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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皮提娅赛会

2022-12-28

外国问题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德尔菲赛会希腊

米 睿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 吉林 长春 130024)

在古希腊历史上,四年一度的皮提娅赛会是影响力仅次于奥林匹亚赛会的重要泛希腊性赛会。它以其包孕的丰富而厚重的竞技与艺术内涵,展现出古希腊生活与思想的典型特征。在古代希腊赛会的研究上,目前学界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历史领域和体育领域。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在《希腊人和希腊文明》中第一次对希腊赛事的起源、表现和影响作用进行了系统阐释。(1)雅各布·布克哈特:《希腊人和希腊文明》,王大庆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8页。美国学者斯坎隆编辑的《希腊罗马体育运动研究参考书目》一书全面收集和整理了从1840年到1984年间关于希腊罗马运动的相关研究成果1 615种,尤斯勒的《希腊的体育运动》(2)J. Jüthner. Die athletischen leibesübungen der grieche,F. Brein:Vienna,1965-1968.以及加德纳的《希腊的体育运动和节日》和《古代世界的竞技体育》(3)迈克尔·B.波利雅科夫:《古代世界的竞技体育》,张文安译,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18年,第17页。对具体的竞技项目做了考证。马克·戈顿(Mark Golden)出版的《古希腊的体育运动与社会》则对西方学者所取得的成果进行了全面而系统的述评。而在国内,关于皮提娅赛会的专门研究鲜有问世。学者们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泛希腊赛会上,如邓正龙的《古希腊4大竞技赛会的文化差异》对四大赛会的起源、异同等方面进行了详细梳理;(4)邓正龙:《古希腊4大竞技赛会的文化差异》,《体育学刊》2009年第7期。王邵励的《希腊城邦时代的车马竞技》则对四大泛希腊竞技会上的传统车马竞技项目在希腊公众体育生活中具有广泛和持久的影响力进行了分析和解读;(5)王邵励:《希腊城邦时代的车马竞技》,《体育科学》2017年第1期。陈思伟的《古希腊前奥林匹克竞技述论》就古典时代竞技的基本类型和基本特征以及对后世的影响进行了分析;(6)陈思伟:《古希腊前奥林匹克竞技述论》,《体育科学研究》 2016年第2期。而王大庆的专著《古代希腊赛会研究》则对古代希腊赛会进行了整体性的研究。(7)王大庆:《古代希腊赛会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另外,王以欣的专著《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从神话的角度对古代希腊的运动会做出全面、系统和深入研究。(8)王以欣:《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据此,对于皮提娅赛会的源起、赛事组织、参赛观赛事宜、比赛内容、盛衰始末详加剖析是十分必要的,它将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把握希腊精神的特质。

按照古希腊传说的记载,皮提娅赛会是为了纪念阿波罗斩杀巨蟒皮通,确立德尔菲神谕而举办的一次盛会,其举办时间为每一届奥林匹亚赛会的第三年八月下旬。关于第一届皮提娅赛会的时间,国外学界存在着多种不同意见。部分学者依据鲍桑尼阿斯(Pausanias)的记述,以公元前586年作为赛会的开端,而在稍早一些的学者看来,公元前582年的提法似乎更为可取。事实上,按照帕罗斯碑铭文(Parian Marble Inscription)的说法,早在公元前591/90年,皮提娅赛会便已然存在,只是无论从规模、影响力和连续性上看,尚不能与后来和奥林匹亚赛会(Olympic Games)、伊斯塞弥亚赛会(Isthmian Games)和尼墨亚赛会(Nemean Games)并称为四大“桂冠赛会”(stephaniticcrown)的皮提娅赛会相提并论。因为每八年一次的皮提娅大庆只有一个比赛项目,即吟唱阿波罗的颂歌。

由此可见,从其源起上看,皮提娅赛会便具有鲜明的宗教性赛会特质。因为泛希腊的赛会在很大程度上成了希腊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所以在古代希腊有这样一种传统,对于赛会承办城市而言,其领土在赛会前后的相当一段时期内不受侵犯,是为神圣休战(ekecheiria)。休战期间,参赛选手、观众以及其他相关人员在往返赛会地的安全受到保护。这样的赛会上,任何欺诈或其他不合规则的行为都被认为是不可想象的;希腊人视这种谬行为渎圣。不过,违背神圣休战协定之事也偶有发生。

为了对渎圣之举加以惩戒,德尔菲近邻同盟(the Amphictyony)这一区域性、宗教性组织便应运而生。近邻同盟的宗旨是:“照管圣殿或是神庙,执行各种与祭仪有关的法律,譬如在节庆中休战、以及防止神庙受到污染。为了保证到德尔菲朝觐的人们能够顺利通行,近邻同盟先后发动了三次‘圣战’。其中最为重要的近邻同盟位于温泉关,以保卫皮提娅赛会为目标。”(9)David C. Young, A Brief History of the Olympic Games, New Jersey: Blackwell Publishing, 2004. p.300.“从鲍桑尼阿斯所暗示出的铭文来看,皮提娅赛会的确是一次庆祝德尔菲新秩序诞生的盛会。”(10)Clyde E. Fant, etc., A Guide to Biblical Sites in Greece and Turke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198.这里所说的新秩序,便是由近邻同盟掌控的皮提娅赛会。

音乐比赛是当时唯一的赛事,只有一个比赛项目——在基塔拉琴的伴奏下演唱阿波罗颂歌。第一次神圣战争之后,近邻同盟对赛会进行了重组。赛会改为每四年举办一次,近邻同盟在丰富了皮提娅赛会音乐比赛项目的同时,仿效奥林匹克赛会的模式,将体育比赛加入皮提娅赛会中。在这次改革的基础上,皮提娅赛会最终一跃成为四大泛希腊赛会之一。这一变化对德尔菲神谕所的进一步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泛希腊赛会对希腊人来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在古希腊人眼中,正是泛希腊赛会使希腊人在历史上第一次形成了一种民族的认同感,尤其对于在城邦体制下一直没有形成统一国家的希腊来讲,泛希腊赛会成为一条维系民族认同感的纽带,成为区分希腊人和非希腊人的一条分界线。因此每次赛会的举办,尤其是像皮提娅赛会这样的泛希腊赛会的举办,都会吸引希腊各地的观众和运动员们前来参加,并且随着赛会所进行的项目不断增加及其影响力的扩大,来参加赛会的人员更是络绎不绝。在泛希腊性的重要赛会中,皮提娅赛会的项目设置有着其鲜明的特点。具有标志性意义的音乐类赛事是赛会的重头戏,也理所应当成为我们关注和探讨的焦点话题。

皮提娅赛会的音乐类赛事包括琴歌(kithara-singing)、笛歌(aulos-singing)、长笛演奏(aulos)和竖琴演奏(kithara)以及部分声乐创作等。长笛演奏在皮提娅赛会中最具传统,由阿哥斯人萨卡达斯(Sacadas of Argos)创制的皮提娅赛会主题曲(Nomos)形象地再现了阿波罗与巨蟒皮通贴身缠斗的经过,成为音乐类赛事的保留曲目。从某种意义上讲,“主题曲”的出现无论对于皮提娅赛会音乐类赛事的赓续还是整个古代希腊音乐传统的沿革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我们在此略做展开:

作为音乐类术语,“主题曲指一种有着规定音调和明确节奏的歌曲形式,作为其标配的乐器,或为竖琴——竖琴类主题曲创始自公元前7世纪的特尔潘得尔(Terpander),或为长笛——长笛类主题曲肇端于克洛那斯(Clonas),而与独奏乐器相合的主题曲中,最具影响力的当属皮提娅主题曲的创作者、阿哥斯人萨卡达斯,他用五个乐章的内容来表现阿波罗与巨蟒皮通的搏斗。”(11)S. Hornblower, A. Spawforth &E. Eidinow, 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 4th e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1019.

自公元前5世纪下半叶起,与长笛演奏相伴而行的是演说术的登台,其中最负盛名的演说家是高尔吉亚(Gorgias)。音乐比赛中最负盛名的是琴歌,参与者仅限于男人。这些乐师都是全能型选手,兼具诗人、作曲家、歌手和伴奏数职于一身。这方面的杰出代表便是菲拉蒙(Philammon),他不仅在皮提娅赛会的琴歌比赛中折桂,还独创了用合唱歌队的形式赞颂勒托生下阿尔忒弥斯与阿波罗的表演形式,并且开了设立少女合唱歌队的先河(FGrH3F120)。皮提娅赛会中长笛比赛的优胜者还将获得一项殊荣,即能够在下一届的奥林匹亚五项全能比赛中奏乐,这也成为为数不多的连接两大泛希腊性赛会的范例。据传说,这是阿波罗参加过第一届奥林匹亚赛会,并在赛跑与拳击比赛中分别战胜了赫尔墨斯和阿瑞斯的缘故。

除了音乐和其他文艺类赛事,赛会的参与者对与其他三大泛希腊性赛会相同的竞技类项目的参与抱有同样的热情。皮提娅赛会的竞技项目主要包括赛跑、马赛、拳击、摔跤、“自由式摔跤”、五项全能等。赛跑分为单程赛跑(Stadion)、双程赛跑(Diaulos)、长跑(Dolichos)和重装赛跑(Hoplitodromos)四个小项。其中单程赛跑最初的长度约合古代的600步(注:古代一步长度迥异,从0.296米到0.320米不等,其最终的得名与其举办地为露天体育场有关)。(12)Stephen G. Miller, Arete: Greek Sports from Ancient Source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4, p.231.双程赛跑的距离为两个单程赛跑,约为400米,长跑作为唯一的长距离赛跑项目,其具体长度不定,约为5 000米;而重装赛跑的距离则与双程赛跑相当,选手戴头盔,披胫甲、执护盾。之后,胫甲被弃用。

马赛是皮提娅赛会竞技项目的一个重要大项,共分为赛马(Keles)、骈马战车赛(Synoris)、驷马战车赛(tethrippon)、驹马赛(Keles for poloi)、骈驹战车赛(Synoris for poloi)、驷驹战车赛(tethrippon for poloi)六种。其中赛马、骈马战车赛、驷马战车赛的距离分别与6圈或12圈、8圈或16圈、12圈或24圈重装赛跑的距离相当。后三项赛事则是分别对应于前三项的少年组比赛。

拳击(Pyx)比赛没有时间限制,但经过双方同意,可以有短暂休息。在摔跤(Pale)比赛中,竞争双方相向而立,以将对手摔倒在地为获胜。比赛规则为,在五次交手中,只要有三次将对手摔倒即获胜。摔跤比赛的时间不限,但是裁判会鞭笞拖延比赛时间或是有犯规行为的选手。“自由式摔跤”(Pankration)是一种结合了拳击和摔跤的竞技运动,按照规定,除了撕咬和挖眼以外,其他动作均不限。当格斗的一方无法或不愿继续比赛时,比赛结束,优胜者竖起食指表示获胜。

与上述三项赛事有关的一个特殊称谓是akoniti,意指不战而胜。在这类比赛中,一方常常会因为遇到了超强的对手,从而心理上恐惧或是体力透支而弃权。由于赛程安排等方面的原因,一些原本体格强健的选手也会在比赛中精疲力竭。以摔跤比赛为例,“第一轮角逐便有16名选手。如果一位选手想要赢得所有的比赛,他就必须在一天中击败12位对手。”(13)Waldo E. Sweet, Sport and Recreation in Ancient Greece: A Sourcebook with Translation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p.61.

五项全能比赛(Pentathlon)是跳远、铁饼、标枪、赛跑和摔跤这五个项目的统称。赛跑和摔跤还被列入了单项比赛,而其余三项则只是作为五项全能比赛的子项目。此外,出于安全考虑,在皮提娅赛会上投掷用的标枪都采用了包着青铜的枪尖。就五项全能比赛的顺序和获胜规则而言,人们有着很大争议,只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即,如果一位选手能赢得五场比赛中的三场,他将荣膺最终的冠军。

诚然,皮提娅赛会的各种比赛项目并非一开始就齐备完美,而是历经了一个长期增删变易的过程。公元前586年的第一届皮提娅赛会,比赛内容包括琴歌、笛歌、长笛演奏、单程赛跑、双程赛跑、长跑、五项全能、摔跤、拳击、“自由式摔跤”、赛马、少年组单程赛跑、少年组五项全能、少年组拳击、少年组长跑和少年组双程赛跑。而到了公元前582年,笛歌比赛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驷马战车赛。公元前558年,首设基塔拉琴演奏。公元前498年,首设重装赛跑。公元前398年,首设骈马战车赛。公元前378年,首设驷马战车赛。公元前346年,首设少年“自由式摔跤”。公元前338年,首设骈驹战车赛。公元前314年,首设驹马战车赛。这以后,陆续增设的比赛有:酒神颂歌和悲喜剧表演、赞美诗、哑剧、绘画和女子赛跑。而就赛程安排而言,同一届赛会,同一项目的少年组比赛总是先于成人组比赛进行。

有关皮提娅赛会的参赛选手,我们拟从其性别要求、年龄划分、阶级构成等方面作一简要分析。在古希腊历史上,妇女现身于赛会或是节庆的时间相当早,早在青铜时代的克里特,便有妇女出现于公牛舞(bull-leaping)的场景描绘,虽然她们的具体作用尚不甚明了。也有史料证实:“公元前5世纪,一位斯巴达王的女儿赢得了奥林匹亚赛会的赛马冠军。”(14)Peter N. Stearns, Encyclopedia of Social History, p.145.但毋庸讳言,古典时代的妇女仍无权大规模参与到体育比赛当中。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皮提娅赛会也一直成为男人的舞台和女人的禁地。有据可考的妇女获准参与皮提娅赛会的时间大抵始于公元1世纪。但是,女运动员只被获准参加少年组和青年组的比赛,且唯一能参与的项目便是赛跑。特瑞福萨(Tryphosa)成为第一个皮提娅赛会女子赛跑的冠军。

从年龄组划分(Age-classes)上看,皮提娅赛会设有少年组、青年组和成年组。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组的划分也日趋精细,或许是出于给更多的人提供赢得比赛机会的考虑。自公元前3世纪起,赛会始设青年组。“在斯特拉波的时代,皮提娅赛会极有可能已经设有三个年龄组,与奥林匹克赛会相若。”(15)Thomas K. Hubbard, Homosexuality in Greece and Rome: A Sourcebook of Basic Documents,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p.17.对于参赛选手而言,要想在激烈的比赛中获得优胜,个人的能力和艰苦的训练无疑是最具决定性的条件(当然,在希腊人看来,神明的恩典也不可或缺)。因而,除了体格健全的男性城邦公民这一条件以外,为了能够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地投身于训练和比赛,并最终赢得锦标,赛会也在无形中对参赛选手的阶级成分进行了又一次遴选。诸多迹象表明,参加皮提娅赛会的大多数选手都是贵族,因为他们有闲暇进行训练。当然,也有一些得到赞助的运动员成为职业选手,因而赢得一连串的胜利。

较之于参赛选手的诸多限制,皮提娅赛会的观摩无疑要普遍而容易得多。对于青年男子而言,如果未能亲自参赛,能够有幸观看赛会的戏剧表演、宗教游行以及运动竞技比赛多少也能弥补这一遗憾。除了自发的观赛外,皮提娅赛会也有一种派驻圣使(theoria)的习俗,即各城邦以公派形式,委托被推选人员前来观赛。柏拉图曾在其《理想国》的第九卷(Respublica579b 4-c2)中记载了一则这样的掌故:一位贿选而来的僭主,因为仇敌甚众,无法离开自己的国家前往观赛。倘若某位公民有幸成为圣使,他将有机会出席宴会,并参观很久以来就向往的各地名胜。故而,这一职司广受欢迎,为了谋得这一美差,人们趋之若鹜。

与男性公民不同的是,妇女不仅在参赛方面受到了严格的限制,连观赛资格的获得也是举步维艰。“至迟在公元2世纪,有关文献材料暗示,与少女不同的是,已婚妇女被禁止观看赛会。”(16)David C. Young, A Brief History of the Olympic Games, p.118.或许,这是为适婚女子觅得佳偶创造的绝佳机会。此外,为了防止观众酒后滋事,皮提娅赛会有一项特别的规定,“观众不能将酒带入运动场地”。(17)A. Guttmann, Sports Spectators,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6. p.17.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一规定与皮提娅赛会相对有限的观众座席不无关系。

众所周知,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以崎岖险峻而著称,因此,在皮提娅赛会上,用于马赛的跑马场被安置在克利萨(Crisa)平原上,毗邻科林斯湾。而竞技场则被设在高踞于帕那索斯山之上一片稍平地面中的剧场内。“由于建在山坡上,仅仅能容纳7 000名观众。”(18)Waldo E. Sweet, Sport and Recreation in Ancient Greece: A Sourcebook with Translations, p.7.另有一则材料的提法似乎与之有较大的出入:“在公元前4世纪时,阿波罗神庙之上的剧院能够容纳5 000名观众。”(19)Clyde E. Fant. etc., A Guide to Biblical Sites in Greece and Turkey, p.54.我们无法确知前者所指称的具体时期,因而也就难以推测发生这一变化的真正原因。大体而言,由于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连同剧场屡经天灾人祸与不断重建,其规模发生较大变化自是不难想见。

奥林匹亚赛会的会场能容纳四万余名观众,相形之下,皮提娅赛会不无小巫见大巫之嫌。由于相关研究资料的缺失,我们无法确知,在这样偌大的剧场中观看比赛的座次如何排定,但是从现有的材料看,一些位高权重的君王抑或为德尔菲阿波罗神庙的修建慷慨解囊者最受尊奉。譬如,克洛索斯不仅得到了免费求得神谕的礼遇,也拥有在赛场前排就座的殊荣。(20)Peter L. Bernstein, The Power of Gold: The History of an Obsession, New York: John Wiley & Sons, Inc., 2000,p.35.

古代希腊四大桂冠赛会的名号来源于优胜者的奖品,因为比赛的优胜者将得到一顶花冠作为奖赏,其中奥林匹亚赛会是橄榄枝、皮提娅赛会是月桂枝、尼墨亚赛会是独活枝,而伊斯塞弥亚赛会则在最初和最后阶段用的是松枝(其中在古典时代和希腊化时代采用的是旱芹)。

最为人们熟悉的皮提娅赛会的奖品无疑是月桂枝,而据奥维德的说法,在此之前,橡树做的花冠通常被用作奖赏(奥维德《变形记》1.448-50)。此外,在琉善(Lucian)那里,还有另一则关于皮提娅赛会优胜者奖品的独特记载:“一位蛮族王子造访雅典,已经见不到那些为了奖赏而战斗的地点,譬如奥林匹亚赛会的野生橄榄枝花冠、伊斯塞弥亚赛会上的松枝花冠,和涅墨亚赛会上的旱芹花冠,以及皮提娅赛会上的苹果。”(21)Paul W. Ludwig, Eros and Polis, Desire and Community in Greek Political Theo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p.270.普鲁塔克的《道德论集》(Moralia)还对四大桂冠赛会奖品的选择与变化的原因有过具体的探究,在此不表。

作为皮提娅赛会优胜者奖品的月桂枝,其采撷过程颇费周折:“采摘者要走很远的路,从德尔菲出发,经过东罗克里斯(Ozolian Locris)和多利斯(Doris),穿越奥伊塔山(M. Oita) 进入马里斯(Malis)和埃尼斯(Ainis),然后跨越奥提里斯山(M. Othrys),穿越色萨利平原,才最终抵达目的地縢佩山谷。”(22)M. Dillon, Pilgrims and Pilgrimage in Ancient Greec,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7, p.24.

王以欣先生在其著作《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中所勾勒的这一线路与德尔菲的另一阿波罗节庆塞普忒里亚(Septeria)节所行经的线路颇为不同:“据后者(普鲁塔克)所言,在德尔菲的塞普忒里亚节中,一个男孩子或一群男孩子从德尔菲前往潭蓓谷并返回。在传说中,阿波罗追求受伤的皮通正是沿着德尔菲前往潭蓓谷这一线路。据《希腊史家残篇》所载,塞奥波姆普斯(Theopompos)称之为德尔菲之路(Pythian way)。具体线路为:从潭蓓谷到马里斯,然后穿过埃尼斯,行经奥忒(Oete)山和多利斯进入福基斯(Phocis),即帕那索斯(Parnassus)西部,并很可能自西进入德尔菲。”(23)王以欣:《神话与竞技:古希腊体育运动与奥林匹克赛会起源》,第91页。或许,在希腊人看来,通往德尔菲的每一条路都是神圣的吧。

罗斯这样描塞普忒里亚节的场景:“每八年一度被称为塞普忒里亚的大庆就包括一幕奇特的哑剧,一幢草草建成的房舍被烧毁。这座被焚毁的房子称为‘皮通的宫殿’。随后,一个英俊而出身望族的德尔菲青年出场,他俨然是神的化身,进行放逐的表演,在随从和仪仗队的陪伴下,沿‘圣路’前行,穿越色萨利来到潭蓓谷,在那里他得到净化,并带回月桂花冠。”(24)H. J. Rose, A Handbook of Greek Mythology: Including Its Extension to Rome,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64, p.113.

事实上,皮提娅赛会的优胜者所得到的实际好处远非一顶桂冠所能囊括,当选手荣归故里时,他的家乡会为他塑造雕像以表敬意,还赐予他免于征税、公费用餐的特权,当然,一场盛大的游行庆典是少不了的。(25)Zahra Newby, Greek Athletics in the Roman World Victory and Virtu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p.247.此外,战车比赛中的优胜者,他们的战车将会与其他一些受到恩典的供品一起悬挂到神庙的天花板上,这对他们而言无疑也是一大荣光。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与皮提娅赛会优胜者的风光无限相比,失败者的惨淡落寞也不禁让人动容:败者回到娘亲旁,亦无笑语欢声扬。局促一隅避顽敌,任凭惨败情伤。(26)F. I.芬利主编:《希腊的遗产》,张强、唐均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9—20页。倘若这些失败者向女神阿芙洛狄忒祈福,也许就不会吞下如此尴尬的苦果。在女神的诸多名号中,有一个特别的称谓“Pithyionice”,意指给皮提娅赛会带来优胜的女神。至于这一名号的得来,以及女神阿芙洛狄忒如何能与皮提娅赛会发生关联,尚且难以考证。

千古流芳无疑是古今中外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目标。数千载而下,仍能记起皮提娅赛会上那些传诵一时的英名,主要得益于如下三方面的因素:

其一,优胜者名录的编纂。古希腊哲学与思想的巨擘亚里士多德在其侄子卡利斯塞尼斯(Callisthenes)等人的协助下,依据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所保留的档案,编定了一部《皮提娅赛会的优胜者名录》(Pythionikai)。令人遗憾的是,这部优胜者名录业已散佚不可考,而被亚氏的优胜者名录取代的古希腊史家、西库翁人墨奈科墨斯(Menaechmos of Sicyon)编订的同类名录也未能幸免。兼之鲍桑尼阿斯对于奥林匹亚赛会的偏好,多数胜利者的名录并未传承下来。

其二,胜利者颂歌的谱写。“胜利者颂歌(epinician)是应各种运动员或是他们的代表之请,所作的颂扬他们获得优胜的诗歌,由合唱的歌舞队在优胜者的庆功会上演出。通常,合唱队由诗人亲自训练,其成员多由运动员所在城市的人员组成。但诗人所创作的诗歌并不是一次性的,它也可能在运动员的家庭或是出生城市重复演出。”(27)David C. Young, A Brief History of the Olympic Games, p.67.在皮提娅赛会优胜者的颂诗创作上,几乎无出品达之右者。他的颂诗在中世纪时以手抄本的形式保存下来,并且在文艺复兴之后得以重新发表,这为今天研究皮提娅赛会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文献资料。在颂诗中,诗人品达在歌颂优胜者的事迹时,也不忘强调,作为人类的他们,其能力要逊于神明,且受后者的管辖。

其三,铭文和考古材料的存留。有些皮提娅赛会的优胜者,以向德尔菲神庙献祭铭文和雕像为名,从而使自己的彪炳业绩保留下来。这方面的材料以西西里的考古发现居多,主人公以僭主居多。

由于篇幅的原因,在此仅聊举数例,以窥皮提娅赛会英雄全豹之一斑。在最古老的皮提娅赛会上,比赛的项目只有一个,即为阿波罗神唱颂歌。传说,克里特的克吕索·弥斯(Chrysothemis)就曾赢得了这项锦标。继克吕索·弥斯之后,菲拉蒙(Philammon)和他的儿子萨穆里斯(Thamyris)也先后折桂。阿哥斯人萨卡达斯则在长笛独奏上斩获了三连冠。安提萨(Antissa)的特尔潘得尔更是在琴歌比赛中收获了惊人的四星连珠。

说到拳击场上的英豪,有两个名字不能轻易忽略:公元前6世纪的拳击手,西西里纳克索斯岛(Naxos)的克勒俄克里托斯(Cleocritus)之子提桑得洛斯(Tisandrus)赢得了四次皮提娅赛会的锦标(Pausanias 6.13.8);而公元前5世纪萨索斯岛(Thasos)的拳击手、提摩克塞诺斯(Timoxenus)之子第奥根尼斯(Theogenes)则赢得了三次冠军,其中有一次为不战而胜(Akoniti)。

通常而言,战车比赛是各地国王的演武台。西西里的叙拉古王希尔隆(Hieron)可说是公元前470年整个地中海世界最富有且最强大的人,在公元前476年至前468年之间,他赢得了3次奥林匹克运动会和3次皮提娅赛会的优胜。他的坐骑菲瑞尼科斯则可称得上是皮提娅赛会上最负盛名的赛马,为主人服役了十年,立下了赫赫功勋。

最著名的优胜者米洛(Milo)是一位天才的摔跤手,在他退役之前,一共赢得了6项大满贯。他获得奥林匹克运动和皮提娅赛会各6次优胜,此外还有10次伊斯塞弥亚赛会和9次尼墨阿赛会的优胜。继米洛之后,萨索斯的第奥根尼(Theogenes of Thasos)是最负盛名的运动员,他一生共赢得了1300次锦标。在德尔菲,还有纪念他的铭文得以保存。

除了这些孤胆英雄外,也不乏满门英雄的家族。据品达《皮提娅颂歌》第7首10—12所记,有一个家族在皮提娅赛会以及伊斯塞弥亚赛会上赢得了8次胜利,委实令人称羡。

结 论

公元前278年,托勒密二世通过爱琴同盟颁布敕令,明确规定,新兴赛会的地位与奥林匹亚赛会相当。而后爱奥利亚同盟(AetolianLeague)又控制了德尔菲近邻同盟。自此,新兴的两年或四年一度的赛会相继得到了不同团体的承认,在王室及其赞助人的鼓吹下,这些新兴的赛会也因为得到了当地承办者的大量金钱支持而被冠以“神圣”之名。皮提娅赛会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到了罗马时代,皮提娅赛会一度被改造成为庆祝战争中获胜的节庆。原本,在德尔菲之外的另一些场所(希腊大陆之外)所进行的比赛有时也被称为皮提娅赛会,譬如迦太基的皮提娅赛会等。到了公元240年时,在罗马帝国的大部分城市,各种名目的皮提娅赛会兴盛一时。然而好景不长,“自公元381至385年间,提奥多西(Theodosius)实行旨在打击异教的敕令,而在公元394年,他下令终止皮提娅赛会,给阿波罗崇拜以致命一击。”(28)Dora p.Crouch, Geology and Settlement: Greco-Roman Patterns, Oxfor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170.自此,延续了近十个世纪的皮提娅赛会终于寿终正寝。

希腊化时期的著名牧歌体诗人忒奥克里托斯(Theocritus)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名言:“诗歌是献给众神最好的礼物。”在皮提娅赛会创始之初以及之后相当长的发展历程中,音乐类赛事(尤其是以恭顺之辞来召唤、褒赞、愉悦或抚慰阿波罗神的祭歌表演)作为区别于其他桂冠赛会的标志性特征一直得以保存,但无论是最初的希腊诸邦还是德尔菲近邻同盟,乃至罗马帝国的统治者们,一直没有放弃给这一声名显赫的桂冠赛会打上政治的烙印,力图将其变为谋求政治影响的舞台。因此,皮提娅赛会的无疾而终也自在情理之中。

人们在谈论古代希腊精神的特质时,往往奉“竞争”(agōn)和“卓越”(aretē)这两大互作表里的核心特质为圭臬,却时常忽略了在这样美丽花冠下诸多现实功利性的考量。揭开皮提娅赛会这一桂冠赛事的面纱,不难发现,在桂冠的光环下,在那通向朝觐之旅的“圣路”旁,满眼都是一座座彰显希腊世界诸邦财力的宝库,那登上桂冠宝座的各路雄豪,几人不是权倾一时的王侯将相?体育搭台,政治唱戏,才是古希腊桂冠赛会的终场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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