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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影戏教育”建构的矛盾性研究
——以1907—1921年《东方杂志》为例

2022-12-31李江南西北大学文学院西安710127

名作欣赏 2022年35期
关键词:影戏智识书写

⊙李江南[西北大学文学院,西安 710127]

“欲保国则先保民,欲开国则必先开民教育也。”“破旧蔽开新智,不可不由教育焉。”①正如1904 年长尾山雨在《东方杂志》中所书写的教育的重要性,《东方杂志》的创刊宗旨为“启导国民,联络东亚”。而启导国民之最佳途径即为教育。“以教育改革为出发点,由教育改革,而使社会改革;由社会改革,而使政治改革;由政治改革,而封建贵族之精神,不打破而自打破,不消灭而自消灭。”②随着影戏数量与质量的不断提升,影戏的教育功能也被纳入“启民智”的范围之中。需要解释的是本文所定义的影戏以现代意义的电影、幻灯为主,不包括中国传统影戏。由于当时的人们对电影、电光活动写真、幻灯、影戏并未有清晰的界定,所以在多数文章中将其统称为“影戏”。本文所讨论的时间阶段(1907 至1921)主要为杜亚泉任《东方杂志》主编时期。自1911 年任《东方杂志》主编到1920 年主动辞职,杜亚泉在其主编的9 年时间中,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扩大篇幅和版面,增加自主撰写类文章,针砭时弊,立足于国际视野,尝试通过中西调和的方式来谋取中国之进步。因此在杜亚泉时期,大量引介了国外影戏教育的相关理念。此外,随着影戏技术的日益进步,国内关于影戏教育功能的文章也日益增多,对于影戏功能的不同认识日益显现。部分智识之士通过翻译、撰写影戏教育的相关文章来建构影戏功能的正面性,倡导发挥影戏的教育功能以达到开启民智的效果。但与此相对的,这种正面性的建构并非精英知识分子群体的共识,在《东方杂志》中并不乏对于影戏的负面化书写。由此正面的建构与负面的书写构成了一个特殊的整体。本文以《东方杂志》1909—1921 年间关于影戏教育的书写为例对这一情况展开分析。

一、影戏意义的重建

在提出影戏的教育功能之前,影戏的主要意义建构在于提供娱乐。到了1907 年上海学界共同集资设立用以开通“下流社会”智识的通俗教育社,在通俗教育社的教育模式中已经引用了影戏。

上海学界公同集资设一通俗教育社。先购电光活动写真一具。置购各种活动影片。派员分赴内地参插试演。复延讲员随演随讲。相机指点以期开通下流社会。

由此可见,早在1907 年,影戏的教育功能已经被国人所意识到。但1907 年人们对影戏还未有清晰的认知,影戏与电光活动写真的概念还处于朦胧模糊的状态。直到1909 年《东方杂志》“杂俎”一栏中的作者问天真正将影戏与教育结合在了一起,他以“影戏教育”为题撰写了一篇介绍欧洲影戏教育兼思中国影戏教育的文章。这是《东方杂志》中首次将影戏与教育相结合的文章,影戏的正面性也由此建立。但中国早期的影戏教育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从浅层的教育辅助工具到救国救民的启蒙利器,从学校走向社会,从学生走向大众,从模仿西方到真正为我所用的一个漫长阶段。

(一)影戏作为课堂教育媒介

影戏教育最初走进人们视野时,仅作为课堂教育的辅助手段,用以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与学习效率。

欧洲热心教育之士。以小学教育。首贵引起儿童向学之兴趣。寓学问于游戏之中。然后易于收效。因思影戏一项。最能开通智识。设于校中别开一室。专演历史地理科学冒险种种有益之影戏。并由教员详细讲解。足以辅教育之不逮。起生徒之兴趣。洵善法也。③

此时部分国内智识之士对于影戏教育功能的认识还处于“辅教育之不逮。起生徒之兴趣” 的影戏工具论视野之下。且此时的影戏教育还有诸多局限,地点局限于学校,对象局限于学生和学问背景转化之下的近现代教育模式所强调的自然学科“历史、地理、科学、冒险种种”。到了1912 年,影戏教育的观念有了进一步的深化。

学校教授自然科学及历史地理心理诸学等。若以影戏利用之。则生徒易于记忆。智识便于注入。且可以应用诸道德伦理上诸教科。使之易受其刺戟。此影戏之有益于教育方面也。……其他如何存历史上之材料方法,亦以影戏为最良,传诸后代可为史学家参考之料。④

在这篇文章中,作者TY 生一方面强调了影戏可以作为一种教育媒介使知识得以具象化,有利于学生的接受消化。另一方面,影戏的教育功能不再局限于自然学科,而是深化到了伦理道德教育方面。并且作者也认识到了影戏所独具的保存历史资料的功能,有利于史学的研究与发展。

(二)影戏作为社会启蒙之利器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影戏教育功能的认知不断深化。影戏的教育功能从一种课堂上的辅助手段过渡到救国救民的启蒙利器。影戏教育的对象从学生过渡到人民大众,影戏教育的场所也从教室走向了社会。

1917 年第14 卷第1 期《肺痨预防与社会改良之关系》一文中,影戏教育从学校走出来,作为社会教育之利器用以唤醒国民,启蒙民众。

故用学校教育。以唤醒将来之国民。用社会教育。以唤醒现今之国民。社会教育者。或以报章书籍。或以讲演。或以影戏。或以实力。⑤

除此之外,由于影戏自身的娱乐性、具象性特征,人们对它的接受门槛低、兴趣度高,这使得影戏成为通俗教育的得力助手。从1907 年影戏开始用于通俗教育到1917 年间都有相关的文章出现。在1917年《东方杂志》第14 卷第1 期中,杜亚泉就详细说明了农村应打破旧有的娱乐模式,随时势之需,寓教于乐。影戏教育的应用对提升底层人民的文化程度有一定的帮助,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矮化了原有的教育意义。

虽然世界日进于文明。则农村之娱乐亦不能以旧有者为限。亟宜随时势之需要寓教育于娱乐。使农民略有相当之智识。以应外界之潮流。然新式娱乐多有不适于农村或与农村财力所不克。举办者故不可不斟酌损益因地制宜。以期程度之相合。如讲演会陈列所及。影戏幻灯等皆可参酌行之。⑥

值得注意的是部分精英知识分子对于影戏教育的建构虽然是正面性的,但在表层推崇之下则暗含了一种居高临下、轻蔑鄙视的复杂心态。这里可结合1907 年通俗教育社的相关表述来详细阐述。

上海学界公同集资。设一通俗教育社。先购电光活动写真。一具置购各种活动影片。派员分赴内地参插试演。复延讲员随演随讲。相机指点以期开通下流社会。已禀由提学司批准通饬各州厅县量派警察照料监视。并饬各劝学所教育会。凡遇通俗教育社到时随时随地会同料理。以免风气闭塞之区群相骇怪滋生事端。

很明显,由上文可知,通俗教育社的创立是官方与民间的通力合作。因此“通俗合作社”自身有着更高的权力认可机制,既有可能来自官方,也有可能是来自一种他们认为的更好的宗教。他们所书写的“开通智识”具有一定主观性。智识阶层不同于寻常百姓,他们已经脱离下流社会,跻身于统治阶级。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所谓的“开通智识”必然是要符合统治阶级利益的“开通智识”。除此之外,这里“下流社会”的表述显现出封建帝制对以官绅阶层和社会精英阶层为代表的统治阶层思维的固化。“社会”一词早在春秋时期就已有之。与现在不同,从春秋至清光绪时期,“社会”一词指的是民间的各种迎神赛会,它摆脱了官方正统的支配,具有一定的自主性,因此与官方构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对抗。对于官方与社会精英阶层来说,“社会”不仅劳民伤财,还对自身统治产生威胁,所以他们对“社会”充满敌意与贬斥。到了近代时期,“社会”的正面性虽然被部分智识之士所认识到,提出“社会为个人之集合团也”,但是在对接现实的时候,难免还是会带有官方与精英知识阶层的鄙夷态度。如上文所提出的“下流社会”,就是原有“社会”含义在新时期的演化。这反映出的不仅是官方与精英知识阶层居高临下的态度,更是封建帝制对统治阶层思维的固化。因此对于在这样的思维统摄下所建构的影戏正面性与“开通智识”的先进性本身即具有一定的反思性。

二、影戏场的负面化书写

以上是《东方杂志》中部分智识之士对于影戏的正面性建构。但这种正面性的建构并非精英知识分子群体的共识,对于影戏的负面化书写也时时出现在《东方杂志》中。这些负面化的书写主要包含两个方面,影戏的过度娱乐性、影戏技术作为教育的落后性。

杜亚泉在1917 年第14 卷第1 期中对于影戏场的书写仅仅停留于娱乐,是集中体现人们玩乐、懒惰欲望的场所,完全剥离了上文所提及的“寓教育于娱乐 ”。

吾国民诚惰。虽然勤固不如惰也。彼等之勤乃勤于制军械以互相杀戮耳。勤于操奇技。赢以撰夺他国民之财贷耳。否则勤于酒馆咖啡馆剧场影戏场。⑦

另外在1917 年第14 卷第3 期《梁任公对报界之演说》中,梁启超先生对于电影(影戏)的表述无疑也是对电影(影戏)的一次极具抨击性的书写。

以电影为喻。电影馆林立。互相竞争。制造影片之人。惟日求新奇以炫人目。骤观之。俨若真有其境。真有其事其人。实则皆制造影片之人。意想假造。未可遽认为事实者也。中国之社会固不良。然尚不若报纸上之蜃楼海市。不可端倪。⑧

虽然梁启超先生猛烈抨击的对象是报界的虚伪、缺乏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但是却以电影(影戏)为喻,强调了电影(影戏)的虚幻、过度娱乐以及电影市场的紊乱,“惟日求新奇以炫人目”。当一个现象能够成为一个喻体,用以生动形象地说明另一现象的虚伪、紊乱时,足以说明这个现象的负面化程度之深。结合梁启超的身份,可以推测出对于电影(影戏)的负面化认知并非只是少数智识之士的主观看法。再结合梁启超对于社会启蒙的推崇,也可以对影戏教育的启蒙性重新进行反思。

此外,对于影戏的负面化书写不仅表现在影戏本质的虚幻性与娱乐性,还表现在当时中国影戏技术与配套设施的落后性。1917 年第14 卷第10 期《赴日与第三次远东运动会记》一文详细对比了中国影戏和日本影戏。

日人之敏捷。诚足令人吐舌也。电影馆收费极廉。特等座位仅三角。平常座位仅数铜枚耳。电机振声甚微。电影亦极明显。且旁立一人。用极敏捷之言语。说明电影之情节。故电影亦为日本之一种教育机会。断不似吾国电影。机生震耳。不明不显。而每座取值三五角至二三元。仅作无意识之应酬品也。⑨

由此可见,日本影戏在声音、视觉画面、即时性和所配合的讲解、价格上都比中国影戏更称得上是一种教育方式。据此可以推测出,当时影戏的教育功能确实是被部分智识之士认识到并且达到了一定深度,但是对于影戏教育功能的认知仅局限于部分精英知识阶层,再加上技术的落后,导致影戏教育的贯彻落实不能较好地实现。

三、结语

清末民初,西方文化强势入侵,中国总体处于西学东渐、半殖民地以及租界不断加深的阶段,先进文明的落实往往局限在租界和智识阶层。所以《东方杂志》中存在着一种“半悬空式”“抽象式”的影戏教育。一方面精英知识分子通过影戏教育建构了影戏的正面性,但同时又出现了大量关于影戏的负面化书写。这其中有多重因素的影响:

首先是对教育的认识,传统中国的教育不同于近现代学问背景转换后的教育。中国的传统教育与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最大不同在于中国的传统教育是在儒家文化的统摄下形成的,因此具有浓厚的理性主义色彩与人文主义色彩。人文主义的核心理念表现在教育方面即“以人为本位,凡是与人事有关的知识便受到重视,凡是与人事关系不直接的知识便往往被忽视。这种重人事轻技巧、重道轻器的传统造成中国古代高等教育中人文学科高度发达,自然科学倍受冷落”⑩。而在西方文化强势入侵之后,中国的教育体系整体处于学问背景转换之下,西方清晰的学科分类取代了传统“重道轻器”的人文主义教育模式。在此背景下,影戏的教育功能随着西方的首先使用被引介至中国。影戏教育的使用契合了学问背景转换后的西式教育,但同时也意味着对传统教育的抛弃。因此,影戏教育的正面性本身存在一定的主观性。

其次,晚清精英知识分子的表述中带有一定的倾向性。综合上文所述,精英知识分子并非寻常百姓,他们已脱离下流社会,跻身于统治阶层。封建帝制的统治观念深刻地影响着他们中的一部分。因此,影戏教育的目的对于部分官方和知识分子来说是强化权力结构的工具,由此知识分子可能形成不同的阵营,表述不同的认知。

最后,《东方杂志》本身具有一定的遮蔽性。一方面,《东方杂志》的选报性质较为浓厚,大量地翻译了外来文章,主要包括英国、美国和日本。而这三个国家都是技术较为发达的国家,他们的理念和技术能够相对协调。而当时的中国正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积贫积弱阶段,技术上难以匹敌。因此先进的理念在对接现实时往往会产生较大落差。另一方面,主编受文化背景影响、个人经验限制,所表述的观点带有一定的主观性。除此之外,《东方杂志》自身具有高度的严肃性和学术性,相关文章多从特定学术角度出发,只是某种可能性和或然性。

综上所述,中国早期影戏教育经历了从浅层教育走向深层启蒙,从学校走向社会,从学生走向大众,从模仿西方到真正为我所用的一个漫长阶段。在这个阶段中影戏的正面性建构与负面化书写同时存在,共同构筑了早期影戏教育书写的多元性,这对后人认识早期影戏教育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①长尾雨山:《对客问》,《东方杂志》,1904年第1卷第3期。

② 邵振青:《教育与社会及政治》,《东方杂志》1920第17卷第10期。

③问天:《影戏教育》,《东方杂志》,1909第6卷第11期。

④ TY生:《论影戏与文化之关系》,《东方杂志》1912年第9卷第3期。

⑤ 《肺痨预防与社会改良之关系》,《东方杂志》1917年第14卷第1期。

⑥ 杜亚泉:《谈屑》,《东方杂志》,1917年第14卷第3期。

⑦ 杜亚泉:《谈屑》,《东方杂志》,1917年第14卷第1期。

⑧ 《梁任公对报界之演说》,《东方杂志》1917年第14卷第3期。

⑨ 《赴日与第三次远东运动会记》,《东方杂志》1917年第14卷第10期

⑩ 刘海峰:《传统文化与中国古代高等教育的特点》,《机械工业高教研究》199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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