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华人视域中义和团的兴起
——以《叻报》①为中心的考察(1899-1900)
2022-12-28张立朋赵澄宇
张立朋 赵澄宇
(1.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2.中国人民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2)
民教冲突(排外)是义和团运动最显著的特征,也是其兴起的直接原因。自巨野教案后,国际社会对山东的局势就较为关注。有关此时期报纸对义和团运动的报道,国内相关的研究已有很多。但利用域外报刊来研究当时中国之外的地区对义和团的报道及其相关态度的作品,目前学界则相对较少③。1899年以来,《叻报》对山东的局势和义和团④攻击教会的事件皆有相对及时的报道。本文拟利用《叻报》在1899-1900年间对义和团运动的报道来分析当时的东南亚华人对义和团的态度及其内在立场。
一、《叻报》对义和团的初次报道
周锡瑞指出,巨野教案从根本上影响了中国的历史进程,列强开始在中国争夺租借地,并由此引发了“瓜分狂潮”[1]118-119,而巨野教案的处理方式则又吸引了大量的民众入教。此后,德国对山东的入侵与渗透进一步加深,在山东甚至会残杀无辜。对此,《叻报》给予了相应的关注与报道。“济南官场函云,德兵占沂州府,每日出外搜杀土匪,欲以威胁百姓,无辜被害者不可胜计……沂州府各属绅士赴省具禀毓中丞,告以百姓受害悲惨情形纷纷不绝,毓中丞决意主战密奏。”[2]6-7
在此背景下,民教冲突无可置疑的会更加剧烈。“山东南境日前有德国人三名在诸城县相近地方被无赖多人殴辱,其受伤最重者为矿师克罗地。君系由德国制造公司派出履勘该处矿务,行至莒州地方,即天主教司铎斯登实君驻扎处……”,该文后面详细介绍了克罗地等人遇袭的过程,并在其逃脱后给青岛县署施压缉拿嫌犯[3]9。“沂州府来函,前月初十日郯城又有闹教之案,神父从房后逃命郯城及兰山南方以距沂州府城二十里,此地方少有耶稣教多系天主教。郯邑兹事之先沂州所属之地已有两百教友家被抢,十八处堂会毁坏。今年正月兰山境内板西崖又杀天主教友四人,十五日晚沂州府门贴匿名贴言,不多日要毁坏此处天主堂。此大抵震嚇神父,然亦可见人心不善。”[4]7此期间的《叻报》有关此类报道还有多处,不再罗列,当地民众滋扰教堂和教民在此时基本已成常态。
由此可见,巨野教案后的民教冲突之剧,德国对山东地方的入侵使传教士和教民有了实际上的倚靠,教权在逐渐攀升,而教民依靠其身份的特殊性蛮横无理,甚至鱼肉乡民。19世纪末的华北旱灾频仍,民众常年处在一个资源匮乏、温饱无法满足的情境之中。基督教的特殊存在使其在资源匮乏的环境中占有相对的优势,这就使其加剧了当地原有的普遍性竞争暴力,而民教冲突则是其竞争下的基本反应⑤。10月23日,《叻报》就刊登了一则因教民不守规矩,仗势欺人而导致民教之间的紧张局势,“山东曹、兖二府天主教中人颇有不守教规者,倚势欺人,乡里侧目。闻今日大刀会誓与教友为难,多方逼迫,蠢动可虑。又烟台美领事得山东济宁州电言,曹州土匪逼迫教友日甚一日,恐酿巨祸。”[5]7同日同版,还刊登了山东德州的民教冲突事件[6]7。
从时间上来看,《叻报》对山东地区义和团的第一次报道其实是相对较晚的,直到1899年的9月18日才有了第一次的明确提及,不过,当时《叻报》是将大刀会和红拳作为报道主题,其言:“近日,山东大刀会、红拳等会匪俞复明目张胆,仇视教民,蠢蠢欲动云。”[7]6
10月18日《叻报》载,“山东来信云,前月该处土人滋扰,今更甚于昔时。西人屋宇被土人恐吓亦已震动,该两县令亦甚惶惶,该处领事已电达山东,中丞调兵弹压,现虽未有动静,惟时势岌岌可危,不久必有兹闹。”[8]7
11月6日《叻报》载,“山东嘉祥县天主教民被大刀会掳去,勒赎者不一而足。前时大刀会之人虽横,而耶稣教在济宁州一带甚平安,近则竟有擒耶稣教民勒赎之事。教民辩之曰,吾乃耶稣教。彼曰,时至今日,固不暇分天主教耶稣教矣;但有银钱,便可无事。”[9]7
在11月8日的报道中,《叻报》首次提及“义和拳”,并把义和拳当作一种信仰群体,一个宗教组织:
“北省友人来函云,直隶河间地方教民日多动辄滋事。七日间该府所属景州西南乡离城七八十里处有义和拳教与教民为难,彼此聚集多人,几至酿成巨祸。幸州官得信尚早,亲赴该处弹压,始各解散。日前闻与景州交界故城县境之大白庄,又被匪人焚去天主堂三间,不知此案将如何了结。查义和拳教即白莲教之支流,其教亦习拳术,有邪法相传,能避炮子或以刀划石即粉碎,再念咒语,石能复合,惟穿红色衣服人能破其邪。嘉庆年间,那文毅公曾奏请禁止,并于十三年间曾奉上谕查禁。今则群以义和拳为义民,不肯严加管束,推严其故,实由往年山东冠县十八团滋事后,该拳教中人专与教民为难,教民间有欺压平民,因此日深月久,平民积怨既深,遂忘拳教为邪术而群相附和,蔓延滋长,日甚一日。官吏因其动辄牵涉外人,每每曲为掩饰,希图化有为无,而不知本在应禁之列。即上台自督抚以下亦未能洞悉原委、从严承办,恐羽翼既成而一发不可收拾也。”[10]7
从上文我们可以得知几个信息,首先义和团被认为是一个宗教组织,而且上承白莲教,拥有邪法。其次拳民是由冠县十八村飞地发展而来,由于官方未能及时查禁,而使其势力逐渐壮大。最后的“一发不可收拾”也不幸一语成谶。总之,起初《叻报》对义和拳的认识是基本正确并符合史实的,至于义和拳起源于白莲教也应是受劳乃宣《义和拳教门源流考》的影响所致。劳乃宣在其年谱中写到,“义和拳教门者,白莲教之支流也,其源出于八卦教之离卦教。”,其后也提到冠县义和拳的活动和嘉庆年间那文毅的奏疏[11]416,与上文《叻报》基本一致,也应为参考刊布后的官方文件所报道。
义和团被当做宗教组织在西方汉学的研究中较为盛行,田海即在研究传统中国的宗教文化与暴力中对义和团的“邪法”与暴力的宗教性进行了分析[12]23-25。此时《叻报》对义和团的报道基本都是大刀会、拳匪等骚扰西人,寻衅滋事的低级的民教冲突,还未到闹出人命的程度。《叻报》对义和团的认识基本是从国内的文章、报刊和官方文案获取而来,劳乃宣的《义和拳教门源流考》即可证明这点。但总体而言,此时义和团的活动还未引起 《叻报》足够的重视。
二、《叻报》对义和团正式出现及运动扩展的关注
1899年10月以朱红灯为首的森罗殿战斗是义和团运动开始的代表性事件,此次战斗后,山东的反教势力开始逐渐地聚集到一起,并将各地的队伍普遍改称为“义和团”,此也导致了毓贤被免,袁世凯入驻山东开始强力镇压义和团。《叻报》写道,“匪徒朱红灯在山东平原县起事,号‘义和团’,据称其法能避枪炮,由是为所惑者甚众,专与教民作对,九月间东抚派首府及带兵官袁世敦率兵往剿,不料朱匪脱逃,徒死良民无数。前月十二日朱匪又聚二千众往禹城、茌平一带焚毁天主教堂,又自济南至德州二百余里到处皆设义和团会,民心颇为惊惶,德州官府虽出示安民而终未能安静。闻当袁慰帅入京陛见,时有指令拨兵三营前赴山东弹压,由姜桂有总兵带往,不日即当启程。”[13]7
紧接着,“山东大刀会匪以高唐州、茌平等处为最,动辄劫人勒赎。该处道员因毓中丞饬令不准任意杀人,故未能得手。并闻已将头目二人拘获,本拟即行斩决示众,嗣因该匪羽党甚多,一经枭示,恐生大变,故尚羁禁。又闻临清州有大刀会匪五六百人突至州署,请给旗帜,准其杀害耶稣天主各教民,并焚毁各教堂,否则决不干休等语。州尹以兵力不足,只得允许。又闻临清州官兵与该匪开战两次并无败云。又闻各地方官均商劝各教民勿在山东行教恐致遭害故也。”[14]7
“北京信息云山东又有闹教之事,美国、法国耶稣教堂十数处已被匪徒焚毁,现在中国政府竟若积薪遇火,极易着烧,所谓保护皆不足凭,势必酿成大事。前德人尝言,山东全省皆其权力所及。倘法人此次派兵前往山东,则德当如之何其可哉?抑或引为己责,自行派兵进剿匪党,俾免他国雄兵入境耶!”[15]6
此后《叻报》又两次转载和截取外文报纸和国内报纸对大刀会、义和团的报道,对义和团的整体情况进行了分析。1900年1月22日《叻报》节译《徐家汇汇报》所刊登的某主教对大刀会闹教的介绍,文章指出了去岁九月以来大刀会闹教的详情及因政府放任不管、效率低下而导致匪徒进一步泛滥的情形,“各处刀匪闹教,因东抚毓中丞仇教心炽,匪人遂有恃无恐,大张红白旗,上书:保清灭洋,及帅字大旗;请为弹压,则覆以教民自惹之,祸理所应尔。茌平东北、禹城西南。丁家寺大刀会首系一僧人,十月初四日此僧将苗家庄教民十六家并洋式教堂一所放火烧毁,并重伤教民王修,几至殒命。初六日仕城正东刘家集教民两家,王官屯教民三家,长清郑家营教民七家,朱庄教民
两家均被此僧率领刀匪抢劫。初七日将长清郑家营教民七家教堂一所烧毁,又以仕平民家藏匿教民,公然纵火,章邱十字口等处,咸阻挠行教。”接着写道因县署不敢插手介入,而致教民被刀匪肆无忌惮的骚扰抢劫的具体情况,“主教致书县署,县主杨大令……各州县所称相同,何怪刀匪日肆横行,各教民纷纷来堂哭诉。十月初七日,茌平梁庄八家、王香炉庄两家均被抢。初八日,姚姓张景墨张官屯更被抢十六家,计茌平张庄洋式教堂价逾万金。数日前教民三百余名口,尽数逃出。”因抚宪的应付了事和缓慢行动,刀匪活动进一步扩大猖獗,“先是九月初五、初六等日平原杠子李庄等处刀匪啸聚千余名,蒋邑尊亲临查勘,被匪开枪击退,轰弊官役数名,伤多名。”此处的蒋邑尊是指当时的平原县令蒋楷,蒋楷受挫后,无奈只能向省府求援,此后济南知府卢昌诒与省派袁世敦统帅军队来此镇压。“至此,抚宪始知有碍,委济南府卢太守带兵前往。”此后,双方则爆发了森罗殿战斗,“十四日匪首朱红灯、王之邦递书请战⑥,旋即倾巢而出,轰弊官兵二十余名,伤三十余名。”“莘县刘曰清、刘玉清、刘义清、刘寅清与子侄思南、维南等纠集刀匪两百余名,立红白旗四杆,大书‘保清灭洋’,将梨园等庄于贵等教民二十五家抢劫并用刀背击伤刘怀邻之妻及弟妹……”,紧接着又写道后续拳民多种的伤害教民之行为[16]7-8。此文对1899年九月以来的茌平、平原、莘县等地的拳民活动以及双方爆发冲突的森罗殿战斗都有或详或略的叙述,虽然文章着重描写了拳民对教民和官兵的攻击,忽略了官兵对拳民的滥杀和教民对平民的欺压,也带有一定的情感色彩,毕竟其作者是教士,但其叙述也基本符合事实及事件的发展脉络,其间还提到陈德和抓捕了6个村民(拳民),而因受贿五百两银而被罢免安抚拳民之事,也符合史实。
如果上文还带有“男女老幼哭号,足令铁人下泪”等较强的情感因素,则《叻报》于1900年2月13日的报道则基本是新闻信息的平铺直叙,向读者总结了自去岁四月以来义和团闹教活动的具体情况:
山东义和团闹教也,一星之火,几至燎原。先是光绪己亥夏四月长清匪首朱红灯潜在恩、平二县立会,即向所谓红灯罩、金钟罩、铁布衫、大刀会者,旋即起事于冠县,易名曰柳林拳;后因官兵围剿遁走恩、平,更换名目谓之:义和拳,今则又称为义和团矣。其诱人也每谓会中符咒种种灵念可避刀枪,久之俞传俞远,俞远俞妄,谓并炮火而亦不畏矣。愚者信之、智者笑之,其迫害教民也,以逐西教士为第一义,伪称奉太后懿旨,故受其蛊惑者日益众[17]7。
文章首先说明了义和团此团体名称的来历和演变过程,并阐明义和团所尊崇的咒语和灵念邪法等集会方式,并依靠此法的传播来吸引会众和扩大声名。紧接着写到七八月间天主教和新教都受到拳民骚扰的情形,而毓贤也因总署和外人领事的压力而不得不应付镇压:
七八月之间,千百成群,依势作威,而天主教民适逢其怒,被抢数十村,其时耶稣教尚无恙也。至中秋节前数日,匪焰更炽,于是不论天主教、耶稣教,既是教民,即不免遭惨害。八月十三日,平原县境东路口耶稣教民两家被抢,邻近之李卢庄、刘王庄以及看水诸村教民亦岌岌可危。是时恩县李大令维諴、德州宋刺史森荫遣人至庞庄保护美国教士。而平原县令蒋楷所收教士呈词堆积如山,无瑕批阅。迨教士电至驻津美领事转达东抚,毓中丞派百夫长朱君镜蓉带兵百余名前往弹压。匪徒见官兵至,即匿迹销声。蒋大令遂以地方安靖并无匪徒禀报,朱君亦整顿而回[17]7。
起初的拳民闹教只是针对天主教民,因为平原等县地区的天主教严重干预诉讼,引起了民众的不满和怨恨。拳民还因此拜访庞庄的新教徒们,想让外国牧师们相信,他们只是针对天主教[1]240。但是后来新教徒也不可避免的卷入了义和团的反基督教运动。作者在文中也表明了此点。因毓贤的仇外心理,此时对义和团的“镇压”只是敷衍了事,到了九月,拳民运动真正的扩大起来:
九月初七日,匪首邀集拳匪千余人盘踞平原县境杠子李庄,大书特书曰:天下义和拳、兴清灭洋。公然以平原人王子容,恩县人孙治泰、朱逢明列名;或云逢明,即朱红灯,未知是否。既而蒋大令率众掩捕,大败而回,从此旗帜飘扬皆兴清灭洋之字矣。九月十二日,匪首朱红灯率党七百余人劫李卢庄耶稣教民,十三家财物尽失。蒋大令观此情形不知如何,忽以良民抗漕不完劫牢反狱为词,向抚辕禀报。中丞急檄济南府卢太守昌诒、某营袁统领世敦、抚標统领张君振铎及朱君镜蓉带马步队七百余名至平原相机办理。及至始知实系匪徒闹教,并无抗粮劫狱情形。九月十三日,匪众欲渡赵王河而西至恩县庞庄,毁平耶稣教堂据为巢穴。李大令得信,密遣人扼守渡口要隘,又力请教士暂避其锋,教士甚德之。十四日,匪与官兵遇于河东森罗殿,是时官兵约三百余名……官兵本无战心,虽有火枪,未备子药,于是被匪所败。
在《叻报》看来,森罗殿战斗在义和团运动的发展中具有重要意义,此后,“义和团”一词正式出现,兴清灭洋也成了其明确的标志与方向,“洋”的具体含义也从“洋教”扩大到总体上反对洋人和洋人的东西[1]250-251。而森罗殿战斗后,官府并没有采取有力的措施去镇压义和团,毋庸置疑,他们接下来会进行更大规模的反教运动。
迨蒋大令革职,袁统领获罪,匪徒闻之洋洋自得,从此恣行闹教,势益猖狂。先惟肇祸于恩、平,后竟遍布禹城、茌平等处,且蔓延至直隶枣强、景州、衡水、武邑、冀州。美教士爰书电相属,归其过于中丞,美使更告之总署,中丞因而离任,廷旨简袁慰帅继之。然刻尚扰扰纷纷未识将来作何结果也[17]7。
作者在最后交代了森罗殿战斗后的各方情形,美使告状总署,毓贤离任,袁世凯继任东抚,而义和团则继续发展。但是袁世凯的到来,其强硬镇压的态度则使山东境内的义和团渐归平静[18]353-362。
毓贤由于剿匪决策的失误而引起列强的不满,1899年12月6日,清廷宣布将毓贤免职,任命袁世凯署理山东巡抚;12月26日,袁世凯率领天津小站的新建陆军赴任济南。但就在袁世凯赴任的4天后,山东就发生了“卜克斯事件”。
三、“卜克斯事件”及燎原之势的形成
卜克斯是英国安立甘会驻山东平阴的传教士,他于1899年12月30日被拳民所抓,并于31日被杀,此事件引起英国人的强烈愤怒。《叻报》于此写道“津门来信云,在山东萍乡地方某英教士白洛克司君被匪人杀害之,后即由山东抚台袁世凯致书于英公使,谓该匪等不日即可擒获,严刑正法。并闻皇太后亦致一哀嗣,于该公使深谢保护不周之咎。”但此时的在京大臣对此却有不同之态度,“至于在京大员亦皆谓英教士此次被害其实皆由外人之故,据云情愿山东全省尽失之,不愿有一外人在彼云。”[19]6此言论虽然过激,也不能代表在京大部分大臣的立场,但其可以证明部分京官群体有极端的排外倾向。在此案的后续处理上,《叻报》简译了《北华捷报》的一则消息,对此有所说明,“……白洛克司君被害一案,兹闻已将该案中正凶两名同时正法,至于其同案各犯,亦皆各加刑治矣。”[20]7
面对拳民的攻击,教民不再只依赖官府,也开始寻求自我保护。《叻报》写到,“济南……韩家庄共有十六余户,尽系天主教会中人,惟内有一家离众独立。而教会人等恐大刀会匪攻击,遂以荆棘为寨,以冀护守,其邻庄之人亦乐意帮助,且备洋枪及火药。”袁世凯也曾于此上奏,武城、禹城、平阴等县的教民均有快枪多杆,武城的十二里庄甚至有大炮多尊,借以自卫(袁世凯的本意是防范教民储备军火,并希望海关严查军火进口)[21]60。在后来拳民的攻击中,先进的枪炮确给予其重创,“后大刀会匪果到,即与之交战,该会匪被打死者二十三人,受伤者七十人,而天主教友□死一人。”在战斗地点的附近有官方军队驻扎,但就此大规模的冲突却视而不见,“距二里之遥有抚標营袖手旁观,后问其何故不来助战,彼答谓上宪不准云。”[22]6由此可见,《叻报》认为义和团的扩大与官方的漠视和纵容不无关系,尤其是军队的散漫和镇压的随意性,再加上毓贤政策的失误和其排外的本性,最终贻误了扑灭义和团的最好时机。
1900年3月20日,《叻报》在头版社论处刊发了《论山东义和拳匪徒肇乱事》,这是《叻报》第一次在社论处专门讨论义和团。社论的前半部分重新简单梳理了1899年下半年义和团的活动以及袁世凯署理东抚的前后情形,此不赘述,文章的后半部分则把拳匪发展至今的责任半数归于毓贤。首先,作者认为责任不在袁世凯,而在事先的防范,即毓贤及其僚属之责,“以袁慰庭侍郎之素娴韬略,原不难立奏凯歌,然与其动众兴师揆灭于事后,何如防微杜渐剪除于事前。此吾所以不能不畏东省大吏责也。” 第二,在于毓贤的用人不当,“且更有不可恕者……为中丞者,宜如何慎选贤能,畀以兵柄,俾得驰往劝导民教,藉以相安,乃漫以刚愎自用之袁军门掌握兵权,统帅而往,非但不能使民教相安于无事,反以意气之故当场击毙平民二百余人。以致绅士义愤难伸,联合大刀会、义和拳匪人激成变故。衡以知人善任之义,中丞能辞其咎乎?”在镇压义和团的选人方面,袁世敦非但没有达到预期,反而给乱中添乱,火上浇油,而其首要责任则在于毓贤的任命与放纵。在袁世敦肇祸之后,毓贤也没有及时地弹劾处理袁世敦,以补救时局,反而任事态随意恶化,放任不管,“中丞自宜将袁军门檄至抚辕,治以鲁莽从事之罪,甚或奏之皇上,斩首市曹,为已死之两百余人谢。何中丞竟不出此,而坐令善良之民激而生变乎!”此外,作者还认为毓贤的保守与才识俱欠也是导致如此后果的重要原因,“中丞本为当今守旧之尤,去年在东抚任内曾以弓矢为我朝法度,令各营军士尽废枪炮,仍习弓矢。”此举被《叻报》倍加嘲笑,“如中丞者,其才其识竟妇人、孺子、仆隶、厮养之不如。”虽然毓贤才识俱欠,但却因其所依托的朝中势力深厚而安然无恙,由此也可看出朝廷内部保守势力的强大。此上种种使作者认为,“东省拳匪之祸则固自中丞启之矣。拳匪固足戮,中丞殆亦分一半之咎乎。”[23]1
经过森罗殿等几次大的战斗后,平原、恩县、茌平等地区的义和团基本被肃平,1900年前后,山东的义和团活动逐渐趋于平静,但此后直隶与天津的义和团则开始发展起来。前已提到,1899年八九月间,河间、景州、故城等地就有拳民与教民为难,但此时的情形还只是零星出现,但1900年后,山东的义和团运动则大部分转向了直隶与天津。
“天津来信云,义和团匪……起自山东,蔓延直隶,借口与教会为难,恣行劫掠。其始土棍朱红灯等以拳棒教愚民……自今秋迤冬焚毁教堂七八处,杀毙教民十数人,劫夺教户数十家。迨朱红灯等伏诛,东抚毓大中丞去任,上命袁慰庭侍郎代之……又闻直隶河间府除献县大教堂外,其余被毁甚多,刻下匪徒已窜至天津府之沧州静海矣。噫!国步艰难,强邻日逼,而教案之多又较历年为甚。予外人以口实,贻军父之隐忧。彼乱匪之肉其足食耶!”[24]7
此报道简要说明了义和团起源于山东,又蔓延至直隶、天津,最后,感叹在国情步维艰的同时,众多教案又使其雪上加霜。
在4月20日的报道中,《叻报》转引了《徐家汇汇报》有关义和团在直隶南部境内的活动轨迹的文章,报道中写到,义和团在河北故城、献县、深州、景州等县焚毁教堂、报复教民、抢夺钱财、到处逃窜,有时甚至杀害教民,致使民众感叹道,“纷纷扰扰不知何时能平定也!”[25]6-7义和团的运动轨迹大致是从鲁西、冀东南逐渐向北发展的,团匪在河间、深州的南部继续向北推进。4月26日,《叻报》报道了河间北部任邱等县的情形,“近日河间府属任邱等县境内,某某诸村落,复聚众至千余人,大抵童子居十之八九,壮丁居十之一二。□符啸聚声势汹汹,县主某大令闻之,立饬地保协同兵役前往弹压,无如匪众势盛,欲禁无由。”[26]6
之后,义和团继续向北蔓延至保定地区,并在保定附近发生严重冲突,“……保定府教士悉离保定府南境约五十英里地方,教民与义和团匪党大战云云,嗣经总理衙门亦得该处地方官来电略同。兹因是晚复得某教士来函详示一切,据称是役匪党约有两千余人,幸居民早有所闻,一切火器悉经严备。是日自上午八点钟战至下午三点钟,匪党受伤不计外死者约有六七十人,教民仅一死六伤。匪等见势不□,是以奔逃。”[27]6保定至北京的铁路沿线也布满了团民,并和教会发生激烈冲突,“昨得寓京西友消息谓,在保定府至京师一带路上,近有义和团匪与教会为难,伤毙三十余人,沿途并被焚毁房屋多处云云。”[28]7
至此,直隶与京津的义和团运动基本已成一片燎原之势,“京都来信云,义和拳匪现在直隶各处其势甚炽,较前更为猖獗……京师之拳匪现在更聚集无数,势已岌岌可危,是以美国驻京使臣特调炮艇一艘驶赴大沽口。”[28]7待朝廷收抚诏书下至,义和团运动即将全面爆发。
四、余论
从上述可看出,《叻报》对义和团的报道基本上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起初都认为义和团与普通的闹教无异,这与国内《新闻报》[29]13《中外日报》[30]18-19等报刊的认识基本一致,和其他地方的民教冲突在性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在随后的发展中《叻报》逐渐认识到了这场冲突规模的不断扩大,对多方都造成了困扰,而且在评论中也对山东巡抚毓贤加以谴责,认为其要承担主要责任。因此在这方面,《叻报》作为一个“远观者”,有着较正确的认识,待到冲突全面爆发后,《叻报》对时局的分析与态度,会更加具有可参考性。
柯文在其著作《历史三调》中,其在第三部分“作为神话的义和团”讨论了义和团在新文化运动、五卅运动和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时人以不同的态度、不同的关注点、不同的结论来给世纪之交的义和团分析定位。究其原因,是因为不同时代的人有其特有的背景和矛盾,因此各个时期的知识精英们从符合自身及所处时代利益和需要的角度扬弃义和团的各种特点来为当世所服务,这就是义和团一直被神话化的根本原因[31]229-242。其实在以往有关义和团的部分研究中,由于不可逆因素的存在,被“神话化”的义和团研究也确有存在。以当时经历此事件的南洋报刊为基础,其报道或许可从另一面展现出当时义和团运动的起源与过程,也可以窥见其时南洋的精英阶层对义和团运动的认知与态度。
此外,陶飞亚教授还指出,义和团运动不仅仅是一个中国的社会运动,也是一个关涉多国的国际事件;其并不只属于中国,同时也关涉世界[32]10。因此,通过整理和分析身处南洋新加坡的报刊对义和团的报道,也可以丰富当下义和团研究的史料与视角。
注:
① 《叻报》(Lat Pau)于1881年12月10日创办于新加坡,停刊于1932年3月31日,历时半个世纪之久。《叻报》现存于新加坡国立大学图书馆,但其初创时期的报刊已经遗失,目前所存最早的一张是1887年8月19日出版的,列1724号,1932年3月31日为最后一期,列14781号,也就是一共出版了14781期。在此期间,《叻报》一直以日报的形式出现,每周出版六期,周末休刊一期,春节等重大节日也会放假休刊。《叻报》一名的由来出自于“石叻”,新加坡华人俗称新加坡为“石叻”,由马来语Selat(海峡之意)转译而来。《叻报》刊登的内容,除社论外,还刊登清廷谕旨、公文、奏折,以及南洋各地殖民征服的报告。中国的新闻来源,多采自上海、香港的报章,欧美电讯以及海外通讯网的稿件。甲午战后,《叻报》的注意力开始转向中国国内,对中国问题和中国政局发表见解,表明立场,影响社会舆论。《叻报》的立场一直都奉清廷为正朔,维护清朝的正统地位。1907年后清廷的新闻不再占据要闻的位置,被转入附张的背面,至1911年后完全消失。在此期间,《叻报》对中国时局问题,尤其是重大政治事件的报道非常详细,从中可以一窥南洋华人知识精英对时局问题的看法与建议和对清廷的立场与态度。据此我们可以发现,《叻报》并非完全像前人研究所说的持保守立场、维护清朝的统治,其更类似于开明士大夫的身份,承认中国落后于西方,主张通过各领域的改革、通商进而强国、富民,使中国跟上世界发展的脚步。而其对重大政治事件(例如庚子事变)的看法及其所提出的处理方式,很多都可被视为真知灼见,具有非常积极的作用。
②“天南”乃“天之南”的意思,为古代的地理学名称,用作统称地处中国以南的土地。80年前,华人通常把新加坡名为“石叻”,而将东南亚称作“天南”或“南洋”。1911年辛亥革命后,“南洋”进而取代了旧称“天南”。1898年邱菽园在新加坡所创办的《天南新报》的名称即由此而来。可参见陈蒙鹤著,胡兴荣译:《早期新加坡华文报章与华人社会》,广东科技出版社,2008年,第64页。
③ 例如,李炜:《论义和团运动时期日本态度的变迁——以日本报刊舆论为中心》,《东岳论丛》,2013年第7期。
④ 起初《叻报》对大刀会、神拳、义和拳、义和团等名称并没有很细致的区分,为行文方便本文一般称义和拳或义和团。
⑤ 相关论述可见 [德]狄德满:《华北的暴力与恐慌:义和团运动前夕基督教传播和社会冲突》,崔华杰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53-202页。
⑥ 周锡瑞指出是袁世敦把信理解成了“战书”,而向拳民开了火。详见周锡瑞:《义和团运动的起源》,第2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