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背景下沙特王国的女权探究
2022-12-28李国强
李国强
(华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1)
2017年9月沙特公立学校开始为女生开设体育课程,2018年1月沙特政府首次允许女性前往体育场观看足球比赛,2018年5月女性最终获得了驾驶权,2019年8月沙特内阁颁布新法令,允许21岁以上的沙特女性公民申请护照、自由旅行,近年来沙特政府数次打破惯例,派女性代表参加国际体育赛事……除此之外,女性其他方面的权利状况也有了很大改善,沙特王国女性的权利问题再次成为一个热点。沙特王国女性的权利状况一直落后于世界其他地区,与其他中东国家相比也有很大差距。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紧密相关,沙特依托石油资源迅速取得巨大的经济成就,缘何女性的权利状况长期停滞不前?当下女性权利状况的变动又是何种原因?
一、传统社会中的女性状况
相较于现代社会,沙特王国传统社会中女性的社会地位较低,政治权利较少,而且受到家庭和社会的诸多限制。传统社会中女性的研究可分为家庭和社会两个层面:从家庭层面看,女性的权利缺失严重;从社会层面看,女性的人身自由受到诸多限制。
(一)女性家庭层面的权利缺失严重
沙特传统社会允许多妻制度,一名男子至多可以娶四名妻子。不少学者指出了多妻制度的危害,穆巴拉克(Mobaraki)和锁德菲尔德(Söderfeldt)认为,“多妻制度会对家庭成员的身体和心理健康产生不良的影响,多妻制度下的女性会存在较高比例的心理问题,她们在家庭关系、婚姻关系和生活满意度方面存在着较多问题,多妻制下的孩子很多是问题少年且学业欠佳。”(1)A. E. H. Mobaraki and B. Söderfeldt, “Gender Inequity in Saudi Arabia and Its Role in Public Health,” Eastern Mediterranean Health Journal, Vol.16, No.1 (Jan. 2010), p.116.也有学者指出,多妻制度与伊斯兰教的根本精神不符,力图从根本上否定多妻制度。斯法·姆探戈(Sifa Mtango)就认为,“沙利亚法允许男性穆斯林至多娶四名妻子,这有很大的争议性,因为这是对《古兰经》的误解。先知穆罕默德说能够保证公平对待他的妻子的前提下,一个男人可以娶四名妻子。然而公平地对待他的妻子是不可能的,这就意味着一个男子不能同时拥有多名妻子。”(2)Sifa Mtango, “A State of Oppression? 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Asia-Pacific Journal on Human Rights and the Law, Vol.5, No.1, 2004, p.60.
传统社会的女性在婚姻家庭方面处于弱势地位,她们没有婚姻自由,结婚对象由其男性亲属指定,属于包办婚姻。然而国际社会对沙特王国婚姻制度的批评更多集中于女性的离婚方面,在此方面更能体现女性权利的缺失。在沙特王国的传统社会中,男女双方离婚的自主权有别,“性别不平等的另外一个表现是男子只要简单地说上三次‘我要同你离婚’便可以休掉他的妻子,丈夫并不需要给出休妻的理由。但是如果一名女子要同她的丈夫离婚,这需要一个漫长的法律周期,而且有时候也不能奏效,妻子需要提供离婚的充分理由。”(3)Sifa Mtango, “A State of Oppression? 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p.62.
从根本上说来,传统的沙特社会是一个男性主导的社会,女性从属于男性,这在家庭方面表现为严格的男性家长制度,具体体现为男性对女性的监护人角色。“在部落习俗的环境下,妇女由男性监护人监护。这些监护人为女性的父亲、兄弟或是丈夫,监护人有监护女子的权利和义务,”(4)Abdullah Abdul Elah Ali Sallam and Murray Hunter, “Where Is Saudi Arabia Society Heading,” Contemporary Readings in Law and Social Justice, Vol.5, No.2, 2013, p.147.“沙特法律规定未婚的女性受其父亲的监护,结了婚的女性受她丈夫的监护,离异的女性受她儿子的监护。”(5)A. E. H. Mobaraki and B. Söderfeldt, “Gender Inequity in Saudi Arabia and Its Role in Public Health,” p.115.监护人制度为男性损害女性的利益提供了依据和口实,深受国际社会的批评,“监护人制度的影响非常大,人权观察组织认为它是阻碍沙特女性获得自由权利的最主要障碍。”(6)Tom Throneburg Butler, “The Times: Are They A-Changin’? Saudi Law Finally Addresses Domestic Violence with Its Regulation on Protection from Abuse,” Lowa law Review, Vol.100, No.3 (Mar. 2007), p.1242.监护人制度实质上赋予了男性支配女性的权利,“如果一个男性成员认为其家族中女性的行为给家族带来了耻辱,为了消除耻辱,男性就会对女性进行惩罚,社会上存在很多监护人滥用私刑的事件,”(7)Abdullah Abdul Elah Ali Sallam and Murray Hunter, “Where Is Saudi Arabia Society Heading,” pp.147-148.而这些事件往往得不到公正解决,“(被调查者中)尽管有18.5%女性受到过暴力伤害,她们中仅有6.5%将真实情况报告给卫生保健部门。”(8)H.M. Eldoseri, K.A. Tufts, Q. Zhang and J.N. Fish, “Adverse Health Effects of Spousal Violence among Women Attending Saudi Arabian Primary Health-Care Clinics,” Eastern Mediterranean Health Journal, Vol.20, No.11 (May 2014), p.717.
(二)女性社会层面的人身自由受到诸多限制
沙特王国传统社会习俗要求女性外出需穿戴罩衣并佩戴面纱,“在男女混合的公共领域,妇女穿着罩衣,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9)Amélie Le Renard, “Young Urban Saudi Women’s Transgressions of Official Rules and the Production of A New Social Group,” Middle East Journal, Vol.9, No.3 (Fall 2013), p.112.当下学者对女性面纱的佩戴意见不一,有的学者认为佩戴面纱是传统社会对女性的束缚,斯法·姆探戈(Sifa Mtango)就认为,“沙特政府要求妇女用罩衣和面纱去遮蔽她们的身体,这项严苛的规定并不是来自沙利亚法,但是这些做法却被标榜为伊斯兰教的内容。宗教警察严格监督女性的穿着打扮,对于男性违背《古兰经》的做法……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10)Sifa Mtango, “A State of Oppression? 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p.53.相反,有的学者将罩衣视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符号,认为是抵御西方文化影响的象征,艾米丽·雷纳德(Amélie Le Renard)就认为“我们也不能将沙特境内罩衣的流行仅仅视为传统服饰的复兴,在很多地区,这是一个新的现象,是一种基于伊斯兰教的国民身份的象征。”(11)Amélie Le Renard, “Only For Women: Women, the State, and Reform in Saudi Arabia,” Middle East Journal, Vol.62, No.4 (Autumn 2008), p.616.也有学者将面纱的佩戴同当下贫富差距现象结合起来,赋予了面纱新的社会功能,约翰·博恩曼(John Borneman)就认为,“面纱的功能就像制服,它能创造公平的条件并且能够消除外部的歧视……尤其能够避免中东国家对女性的严厉限制。”(12)John Borneman, “Veiling and Women’s Intelligibility,” Lo Cardozo Law Review, Vol.30, No.6, 2009, p.2752.面纱是阿拉伯社会特有的一种服饰,是传统文化的象征,带有传统的因素,但却不必然是保守的象征。尽管学者对沙特王国面纱的佩戴存在着争议,然而毫无疑问,强制性地要求穿戴面纱某种程度上是对自由的束缚。
传统社会中女性的行动自由受到诸多限制,“一个女人的职责便是待在家中照顾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而且社会普遍认为,即使这项工作做好了女性也不能干其他的事情。”(13)Sifa Mtango, “A State of Oppression? 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p.57.女性的出行自由受到很多限制,女性不被准许驾车便是其表现之一,“尽管沙特并没有禁止女性开车的正式法律,宗教警察会拦下开车的女性并将她们带回警察局,直到男性亲属将她们接回。”(14)James Wynbrandt, A Brief History of Saudi Arabia, New York: InfoBase Publishing, 2004, p.253.沙特政府不允许女性开车的原因在于“开车需要女性摘下她们的面纱并且露出她们身体的一部分,还在于她们需要同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性乘坐同一辆交通工具,这将会导致不好事情的发生……对很多人来说,女人开车是屈从于西方文化的象征。”(15)Sifa Mtango, “A State of Oppression? 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p.60.禁止女性驾车的规定不仅是对女性人身自由的限制,也是对女性工作机会的剥夺,直接损害国民劳动力“沙特化”的政策,(16)“沙特化”是沙特政府于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提出的一项劳动力政策。鉴于80年代以来沙特石油经济增速缓慢,严重依赖外来劳动力带来很多问题,例如财政外流、外来文化的影响等,对外来人口的依赖也造成本国民众就业困难。沙特政府提出劳动力沙特化的政策,其目标是用本国人口替代外来人口,措施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加强教育和培训,增强本国劳动力的就业;二是限制外来劳动力的涌入,并逐步减少沙特国内的外来劳动力。沙特化政策的提出仅仅取得了部分成功,直至今天沙特国内仍然存在大量的外来劳动人口。“这就使得沙特女性不可能接受那些远离其居住地的工作机会,其结果是非沙特籍的女性工作者不会轻易地被沙特女性取代。”(17)A. E. H. Mobaraki and B. Söderfeldt, “Gender Inequity in Saudi Arabia and Its Role in Public Health,” p.116.
女性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的另外一个表现是其广受诟病的性别隔离制度,“沙特社会存在一种精心规划的性别隔离制度,小孩子年龄到了七岁的时候,就会按照其性别被划分到不同的社会。法律规定,一切公共设施(像餐馆和交通设施)都会实行隔离制度。这种性别的隔离还意味着男女所享受到的社会服务是不同的,这就会损害女性的利益。”(18)Sifa Mtango, “A State of Oppression? 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p.56.性别隔离制度直接影响到了本国银行业、服务业等行业的发展,“银行在很长的时间内受这个问题的困扰,因为在银行大厅中,很难避免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为了减少肢体接触,女性减少了去银行的次数……这减少了去银行的人口的数量,也减少了银行的利润。”(19)Sayed Zamberi Ahmad, “Evidence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Women Entrepreneurs in the Kingdom of Saudi Arabi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Gender and Entrepreneurship, Vol.3, No.2, 2011, p.136.性别隔离制度也增加了女性就业的困难,“在一定程度上,性别隔离会增加经济成本。因为这个原因,女性的工作机会非常少。”(20)Shahnaz Hamid, “Social-Economic Background of Saudi Society and Its Impact on the Financial Sector,” Journal of Global Business Issues, Vol.9, No.9 (Aug. 2014), p.268.政府要求企业主为女性职员提供一个独立的工作区域,其带来的麻烦和额外支出让那些私营企业主望而却步。
二、近年来女性权利地位的变动
沙特王国女性的权利和地位状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经济的发展带动了沙特社会的现代化变革,女性的权利状况也发生了一些改变。虽然幅度不大,但沙特王国女性的权利地位状况已经呈现出改善的趋向。女性的权利状况有了很多变化,表现为女性家庭地位的变动、社会对女性束缚的减弱、女性政治权利的增加等。
(一)女性获得了一定的家庭事务的参与权
女性权利状况的变化首先表现为女性家庭地位的变动,女性在家庭中取得了一定程度的话语权,其人身安全越来越有保障。例如婚姻方面,在沙特传统的婚姻观念中,父亲有权决定女儿的婚姻,这种婚姻是一种父权制下的包办婚姻。然而“现在女性的婚姻变得更加灵活了,一些女子开始参与到她们的婚姻中去。”(21)Sifa Mtango, “A State of Oppression? 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p.62.因为法律制度的缺乏,沙特传统社会中的男性对女性存在很多暴力事件,近年来这一状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为了消除家庭暴力,沙特政府专门出台了很多法令。早在2000年沙特政府便通过的《禁止对妇女进行任何形式歧视的法令》,“这项法令禁止对妇女进行性别歧视,并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促进男女的平等。”(22)Sifa Mtango, “A State of Oppression? 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pp.50-51.同年8月23日,沙特王国加入了《国际保护妇女权利协议》,该协议要求“沙特政府要消除在身体、心理和性别方面对妇女的暴力伤害,这些伤害都是伊斯兰教所禁止的”。(23)Natalia Truszkowska, “Irreligious Police-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Harvard International Review, Vol.23, No.2 (Summer 2001), p.11.2013年8月2日,沙特史无前例地通过了一项保护妇女权益的法律,“在此之前,沙特法律从未提及过家庭暴力,与此相关的案件也从没有被报道过,更没有诉诸法律,”(24)Tom Throneburg Butler, “The Times: Are They A-Changin’? Saudi Law Finally Addresses Domestic Violence with Its Regulation on Protection from Abuse,” pp.1243-1244.这项法律将家庭暴力定义为违法行为并施以严厉的处罚。
女性权利状况的变化不仅表现为女性家庭事务参与程度的增长,还表现为家庭对女性束缚的减弱,其中最明显的变化是监护人制度的松动。监护人制度一直被认为是造成女性问题的主因,也被认为是导致家庭暴力的原因之一。近年来沙特政府试图改变此种状况,“尽管沙特当前仍然保留着监护人制度,2009年政府宣布将最终结束监护人制度。”(25)Tom Throneburg Butler, “The Times: Are They A-Changin’? Saudi Law Finally Addresses Domestic Violence with Its Regulation on Protection from Abuse,” pp.1243-1244.在女性工作方面,政府也力图削弱监护人制度的影响,“2017年4月,萨拉曼国王发布了一条政府行政令。该法令认为,不能因为女性没有获得男性监护人的同意,政府就可以剥夺女性进入政府部门工作的权利。同年2月,政府允许女性在没有得到其丈夫或其他男性亲属的同意下,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商业公司。”(26)Gordon Platt, “Saudi Arabia’s Female Drivers to Speed Growth,” Global Finance, April 11, 2018.当前,男性监护人制度呈现不断弱化的趋势,“沙特社会活动家着手废除监护人制度,近年来监护人制度不断弱化。”(27)Stephen Kalin, “Saudi Women Gear up for New Freedom as Driving Ban Ends,” Reuters, June 23, 2018.
(二)沙特社会对女性的人身控制逐步松弛
虽然女性的服装还是传统的罩衣和面纱,但是罩衣和面纱的款式都有些许的改变,“尽管最高乌莱玛会议要求女性穿戴从头到脚遮蔽身体的罩衣,但是年轻的女性却穿戴仅仅遮蔽肩部以下的罩衣……一些女性尤其是一些十几岁的青少年,虽然穿戴面纱,但是却佩戴头饰,还有一些女性用重彩画眼影。”(28)Amélie Le Renard, “Young Urban Saudi Women’s Transgressions of Official Rules and the Production of a New Social Group,” p.115.有关机构对女性佩戴面纱的监管越来越松弛,“现在对女性不佩戴面纱的处罚是非常轻微的,宗教警察只会对他们进行一些训斥。”(29)Amélie Le Renard, “Young Urban Saudi Women’s Transgressions of Official Rules and the Production of a New Social Group,” pp.117-118.
传统社会下的女性不能驾驶汽车,近年来这种状况也有所改变,“在那些比较宽松的乡村地区,女性实际上可以驾车……王国中有很多女性为驾驶的合法化而斗争,”(30)Abdullah Abdul Elah Ali Sallam and Murray Hunter, “Where Is Saudi Arabia Society Heading,” pp.148-149.经过不懈努力,沙特女性最终获得了驾驶的自由,当前沙特政府已经将女性驾驶合法化,“2017年9月,沙特首次赋予女性以汽车驾驶权,允许女性从次年6月起驾车。”(31)杨舒怡:《堪称“一个里程碑”!沙特石油巨头任命女高管》,新华网,2018-05-01,http://m.news.cn/world/2018-05/01/c_129862513.htm随着沙特政府对女性驾照的解禁,渴望开车的女性人数不断增加,“卡塔尔TNS调查机构的一项调查数据表明,82%的沙特女性希望获得驾照,中东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认为2020年沙特女性驾驶员的数量将达到300万。”(32)Gordon Platt, “Saudi Arabia’s Female Drivers to Speed Growth,” Global Finance, April 11, 2018.
性别隔离制度严重挤压着女性的活动空间。鉴于性别隔离给经济发展带来的一系列障碍,很多有识之士要求变革甚至废除性别隔离制度,“沙特大学中有很多职员都在海外拿到研究生学位,还有些人在其他伊斯兰国家(像埃及、叙利亚、阿尔及利亚)学习过。对这些人来说,由于他们曾经在男女混合的环境中生活过,他们接受了性别平等的观念并愿意在男女混合的区域里工作。”(33)Andrys Onsman, “It is Better to Light a Candle than to Ban the Darkness: Government Led Academic Development in Saudi Arabia Universities,” Higher Education, Vol.62 (Oct. 2011), p.524.不仅社会开明人士反对性别隔离,宗教界对于这一问题的态度也并不完全统一,“劝善惩恶委员会的谢赫艾哈迈德·哈米迪(Sheik Ahmed al Ghamdi)反对性别隔离制度,宗教界在公共混同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哈米迪和其他的一些宗教人士认为伊斯兰教允许性别混同。”(34)Andrys Onsman, “It is Better to Light a Candle than to Ban the Darkness: Government Led Academic Development in Saudi Arabia Universities,” p.525.尽管沙特现在仍然延续着性别隔离制度,然而女性的工作和活动的区域却在不断扩大,“在利雅得,政府为女性建立了越来越多的购物中心和休闲区域。”(35)Amélie Le Renard, “Only for Women: Women, the State, and Reform in Saudi Arabia,” p.626.沙特政府甚至努力打破男女隔离的限制,“到2030年,沙特将建设50—100家影院。值得注意的是,沙特政府表示,电影院将不进行男女分区。这对于一个长期严格禁止‘男女混杂’的神权国家来说,有点不同寻常。”(36)周少青:《娱乐业回归或将重塑沙特国民性》,《中国民族报》2018年4月10日。据美国广播公司(ABC)透露,“沙特餐厅不再需要‘指定私人空间’。对此,报道解读称,‘私人空间’即‘分区’,这表明在餐厅内,沙特男女不再需要分开就餐。”(37)《沙特女性再获“新权”:不再和男性分开用餐》,中国网资讯,2019-12-09,网址: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52410153664488817&wfr=spider&for=pc
(三)女性获得了一定的政治参与权
女性的权利变化不仅表现为家庭和社会对女性束缚的松弛,也表现为女性政治权利的增加。沙特传统社会中的女性从属于男性,政治地位低,国家并不承认女性的政治身份和政治权利,因而女性在很长时间内没有身份证件。女性身份证件的获得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2001年11月,政府允许女性取得身份证件,”(38)James Wynbrandt, A Brief History of Saudi Arabia, p.288.一开始女性的身份证件不能贴有自己的照片,只写上她的名字,这造成了诸多不便,“通过与沙特宗教学者的密切讨论,沙特政府最终同意女性可以拥有带有自己照片的身份证件。”(39)A.E.H. Mobaraki and B. Söderfeldt, “Gender Inequity in Saudi Arabia and Its Role in Public Health,” p.116.沙特女性不仅获得了政治身份的认同,还有部分女性直接进入政府部门并担任公职。沙特政府正在进行此方面的改革,“从最近改革的内容看,为了重塑政权的合法性,沙特政府似乎试图接纳原先被忽视的群体进入国家部门……女性精英成为顾问和专家,代表沙特妇女的利益并表达她们的特殊需求,这在沙特历史上是一个巨大的变化。”(40)Amélie Le Renard, “Only For Women: Women, the State, and Reform in Saudi Arabia,” p.626.沙特政府在女性参政问题上进行了很多尝试,“2009年,国王阿卜杜拉任命努拉·法兹(Norah Al-Faiz)担任国家的第一名女性副部长,2010年女性律师可以在法庭上代表女性进行家庭纠纷的诉讼,2013年在咨询委员会中女性占有30个席位,2015年在地方政府的选举中,女性被赋予了选举的权利。”(41)Abdullah Abdul Elah Ali Sallam and Murray Hunter, “Where Is Saudi Arabia Society Heading,” p.148.虽然很多人批评沙特的这些改革是象征性的,形式大于内容,但是应该承认这些改革的积极意义。
三、女性权利地位变动的原因
近年来,沙特王国女性的权利地位有了很大变化,这些变化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既源于女性自身的努力,也与沙特政府的支持密不可分,又同近年来沙特王国整体社会观念的变迁息息相关。
(一)女性自身的努力是其权利地位改善的根本原因
沙特王国女性权利地位的改善是女性自身文化水平的提高、经济地位的改善及长期不懈斗争的必然结果,而女性教育的发展是女性权利地位改善的起点和重要条件。传统沙特社会并不重视女性的教育,其教育是宗教性的,教育为宗教服务,最终的目标是识读阿拉伯文字并能诵读《古兰经》。由于教育水平的落后和生产力水平的低下,相当一部分女性并不识字。沙特王国女性的教育起步于60年代,但70年代以后才真正发展起来。女性教育的发展表现为女性学生人数和女子学校数量的增加,也表现为社会对女子教育的认可和接纳。女子教育大大降低了女性的文盲率,为女性就业创造了必要条件。
文化水平的提高使沙特女性获得了更大的经济参与度。90年代以来,较之过去女性在就业、创业方面都有很大改善。国有企业、政府部门福利待遇优厚,是女性工作的首选。除此之外,就业观念相对开放的女性还进入私营企业。由于沙特经济发展的需要和女性自身文化条件的改善,很多原先禁止女性从事的职业对女性敞开了大门。以律师为例,2013年之前,拥有法律学位的女性只能从事法律咨询工作,不能代理诉讼业务。此后,政府颁布了新政策,规定“只要拥有法学专业的大学学位并经过三年法律职业训练,不论男女,都可以申请法律职业资格证”。(42)林娜:《沙特阿拉伯首准女性律师作为出庭律师》,《法制资讯》2013年第11期。新政策颁布后,诉讼业务逐步对女性开放,“2013年巴彦·马哈穆德·奥·扎兰(Bayan Mahmoud Al-Zahran)成为沙特王国第一位女性执业律师,并且建立了沙特第一个女性法律公司。”(43)Gordon Platt, “Saudi Arabia’s Female Drivers to Speed Growth,” Global Finance, April 11, 2018.根据司法部数据统计,“同2016年相比,2017年沙特女性法律执业者的人数上升了34%,司法部认为这种趋势还会继续上升。”(44)Mohammed Al-Sulami, “Number of Female Lawyers on the Rise in Saudi Arabia,” Arab News, May 8, 2018.随着就业政策的改善,女性就业的积极性也越来越高,现在有“超过20万的沙特女性已经在零售行业务工。”(45)Gordon Platt, “Saudi Arabia’s Female Drivers to Speed Growth,” Global Finance, April 11, 2018.除了到各个部门就业外,有的女性还自己创业,成为小企业主,“调查表明,沙特最成功的企业至少有一名女性合伙人。”(46)“Saudi Women Are Not Only Driving Cars, They Are Driving Economies,” PR Newswire US, July 31, 2018.随着女性就业的扩大化,近年来女性的经济地位以及女性形象有了很大改观,很多沙特女性成长为经济领域的领军人物,例如“萨拉·奥·苏海米(Sarah Al-Suhaimi)成为沙特证券交易所第一位女性主席,同时拉尼娅·那莎尔(Rania Nashar)成为沙特美国银行(SAMBA)的CEO,奥·苏海米(Al-Suhaimi)仍然留任沙特国家商业银行(NCB)投资部门的CEO。拉提法·奥·萨班(Latifa Al-Sabhan)被任命为位于利雅得的阿拉伯国家银行(ANB)的首席经济官。”(47)Gordon Platt, “Saudi Arabia’s Female Drivers to Speed Growth,” Global Finance, April 11, 2018.
随着经济地位的改善,越来越多的开明女性抛却自身的胆怯,寻求自身权益的改善。沙特女性中的精英阶层竞相奔走呼喊,为女权解放作斗争,“成千上万的沙特妇女正为她们的权利而抗争,争取开车的权利只是其中之一,还包括自主管理她们企业的权利及不经监护人的允许而自由出入沙特的权利。”(48)Eman Al Nafjan, “What Do Saudi Women Want,” Foreign Policy, Vol.190, No.2 (Dec. 2011), p.43.越来越多的普通女性也开始大胆地表达自身的权利诉求,尤其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女性寻求权利解放的愿望更为强烈,这是因为“因特网创造了一个女性平等地参与社会公共生活的环境,这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的”,(49)Hala Guta and Magdalena Karolak, “Veiling and Blogging: Social Media as Sites of Identity Negotiation and Expression among Saudi Wome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Women’s studies, Vol.16, No.2 (Jan. 2015), p.117.借助现代通信手段,女性勇敢地发出了权利解放的呼声,“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在聊天室中讨论诸如‘为何禁止女性开车’‘为什么仍然存在性别隔离制度’之类的话题,聊天室中的女性都是匿名的,于是她们可以自由地表达自身观点。”(50)Nora Alarifi Pharaon, “Saudi Women and the Muslim State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Sex Roles, Vol.51, No.5-6 (Sep.2004), p.356.
(二)沙特政府的推动是女性权利地位改善的主要原因
石油经济发展的波动以及女性群体蕴藏的巨大经济潜力促使沙特政府重新审视本国女性的角色。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沙特王国石油经济的发展几经波动,石油收入锐减,沙特政府面临着沉重的经济压力,其推行的高福利政策也难以为继。经济的发展客观上要求沙特政府放开女性就业方面的束缚,而经济状况的恶化则加速了这一进程。80年代以后,沙特政府逐步解禁对女性工作的束缚,并积极引导女性就业。在具体政策方面,沙特政府积极推行劳动力“沙特化”的政策,利用本国劳动力替代外来劳动力,尤其重视女性的就业问题。同时沙特政府逐步放开了对女性职业的限制,她们甚至可以进入原先对其排斥的军队部门。随着现代化的深化,沙特王国经济发展与劳动力需求之间的矛盾会更加尖锐,而女性劳动力长期就业不足,必将是未来沙特政府重点开发的人力资源,这在沙特政府未来的发展蓝图中已经得以体现,“女性大学毕业生占全国比例达一半以上,但劳动力只占其22%,‘2030年愿景’(51)“2030年愿景”指的是沙特政府与2016年4月提出的政府改革方案,“旨在发展非石化产业,实现经济繁荣,打击极端主义,增强社会活力,强化外交话语权,展现国家雄心”。参见王猛、王丽君:《沙特阿拉伯的“王储新政”透视》,《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的目标之一正是将这一数字提高到30%。”(52)塔拉尔·亚法耶兹、萨拉·莫哈默迪:《女兵,沙特阿拉伯的又一里程碑》,《文汇报》2018年4月2日。近年来,沙特政府采取了多项措施提升本国女性的就业率,“据沙官方统计,2018年沙特女性就业率已达到23%,矿业和可再生能源领域是未来女性就业的增长极之一。”(53)驻沙特阿拉伯使馆经商处:《沙特2018年女性就业率达23%》,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网站,http://sa.mofcom.gov.cn/article/jmxw/201901/20190102823901.shtml,2019-01-06。未来沙特政府必将更加重视女性劳动力在现代化和经济、社会变革进程中的作用,将更加强调女性的经济参与。
女性经济参与的提高必将伴随着权利的进一步解放,沙特政府也深明此点,在进一步扩大女性经济参与的同时,也赋予了女性更多人身权利和自由,沙特王储穆罕默德(Mohammed)积极推动女权的改善,“他从给予女性更多权利入手,尝试冲击保守的宗教法规,包括允许公立学校女生开展体育活动,允许女性进入体育场观看比赛,取消女性驾驶机动车禁令,赋予女性选举和被选举权,任命女性高级政府官员等。”(54)王猛、王丽君:《沙特阿拉伯的“王储新政”透视》,《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在沙特政府的支持和推动下,女性的权利解放之路将迎来更大的发展机遇。
(三)沙特王国整体社会观念的转变是女性权利地位改善的必要条件
沙特传统社会中充斥着对女性的各种偏见和歧视,例如社会对女性工作存在着歧视,“男性优于女性得到晋升,人们普遍认为男性要比女性优秀,他们应该在职位上高于女性……男人得到晋升并不像女性那样需要努力工作,所以男性得到高职位而女性则负担繁重工作。”(55)Girija Vidyasagar and David M. Rea, “Saudi Women Doctors: Gender and Careers within Wahhabic Islam and a Westernized Work Culture,” Women’s Studies International Forum, Vol.27, 2004, p.274.沙特社会并不认可那些成功的女性,“沙特社会并不认可那种强有力的女性企业家和女性领导,这是因为与男性相比她们较低的社会地位。”(56)Sayed Zamberi Ahmad, “Evidence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Women Entrepreneurs in the Kingdom of Saudi Arabia,” p.136.
近年来,沙特王国整体社会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得更为开放和包容,而社会对女性的包容度和接受度逐步提升。从家庭方面看,作为监护人的男性家庭成员变得更为宽容,因为“如果他们想被别人看作是文明人而不是落后和故步自封的人,他们不得不默许自己的女儿、姐妹和妻子有违传统的行为。”(57)Amélie Le Renard, “Young Urban Saudi Women’s Transgressions of Official Rules and the Production of A New Social Group,” p.111.从社会层面看,沙特社会的传统女性观正经历着某种程度的重塑,“对女性的看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随着现实生活的改变而改变。”(58)Sifa Mtango, “A State of Oppression? Women’s Rights in Saudi Arabia,” p.66.从根本上来说,沙特社会对女性的逐步认可是女性经济参与的提高、经济地位的提升以及政治意识觉醒的必然结果,同时沙特社会观念的变化也与外部世界的影响密不可分,国际上女权运动、中东地区的民主改革以及周边国家愈加宽松的社会氛围等都对沙特社会观念的变迁有重要的影响。沙特社会观念的自由和开放有利于推动女性权利地位的改善,而女性权利地位的改善也能进一步推动王国的开放和包容。
结 语
沙特王国传统的经济形式是畜牧业和农业,女性在生产中大多处于一种从属的地位,这也影响了家庭和社会中的两性关系,经济分工的差异和长期固化导致了女性被边缘化,女性的权利地位长期受到压制。尽管近年来女性的权利地位状况有了很大改善,但是女性的权利解放之路并非坦途,而是机遇与挑战并存。实际上女性的权利解放之路仍然面临着很多挑战:沙特王国的保守势力仍旧是女权解放无法忽视的障碍,他们“坚守着教法的有关规定,对于任何要求女性改革的建议都表达出强烈的憎恨”(59)David Commins, The Wahhabi Mission and Saudi Arabia, London: I. B. Tauris, 2006, p.163.;在女权解放方面,沙特王国的女性群体也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充满了分歧与斗争,“2009年一名叫拉达·优素福(Rawdah Al-Yousif)的吉达妇女同王室成员一道发起了一项旨在强化监护人制度的运动……她们请求国王不要在监护人制度问题上向本国的自由主义女性及国际人权组织妥协”。(60)Eman Al Nafjan, “What Do Saudi Women Want,” p.43.仍有相当一部分女性恪守着传统价值观,她们反对改革,反对女性的权利解放,“2006年一项由政府组织的调查显示,有超过80%的沙特妇女反对女性开车,反对同男性一同工作。这表明她们仍然坚持传统的男女性别角色,仍然维护着传统价值观”;(61)Nadia Yusuf, Laila Al-sharqi and Farah Durrani, “A Determinant of Healthy Ageing-Women Education in Saudi Arabia,” International Business & Economics Research Journal, Vol.14, No.2 (Mar/Apr 2015), pp.355-356.此外,沙特王国女性的教育方面也存在很多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培养与市场需求的脱离,这将影响女性将来的就业,也会阻碍女性的权利解放。正因如此,可以预见沙特女性的权利解放之路定将充满各种曲折和变数,将以一种缓慢的步调推进,正如罗伯特·哈珀(Robert A. Haper)所言,“变革即将来临,但是正如沙特社会和文化层面展现的一样,这种变革将进行得非常缓慢”。(62)Robert A. Harper, Saudi Arabia. New York: InfoBase Publishing, 2007, p.56.
尽管存在着各种阻挠,沙特王国女性的权利解放之路也充满了各种机遇,可谓机遇大于挑战。当前,沙特王国正处于关键的社会转型期,政府主导经济、社会层面的变革,女性在将来不仅是沙特王国重要的经济参与者,也必然是社会层面改革的重要推动者,因而未来沙特王国女权的解放也将迎来更多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