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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比较、道德视景、悲剧意识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批评体系的建构

2022-12-29董卉川赵艺佳

齐鲁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夏志清悲剧人性

董卉川 赵艺佳

(青岛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自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发表以来,海外汉学界、港台地区以及中国大陆都受到了其研究范式的“冲击”,夏志清已经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不可绕过的基点。“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专家、学者几乎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过这部著作的影响”[1]2。夏志清给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带来了“典范性的改变”,研究者“少有人能在另起炉灶前,不参照、辩难、或反思夏著的观点”[2]17-27。可以看到,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已经深深嵌入到现代文学研究格局之中。因而梳理、审视夏志清的批评体系有重要意义。本文将审视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的批评方法、批评话语与批评内蕴,以此立体建构出夏志清的批评体系。

一、细察与比较的交织

夏志清毕业于上海沪江大学英文系,后赴美在耶鲁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对欧美文学研究有极深的功底。这样的学术背景与知识结构,使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具有鲜明的个人色彩,他对于文本的选取、细节的体悟、作家的评判,无不是基于新批评的“文本细读”。夏志清自称:“我所用的批评标准,全以作品的文学价值为原则”,着意于“优美作品之发现和评审”(the discovery and appraisal of excellence)[3]XLVII。正 是在这种极具个人风格的评价中,夏志清构筑出属于自己的文学大厦。这种鲜明的个人著史的倾向,强烈的个人趣味与风格印记,一方面形成了小说史的独特风格,另一方面也招致了非议。在普实克看来,“夏志清缺乏任何国家的国民所必有的思想感情,同时表明他没有能力公正地评价文学在某个特定历史时期的功能和使命,也不能正确地理解并揭示文学的历史作用。……夏志清一再责难中国作家过于关注社会问题,不能创造出一种不为社会问题所束缚、不为社会正义而斗争的文学,事实上,他把这些视为新文学的普遍缺点。”[4]196-197很显然,相较于普实克对于中国左翼作家的深刻理解与同情,夏志清的态度偏向于调侃与讽刺。但对于他真正偏爱的作品,夏志清又不吝惜笔墨。例如对张天翼的评价,远远超出了中国大陆学者对张天翼的评价。

张天翼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并没有得到重视,而夏志清则将其拔擢至与沈从文、张爱玲、钱锺书、废名等人同等地位,改写了传统文学史“鲁郭茅巴老曹”的秩序格局。对张天翼的高度赞颂,显示出他的个人趣味、审美喜好以及细读的功力。

夏志清指出,现代小说家的优秀之处在于对生活“认真而清醒的检讨”[3]429,以怜悯和讽刺的态度对中国社会进行透视与批判。鲁迅、老舍、张天翼、钱锺书,都是讽刺传统的重要承续者,他们全是“着重讽刺和富有同情心或人道主义精神的写实主义者(satiric and humanitarian realists)”[3]481。

与一般文学史着重于《包氏父子》《华威先生》的分析不同,夏志清独具慧眼地发现了《砥柱》《春风》《善女人》等作品的杰出的艺术价值。在他看来,张天翼是一个“莎士比亚式的创造者”[3]181。他的讽刺,超越了宣传层次,达到了“讽刺人性卑贱和残忍的嘲弄效果”[3]181。《砥柱》中的黄静宜,是典型的“乡愿”式的腐儒,《中秋》也刻画了人的残忍与卑鄙。张天翼着意于“人性心理上的偏拗乖误,以及邪恶的倾向”[3]190:《春风》凸显了人的残忍与势利;《洋泾浜奇侠》则对以爱国逞私欲的名流权贵进行了穷形尽相的揭露。通过对文本的精细分析,夏志清指出,张天翼具有极高的语言天赋,他剔除了五四欧化白话平铺直叙、繁冗、不精确的缺点,以地道的方言表现各阶层习惯与风貌。严肃的道德感和丰溢的才华,使张天翼的创作具有了经典品相与大家气度[3]181。

夏志清称颂沈从文所自创的“牧歌式文体”与写实才华,“沈从文的文体和他的‘田园视景’是整体的,不可划分的,因为这两者同是一种高度智慧的表现,一种‘静候天机,物我同心’式创造力(negative capability)之产品。”[3]177。夏志清把文体风格与“田园视景”勾连在一起,并挖掘背后的东方式智慧,最后落点到写实的才华,短短的一段叙述中蕴含着多层次的分析视角,同时诉诸于诗意的语言,堪称文学史写作的典范。这种兼具优美与深度的品评,不仅有传统文学批评的灵气与风度,更具有现代理论视野的洞见。

夏志清在行文论述中,时时表现出一种比较文学的视野、一种世界文学的眼光。这种视野的获得,自然与他接受的英美文学的训练有关。信手拈来的比较,显示出他宏阔的视野与扎实的学养。比如谈到讽刺小说,他会随手列出斯威夫特、本·琼生、赫胥黎、奥威尔等作家与中国作家相比较。在夏志清看来,鲁迅由于持有温情主义,对于底层劳动人民持有一种道德上的同情,因此不能成为一个全然的讽刺家,而张天翼则要冷静得多。张天翼对一切人都一视同仁,予以道德的讽刺与人性的批判。比较的视野拓宽了阅读者对于中国现代文学成就的认知,同时也体现出鲜明的读者意识。因为《中国现代小说史》原著为英文,且受到洛克菲勒基金的资助,主要面向美国大学生和海外汉学家,也因此,非加上比较的视野不可。若一味强调中国传统,读者将不知所云,一旦嵌入西方文学的体系,并加以比照,外国读者对于中国文学的成就有了一种参照性的理解。文本细察与比较视野的融入,使夏志清的文学批评既有坚实的文本支撑,又有宏阔的世界眼光,也使《中国现代小说史》具备了长久的学术生命力。

二、道德视景的展开

作为一个坚定的人文主义者,夏志清的文学批评坚持普遍人性观点,要求作品切实表现“人生真相”,以强烈的道德感为时代重塑人的形象,重整人心与社会。这种对于道德的强调,主要来源于“19、20世纪西方文学所强调的‘人性’、人的心理内涵、意识深度以及道德伦理视野”[5]34-39。

在王德威看来,夏志清的“大传统”是以“普遍的人性及不朽的杰作为立论基点”[2]17-27的。这句简短的点评带出了夏志清文学史观的两个重要向度:人性的关注与典律的品评。这两个向度与利维斯的观念既有融合之处,也得益于中国文学传统的滋养。有学者指出,夏志清的道德视景(moral vision)或曰道德批评有三方面的精神资源。一方面是利维斯提倡的道德意涵,一方面是阿诺德等人对于文学的道德责任的关注,另一方面则是新批评的学术训练[6]43-50。此外,夏志清的这种对于道德的强烈关注与中国古代文学的载道传统密切相关。原道、宗经、征圣的文学思想贯穿中国古代文学的发展,而对于道德议题的深切关注,也塑成了“道德文章”的美学品质。

道德批评从伦理角度切入作品分析,将善恶冲突作为文学的本质体现,注重从道德角度对作品进行观照,突出道德的优越性,尤其重视作品的教育功能、感化力量,强调作品的社会影响,以正心救世为旨归。《中国现代小说史》强调善恶冲突观念,与新批评派关系紧密。夏志清以“道德细查”“非功利化”的主题处理所合成的道德叙事关怀,与利维斯的“道德关怀”“非个人化”“有致融合”三个批评标准呈环环相扣之势[6]43-50。在布鲁克斯看来,文学处理特定道德题材,但却不必拘泥于传道或说教。因而,夏志清摒弃了道德的说教,探讨作家在道德哲学层面的反应与建构。他认为,伟大的小说,除了在人物刻画上的用心,最重要的是每一个世界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道德问题”和七情六欲。相比之下,传统中国文学中,多数作家“道德感迟钝,缺乏风格与抱负”[3]434,而只有少数优秀的作家凭着性格和对道德问题的关注,创造出独异的文学世界。

夏志清以郁达夫、沈从文、老舍、巴金等人的创作为切片,剖析现代小说的道德问题。郁达夫的作品常常被认为是颓废的,然而夏志清却另辟蹊径,从其道德方面进行考量。比如:《沉沦》中“我”不时流露出的道德羞耻心,正是由于叙事者强大的道德感在作祟;《春风沉醉的晚上》中,正直善良真诚、乐于助人的陈二妹,《迟桂花》里冰清玉洁的翁莲击退了“我”肮脏的欲望;《过去》中的“我”对三妹的侵犯欲望被三妹的泪水浇熄,最终回归道德的怀抱。在夏志清看来,郁达夫作品中的颓废气息只是一种掩护,而道德的纯净才是郁达夫小说的真正鹄的。如果说郁达夫小说的道德感隐藏在浪子的假面之下,那么沈从文则直接歌颂人性的神圣面相,精心构筑爱与美的人性希腊小庙。夏志清指出,沈从文密切关注现代人的处境。除了小兽一般的纯美女子,饱经沧桑的老人也是沈从文赞颂的对象。他们不动声色地接受了人类的苦难,表现出人性的端庄、高贵与尊严,亦是人性的闪光。同时,通过文本细读,夏志清发现在《骆驼祥子》中,老舍也表现出“惊人的道德眼光和心理深度”[3]158,通过虎妞与祥子之间紧张关系的描写,展现出赤裸裸的“人生经验的狂暴可怖”[3]158。《四世同堂》则被夏志清认为是盲目乐观和不真实的,充满了狭隘的爱国主义、因果报应,作品沦为干枯无味的道德说教,而非文本内在逻辑的发展。这一评论不难见出夏志清对于作品道德主题和处理深度的重视。此外,巴金的《秋》比起《家》《春》有所发展,不再单纯地将“封建制度”看做一切罪恶的源泉,而是看到人的本性之恶,将社会批判推进至人性批判。因此,《秋》升华为一出道德剧。夏志清还高度赞颂了《寒夜》的道德深度。《寒夜》中的汪文宣是个柔顺的小人物,坚忍无私,却在妻子与母亲的争夺撕扯中逐步走向崩溃。“寒夜”不仅是中国黑暗绝望时代的象征,同时也是一出精妙的道德剧,它展示出普通人在两难的道德困境中所做出的无奈的挣扎与无望的沉痛。

在所有作家中,夏志清十分推崇张爱玲对于道德问题的解剖。在夏志清看来,张爱玲笔下是一个变动不居的现代社会,一切可靠的事物都如云烟消散,永恒不变的是自私的人性,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同情。张爱玲的道德意识并不比其他作家弱,她只是戳破了道德的假面,揭示血淋淋的人生真相。尽管她毫不留情地嘲弄展示人的自私,但她对于普通人的缺点,总是有极大的同情与容忍,“她深深知道人总是人,一切虚张声势的姿态总归无用”[3]355。张爱玲笔下的小人物故事充满了苍凉的悲哀,使得人对于道德问题加以思索。夏志清以《秧歌》和《赤地之恋》为例,探寻张爱玲以人性的眼光审视人们如何为保存爱心和忠诚而进行的挣扎。《秧歌》中,金根一直与妹妹相濡以沫,倾尽全力照顾妹妹,然而当哥哥金根因为抢粮受伤需要躲藏时,妹妹却出于自私将哥哥拒之门外,不敢收留哥哥;《赤地之恋》崔平与战友赵楚一直情同手足,在战场上为彼此赴汤蹈火。然而“三反”运动中,崔平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好友。但这个出卖并没有给他换来安全,最终他与赵楚“同归于尽”。

文学是人学,文学始终关注的是人性善恶冲突与人的终极精神,因而夏志清的道德批评观具有别样的深度。在他看来,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等西方作家“借用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来衬托出永远耐人寻味的道德问题”[3]XLII。中国现代小说大半都写得太浅露:“没有对人心作深一层的发掘”,缺乏对于人心具有“道德意味”的深刻体察[3]XLII。中国现代作家过度推崇工具理性,醉心于现实问题的解决,对于“形而上”问题探究缺乏动力,因此缺失了对人性的穿透力与历史的深度。这种透辟的分析,揭示出中国现代文学的症结,至今能照见出夏志清锐利的学术锋芒。

三、悲剧意识的内蕴建构

在夏志清看来,中国现代作家的作品主要吸收了西方写实主义与现实主义的传统,主要精神资源涵盖了狄更斯、屠格涅夫、托尔斯泰、莫泊桑、左拉、罗曼·罗兰、契诃夫、高尔基等作家的作品。中国作家主要汲取的是知识上的同情、道德上的认可,对于小说技巧的钻研往往不重视。亨利·詹姆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福楼拜等在中国现代作家中少有回音。唯美主义、象征主义等现代主义流派也只是作为一个小小的支流在若干作家的作品里闪现,占据主流的文学思潮仍然是现实主义。尽管夏志清肯定了中国现代小说中的理性精神与儒家理性主义的传统,但同时指出,正是这种崇实传统,给现代文学带来了限制,这种限制不仅在于心理描写的缺乏,更在于缺乏悲剧精神。

悲剧是文学的恒久母题,悲剧展示了人不可避免的缺陷,“我们本身就是悲剧,是已经写成和尚未写成的悲剧中最令人震惊的悲剧”[7]246。悲剧既带来失败与毁灭,同时也指向超越与新生。在与悲剧的对抗中个体表现出高度的智慧、勇气与精神的自觉,个体的自由得以实现。人的有限性与欲望无限性的冲突,是人类的悲剧之源。悲剧精神是作品悲剧性的本质显现。悲剧精神是悲剧叙事的核心,而这种精神的内蕴,虽然古今有所变迁,但最根本的还是人处于苦难境遇中所激发的反抗与超越的精神,尽管最终的失败、灭亡无法避免,但这种反抗与超越却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所在,在这个过程中,人的精神和意志得到发展,人实现并超越了自身,提升了生命境界。“没有超越就没有悲剧。即便在对神祗和命运的无望抗争中的抵抗至死,也是超越的一种举动:它是朝向人类内在固有本质的运动,在遭逢毁灭时,他就会懂得这个本质是他与生俱来的。”[8]26作为一种整体性的心灵感受和精神把握,悲剧意识是人类在对自我存在意义的探寻、命运的思考中产生的。人不仅与外在世界处于对立之中,同时也与内在世界产生对立。人类渴望战胜却无法战胜外在世界与内在世界,注定了人类永远无法摆脱悲剧性。

我们不妨具体来看一下夏志清对于中国现代小说中富有悲剧精神和悲剧意蕴的作品的分析。

首先,夏志清对中国现代小说的社会悲剧意蕴进行了深刻揭示。夏志清细致剖析了《骆驼祥子》对于人类经验的残暴、可怖。祥子的堕落之路谱写了一曲社会悲剧的挽歌。祥子的失败,正是黑暗社会中个人没有出路的绝佳象征。他原有的志业、心劲全都消退了,在挣扎中逐步变成一个末路鬼,再没有振奋的希望。偷走骆驼是祥子堕落的开始,虎妞的引诱是祥子堕落的加速,而小福子的死将他推向无望的深渊。如果说祥子的毁灭是被迫的,那么线子嫂的罪恶则有一半出于个人的意愿。夏志清揭示了吴组缃的《樊家铺》呈现出的罕见的“高度悲剧气氛”[3]247。线子嫂对母亲的仇恨充满了一种非道德的张力,凸显出对伦理的空前挑战。在传统伦理道德中,杀母是难以想象的重罪和恶行。父子关系乃五伦之本,而线子嫂却为了夫妇之伦毁灭“天伦”,这种震撼是具有充分的悲剧因素的。母亲虽然贪财吝啬,但不至死,然而线子嫂却清醒地杀掉了母亲,这正是黑暗社会下人性畸变导致的恶果。同样的,夏志清还发现了沈从文《长河》无处不在的悲剧感。保安队长看上了美丽的夭夭,等待夭夭的命运是可以预见的惶惶悲剧。乡村美德被破坏,沾染了虚伪、势利以及罪恶,这样的世界,是一个必然溃败的世界,在这样的社会中,美的东西注定无法长久。

其次,夏志清细察了中国现代小说中对人性悲剧的苍凉展演。在夏志清看来,张爱玲深刻完美地展现了“大悲”——“对于人生热情的荒谬与无聊的一种非个人的深刻悲哀”[3]338。张爱玲一方面有乔叟式的享受人生的胸襟,同时在观察人生处境与人性秘密的时候又是老辣的、带有悲剧感的。她的悲剧观是契诃夫式的,在一刹那间小说人物跳出自我,审视自己的空虚。夏志清指出,《金锁记》描写出道德的恐怖。曹七巧戴着黄金的枷,劈伤了别人,也劈杀了自己的人性。她成为只为自己考虑、计算欲望的奴隶,一生被浪费在无意义之中。作品中所流露的这种震撼人心的悲剧性力量,无疑让作品变得伟大。尤其是曹七巧与女儿长安的冲突,最能显出悲剧的力量。旧家庭制度带来“道德的破产,人性的完全丧失”[3]348,正是小说悲之所在。《茉莉香片》中,聂传庆的无能与狂暴,更昭示出人性的恐怖。聂传庆的生活是不幸的,他要反抗家庭,却徒有姿态,以伤害他人来获得灵魂与尊严的支撑,成为“绣在屏风上的鸟”,便是他无处可逃的命运。夏志清对于张爱玲小说人性悲剧的剖析,细致入微、惊心动魄而又令人伤怀,从中不难嗅出夏志清所抱有的一种悲剧的人生观。

再次,夏志清阐发了中国现代小说对存在悲剧的深入探寻。夏志清敏锐地发现了《围城》所建构的存在悲剧,这是人生最根本的悲剧——人与人之间的不可沟通。人的孤独,人恒常陷入自造的困境与束缚之中,是“陷于绝境下的普通人,徒劳于寻找解脱或者依附的永恒的戏剧”[3]377。方鸿渐正是这样摇摆于寻找与失去的两极,永远寻求精神依附,而在找到之后,又重新陷入困境。而“围城”这一意象,也成为了文学史上的经典:一切解脱或依附都是“围城”,“围城”即是存在,人生就是处在无尽的围城困境之中。在此意义上,夏志清认为“《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能亦是最伟大的一部。”[3]380

对于中国现代小说悲剧特质的关注,不管是对社会悲剧、人性悲剧还是存在悲剧的深度解剖,都彰显出了夏志清的深度、学术眼光与学术趣味。这种批判与分析,对于今天的“底层写作”有借鉴意义,不少作品沉溺于悲剧的堆积,表层的苦难描绘淹没了立体的个人,“底层”的人取代了“人”在底层,对外在苦难环境的渲染超出了对人性的描摹,这也是为何很多写悲惨世界的作品并不能留下震撼心灵的力量,也遑论塑造令人深刻的人物。

四、结语

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自20世纪70年代传入大陆以来,给中国现代文学界带来了范式转换与更新,呈现出独特的文学史观与著史风格。夏志清受惠于新批评,他深入文本内部进行细察,勾画出历史与文本的细腻肌理,通过比较的批评方法,给予中国现代作家以重新定位;而道德视景的批评视野,彰显出夏志清的中国古典文学的精神资源;悲剧意识的批评内蕴和最终指向,构建出夏志清独特的批评体系。

夏志清以世界文学的视野审读中国现代文学,嗟叹中国现代文学成就不高的背后,实际也反映了他“感时忧国”的心态,这与夏志清本人的经历、学养、趣味、抱负等都密切相关,也与他所处的历史语境相关。他的洞见,除了个人的原因,也是历史的产物。他的小说史见证了“离散及漂流(diaspora)的年代里,知识分子与作家的共同命运;历史的残暴不可避免的改变了文学以及文学批评的经验”[2]17-27。不妨说,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不仅是关于中国现代作家的研究,更是关于自我灵魂的一份勘探报告。这条轨道无限向外延伸,最终却通向心灵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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