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独立后至1910年革命前引入移民研究

李连广

(济宁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曲阜 273155)

移民现象是影响墨西哥历史进程和当代社会发展的重要问题之一，也是当今世界史研究的热点问题。许多学者对此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探讨和分析，并取得了丰硕成果。然而绝大多数文章和著作将研究视点聚焦于墨西哥移民美国这一问题上，对于其历史上引入外国移民的探讨、研究并不充分和系统。英国学者莱斯利·贝瑟尔在《剑桥拉丁美洲史》第四卷中，论述19世纪后半期欧洲移民拉丁美洲时，认为墨西哥引入移民是其中最不成功的；(1)莱斯利·贝瑟尔：《剑桥拉丁美洲史》卷4，徐光楠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1年，第126—139页。国内学者刘文龙在《大国通史·墨西哥通史》书中探讨了早期美国移民拓殖墨西哥的历程；(2)刘文龙：《大国通史·墨西哥通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8年，第142—153页。萨那、张玉玲的《论墨西哥华侨社会的变迁》主要讨论了华人移民墨西哥的问题。(3)萨那、张玉玲：《论墨西哥华侨社会的变迁》，《华侨华人历史研究》1989年第1期。

本文以墨西哥独立后至1910年革命前作为考察时限，详尽探讨墨西哥政府引进移民的原因、目的、采取的措施以及带来的后果和影响等问题。笔者把这一时期分为三个阶段来研究，即独立后至美墨战争结束(1821—1848年)、美墨战争后至迪亚斯(Diaz)总统上台之前(1848—1877年)和迪亚斯总统时期(1877—1910年革命前)。

一、建国初期的移民举措(1821—1848年)

墨西哥建国初期的移民政策与当时艰难、复杂的国内外形势密不可分。1821年墨西哥独立后，新生的政府困难重重，经济拮据，政权不稳，外交艰难，难以对全国实行有效的统治和管理，北部地区得克萨斯地区情况尤为显著。历史上这里是科曼奇、基奥瓦等印第安部落居住地。美国建国后的领土扩张，迫使这些印第安部落南迁，侵入墨西哥北部边陲之地。“他们烧毁大庄园、村庄和采矿居民区，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害那里的居民。墨西哥政府又因软弱无力而无法制止印第安人的袭击。”(4)莱斯利·贝瑟尔：《剑桥拉丁美洲史》卷3，徐守源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4年，第451页。此后，美国移民又源源不断地进入该地区。

其实，得克萨斯地区早先在殖民者之间几次易手，最后落入西班牙手中。但面对人烟稀少、广袤荒芜的得克萨斯，西班牙殖民者也难以有效管辖。特别是美国西进运动大潮中，许多冒险者等移民通过各种途径进入得克萨斯。在这种形势下，西班牙殖民者规定，凡交纳一笔费用，就可以取得一片土地，成为合法移民。尽管如此，当时移民一片混乱，只有少数移民缴纳了费用，与西班牙殖民者签订了协议。美国南部种植园主摩西斯·奥斯汀(Moses Austin)就是其中之一。

1821年，随着墨西哥的独立，得克萨斯地区再次易主。如何管理该地区，墨西哥政府面临着比西班牙殖民者更糟糕的局面：国家初建，政权不稳，财政困难，难以对全国尤其是边陲地区形成有效管辖。这种形势下，墨西哥政府基本沿袭了此前西班牙殖民者的移民政策。摩西斯·奥斯汀根据之前与西班牙殖民者的协议，与墨西哥政府达成新的协议，准许300户美国人移居得克萨斯。第二年首批美国人移民此地。

1822年，墨西哥通过《拓殖法》，允许、鼓励天主教公民到得克萨斯拓殖定居；移民须遵守墨西哥法律；免征捐税，可自由输入拓殖地所需商品。但禁止在边界和沿海附近定居。

《拓殖法》的出台让当时的美国土地投机者喜出望外。据材料记载，《拓殖法》颁布后，在墨西哥北部城市萨尔蒂约，“拓殖者中的投机者和代表持续进行着各种肮脏的交易，以获得土地租让。这使得腐败日益增多。在美国，得克萨斯成为一个有魔力的词语，一家公司和一个银行都可以出售由墨西哥人免费授予的土地许可证。”(5)刘文龙：《大国通史·墨西哥通史》，第143页。在当时众多的拓殖地中，只有斯蒂芬·F.奥斯汀(Stephen F. Austin，摩西斯·奥斯汀之子)等两人拥有合法的许可证。

由于拓殖权掌握在各州手中，加之墨西哥建国初期的政治动荡和权力腐败，中央政府难以监管，移民引入乱象丛生。移民是天主教徒的条款从未执行。后来黑人奴隶制也被引入该地区。在这样一种失控的状况下，得克萨斯的美国移民逐年增多。1827年，美国公民已达12 000人，比当地墨西哥人还多5 000人；1832年，得克萨斯拥有居民24 700人，但只有3 400人是墨西哥人；1835—1836年，美国移民增至30 000多人，黑人奴隶约5 000人，而墨西哥人口仅有7 800余人。大量的美国移民实行松散的自治，形成了自己的社区，语言和风俗习惯也保留下来；他们并不遵守当地的法律规定和宗教传统，同墨西哥居民因税收、宗教等问题冲突和矛盾持续不断。

19世纪20年代中后期，充满领土扩张野心的美国总统亚当斯和杰克逊先后提出“购买”得克萨斯的要求；美国国内购买得克萨斯的言论也甚嚣尘上。这一切引起墨西哥政府的警觉，他们逐渐意识到政策存在着失误和危险。1829年，第二任总统比森特·格雷罗(Vicente Ramón Guerrero Saldaa)签署了废除得克萨斯奴隶制的法令；1830年4月，墨西哥政府颁布新法令，规定由联邦直接管控得克萨斯；该地区今后引入移民向美国关闭；并计划以得克萨斯附近各州的民兵力量来实现对该地区的控制。但这些州都以民兵行动限制在本地区或缺少民兵力量为由予以拒绝。

与此同时，随着拓殖地许可证首期期限的终结，墨西哥国内一批军政上层人士建议政府在得克萨斯建立军事要塞，强化政府的实际存在；吸引本国人和欧洲人来此移民，以平衡移民构成比例；同时开通与得克萨斯的沿海贸易。他们还致信各地区长官，要求他们派遣品行良好的墨西哥家庭移居于此，政府提供帮助。但针对以上提议响应者甚微。

墨西哥移民政策的收紧以及政府即将取消出让土地等谣言的疯传，引起美国移民的恐慌和愤怒。1831年末，得克萨斯叛乱活动开始。1832年末在圣费利皮召开的会议没有墨西哥人与会。斯蒂芬·F.奥斯汀主持并左右了会议，公开要求墨西哥关闭海关，免税三年，给私自进入的移民颁发土地证，以及建立得克萨斯州。1833年1月举行第二届圣费利皮会议，制定了得克萨斯州的宪法。奥斯汀受命申请得克萨斯独立建州，前往墨西哥城游说但毫无结果。

1835年4月，墨西哥又出台新法，禁止土地买卖和投机。得克萨斯民众群情激奋，1836年3月得克萨斯宣布独立。圣安纳(Santa Ana)总统率兵保护但遭到失败。5月，得克萨斯共和国宣布成立；1845年，得克萨斯大部分美国移民投票赞成，美国将“孤星共和国”合并为第28个州。在得克萨斯叛乱过程中，美国表面持中立态度，实则支持得克萨斯叛乱，“经常和得克萨斯的叛乱运动保持接触，在整个事变中起了决定作用”。(6)福斯特：《美洲政治史纲》，冯明方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267页。此后美国又通过1846—1848年的美墨战争取得了包括今天的加利福尼亚、新墨西哥、亚利桑那等州的全部领土以及怀俄明、科罗拉多、犹他、内华达等州的部分领土，相当于墨西哥领土一半以上。

不难看出，建国初期至美墨战争时期采取的移民政策，是继承和因袭了此前西班牙殖民者的移民举措。墨西哥统治者并未做好引入移民的准备，他们当时“对任何形式的移民都没有兴趣”。(7)Ignacio Nieto Duarte，Mexico and the Chinese Immigration：A Historical Background Prior 1898， MA Thesis， Xiamen：Xiamen University， 2018，p.6.早期移民背后更多的原因可以说是无奈之举。建国初期的艰难形势，似乎除了在《拓殖法》框架下处理移民问题别无他法。通过分析《拓殖法》的内容，可以看出，墨西哥政府也想通过要求移民遵守墨西哥法律、信仰天主教等条款，实现民族认同和归化，最终达到加强得克萨斯地区统治、巩固边疆，维护国家统一和稳定的目的。但墨西哥政府的希望最终化为泡影。政府权力的软弱、军令政令的不畅、中央政府监管的缺失、地方权力的腐败，加之同时期美国强劲的西进扩张政策，移民的拒绝归顺和同化，造成这次移民管理混乱、移民叛乱、国土丧失。而美国却利用这次时机，获得了墨西哥大量领土。

二、墨西哥政府引入欧洲移民的努力(1848—1877年)

实际上，“从1855年开始，墨西哥政府的思想家们开始考虑移民问题。并勾勒出理想的移民对象。但是由于内战，他们的计划无法实施，但随着1861年法国的入侵和法国傀儡帝国的建立，墨西哥将开始追求移民。”(8)Ignacio Nieto Duarte， Mexico and the Chinese Immigration： A Historical Background Prior 1898， p.6.

墨西哥此时心仪的移民对象是欧洲移民。重要原因之一是受到北部邻居美国引入欧洲移民取得成功的吸引。进入美国的欧洲移民不断开疆拓土、开发西部的巨大成就令墨西哥统治者羡慕不已。另外，盛行于整个拉丁美洲的种族悲观主义和“19世纪欧洲人中广为流行的那些貌似有理的种族主义理论”(9)E.布拉德福德·伯恩斯：《简明拉丁美洲史》，王宁坤译，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262—263页。对墨西哥的统治者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种族悲观主义19世纪初在拉丁美洲就已萌芽。它是种族制度娩下的畸形儿，“殖民者对有色人种存有种族偏见，他们认为印第安人的愚昧、迷信、顺从、缺少智力和创造力并不是由于社会的原因，而是因为他们是印第安人……但要教育这种天生落后的种族是徒劳无益的事情。”(10)Stanley J. Stein and Barbara H. Stein，The Colonial Heritage of Latin America，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0，pp.118-119.后来，这种种族偏见发展为存在于统治阶层和知识界的一种极端的种族悲观主义。他们认为“拉丁种族是颓废的，对一个既是拉丁人的又是梅斯提索人的大陆来说，前景是暗淡的。”(11)莱斯利·贝瑟尔：《剑桥拉丁美洲史》卷4，第400—401页。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等思想的影响，拉美复杂的种族构成的现实，当时丰富的生物学观念，使得一些知识分子散布的拉美种族悲观主义言论遍布整个西半球。

尽管“这样一种极端的种族主义的混血的观点，在19世纪的墨西哥，尤其是在19世纪法国入侵墨西哥以后，包括‘美墨战争’后，就弱化了”，(12)张青仁：《墨西哥，一个常常被忽略的大国》，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9341162，2020年9月26日。但仍不可避免地渗透到墨西哥统治阶层思想中来，他们含蓄地承认种族理论的正确性，并认为改变种族现状的措施是鼓励欧洲移民，只有引入欧洲移民才能提升国民素质，使资源得到开发，新技术得以推广。包括墨西哥政府在内的许多“拉丁美洲领导人，甚至在独立之前，就梦想让欧洲移民到他们广阔的国土定居，作为他们经济现代化努力的一部分，许多政府将吸引外国移民当成政府政策大事来办。”(13)谢里尔·E.马丁、马可·瓦塞尔曼：《拉丁美洲史》，黄磷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7年，第320页。

墨西哥战争结束后，人口稀少的问题也严重影响了经济发展。据统计，美墨战争前夕，墨西哥仅有人口700万人左右。因为当时医疗卫生条件的限制，造成了墨西哥人口大量死亡。例如，19世纪30年代初期，墨西哥首都和周边地区发生霍乱，统治者忙于政治斗争，居民死亡近半；19世纪60—70年代，疟疾和肺炎等地方病、黄热病和天花等流行病盛行一时，无法控制，地震和火山喷发等自然灾害频频发生，加之内战、外国干涉、政治动乱以及经济停滞等原因，墨西哥人口增长非常缓慢。

1875年5月，墨西哥国会颁布法律，把拓殖任务由政府手中转而委托给私人办理；向移民提供廉价土地，并且付款期限进一步延长；为使移民取得墨西哥国籍，政府提供更加便利的条件以帮助移民加入墨西哥国籍；并且还提供经济和福利的援助。这一切努力并没有多少收获，1867—1876年间，大约6 000—7 000名欧洲人和美国人来到墨西哥，但他们也没有促进开发地的繁荣；另外，比这一批移民更多的人口迁往城市，从事商业活动；还有480人定居在下加利福尼亚，他们按照政府的特许，从事刮海石蕊土，将它们做成对当时英国山羊绒细毛料工业十分有用的一种染料。

尽管这一时期统治者颁布了许多法律，提供了十分优厚的条件以吸引欧洲移民，但收效甚微。欧洲移民对于墨西哥并不青睐，他们持续不断地进入美国、阿根廷和美洲其他国家，但很少光顾墨西哥。墨西哥当局日益焦虑。

三、墨西哥“早期现代化”背景下的多元引入移民政策(1877—1910年)

1877年，迪亚斯当选为墨西哥总统，开始他长达34年之久的统治。他大力引进外资，推进国家现代化建设。这一时期，“思想界则充斥着社会达尔文主义，进而衍生出科学种族主义(scientific racism)，为当时欧洲政治人物服膺的思想主流。据此所发展出的种族主义思维(racist thought)变成：白人就是进步，原住民、黑人、混血就是落后。此思维也影响了当时墨西哥的知识分子，许多人醉心于白人优越论(white superiority)，并因此认为占墨西哥人口多数的混血者与非白人口是墨西哥进步的阻力。”(14)谢国斌：《墨西哥的族群政策》，《台湾国际研究季刊》2018年第14卷第2期。此外，前期政府引入欧洲移民的失败，也迫使迪亚斯政府采取更为积极的招募欧洲移民的政策，期望借此白化与现代化墨西哥。

迪亚斯政府执政最为重要的内容是在墨西哥进行开发和建设。在此吸引下，美、英、德等国资本家纷纷涌入墨西哥投资开矿和修筑铁路。这些建设更需要大批外国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来完成。墨西哥这一时期并不缺乏劳动力，人口增长迅速，“从1874年的8 743 000增长到1910年15 160 000。墨西哥城和各州首府增长更为迅速，在这一时期内增加大约88.5%。”(15)Michael C. Meyer， William L. Sherman， The Course of Mexican Histo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6， p.466.但墨西哥大地产制盛行，庄园林立，剩余劳动力多数为大型外资农场所雇用。此外，雇用当地印第安人和混血种居民，支付工资和其他费用比招募外国移民来墨工作要高很多。所以，迪亚斯政府决定考虑吸收移民并指示国会讨论移民来源和政策问题。

1877年9月，迪亚斯总统在联邦议会指示说：“移民是我们当前最紧迫需要办的事情之一。”(16)Daniel Casio Villegas， Historia Moderan de Mexico—El Porfiriato-Vida Sociol， Mexico:Editorial Hermes， 1973，p.146，转引自萨那、张玉玲：《论墨西哥华侨社会的变迁》，《华侨华人历史研究》1989年第1期.当时，墨西哥政府和许多社会上层人士对引入移民主张纷纷赞成。但关于从哪些国家和地区引入移民，以及移民的地位等政策问题，分歧很大。因此在墨西哥国会和上层人士中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大致有以下主张：第一，从英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引入移民尤其是欧洲天主教徒最受欢迎；第二，从西班牙移民来墨西哥，具有保守主义思想的人持此主张，因为历史上墨西哥是西班牙的殖民地，部分上层人士仍与西班牙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第三，有些人要求从亚洲特别是从中国引入移民。墨西哥政府对上述意见都予以了采纳。

这一时期墨西哥从不同地区和国家大量引入移民，具体情况如下：

一是从欧洲引入移民。19世纪70—80年代，欧洲掀起了移民美洲的高潮。但墨西哥并不是他们的选择，尽管提供的待遇十分优厚。在冈萨雷斯执政期间，大约有3批人数很少的意大利人来到墨西哥。1881年，43名意大利人在维拉克鲁斯登陆，墨西哥自由派精英称赞他们是极好的移民：“男子高大并受过教育”，女子“容貌非凡”。但“1881年建立的意大利人垦殖点证明是失败了，并以使用墨西哥劳工而告终”。(17)莱斯利·贝瑟尔：《剑桥拉丁美洲史》卷4，第137页。1882年，另两批移民来到，一批1 500人，另一批600人。墨西哥政府让他们定居在普埃布拉的卡洛斯·帕切特、华图斯科的努曼埃尔·冈萨雷斯、乔卢拉的费尔南德斯·莱亚尔和其他拓殖地，对他们关爱有加，提供土地和各种关照。

二是从亚洲尤其是中国和日本引入移民。墨西哥国会和上层人士要求从亚洲尤其从中国引入移民。议员华金·巴兰达(Joaquin Baranda)说：“正像秘鲁雇用中国人所取得的成就一样，在坎佩切和尤卡坦的一些庄园主也证实，他们十分赞赏中国人的顺从、热心和朴实。”(18)Daniel Casio Villegas， Historia Moderan de Mexico—El Porfiriato-Vida Sociol，p.163，转引自萨那、张玉玲：《论墨西哥华侨社会的变迁》，《华侨华人历史研究》1989年第1期.主张从中国引进移民的人士认为，中国人勤劳、吃苦，待遇要求低，不携带家眷，可以较长时间在墨西哥工作。中国人无疑是资本家和外国公司心目中最优越的廉价劳动力。

实际上，招募中国移民是在招募欧洲移民政策失败后才加快了脚步。自1884年迪亚斯政府指示墨西哥驻华盛顿公使同中国驻美国公使接触开始，至1903年中墨两国互设领事馆，订立招工协议止，两国官方的沟通和协调经历了近10年的时间。此前，随着墨西哥国内对工人和廉价劳动力的需要，从1880年代以后，已陆续有几批华工从古巴和美国辗转来墨西哥。每批人数大约几十人，主要从事修筑铁路和港口，或在种植园做工，或者开采煤矿。此时，墨西哥北部、南部和东部各地都有华工工作和华侨居住了。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墨两国订立友好通商条约、建立正式外交与领事关系和正式通航后，商业往来和华工赴墨务工人数较前迅速增加。“大批华工按合同契约被招募到墨西哥，他们分散在墨西哥州和地区。有的修建铁路，有的在矿山劳动，有的开采石油，有的在种植场砍麻和种植棉花、蔬菜。据不完全统计，至1910年墨西哥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爆发前，在索诺拉州的卡纳内亚铜矿区和南太平洋铁路线上劳动的华工有14 000多人，在哈瓦卡州参加筑路的华工有3 000多人，在梅里达种植园里劳动的有6 000多人，在坦皮科石油矿区工作的华工有8 000多人，在下加利福尼亚的墨西卡里附近开垦和种植棉花的华工约有7 000人。”(19)萨那、张玉玲：《论墨西哥华侨社会的变迁》，《华侨华人历史研究》1989年第1期。此外，不少中国商人和手工业者也追随赴墨华工陆续来到墨西哥经商或做小生意和手艺活。20世纪初，大多数华工主要集中在墨西哥进行铁路建设和矿山开发的北部几个州。因此，在墨西哥北部各州的中心城市和沿铁路线及矿山附近的市镇上，华侨开设的商店或手工业作坊不断增多。华工、华商和手工业者主要是中国南方广东各地的青壮年农民，他们对墨西哥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

墨西哥引入日本移民的背景和前文论述的引入华人状况大致相同。1881年11月，墨日两国签订了《日本国及墨西哥合众国修好通商条约》，两国建立外交关系。此后，日本移民进入墨西哥。1903年之前，墨西哥有日本移民580人。据记载：1903年218名，1904年1 261名，1905年346名，1906年5 068名，1907年3 382名，至1907年移民墨西哥的日本人已超过1万人。(20)祝曙光、马藤：《从逃亡到定居：近代墨西哥的日本移民(1898—1941年)》，《史学集刊》2019年第2期。

日本移民墨西哥可以分为前后两个时期。第一阶段：两国建立外交关系后，日本方面经过几年的考察、联系等一系列准备工作后，1898年3月，34人(其中6人为自由移民)组成的“榎本殖民团”由横滨驶向墨西哥。移民活动主要由榎本武扬为首的财阀、士绅和日本驻墨西哥总领事组织和联系，官方背景深厚。这次移民属于垦荒耕种移民。但由于对困难估计不足、条件艰苦和移民待遇低等诸多原因，移民纷纷逃离，这次计划不到一年即宣告失败。

第二阶段，1900年后，移民公司如熊本移民合资会社、东洋移民合资会社和大陆殖民合资会社等机构接手。他们同墨西哥大型工矿企业、铁路工地及农场签订劳务输出合同，然后招募日本青壮年男性签约赴墨劳动。据统计，到1908年移民活动全面结束时，上述三家机构共向墨西哥输送劳工10 956人。由于工作强度大，时间长，工作环境恶劣，待遇低，劳工逃离现象相当普遍。逃离后，他们或者潜入北美或美国，或者回国，或者更换职业做佣人，或者再次进入其他工矿企业做劳工。

三是美国移民的移居。美国和墨西哥天然的地缘状况，墨西哥鼓励、吸引外国资本的政策，以及美国占据国外市场的野心，决定了美国大量移民墨西哥势属必然。19世纪的最后25年间，墨西哥政府逐步加强了对索诺拉、齐瓦瓦、新莱昂和杜兰戈等北部边境地区的管控。铁路的修建、阿帕切人的被征服，为美国和墨西哥南部大批移民进入创造了条件。大约15 000名美国人移居于此。他们同南部和中部墨西哥的美国移民一样，大都是富有的投资者或者是大公司的董事。当然，许多公司把众多的技术人员、管理人员和少数有特权的工人一并带入。他们在墨西哥从事着采矿、冶炼和铁路等业务。迪亚斯执政后，从格兰德河以北来的美国人获得了许多大庄园，带来了很多移民。“墨西哥政府通过出卖地权吸引外资和外国移民，以此开发边境地区。”(21)祝曙光、马藤：《从逃亡到定居：近代墨西哥的日本移民(1898—1941年)》，《史学集刊》2019年第2期。

另外，前文提到的迪亚斯总统的移民计划和目的并不仅仅局限于促进国家现代化开发建设这一唯一初衷。迪亚斯政府的计划还包括以下三个地区：第一，在北部边境引入移民尤其是欧洲移民，以抵御北部美国的扩张主义倾向。这里是建国以后墨西哥历代统治者的一块心病。第二，引入移民至南部和东部沿海地区，这些地方的土地正被交出，可用于种植出口作物。第三，移民至中部地区，该区域农业生产正实行现代化。但上述雄心勃勃的计划都化为了泡影。

然而迪亚斯政府的引入移民计划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具体表现为：

一是引入欧洲移民效果不大。正如史料记载：墨西哥在引入移民方面是“白花了钱或者效果不大”的国家。自建国初期至20世纪初的引入欧洲移民政策，墨西哥历届政府尽管对此坚持不懈，但收效甚微。到墨西哥定居的欧洲移民数量很少。移民成功的仅有例子都是私人组织的，如莫尔蒙斯的移殖事例，不过其数量更是微不足道。尽管如此，墨西哥的外国人口还是在增加。据1910年人口普查记载，墨西哥有外国居民116 527人，其中在墨西哥的苦力华工、经商华人以及在索诺拉渔区的华人占多数；为数不多的波多黎各人从事龙舌兰纤维生产和少数牙买加人受雇于修筑铁路；人数很少的西班牙人和其他欧洲人更喜欢城市和贸易及服务行业的工作。

1877—1900年期间，墨西哥的人口约从1 000万增加到1 500多万人。人口增加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本国人口的增长。在数量不多的移民中，上层和中层阶级的商人、投资者和技术人员居多数。工厂的薪金太低，远不能吸引欧洲农业工人，只有一些技术高超的机械工才可以拿很高的工资。欧洲的农业工人都不接受墨西哥庄园主支付的低工资。

二是以吸引移民为目的的土地法导致土地兼并严重。为了吸引外国资本家投资、引入外国移民，墨西哥政府于1883年、1891年、1894年、1902年和1909年多次颁布土地法令。1883年《垦荒法》规定：“为了发展国家的农业，应该调查荒地，以优惠条件将它们授予墨西哥和外国的移民，给他们进行耕种和兴办农场。”(22)郝名伟、冯秀文、钱明德：《外国资本与拉丁美洲国家的发展》，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年，第63页。土地测量公司获得1/3的荒地或地价作为报酬。上述法案对于印第安人来讲无异于一场灾难，“1881—1889年间14%的可耕地被29个公司或个人占有，到1894年20%以上的土地落入约50个人手里，到1911年不到1%的家庭或管理人拥有大约85%的土地。迪亚斯实施这样的土地政策使95%的农民和村社失去土地，5 000个印第安人村落失去土地。”(23)Friedrich Katz，“Labor Conditions on Haciendas in Porfiran Mexico： Some Trends and Tendencies，”The Hispanic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Vol. 54， No.1， 1974， p.56.

迪亚斯统治末期，“将近半个墨西哥的土地，为不满三千户的大地主所占有……外国资本家以极低的价钱即可收买墨西哥的大片土地和矿场。美国的企业如‘美国钢铁公司’‘美孚石油公司’等，占据了墨西哥四分之三的矿山以及一半以上的石油……其他如英国、法国、德国及西班牙等国的资产阶级，这时期也得到了不少新的权益……至1910年，墨西哥农户的百分之九十五已没有土地。在瓦哈卡州，没有土地的农民竟达百分之九十九点八。”(24)李春辉：《拉丁美洲史稿》上卷(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380—382页。“到1910年，550万债役农(几乎为全部农村人口的50%)生活在8 200个大庄园和45 000个‘朗楚’(小地产)中， 同时约50%的农村人口没有土地。”(25)韩琦：《论拉丁美洲殖民制度的遗产》，《历史研究》2000年第6期。

在大地产制度下，土地高度集中，人民失去土地，生活困苦，农业生产力受到很大的阻挠和破坏。这是后来墨西哥历史上1910—1917年革命爆发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比较落后。随着工业的发展，矿工、纺织工人、采煤工人和石油工人等构成了工人阶级的主体。截至1910年，墨西哥大约有18万工人。但其成分很不纯，特权部分是技术很高的美国人；技术较低的是西班牙、意大利和葡萄牙等国的移民；劳动繁重、报酬最低的则是墨西哥人。

虽然19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马克思主义思想在墨西哥先进的工人和知识分子中间开始传播，工人团体开始出现，开始组织工会并发动罢工，但此时工人罢工斗争还处于早期阶段，斗争目的是提高工资和劳动条件，并且对企业主和当局抱有幻想。墨西哥19世纪70—80年代从西班牙、意大利和葡萄牙等欧洲国家引入的移民，流行着傅立叶、欧文和蒲鲁东的观点，这一切“造成无政府主义和无政府工团主义在墨西哥的传播”。(26)阿尔彼罗维奇、拉甫罗夫：《墨西哥近代现代史纲：1810—1945年》，刘立勋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4年，第370页。总之，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比较落后，无产阶级还不成熟。

总 结

综合考察可知，独立后至1910年革命前，或者继承西班牙殖民者的拓殖政策管理移民，或者出于巩固边防安全，或者受到传统的种族悲观主义和种族歧视的影响，或者出于国家建设、引入外资的需要等多方面的考虑，墨西哥历届政府都实行了引入移民政策。尽管墨西哥政府非常渴望从欧洲尤其是北欧引入移民，但收效甚微。“外国移民在过去对墨西哥人口的增长只起过微不足道的作用。墨西哥不同于美国、阿根廷、巴西、加拿大以及新世界的其他地区，它从未招来数字可观的外国移民，1900年以来，外侨甚至从未达到墨西哥总人数的1%。”(27)霍华德·弗·克莱因：《墨西哥现代史》，墨西哥现代史翻译组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147页。虽然引入美国移民，引入外资，投资设厂，促进了墨西哥铁路、矿产、石油和邮政、电报、电话等的发展，但与此同时，墨西哥政府对外国投资在各项经济政策上的过度优惠，造成国家权益的大量流失，民族资本受到遏制，政治和外交上受制于外国政府。这也是引发墨西哥1910年资产阶级革命的一个重要原因。自中国引入的移民，站在墨西哥的角度讲，是最为成功的。移民墨西哥的华人从事着修建铁路、开采矿山和石油，或者在种植场工作，还有一些人从事手工业、商业和做零工。这些都是下层工作，劳动强度大，条件艰苦，收入低。他们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墨西哥经济发展和工业建设中的重要劳动大军。但在1910年革命以至于30年代，在墨西哥北部华侨和华商聚集城市和地区，多次发生排华事件。在多次排华风潮后，墨西哥华侨社会遭受巨大打击，逐渐衰落。由此，墨西哥国家层面的引入移民举措也逐渐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