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碳”背景下的中国—塞尔维亚钢铁合作：挑战与对策*

王 冰

内容提要： 中国和塞尔维亚在钢铁领域合作是两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重要支撑。在全球共同应对气候变化和合力实现“双碳”目标的大背景下，两国钢铁合作受到的外部挑战日益增多。本研究旨在分析塞尔维亚国内、欧盟以及其他主要贸易伙伴的“双碳”政策给两国钢铁合作项目带来的挑战，并对两国政府和企业如何应对提出政策和措施建议。研究表明，中塞钢铁合作项目的内部工艺与产品特征以及外部能源供应结构导致企业合规的难度较大、成本较高。笔者提出如下建议：企业要调整原料结构、产品结构和用能结构，提高能效，改进工艺，并积极利用外部低碳技术和绿色金融；两国政府要加强“双碳”机制建设合作，深入研究跨境碳转移和征税问题并且积极引领应对气候变化议程设置。本研究将对加强中塞钢铁产能合作、促进“一带一路”低碳发展以及我国“双碳”目标的实现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塞尔维亚位于欧洲东南部、巴尔干半岛中部，是“一带一路”沿线重要国家和中国—中东欧合作机制的重要参与国。2016年，中、塞两国领导人将双边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特别是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之时，中塞人民守望相助、互相支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塞尔维亚率先向中国提供物资援助。塞尔维亚疫情加剧后，中国在第一时间为塞尔维亚提供检测试剂、抗疫物资和疫苗等。

近年来，在“一带一路”的框架下，中、塞两国开展了卓有成效的产能合作，为中国—中东欧合作做出了表率。河北钢铁集团（下文简称“河钢”）收购塞尔维亚斯梅代雷沃（Smederevo）钢厂，并在短短8个月成功扭亏为盈的案例成为两国关系发展史上的佳话。河钢收购斯梅代雷沃钢厂后将其更名为河钢塞尔维亚公司（简称“塞钢”），被誉为“塞中传统友谊的又一见证”。

不过，钢铁行业由于自身高耗能、高排放的特点，在全球合作应对气候变化的大背景下，会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2021年11月，联合国第26届气候变化大会（COP26）在英国格拉斯哥召开。大会在森林与土地利用、减少甲烷排放、气候融资等方面取得重要成果。《格拉斯哥突破议程》涵盖全球七成以上经济体，优先针对钢铁、道路运输、农业、氢能和电力等五大行业协调和制定全球标准和政策。钢铁行业已成为碳减排的焦点之一，减排趋势不可逆转，这对中塞钢铁合作项目必将产生重要影响，其适应过程无疑将是艰难、漫长，而且充满不确定性的。因此，本研究从中塞钢铁合作项目实际特点出发，对中塞钢铁合作的外部“双碳”约束进行分析，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政策建议。

一、中塞钢铁合作的重要意义

中塞钢铁合作项目的重要性不仅在于企业和项目本身，其对中国钢铁行业走出去、深化中塞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以及促进塞尔维亚国家振兴都具有非凡的意义。

（一）中国钢铁企业“走出去”的样板

中塞合作建设的塞钢是中资企业“一带一路”产能合作的一个典型成功案例。其特点不仅在于地方企业参与、产能转移以及短期内扭亏为盈，而且持续时间长，与当地社会的接触多，媒体关注度高。特别是随着中东欧国家环保意识不断增强，耗能大、排放多的钢铁企业往往处于舆论前沿。企业能否保持持续经营，考验的是企业的综合能力。塞钢80%的产品销往欧盟国家，①河钢集团有限公司：《大型钢铁企业沿“一带一路”推进国际产能合作的探索和实践》，载《冶金管理》，2017年第11期，第39页。因此，河钢的成功“走出去”、走进欧盟市场，对中国钢铁行业同行具有巨大的鼓舞和示范作用，为中国钢铁企业运营海外项目以及开辟发达国家市场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二）塞尔维亚国家和地区振兴的模范

成立于1913年的斯梅代雷沃钢厂曾是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工业化的重要标志，它是塞尔维亚唯一的国有大型支柱性企业，被誉为“塞尔维亚的骄傲”。钢铁行业也曾是斯梅代雷沃市的支柱产业。根据2011年的人口普查数据，在斯梅代雷沃市6.6万居民中，约有5000人在该钢厂工作。②Sebastian Shukla and Oren Liebermann, “China’s Clout is Growing on the Edge of the EU, and the US is Worried,” CNN, September 14, 2019, https://edition.cnn.com/2019/09/14/europe/serbia-china-investment-intl/index.html,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由于经营不善、国际市场竞争等诸多原因，斯梅代雷沃钢厂连续亏损7年，处于破产边缘。河钢收购后仅仅数月，钢厂就启动了第二台高炉，将每月钢产量从原来的6万吨提高到12.9万吨，实现了扭亏为盈。斯梅代雷沃钢厂的起死回生不但让钢厂的5000多工人有了稳定的工作，更是带动了钢厂所在城市斯梅代雷沃市以及周边地区的整体发展，对塞尔维亚的经济发展也有提振信心的重要作用。塞尔维亚官员表示，河钢收购斯梅代雷沃钢厂可以使塞尔维亚的GDP增长4.5%左右。③“Ljajic: Steel Mill Contract Means 4.5 pct GDP Growth,” Serbia.com, April 18, 2016, https://www.serbia.com/ljajic-steel-mill-contract-means-4-5-pct-gdp-growth/,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该项目已经成为对塞尔维亚经济增长贡献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项目。④IIPE, “Serbia Economy Briefing: Chinese HBIS Group Biggest Serbian Exporter,” June, 2018, https://china-cee.eu/wp-content/uploads/2018/06/2018e630(5)Serbia.pdf,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

（三）连接中国与中东欧国家的桥梁

中东欧地处亚洲和欧洲的交接地带，是“一带一路”通往西欧的必由之路。冷战结束后，该地区越来越受到美国、欧盟、俄罗斯的重视。近年来，中东欧国家在对华关系方面受西方影响较大，域内国家中除了5个国家（包括塞尔维亚），均已加入欧盟。在中国—中东欧合作机制中，15个国家（包括立陶宛）均是北约成员国。随着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打压不断升级，域内国家在对华关系上也表现出一定的差异性。例如，立陶宛因为违反“一个中国”原则，导致中、立两国关系被降为代办级；黑山指责中国制造所谓的“债务陷阱”；罗马尼亚以国家安全为由撤销与中国企业达成的核电项目合同。因此，在该地区开展坚实的产能合作项目不仅有助于巩固中塞关系，而且在中东欧可以产生广泛的示范效应，维护对华有利的地缘政治环境。

虽然中塞钢铁合作意义重大，但在全球合作应对气候变化的大背景下，进一步深化钢铁合作的挑战也十分艰巨。因此，下文将对中塞钢铁合作项目的碳排放现状、内部和外部限制因素等进行分析。

二、中塞钢铁合作的碳排放现状

钢铁行业普遍被视为高耗能、高排放产业，二氧化碳排放量几乎是钢铁产量的两倍，钢铁行业二氧化碳排放约占全球排放的6%。①Zhiyuan Fan and Julio Friedmann, “Low-Carbon Production of Iron & Steel: Technology Options, Economic Assessment, and Policy,” March 8, 2021, https://www.energypolicy.columbia.edu/research/article/low-carbon-productioniron-steel-technology-options-economic-assessment-and-policy,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2018年，全球钢铁产量为18亿吨，相当于约排放33亿吨二氧化碳。②James Hall, “Cleaning Up the Steel Industry: Reducing CO2 Emissions with CCUS,” January 28, 2021,https://www.carbonclean.com/blog/steel-co2-emissions,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具体而言，一般采取净排放计算法估计复杂的钢铁企业碳排放，主要以企业边界内所有的化石燃料排放、工业生产过程排放以及企业净购入电力、净购入热力所隐含的碳排放之和，再扣除固碳产品隐含的排放。其中，化石燃料排放是主要的排放源。因此，分析某一钢铁企业的碳排放主要分析其产品结构、生产工艺、综合排放管理以及能源结构等。塞尔维亚的钢铁生产主要集中在塞钢。本文为了分析方便，以塞钢为例，将前三者作为公司内部因素，后者作为外部因素加以分析。

（一）塞钢低碳发展的内部约束

就产品结构而言。由于生产工艺问题，钢铁产品中的粗钢生产直接排放量最大。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塞钢的粗钢产能约为220万吨/年。其钢铁产品范围包括热轧和冷轧卷板、酸洗卷板和电解锡板。①Svetoslav Abrossimov, “HBIS Serbia Ramp-Up to Ease Flat Steel Supply,” June 15, 2021, https://eurometal.net/hbis-serbia-ramp-up-to-ease-flat-steel-supply/,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

就生产工艺而言，不同的钢铁生产工艺流程、碳排放存在较大差异。高炉长流程平均吨钢排放量2吨左右，而电炉短流程生产工艺流程平均吨钢排放量为0.6吨左右。在英国普瑞特（Primetals Technologies）公司负责更换的2号转炉于2020年11月初投产后，塞钢有两台高炉炼铁，然后在三炉转炉车间炼钢。虽然塞钢对技术改造进行大量投资，由于目前设备是高炉和转炉为主，尚未引入专家普遍建议的有助于碳减排的电炉。因此，生产工艺减碳的压力巨大。此外，河钢接管后的改造是在原有设备老化严重的前提下进行的，初期投资巨大，短期内再次转型升级的可能性较小。此外，2019年塞钢还拖欠塞尔维亚国有电力公司EPS公司3900万欧元的巨额电费。②Balkan Energy, “Country Report on Energy Business in Serbia,” December, 2020, p.12, https://balkanenergy.com/files/Country_report_on_energy_business_in_Serbia_April_2019.pdf, 访问 日期：2021年12月8日。在综合排放管理方面，目前尚无直接数据可以获取，本研究不做考量。

（二）塞钢低碳发展的外部约束

企业净购入电力和净购入热力很大程度上不受企业控制，往往受到企业所在地能源结构的巨大影响。2019年，塞尔维亚全国25.47%的能源需求由国内满足，74.53%来自从俄罗斯等国的进口。2019年，塞尔维亚的净能源进口依赖度为35.6%，而当年欧盟的平均水平为近58%。一个原因是塞尔维亚国内资源主要用于发电。2013年，塞尔维亚的净能源进口依赖度只有24%。③Balkan Energy, “Country Report on Energy Business in Serbia,” December, 2020, https://balkanenergy.com/files/Country_report_on_energy_business_in_Serbia_April_2019.pdf,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8日。塞尔维亚的能源结构以化石能源为主，由于国内煤炭储量丰富，能源生产高度依赖煤炭。在电力装机容量方面，火电占70%；在发电量方面，火电占60%，其余主要是水电。塞尔维亚国内能源部门碳排放较多。2019年，火电厂排放的二氧化碳超过了2730万吨。④Dina Đorđević, “New EU Tax that Affects Serbia – Citizens and Businesses Will Lose”, Center For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 of Serbia, March 25, 2021, https://www.cins.rs/en/new-eu-tax-that-affects-serbia-citizensand-businesses-will-lose/,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此外，在塞尔维亚的天然气消费中，有50%的天然气来自俄罗斯，虽然相比于欧盟70%的对外依存度，塞尔维亚的天然气进口依赖度并不高，但相比于2015年的20%，这个比例提高很快。①Balkan Energy, “Country Report on Energy Business in Serbia,” December, 2020, https://balkanenergy.com/files/Country_report_on_energy_business_in_Serbia_April_2019.pdf,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8日。另外，在能源最终消费中，2019年可再生能源的占比仅达到21.4%，②BankWatch Network, “The Energy Sector in Serbia,” https://bankwatch.org/beyond-coal/the-energysector-in-serbia,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而且能源供应勉强满足国内需求，在旱季水电不足的情况下，塞尔维亚还需从国外进口电力。

可见，由于内外部因素的约束，中塞钢铁合作项目将面临巨大的减排压力，这决定了减排的起点。项目所处的外部“双碳”政策和法规环境决定了项目的终点和最终减排难度。因此，有必要对塞尔维亚国内及主要贸易伙伴的最新“双碳”政策进行分析。

三、中塞钢铁合作面临的“双碳”环境

近年来，国际社会落实《巴黎协定》的步伐加快。各国纷纷将“双碳”作为落实《巴黎协定》的有效途径，陆续推出本国的“双碳”目标。塞尔维亚推出本国“双碳”目标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同时，各国“双碳”目标和措施存在不一致性，会造成产能的跨境转移，并且存在“碳泄漏”的可能。作为弥补措施，欧盟率先提出“碳关税”的构想，英国、美国等也在考虑效仿。在这种大背景下，中塞钢铁合作项目将受到塞尔维亚内部低碳政策和国际“双碳”环境的双重影响。

（一）塞尔维亚的低碳政策环境

虽然塞尔维亚积极回应国际和国内应对气候变化的呼声，但主要精力在抓住经济发展的机遇期方面，目前尚未出台明确的“双碳”时间表以及针对各部门的行动计划。不过，随着内外部压力的加大，塞尔维亚政府制定本国目标和行动计划的步伐将逐渐加快。

当然，塞尔维亚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也已经迈出了坚实的步伐。2021年3月，塞尔维亚议会通过了《气候变化法》，并计划依法建立温室气体减排体系，确保创造有利于应对气候变化的条件。基于该法律，塞尔维亚监测、报告和核实温室气体排放的系统将会生效，为塞尔维亚分配碳排放额度并引入全国范围的碳交易市场奠定了基础。该文件与钢铁行业相关的条款如下：塞尔维亚将在两年内通过为期十年的《低碳发展战略》和行动计划，其中包括适应气候变化的行动方案；批准向企业发放温室气体排放许可证；对监测、报告、核算人员进行认证；企业经营者要提供过去多个时间段的历史活动排放数据；基于企业历史排放数据，政府可以确定未来向各个企业免费分配的排放额度等。①Jelena Stankovic Lukic, “Serbia: The New Law on Climate Change for the Survival of the Living World,”April 16, 2021, CEE Legal Matters, https://ceelegalmatters.com/briefings/16624-serbia-the-new-law-on-climatechange-for-the-survival-of-the-living-world,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

可见，塞尔维亚的气候变化立法和行政规定还处在初期阶段，有待完善。目前，政府的当务之急是摸清全国各行业的排放情况，适时引入针对温室气体排放的法规。该国短期内尚不具备引入税费惩罚机制和碳交易的条件，具体的“双碳”时间表和行动计划更不必提。此外，塞尔维亚并没有对钢铁等具体行业提出明确的碳减排要求，这给在塞尔维亚的钢铁企业转型升级、并适应新法规提供了窗口期。然而，欧盟等主要贸易伙伴计划出台“双碳”政策，可能主要针对国内碳税体系不完善的国家，这必将对作为塞尔维亚主要创汇部门的钢铁行业造成影响。

（二）欧盟的“双碳”政策环境

对塞尔维亚影响最大的当属其最大贸易伙伴——欧盟。塞欧关系日益密切，塞尔维亚尚未正式加入欧盟。作为欧盟候选国，塞尔维亚希望在2025 年之前完成入盟进程。因此，加入欧盟是塞尔维亚内政外交的首要目标。相比于中国国内对欧盟的出口，塞尔维亚已经通过《稳定与联系协定》等相关文件，获得了商品和服务进入欧盟更加便利的条件，其工业产品和几乎所有农业产品可自由进入欧盟市场。②蒋小红：《中国企业在中东欧国家贸易和投资面临的欧盟法风险及应对——基于对塞尔维亚、匈牙利和波兰的考察》，载《欧亚经济》，2020年第2期，第102页。但是，河钢收购斯梅代雷沃钢厂之后，塞尔维亚对欧盟的钢铁出口量大幅增加，欧盟对塞尔维亚输欧钢铁产品已经提高警觉。根据欧洲钢铁协会的请求，欧盟于2016年7月曾经对塞尔维亚输欧钢铁产品进行过反倾销调查。虽然欧盟委员会在2017年10月裁定，河钢塞尔维亚公司不存在倾销行为，但在“双碳”背景下，再次遭到调查的可能性很大。

钢铁在塞尔维亚对外出口中占有重要分量。2019年，在塞尔维亚的出口产品中，钢铁排名第六位，其余排名靠前的机电产品和零部件都依赖钢铁作为原材料。2019年，塞尔维亚对欧盟的出口额达到近113亿欧元，占出口总额的近65%，并且过去几年一直在稳步增长。①EU in Serbia, “Serbian Producers Exporting Duty-free to the EU Since 2000,” https://europa.rs/trade/?lang=en,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在对欧出口方面，塞钢排名第二位。因此，对塞尔维亚这一重要的出口创汇行业来说，欧盟的“双碳”政策所产生的影响可想而知。②Global Edge, “Serbia: Trade Statistics,” January 31, 2021, https://globaledge.msu.edu/countries/serbia/tradestats,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

一直以来，欧盟在气候变化方面都是积极的领导力量，牢牢掌握着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的议程领导权。出于防止碳泄漏和保护欧盟企业的考量，欧盟率先引入了“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因为欧盟建模分析显示，实施更雄心勃勃的气候政策的国家或地区每减少10吨碳排放，世界其他地区的碳排放就会增加0.5—3吨。③Rédigé par William L’Heudé et al., “A 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 for the European Union,”https://www.tresor.economie.gouv.fr/Articles/2021/03/23/a-carbon-border-adjustment-mechanism-for-theeuropean-union,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欧盟的额外关税通常指向那些“二氧化碳排放量高于应有水平”的国家。这必将给欧盟的贸易伙伴带来不小的影响，对非欧盟但属于欧盟外围的国家影响更大。如果“碳边境调节机制”得以通过，直接影响最大的产品包括水泥、钢铁和石油。④Arne Holzhausen and Markus Zimmer, “European Climate Policy Goes Global,” October 14, 2020,https://www.eulerhermes.com/content/dam/onemarketing/ehndbx/eulerhermes_com/en_gl/erd/publications/pdf/2020_10_14_CarbonBorderTax.pdf,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其次，塞尔维亚的燃煤火电也会受到影响，间接影响工业部门。塞尔维亚国有电力公司（EPS）缺乏资金，无法利用自身营业收入支付环保费用，预计未来塞尔维亚政府面临提高居民电价或提高企业电价或两者都提高的难题。⑤Dina Đorđević, “New EU Tax that Affects Serbia – Citizens and Businesses Will Lose,” Center For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 of Serbia, March 25, 2021, https://www.cins.rs/en/new-eu-tax-that-affects-serbia-citizensand-businesses-will-lose/,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如果企业电价提高，会使钢铁行业雪上加霜。

（三）其他主要贸易伙伴的“双碳”政策

2020年，塞尔维亚产品的主要出口目的地除了欧盟（其中德国占13%，意大利占8.3%），还包括俄罗斯（占4.7%）、中东欧邻国（如波斯尼亚、罗马尼亚等）、英国（占1.7%）以及美国（占1.9%）和中国（占1.9%）等。①“Serbia Exports By Country,” Trading Economics, https://tradingeconomics.com/serbia/exports-bycountry,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由于大多数中东欧国家尚未制定明确的“双碳”政策，所以本节着重分析英国和美国的“双碳”政策。英国和美国正在考虑率先采取碳关税政策。

英国碳关税机制呼之欲出。为了保护本国产业的竞争力，防止“碳泄漏”，英国在考虑是否要实施碳边界关税。英国的碳交易市场于2021年5月20日开始运行，碳排放许可的价格已经高于欧洲同类交易的价格，这使得英国在防止“碳泄漏”方面面临更大的压力。②Rachel Morison and Anna Edwards, “U.K.Considers Carbon Border Tax to Protect Domestic Industry,”May 28, 2021,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1-05-28/u-k-considers-carbon-border-tax-to-protectdomestic-industry,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此外，约翰逊政府正面临来自资深保守党人士的压力，要求他引入碳边境税，以保护英国工业免受污染国家的廉价商品竞争。在英国和欧盟碳价格大幅上涨后，讨论变得更加紧迫。据此估计，英国版的边境碳关税很可能呼之欲出。③George Parker, Pilita Clark, David Sheppard and Mehreen Khan, “Tory Pressure Mounts for Cross-border Carbon Levy,” May 27, 2021, https://www.ft.com/content/514058ab-fd27-4318-82e0-dd5501356ebc, 访 问 日 期：2020年12月23日。2021年9月，英国环境审计委员会（EAC）对英国未来潜在的“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展开调研，分析在英国单方面引入调节机制或者与欧盟保持一致所带来的影响、风险和机会，在对证据进行审查后，委员会将向英国政府提出建议。④Adam Hedley, Jennifer Travers and Amber Davies, “UK Plans 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Reed Smith, October 19, 2021, https://www.ehslawinsights.com/2021/10/uk-plans-carbon-border-adjustmentmechanism/,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虽然英国版的调节机制的细节不得而知，但很有可能与欧盟类似，这也将给塞尔维亚钢铁出口增加困难。

美国碳关税机制可能影响更大。在欧盟提出“边境碳调节机制”之后，美国民主党议员随后也推出其构想的美国版碳关税的立法草案，试图对所谓减排力度不足的国家出口到美国的商品按照相应碳排放量征税。据估计，如果该方案得以通过，将直接影响美国12%（约2.3万亿美元）的进口。⑤Lisa Friedman, “Democrats Propose A Border Tax Based on Countries’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July 19, 2021, https://www.nytimes.com/2021/07/19/climate/democrats-border-carbon-tax.html,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

美国“边境碳调节机制”具有以下几个特点。首先，美国碳关税草案并未提及国际贸易规则，而是从美国自身利益出发，这与欧盟碳关税立法争取符合世界贸易组织规则的克制态度截然不同。若美国碳关税草案按照这一版通过并实施，可能对国际贸易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其次，美国碳关税机制可能比欧盟方案更激进。在征税产品、征收金额、征收期限和减免条件等方面，美国方案都明显地比欧盟方案更加严苛。该方案建议，美国碳关税方案应当在2024年1月1日起执行。与现行欧洲碳关税方案相比，美国的执行时间提前了两年。①于治国、姜喆：《简评美国碳关税立法草案》，2020年7月28日，http://www.zhonglun.com/Content/2021/07-28/1331191474.html，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再次，美国方案覆盖的产品范围更广，不仅纳入了化石能源及其衍生能源产品，还规定了“50%规则”，即把含有钢铁、铝（以及此后追加的其他产品）比例超过50%的其他产品都囊括在内。未来，随着碳排放数据的收集和完善，越来越多的产品可能被列入这一方案的适用范畴。

目前中东欧邻国除斯洛伐克有本国的“双碳”目标外，大部分不具备实施边境碳关税和措施的条件。俄罗斯也在考虑制定本国的碳关税，但预计需要12—18个月时间。②Darya Korsunskaya and Alexander Marrow, “Russia Considering Own Carbon Tax As EU Prepares One-Vedomosti,” September 23, 2021, https://www.nasdaq.com/articles/russia-considering-own-carbon-tax-as-euprepares-one-vedomosti-2021-09-23,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虽然塞尔维亚的钢铁出口短期内不会受到很大的负面影响，但随着欧盟、美国和英国加快制定碳排放政策，中长期影响在所难免。

四、“双碳”环境给中塞钢铁合作带来的挑战

“双碳”环境的变化将影响中塞钢铁合作项目的产品结构和财务状况，考验企业的适应和科研攻关能力，还会给项目所在城市乃至整个塞尔维亚带来一定的挑战。

（一）影响合作项目运营的财务状况

随着塞尔维亚不断完善气候变化相关立法、欧盟及其他重要贸易伙伴纷纷提出碳关税机制，企业不得不采取综合措施满足减排要求，这必然会增加企业的经济负担。首先，拟引进的碳捕集、利用和封存（CCUS）等低碳技术尚不成熟、成本不菲，而且需要一定的地质条件，引进技术和设备需要更多的资金。其次，企业在必要时需要减产甚至停产。减少粗钢产量即是其中一个见效最快的办法。然而，根据世界钢铁协会的数据，2020年塞尔维亚以38.9%的增长率成为粗钢产量的世界领先者，在2018年11个月期间生产了180万吨粗钢。①Vedran Obućina, “Incredible Rise of Serbian Steel Industry,” March 19, 2019, https://www.obserwatorfinansowy.pl/in-english/business/incredible-rise-of-serbian-steel-industry/,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因此，短期内快速减少某些产品的产量会影响企业收入。再次，企业被迫调整用能结构，提高能效并引入先进的综合能源管理经验。对于在天然气方面高度依赖进口的塞尔维亚，随着各行业纷纷采取这一权宜之计，天然气和氢能的价格上涨，企业负担也会进一步加重。

（二）考验合作项目企业的科研攻关能力

随着各国“双碳”目标出台和“碳边境调节机制”的引入，留给钢铁企业的选择并不多。从长远角度看，减产和临时调整产品结构、用能结构无法解决钢铁企业碳排放的根本问题，炼钢技术本身的改造升级势在必行，而这些调整除了增加成本外，也考验企业的科研攻关能力。以中国的宝武集团为例，从2015年开始进行低碳炼钢攻关，进行了大量投入。目前，宝武提出了极致能效、富氢碳循环高炉、氢基竖炉、近终形制造、冶金资源循环利用以及二氧化碳回收及利用等六项措施，构成碳中和冶金技术路线图。②《〈中国宝武碳中和行动方案〉发布》，中国宝武，2021年11月30日，https://i.xpaper.net/baowu/appnews/6538/40403/198651-1.shtml,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然而，很多技术还处于“具有潜力”阶段，有待进一步的实验攻关，距离实际应用还有一定差距。宝武的年产能大约1.1亿吨③《钢铁航母中国宝武年产钢突破1亿吨！中国钢企问鼎全球第一》，澎湃新闻，2020年12月23日，，科研实力雄厚，但面临的压力也是巨大的。对年产能220万吨的塞钢来说，科研部门面临的考验可想而知。

https://www.baidu.com/link?url=Ou65PhSSRw99YGH_15HOkLM2kH1ciVw-BjYf9Rv8E6FCKEY4j8OusRCn1Y hsb6YJIx4OnTY1l_9vTfAHnFo44eXx_b1F2azXoOiCB0vmSzW&wd=&eqid=aaa0c7740003fe9b0000000661c3f 0b1,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8日。

（三）影响上下游行业和地区的经济及社会发展

钢铁行业与上下游行业有着密切联系，其调整必将引起产业上下游的变革。使用废钢作为炼钢原料被认为是钢铁企业短期内取得节能减排效果的捷径之一。因此，对上游的废钢收集行业来说这是利好，而对铁矿石行业来说，在一定时间内是利空。此外，随着煤炭使用减少，上游的塞尔维亚煤矿企业会面临收入下降的风险。对下游而言，由于钢铁企业调整产品结构，并逐步将环境外部成本计入产品价格，会影响到汽车等制造业的利润及其产品价格。再者，企业进行节能改造和减产，势必对相关岗位的就业造成影响，可能造成结构性失业，直接影响钢厂雇佣大约5000名当地员工，而且间接影响高度依赖钢厂的家庭和社区。塞钢的任何困难都可能使该市的疫后复苏和振兴前景变得更加艰难。

（四）影响塞尔维亚的出口创汇和国际收支

2020年，在塞尔维亚全球出口中，钢铁行业贡献了6.497亿美元，占3.3%。塞尔维亚是内陆国家，出口目的地高度集中，按价值计算，89.2%的出口货物流向欧洲其他国家，6.1%销往亚洲。①OEC, “Historical Data,” https://oec.world/en/profile/country/srb,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塞钢是塞尔维亚第二大出口商，仅次于菲亚特汽车公司，对塞尔维亚创造外汇也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②Vedran Obućina, “Incredible Rise of Serbian Steel Industry,” March 19, 2019, https://www.obserwatorfinansowy.pl/in-english/business/incredible-rise-of-serbian-steel-industry/,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2019年前5个月，塞钢以出口额3.132亿欧元位列第一，其次是菲亚特汽车公司和Tigar公司。③Radomir Ralev, “HBIS Group is Serbia’s Biggest Exporter in Jan-May,” See News, June 8, 2019, https://seenews.com/news/hbis-group-is-serbias-biggest-exporter-in-jan-may-660801,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塞尔维亚出口钢铁数量大，目的地的相对集中，塞尔维亚国内电力结构具有“高碳性”，主要贸易伙伴的“边境碳调节机制”一旦付诸实施，势必对塞尔维亚产品出口和创汇造成负面影响，进而可能影响其国际收支和国际贸易。

当然，“双碳”环境在给中塞钢铁合作项目带来挑战的同时，也会带来机遇。例如，钢铁行业可为交通、汽车、建筑等行业的低碳发展提供原材料，该行业的低碳发展将带动上下游产业实现变革。

五、对深化中塞钢铁合作的建议

在“双碳”背景下，钢铁、水泥和铝业是首先受到影响的行业。作为中塞、中东欧产能合作的样板，中塞钢铁合作项目的成功转型将对中国钢铁行业以及中国企业海外低碳发展起到示范和带头作用。在此过程中，国家、企业和其他利益相关方需要调动各自资源，形成合力。

（一）企业层面

第一，努力改进工艺和调整产品结构。首先，企业应该清楚自身碳排放的“家底”，以此为基础制定符合企业实际的“双碳”目标。其次，应该积极调整原料和产品结构，减少高耗能、高排放的产品生产，减少碳含量高的原料使用。目前，不少国内钢铁企业纷纷减少粗钢生产，因为粗钢在各类产品当中排放最高。利用废钢替代铁矿石炼钢也应该作为可选方案之一，在不改变工艺流程情况下，可通过适当提高转炉废钢比，降低碳排放。铁钢之比平均每降低1%、即铁耗下降100千克/吨钢，碳排放下降164千克。①《钢铁企业如何参与碳交易？》，澎湃新闻，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4174171， 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但这需要有上游回收产业配合。再次，应该加强自主研发或引入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目前，很多具有减排潜力的工艺都未达到应用阶段，与其坐等引进成熟技术，不如强化对技术和管理流程的自主升级。例如，可以增加电炉钢的比例，减少不锈钢产能，研究氢气直接炼铁技术等符合自身实际的低碳炼钢工艺。

第二，努力调整用能结构，提高能效。企业需要结合当地实际，努力调整用能结构，减少煤电等高耗能、高碳排放能源的使用，逐步引入低碳或零碳电力和能源。钢铁生产对电能的需求较大，炼钢和冶金所用的电能是钢铁碳足迹的重要因素。例如，在我国能源消费产生的碳排放总量中，电力排放占比超过40%。②吴青：《考虑碳排放的我国矿业全要素生产率及其影响因素研究》，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博士论文，2017年，第55页。塞尔维亚总发电量的70%来自煤电，其余绝大多数来自水电。虽然塞尔维亚计划投入大量资金进行煤电机组改造，但预计其电力结构在短时间内仍将依赖煤电。同时，目前由于可再生能源部署的步伐相对缓慢，预计未来塞尔维亚清洁低碳电力将面临供不应求的局面，钢铁企业大量采用清洁替代的难度较大。塞尔维亚计划在2040年前将可再生能源在最终消费中的占比提高到40%，①Vladimir Spasić, “Serbia to Double Share of Renewable Energy, Reach 40% By 2040 – Minister,” Balkan Green Energy News, March 22, 2021, https://balkangreenenergynews.com/serbia-to-double-share-of-renewableenergy-reach-40-by-2040-minister/,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但这与欧盟国家还是存在差距的。同时，塞尔维亚缺乏天然气，预计到2025年，全国只有一个利用先进气电技术的电厂（燃气—蒸汽联合循环电厂）。塞尔维亚水电相对稳定，在2040年之前占总发电量的25%。②Energy Community, “A Carbon Pricing Design for the Energy Community Final Report,” January, 2021,www.energy-community.org, p51, 访问日期：2020年12月23日。因此，受制于塞尔维亚国内能源结构问题，中塞钢铁合作项目调整用能结构的空间较小。不过仍然可以通过增加水电使用、开发可再生能源自备电厂、提高能效等方式减少碳排放。

第三，努力利用外部低碳技术和绿色金融。钢铁生产过程必然产生碳排放，深度减排难度极大。首先，对于这些工艺和产品，应该积极引入碳捕集、利用和封存（CCUS）技术、装置和方法，减少钢铁生产全流程的外部性；采取有效措施，提升利用森林等来提高生态系统的固碳能力。其次，在钢铁产品全生命周期碳排放审计的基础上，应积极参与塞尔维亚及欧洲未来可能建立的碳交易市场交易，通过市场手段，购买减排额度。再次，应该充分利用欧盟和“一带一路”提供的绿色金融资源，引入外部资本，加快转型升级步伐。最后，充分调动自身低碳发展潜力，通过工业余热参与区域供暖、为电网提供灵活性等方式增加企业低碳业务收入，对冲自身无法削减的碳排放。

（二）国家层面

中塞钢铁项目合作在实现“双碳”目标方面所面临的挑战，并非单个企业或行业可以解决，还需要调动国家的力量和资源。两国政府可以在以下几个层面加强合作。

首先，合作建立“双碳”基础性机制。碳排放核算、碳交易、碳市场、碳配额、碳关税等相关机制是实现“双碳”目标的前提。目前，塞尔维亚处于为未来分派免费碳排放额度的准备阶段。中国全国碳市场于2021年7月16日启动上线交易以来，碳排放配额累计成交量1.4亿吨，①《生态环境部：全国碳市场碳排放配额累计成交量1.4亿吨》，新浪财经，2021年12月23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9909346383742988&wfr=spider&for=pc，访问日期：2021年12月23日。在碳排放核算和交易方面积累了初步经验。两国在机制建设方面有着共同的需求，加强合作不仅有利于塞尔维亚摸清碳排放“家底”，实现塞尔维亚和中国碳市场、欧盟市场以及可能出现的全球碳市场进行对接，而且有助于中国低碳标准走出国门，提升制度话语权。

其次，合作研究跨境碳转移和征税问题。国际贸易中存在碳转移和碳泄漏的可能性，究竟责任应该如何划分，谁应该为碳排放付费，边境碳关税是否违反世界贸易组织规则等，都是值得深入研究的经济和政治问题。中、塞两国在积极参与全球碳减排的同时，也应该在维护公平、公正的国际发展环境方面积极合作，通过开展联合研究，在碳关税等前沿领域争取主动权。

再次，积极引领应对气候变化的议程设置。在落实《巴黎协定》的进程中，在西方国家的主导之下，国际社会采取的解决方案显得有些狭隘。例如，在格拉斯哥气候大会上，就二氧化碳和甲烷气体减排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和时间表。在煤炭问题上，西方国家主张激进的“逐步淘汰煤炭”。这不仅未对发展中国家消除贫困和发展的诉求给予应有的考虑，有违转型的公正性原则，而且依靠以数学计算为基础的“中和”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温室气体累积排放导致全球变暖等问题。中、塞两国不应仅仅关注“双碳”，而且应该在更广泛的气候科学基础研究上共同努力，争取率先提出具有前瞻性的解决方案，努力打破发达国家在国际气候谈判和“双碳”领域的话语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