所采取的补救措施,无论是新自由主义理论还是“第三条道路”理论的成效都并不明显,皆未能解决资本主义福利前途迷茫的困境。直至今日,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仍承受着资本主义福利国家体制的负面影响,即在国家过高的福利水平和社会公众过早享受高福利的双重影响下,资本主义社会普遍出现了“养懒汉”现象。近年来,虽然资本主义福利国家开始塑造“旅游胜地”“福利国家典范”和“生活至上”等一系列较为温和的社会形象,但是仍然无法掩盖其社会动力不足、社会竞争力降低等问题。即便如此,资本主义福利仍拥有大批支持者,关键在于资本主义福利国家通过福利制度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根植于社会公众的价值观念之中,秉持“资本主义制度有效”的理念对福利国家进行诠释,试图将其塑造成一种“美好形态”的社会结构。进而,也使得社会公众普遍认为,资本主义福利的式微是政治统治者的失败。所以,一旦有政党承诺维持和强化福利供给时,社会公众就会对该政党重拾信心,从而忽略资本主义福利失效的结构性矛盾。然而,资本主义福利失效与福利悖论分不开,并且随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选举制度的发展、社会人口老龄化程度的加剧以及福利刚性需求的增强,资本主义福利国家似乎越来越难以逃离“福利陷阱”,正如新马克思主义者克劳斯·奥菲所言,“资本主义不能与福利国家并存,但又离不开福利国家”[8]7。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福利悖论的根源在于资本私人所有属性与福利成本社会化之间的矛盾,资本主义的本质是维护资产阶级的利益,并不断扩张资本市场的占有份额,而福利则更加强调公平性,维护社会公众尤其是资本市场弱势或失败群体的利益,两者存在天然的对抗性和冲突性,所以,即便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构建了福利国家,其衰败之势也是可以预见的。

(三)福利之社会秩序的实用性顺从工具

就统治阶级而言,社会秩序的理想状态是和谐,只有在和谐的社会秩序下,各要素之间才能达到平衡,才能对社会发展产生积极意义。社会秩序以理性的期待和整合性功能勾勒出了社会发展的最佳状态,但社会历史发展经验表明,社会秩序的失衡往往会导致政治统治的无效,因此统治阶级普遍具有稳定而持续的“秩序期待”。福利作为一种类社会主义的政策行为,之所以能够被资产阶级统治者所采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其实用性顺从机制的重视,这一机制能够有效缓解阶级矛盾并维持统治阶级的利益,最终实现稳定社会秩序、维持有效统治的目标。

福利政策发挥社会秩序的实用性顺从功能需要三个维度的递进,即习惯—认同—顺从。首先,通过稳定而持续的福利政策使社会公众形成对于福利的“规则意识”。得益于规则的一般公认性特征,规则所设定的框架隐形地鼓励特定群体以特定的形式进行活动,进而形成习惯。习惯以强化性的行为方式替代相应场合进行思维选择和行为指导的过程。例如,当资本主义社会普遍遭遇生育率低下的问题时,社会公众习惯性地将对人口政策的期待放在生育津贴的提高上,而忽视了生育困境的多源性,如观念、文化和社会认同等因素同样影响着生育行为。其次,习惯创造了固定的思维逻辑后,在一定框架内,社会公众对于政府的福利政策就会产生行动预期,从而对符合预期的政策给予肯定性的回应。如果福利政策符合多数社会公众的预期,那么这种肯定性回应的对象将不再局限于福利政策本身,甚至会延伸至福利政策的制定主体,而通常意义上这一主体就是政府。反之,当福利政策不符合多数社会公众的预期时,则容易产生相反的效果,不仅会破坏社会公众的福利习惯,还会使其对政府提出质疑。正如托克维尔在其著作《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所言:“每个人都因贫困而指责政府。连那些最无法避免的灾祸都归咎于政府;连季节气候异常,也责怪政府。”[9]最后,基于社会公众对福利政策的认同,福利政策所设定的框架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鼓励或抑制社会公众行为的效果,进而达到促进社会公众行为顺从的目的。福利是隐形的“说服者”,社会公众长期享受资本主义的福利政策,如果这种福利政策符合其普遍性的预期,那么就会对福利政策制定者(即政府)产生政治认同感和政治顺从,资产阶级的统治利益也就能从中得到合法性支持。

福利政策的社会秩序实用性顺从机制在很大程度上规范和构建了社会公众对资本主义福利以及资产阶级的认同,即社会公众出于继续享有福利政策的考虑,很少会主动打破当前的社会秩序结构;同时,为了维护现有的福利,社会公众的避险意识也会及时提醒其尽可能不对现有的社会秩序发出挑战。但这一机制也并非牢不可破,福利政策通过个人得以实现实用性顺从,然而,个人在社会交往中也并不完全被政策所“挟持”,也会通过对政策的多角度解读、隐形抵制和习惯变革等方式做出相应反馈。因此,个体有时也不是被动的接受者,甚至具有反向影响政策制定的能力。

二、共同富裕:对资本主义“福利工具”属性的内在超越

不可否认,虽然在理论上资本与福利之间的关系是“活生生的矛盾”,但在现实中资本与福利却难以割裂,福利已然成为资本主义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资本与福利毕竟存在结构性矛盾,二者虽一直试图相互调和,但却终究未能成功化解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治理危机,甚至在危机之路上积重难返,两次石油危机、国际金融危机以及欧债危机足以表明福利作为资本危机的解药已经失效。当代资本主义福利危机后,“第三条道路”、新自由主义和合作主义等理论流派纷纷给出了相应的政策解决方案,但却始终面临“资本”与“福利”二者难以平衡的矛盾。在这种情况下,对共同富裕的现实探索就变得尤为重要,因为共同富裕的本质是对生产力发展非正义结果的矫正。因此,在共同富裕的基本逻辑下,福利不再是手段,而是目的,显然,这是对资本主义福利的内在超越。同时,共同富裕强调富裕的全体性,破解了资本与福利之间根源性矛盾,因此,福利才有可能构建可持续性的存在。

(一)共同富裕的时代意蕴

早在19世纪,马克思就已敏锐洞悉到未来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将发生根本性变革,并明确提出“生产将以所有的人富裕为目的”[10],共同富裕显然是马克思主义思想的重要论题之一。虽然在此之前人们对共同富裕的描绘已有过多重探索,但是多以美好愿景的形态出现,如“大同世界”“均贫富”和“太阳城”等,而马克思则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出发,为人类揭示了通往共同富裕的现实路径。

在生产力方面,马克思多次肯定了共同富裕必须要大力发展生产,因为物质财富的生产和积累最为直观。共同富裕首要的是富裕。人类社会历史就是在创造财富的过程中展开的,人类的一切衣食住行都与物质财富的生产密切相关,这是人类生存和生产的必要物质基础。因此,共同富裕并不完全否定资本的可能性,而是扬弃资产阶级领导下的生产力运行方式,马克思将其称之为“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11]。但不可否认,理性与资本的“结盟”催生了资本的极大发展,机器大工厂的出现使社会摆脱了传统的生产关系,并以令人惊叹的工业力量促使生产力迅猛发展。物质财富的生产仍然是必要的,“平均主义”“均贫富”也并非共同富裕的目标,毛泽东批判这是“农民小资产者的一种幻想”[12]。中国在共同富裕的实践中也证明了忽视生产力、一味强调平均主义是对共同富裕内涵的错误理解,邓小平曾多次强调平等并不意味着平均,“贫穷不是社会主义”[13],低水平的福利也并非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的理想。就目前的社会实践来看,人类历史上还未曾有过共同富裕的成功实践,其主要困境在于如何实现高水平、可持续性的物质财富积累。社会主义国家曾对此进行过探索,但囿于生产力水平,未能取得良好成效;资本主义国家则由于过分关注积累,从而造成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等问题,最终影响了生产力的可持续增长。由此可见,共同富裕的实现是一个长期的、历史性的过程,且必须以社会生产力发展作为基本前提。

在生产关系方面,对共同富裕从直观社会生产意义上来进行揭示固然重要,但若仅停留在这一层面则显然不够,更为关键之处在于对“共同”的探索,因此,生产关系的根本性变革才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密钥所在。马克思批判了资产阶级以物质财富积累为单一目标的资本生产逻辑,其中也蕴含了对共同富裕更深层次的探索和对生产关系正义性的揭示——尽管在生产力层面物质财富的生产具有不可否认的重要性,但仅仅依赖技术进步、规模生产和辛勤劳动等所带来的生产力提高则显然不够,以创造物质形态财富为根本目标必将偏离共同富裕的设定。基于此,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私人积累和私有财产制度进行了深刻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日益把大多数居民变为无产者”[14]“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15]37。为了改变劳动者越工作越贫困的境遇,马克思提出要对生产关系进行深刻变革,即破解生产资料私人所有制。首先,要改变生产资料的占有方式。资本私人占有肇始于劳动产品和劳动本身的分离,正是这种分离迫使劳动者无法对自己的劳动产品拥有所有权和支配权,从而为资本家长期占有劳动者的剩余价值提供了现实基础。这表明,要想实现共同富裕,就必须废除“全部现存的占有方式”[15]42,代之以生产资料公有制。其次,要改变生产结果,克服资本增殖本能。在资本逻辑之下,增殖是资本的本能属性,资本家通过对生产资料的占有,使“活劳动”服从于“死劳动”[16],无限制地吸取劳动者的剩余价值,并不断循环甚至将之发挥到极致:在增殖逻辑驱动下,资本家对于物质财富的渴望没有上限,社会财富以“滚雪球”般的方式和速度汇聚到资本家手中,而工人则一无所有。共同富裕是对这一逻辑的否定,扬弃资本无限欲望驱动下的生产方式,打破物质财富生产的异化循环,使社会生产及物质财富不再是结果而是过程,唯有如此,资本对劳动者的统治结构才能得以消弭。

(二)共同富裕对资本主义“福利工具”属性的扬弃与矫正

首先,共同富裕是对资本积累与福利支出矛盾的扬弃。资本积累与福利支出之间的矛盾,是资本主义福利的根本性矛盾,福利作为社会资本投入的必然成本,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资本积累的速度和效率。二者的矛盾焦点主要在于两个层面:一是不断增长的福利支出要求资本必须保持较为健康、平稳的经济发展水平,因此,福利以资本主义发展为前提;二是福利支出的刚性增长在一定程度上会对资本积累造成压力,阻碍资本主义发展。对于矛盾的第一个层面,学界普遍持肯定态度;但对于矛盾的第二个层面,学界则存在一定的争议。新自由主义者认为,马克思所提到的资本家“笑容满面,雄心勃勃”,工人却是“战战兢兢,畏缩不前”[3]205,这一状况在当今的资本主义世界已不复存在,由于福利的存在,真实情况恰恰相反。这一观点的基本理论预设是福利的主要资金来源为税收,资本主义国家征税的对象主要是资本家,而对其征税的实质则是拿走部分剩余价值,因此,资本主义福利国家最终是用剩余价值来发放福利,这样一来资本积累必然出现放缓趋势。而新马克思主义者对这种粗糙的观点持否定态度,认为纵然福利支出扩展了非商品化组织形式,虽在一定程度上对资本市场机制产生了负面影响,有碍市场的理性延伸,但将福利支出与资本积累之间的矛盾简单归咎为福利支出源于剩余价值,显然过于武断。国家用于福利建设的税收,一方面,通过社会资本投入,再次进入资本市场;另一方面,以福利为主的社会支出,则间接提高了社会消费能力,增加了社会成员的有效需求,使税收再次回流到资本循环之中。

而在共同富裕的目标下,上述争论将会被消解。关键在于,共同富裕否定了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积累的必然性和根本性,是对资本逻辑的扬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共同富裕目标下不再需要资本积累,而是将资本积累与福利支出的目标进行翻转,即资本主义福利是以资本积累为主导的社会秩序结构的异质发展,福利仅作为其附庸品存在;共同富裕则是以社会整体福利的提升为基本目标,资本积累不过是促进这一目标实现的阶段性存在。那么,共同富裕为何要扬弃资本逻辑?这就需要回溯到共同富裕产生的社会历史根源上来。马克思认为,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层面出发,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必然会出现社会物质财富的积累,在不考虑生产关系的情况下,生产力的提高必然会增加社会成员的实际获得[17]。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社会生产力提高所带来的社会财富的增长,并未合理惠及广大的社会公众。在资本主义主导的所有制结构下,社会财富并不能实现分配正义,社会成员之间的贫富差距反而越来越大。因此,共同富裕的提出实际上是为了回应贫富差距日趋扩大的现状,是对生产力发展的合理规训,力图扭转生产力发展的非正义性后果。

其次,共同富裕是对资本的生产性机制与福利的非生产性矛盾的矫正。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政治系统与经济系统之间的联结形式是相互依赖。但资本主义生产系统并不稳定,且表现出了持续性瘫痪的趋势,这种趋势会弱化政治系统与经济系统二者之间的自洽,进而威胁资本积累。面对这一问题,早期资产阶级统治者寄希望于市场经济的自我调节功能,但这种想法显然过于理想化,资本野蛮生长所导致的失业、罢工甚至是阶级斗争问题显然无法依靠市场自身的调节作用来解决。这也意味着,资本逻辑主导下的生产性系统存在危及自身的负面影响,而市场又无力解决这种影响,因而需要通过国家以行政性手段介入资本生产过程,对这部分被排斥在资本逻辑之外的因素进行调解和再生产。这也就给予了资本主义福利发挥的空间,国家通过税收和财政政策为部分不适应市场或者在市场中处于弱势或失败的群体构建了一定的生存空间,以非生产性形式弥补和维持了资本的生产性系统。然而,理论上的完备并不意味着现实的可行,国家的行政化与福利的非生产性交织构成了一个相对“去商品性”的结构。该结构的初衷是为了维护普遍化的资本主义生产形式,而在现实中则恰恰相反,即当福利的非生产性出现普遍扩展趋势时将会威胁到资本的生产系统。事实上,非生产性福利的增长并没有实际拓宽资本主义的生产性基础,非生产性和非商品化的福利生产和社会救助的增长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挤压了资本的生产性基础,且极易招致得益于现存生产秩序结构的资本家的不满,这一点从福利政策经常遭受到资本家抵制的情况中便可见一斑。

由此可见,无论资本如何运用福利并竭力将资本主义打造成一个美好的社会,其实质都是在算一笔“经济账”,即资产阶级从未放弃过对利益的攫取。而共同富裕则是完全区别于资本主义福利的,在马克思的推演下,共同富裕从“抽象范畴”转变为“现实存在”,是对资本主义福利这一“积累合理化”工具的扬弃与矫正。资本主义的生产性机制与福利的非生产性矛盾准确来讲都并非源于福利,福利也没有在绝对意义上反噬生产性市场;相反,福利弥补了资本的生产性缺陷。资本主义与福利矛盾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经济结构本身,资本家通常将自身的诉求置于更高的位置,认为福利不过是其所做出的妥协和让步。共同富裕则并不严格区分资本的生产性与福利的非生产性,这两种看似冲突的机制在共同福利目标下能够进行整合,无论是生产性还是非生产性机制两者都缺一不可,即资本与福利不可分割。因而,共同富裕矫正了资本逻辑下资本与福利二者之间的“对抗性”关系,资本发展和福利供给都是社会发展的主导性逻辑,并不存在明显的优先级区分,这样一来便有效化解了资本与福利之间的对抗性。

(三)共同富裕对福利构建的方法论意义

共同富裕是对福利类型的全新演绎。国际上多将福利类型划分为福利国家模式和非福利国家模式两大类,并在此基础上再进行细分,如北欧福利模式、东亚福利模式和新加坡福利模式等,鲜有对中国福利模式进行划分的研究。

有关福利国家模式,各理论学派的观点以批判为主。例如,传统福利国家学派认为,福利国家模式虽然是资本与福利融合的典范,但在可持续性方面也面临压力。新自由主义者则质疑资本主义福利国家太过“左派”和激进,福利国家作为缓解矛盾的机制,从构建到陷入困境仅维持了30年左右的黄金期,之后就长期陷入“福利陷阱”之中。而在新马克思主义者看来,资本主义福利国家模式则恰恰不够激进,北欧福利模式看似是一种福利与资本共存的探索,但仍属于维护资本秩序的存在。

而对于非福利国家模式,各理论学派的观点则不尽相同,如对于东亚福利模式的实际福利成效分析存在较大分歧。福利国家的类型划分通常无法对中国福利模式进行分类,中国以共同富裕为基本逻辑进路的福利构建与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福利政策有着本质区别,也与非福利国家模式中的东亚福利模式和新加坡福利模式存在较大差异,是对福利类型的一种全新演绎。这种演绎的独特之处在于,福利剥离了其他社会政策的“矫正器”“稳定器”等工具属性,而是以简单、直接的形式出现,即社会发展的根本目的是实现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

福利构建是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对资本主义福利政策进行批判性考察发现,资本主义福利是一个“彻底的矛盾体”——工业革命初期,资本家将福利视为其发展道路上的绊脚石,在无限增殖欲望下,为了进一步扩大再生产,资本家通常连最基本的劳动力工资也不愿意支付;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资本家“华丽变身”并踏上了利用福利工具的道路,高覆盖率、高水平、高税收的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纷纷建立;两次石油危机之后,高福利导致的高政府负债率摆在了资本主义福利国家面前,福利国家政府不得不再次对福利进行重构,在新自由主义理论的庇护下,纷纷下调或干脆放弃部分福利。可以明显发现,无论对福利进行何种程度的抨击和调整,没有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完全放弃福利构建。福利已然成为了现代社会文明的重要标志,也是社会秩序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从以往共同富裕的实践中也能发现,仅仅依赖生产力的提高远远不够,更需要完善的分配制度,在做大蛋糕的同时,应更加注重分好蛋糕,唯有如此,才能稳步实现共同富裕。福利作为共同富裕的重要体现,一方面,可以调节收入分配,缩小贫富差距;另一方面,也是共同富裕阶段性成果的重要体现机制。

共同富裕是对社会主义福利类型的探索。作为资本危机管理机制,资本主义福利的出现主要是起着社会润滑剂的作用,但这并非解决资本主义福利危机的良方,只是在有限范围内起到了镇静剂的效果,最终还是难以逃脱被反噬的命运。即使资本主义福利在20世纪50— 60年代给资本世界带来了无限的美好预期,但也难逃被批判的命运,尤其是两次石油危机后,不断受到来自理论与实践两个方面的质疑与挑战,克劳斯·奥菲[8]54、弗雷德里希·奥古斯特·哈耶克[18]和米尔顿·费里德曼[19]等相继对资本主义福利国家进行攻击,皆以福利破坏了资本的自由市场法则为立足点,无一例外。然而,也有学者提出了质疑,假设资本与福利具有对抗性矛盾这一前提成立,那么又该如何解释北欧福利模式的成功[20]?至少从目前来看,北欧各国不仅成功度过了危机,还进一步强化了其福利模式。笔者认为,北欧福利模式的繁荣从表面上来看是资本主义福利体制“战胜”资本逻辑而取得的成功,但其实质是将社会主义原则加入了福利构建之中,是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结合。然而,这一模式也并不稳定。艾斯平·安德森就曾对北欧福利模式的可持续性存在质疑:如何维持刚性增长下的福利支出成本?庞大的公共部门劳动力市场必然会对政府的财政收入提出更为严苛的要求,当国家生产力处于稳步且较高水平的增长阶段时,尚且有能力维持高福利体制,一旦生产力出现下降或增速放缓的趋势,福利财政成本问题势必将难以克服[21]。纵然北欧福利模式并非资本福利的最佳状态,但其目前的成功也说明了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趋势——社会主义原则与福利的结合。解构性的窥见固然必要,但建构性的洞悉则更为迫切。新马克思主义者提出,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前途已不再是“左”或“右”的改革,而是“前”或“后”的抉择。然而,资本主义显然不会承认跨向社会主义的可能性,但资本主义福利已然出现了社会主义原则,这样一来,对于社会主义制度框架内的福利类型探索就变得更加具有现实迫切性。以往苏联及东欧诸国也有过不同的福利实践,取得了相应的实践成果,但均因政治体制因素未能得以维持。作为当今世界上最重要的社会主义国家,实现共同富裕一直是中国共产党孜孜以求的价值目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探索以及普惠型福利制度的构建,使中国在保持经济高增长的同时,不断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形成了多层次的社会保障体系。可以说,中国以共同富裕为指导的福利实践,是社会主义制度框架内福利构建的一次全新尝试,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福利制度。

三、中国的福利方案:以共同富裕解构福利工具

克服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结构性矛盾行之有效的方法显然是过渡到社会主义,但资本主义绝不会轻易承认这一点,因此,具有怀疑性的提问也随之而来:虽然资本主义福利存在困境,但是否社会主义福利就一定能够成功?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诸多理论流派持怀疑态度,同时也引发了国际理论界对于中国福利实践的关注。区别于资本主义福利政策,中国福利方案的最大特点在于福利原则的指向是共同富裕,基本逻辑是在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满足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最终实现共同富裕。

(一)解构资本主义福利的合法性危机:共同富裕的“全民”属性

资本主义福利的出现始于其政治合法性危机,福利政治为资产阶级提供了一套更为温和的控制机制,打着福利的旗号,以更加隐蔽的方式对社会成员进行意识形态的渗透和训诫,以期实现资产阶级意志的合法化并增强社会成员对其统治的政治认同。然而,看似温和的资本主义福利的本质是对社会成员更为长久的控制:在资本逻辑下,资产阶级对劳动者剩余价值的占有导致社会上出现大量弱势和贫困群体,而该类群体出于生存需求又不得不接受资产阶级的福利,一旦接受福利就必须遵循一定的“游戏规则”,那么资产阶级也就实现了对于该类群体的裹挟和压迫。因而,资本主义福利的本质实则为一场赤裸裸的“胡萝卜+大棒”式的交易,正如克劳斯·奥菲所言,“福利国家可以看作是一个交易所”[8]173。资本主义福利的合法性机制从表面上来看似乎严丝合缝,但实则不堪一击,随着两次石油危机的出现,资本主义福利国家普遍出现了政治合法性危机。虽然资本主义福利国家也探索过多种缓解危机的方案,试图跳出“福利陷阱”,但始终收效甚微。

中国实践以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为根本指向,正如恩格斯所言,“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22]。福利在社会主义制度框架内体现的是人民属性,不再强调福利的政治合法性功能,这一点完全不同于资本主义福利的工具属性,是对资本主义福利政治合法性功能的超越。

一方面,否定资本的否决权,共同富裕导向下的福利将这种否决权牢牢掌握在人民手中,这是社会主义福利的关键所在。在资本主义逻辑下,资本的私人积累趋势具有极强的社会层面和政治层面的威慑力,这种威慑力具体表现为资本拥有投资与否的决定权,这完全取决于资本自身的意愿。一旦资本利润未能达到预期,就会根据其风险评估自主选择退出或保留相应的投资,这种撤资机制使得资本能够获得相应的政治主动权和话语权。而社会主义制度下资本的境况则有很大不同,社会主要核心资源牢牢掌握在人民手中,在社会层面上,资本只能在一定框架内做出投资或撤资与否的决定,大大削弱了资本的否决权;在政治层面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不以资本意志为转移,而是与人民紧密联系。

另一方面,否定资本的支配权。权力-权利结构决定了福利制度结构,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根本目标是维护资产阶级统治的合法性,这就注定了资本主义福利只能是一套政治调和系统,往往寄希望于通过对社会成员的赋权来巩固和维持资产阶级在政治上的权力,从而实现以权利换权力的目标。然而,权力矩阵的分配决定了权利的多少,在资本权力矩阵中显然资本拥有支配权,社会公众往往是“被决定”和“被支配”的角色,因此,在这一过程中社会公众始终处于被动接受的位置。可见,资本主义福利的本质不过是资本力量的附庸和傀儡。社会主义福利则是对这一权力支配结构的消解,以共同富裕为根本原则,基本目标是满足人民不断提出的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因此,福利并未直接与政治或经济结构进行捆绑,而是形成了以人民为中心的相对独立的制度结构。中国福利不被资本所左右,且“必须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23],这是党和国家对于人民的福利期待的庄严承诺。尽管在具体福利政策方面,中国福利方案也面临着一些困境,但可以通过政策调整来加以解决;而资本主义福利困境则是资本与福利两者的不可兼容性矛盾,无法通过政策调整来加以解决。这也是中国福利方案超越资本主义福利政策,走向真正意义上的福利社会的关键所在。

(二)解构资本主义福利的非生产性危机:共同富裕与经济发展的共生与互构

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以经济发展为前提。经典马克思理论认为,衡量社会进步的标志在于是否实现了生产力的进步并形成了社会财富的积累,生产力的发展是“一切历史的基本条件”[6]531。由此可见,人类的社会历史活动建立在生产力发展和物质资料生产的基础之上,人类使用自然资源,并结合自身劳动,从简单地以物易物,逐步发展到了今天的商品社会。在这个意义上,不同人类生产活动的交织汇集为共同富裕提供了重要的物质前提,因此,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过程中,生产力不断提高,整体物质文明程度也不断提高。然而,当社会物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其分配问题也随之而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资本的私人积累属性,任何资本家都不希望他人对其财富拥有支配权,也不愿意拿出私人财富来分给他人,因为这样会削弱其扩大再生产的基础,可见,分配从本质上被排斥在资本逻辑之外。这就是资本集聚效应的体现,即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财富的增加并未被社会公众所享有,资本逻辑下无法进行公平、合理的社会分配,结果只能是社会财富虽然在增加,富人越来越富,但是穷人却越来越穷。社会主义制度框架内的社会分配则完全不同,共同富裕以消解因社会生产力而产生的贫富差距过大的问题为目标,避免出现“富者累巨万,而贫者食糟糠”的情况,其基本演进逻辑是通过政策安排使社会公众皆能共享经济发展的成果。可以说,共同富裕是对人类社会发展的终极诠释,将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财富的积累从资本逻辑中解放出来,不再是为了增殖而生产,代之以为了全体社会成员的共同富裕而发展。

经济高质量发展需要共同富裕的推动。从资本逻辑出发,资本的积累属性天然排斥福利的存在,但又需要福利缓和资本积累过程中产生的有效需求不足等问题,因而时常陷入积累和福利的拉扯之中。这种既相互融合又相互矛盾的资本主义福利现象,肇始于资产阶级将福利视为削弱积累的对象,以至于经常陷入“左”与“右”的互搏之中。社会主义福利则完全打破了这种冲突。作为福利目标的共同富裕,不仅仅是社会政策目标,也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调整,起到推动经济发展的作用。共同富裕的根本目标是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基础上,尽可能地缩小贫富差距,中国的福利实践即是在不断践行这一目标,扶贫政策、三次收入分配政策以及社会保障体系都是为实现这一目标而采取的科学举措。共同富裕目标是对资本世界少数人占有大量社会财富的一种扬弃,这种扬弃既否定又超越,否定了资本逻辑下“为了生产而生产”的盲目增殖属性,同时“以所有的人富裕为目的”[24],是“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3]874的一种探索。

(三)解构资本主义福利的过渡性危机:共同富裕是长期奋斗目标

综合而言,资本主义福利的工具属性可以大致归纳为两点:资本积累和合法性。无论采取何种福利制度,资本主义福利都脱离不了这两种工具属性,并且必须同时实现这两种工具属性,资本主义福利的矛盾也正源于这两种工具属性,即资本积累排斥实现政治合法性认同所需要的福利支出成本;来自社会公众的政治合法性认同又抗拒资本在少数人手中的积累。这种矛盾的对立统一性使得资本主义福利不断地面临冲突和融合问题,而资本主义福利国家则试图以“和稀泥”的态度,阶段性地调整两者之间的张力和平衡。事实也证明,资本主义福利政策很难长期有效维持两者之间的均衡,其经常或偏向资本积累,或偏向合法性,然而无论偏向哪一方,另一方都势必会成为其掣肘。当偏向资本积累时,社会公众的福利权利就很难得到保障,这一点从工业革命早期资本野蛮剥削的行径中便可得以窥见;当偏向合法性时,社会公众的福利权利虽然能够实现,但通常不能长久,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纷纷采取新自由主义政策以降低福利便是证明。所以,资本主义福利本质上是一种危机管理手段,这也导致其福利政策经常摇摆不定,呈现“过渡性特点”:当危机来临时,福利就成为资产阶级政党手中的“诱饵”,其竞选时通常会向社会公众做出福利承诺,并且很容易许诺超出国家经济承受能力的福利政策;当危机得到缓和时,福利自然就成为了资本积累的阻碍,资本家自然而然地认为福利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存在。

社会主义制度下,福利摆脱了资本积累和合法性的枷锁,仅仅是分配社会财富的一种形式,其根本目标是让人人都享有社会发展的成果。从这一点出发,中国福利方案就具备了可持续性,是与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应的一种制度安排,因而是长期奋斗的目标。共同富裕并不能脱离生产力的发展而超前实现,因而不乏有人质疑中国的福利水平: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为何整体福利水平却未能位居世界前列?在这一点上,资本主义福利国家早已提供了经验,20世纪50年代资本主义社会普遍建立起资本主义福利国家,但很快就暴露出了福利负担问题,超越生产力发展基础过分拔高福利水平无异于揠苗助长。共同富裕目标要与社会生产力水平相适应,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稳步、渐进地朝着目标推进,警惕资本主义福利模式中的急于求成。为此,中国共同富裕实践具有阶段性的特征,既不是人人都同等水平的同等富裕,也不是一步到位的跨越式富裕,而是分阶段、有目标不断完成的“持久式”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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