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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孔子的圣人观及其所透显的儒学精神

2022-12-28宫浩然

文化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内圣外王修己圣人

宫浩然

源远流长而博大精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儒家文化为主流。“圣”是儒家的重要观念,是儒家治世理想中的完满人格。儒学本身即是一套以希圣、成圣为最高精神追求的修身治世之学。在儒学创始人孔子那里,圣人的观念尤为突出,圣人是孔子心目中最尊崇和仰盼的至高理想人格和内圣外王之道的最高体现者。在孔子所创立的早期儒学的发展过程中,孔子的圣人观念无疑对其儒学精神一直起着强大的统摄作用。就孔子的圣人观念的建构而言,以孔子的理想人格之教与内圣外王之道作为切入点,基于两者为中心对其加以考察,可还原其统合与涵摄的基本内容,亦可以此探求孔子圣人观所透显的早期儒学精神。正如王文亮所言,“圣人”早已成为中国人在生命繁衍和文明创造过程中赖以汲取的力量源泉以及加以奉行的规范准则,甚至圣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具有巨大精神号召力和情感凝聚力的伟大旗帜[1]。

一、春秋的造圣运动与孔子的圣人观念

春秋以来政局的混乱、权力的争夺,使得植根于西周分封统治秩序中的礼乐制度和文化都遭受到了严重的挑战与破坏,但也客观地为包括早期儒家在内的先秦诸子修身治世之学的开创和繁荣奠定了契机,以“治”为中心命题的诸子学兴起,仰慕和效仿圣人之治则成为了先秦时代百家学说之中应有的题中之义。诸子学派围绕着如何重新实现天下大治的核心命题展开了激烈的争鸣,其中所共同呼吁和期盼的正是匡正或重构安定社会秩序的圣人。所以,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大造圣时期,圣人的形象随百家各派的思想主张不同而有所差异。如同天下时势还尚在推进演变之中,诸子造圣运动中的圣人形象也是趋于一而未“定于一”,圣人的观念正在成型而未最终定型[2]。

春秋时期的文化是西周礼乐文化的下移和普及。孔子曰:“吾从周”[3]5358,不仅是其文化个体性的自我陈白,更是其对春秋时代精神的深刻理解和精确把握。西周之政教,为造圣之滥觞,儒家造圣则始于遵从于周道之孔子。春秋时期的诸侯争霸和诸子争鸣,仍带有礼乐文化的封建气质:齐桓公成为春秋首霸以“尊王攘夷”为旗帜,假以周天子的权威,表面上维护的仍是西周的宗法制度;孔子心目中的圣人形象高不可攀,可望而不可即,却以文武周公最为接近于圣,意图恢复的是西周的政教文化。孔子在春秋下移的西周文化影响下对圣人的品分有着一种抽象的、神秘的超越性倾向,将圣人的地位拔高到与天道同为一体的境界,旨在尊崇天子的至高统治权威,维护礼乐制度下严格的宗法等级秩序。孔子超越性的圣人观念,也正反映了其所开创的儒学时代性之精神。

孔子的圣人观塑造出的超越性倾向,主要表现在纵向与横向两个维度上。在纵向上,孔子将圣人作为其理想人格之教的最高理想人格代表;在横向上,把圣人厘定为儒家内圣外王之道的完满表现者。在孔子那里,一个至高无上、极尽完备的立体而又全面的儒家超越性圣人就已建构完成。

二、孔子的三重理想人格之教与孔子的圣人人格

在孔子的圣人观念中,从“圣人”作为“人”的一种的角度来看,“圣”指的是一种理想的人格境界。孔子对具有不同人格的人划分有多种分类,例如小人、士、君子、仁人、圣人等。但按照孔子的理想人格层次,可大致达到君子、仁人和圣人三重境界。其实,这也就是孔子所言之“成人”,即培养个体全面发展的理想人格: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3]5455

冯友兰认为,孔子“讲学的目的,在于养成‘人’”[4]。换言之,孔子之教,实乃人格之教,以教人求“仁”希“圣”为最大教义。具体来说,所谓“养成‘人’”,就是涵养个人的本质属性,养成理想乃至完美的人格——君子、仁人,乃至圣人。

孔子用圣人、仁人和君子三种由高到低、内在关联的人格境界以示“成人”过程中的不同阶段,这也是追求全面超越自我的圣人人格的过程;同时,孔子赋予了圣人以超越性的地位,给予了君子与仁人以现实性的品格: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3]5385。

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3]5395。

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3]5393。

可见,“圣”是孔子理想人格中的完美典范和最高境界,孔子不仅不敢自称圣人甚至仁人,还认为即便是尧、舜这样的先王亦与圣人尚有一间之未达。同时,孔子通过比较的方式阐明了“圣”与“仁”之间的区别与联系:

首先,在两者的区别方面,孔子别“仁”于“圣”,认为能“博施广济”者成“圣”,欲“立人达人”者为“仁”。在这“圣”“仁”相别中突出表现着能与欲的作比:能如彼(超越)者成“圣”,欲如此(现实)者为“仁”;代表着能力高低关系的“博施广济”是“圣”,包含着欲望对立关系的“立人达人”即“仁”。孔子告诉世人,在“成人”的人格修养过程中,彼岸之“圣”只是一种超越性的幻象,此岸之“仁”才是一种现实性的真相;“圣”所涵具着的能力与“仁”所含摄着的欲望这两种不同的维度也就是“圣”与“凡”之间所不能跨越的隔阂——“圣”因我们力所不及故而距离很远,“仁”因我们欲所能至故距离很近。故孔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3]5394

其次,在两者的联系领域,孔子认为“圣”高于“仁”,圣人比仁人具有更高的理想人格。但两者的联系似乎又与两者的区别相牴啎:“何事于仁,必也圣乎”直接表明了“圣”是比“仁”更高的人格,但孔子认为的“圣”是“博施广济”的政治能力,“仁”是“立人达人”的道德欲望,能力与欲望不同属于一个维度,怎么能够相比甚至是认为“圣”比“仁”更高一层呢?这看似矛盾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孔子对“圣”更高的期许:“圣”是一种全面超越自我的至高至全的理想人格,其不仅代表着某一畛域(能力)的至高无上(“博施广济”),还包含着完整人格要求的每一畛域的完善殆尽。其实,这也就是孔子之所言“成人”的全面要求和全部条件,圣人拥有最高的理想人格,应该具备最高的“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恶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再“文之以礼乐”,也就是说,“圣”不仅只是“博施广济”的一种能力,这只是其最后的一种表现,在此之前,圣人首先得具备“立人达人”的“仁”的欲望(善欲),先有欲望的满足才能有能力的施展。孔子在其人格之教中将希“圣”作为求“仁”的更高境界,在成“人”过程中把成“圣”作为是成“仁”的下一阶段。

总的来说,在孔子看来,“圣”是一种全面超越自我的至高至全的理想人格,其人格要求以“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为成“圣”的最终条件。

孔子之所以塑造这么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超越性圣人,将其人格之教的最大教义设定为希“圣”而不是成“圣”,旨在于强调理想人格的日臻完善永无止境,唯有“为之不厌”“诲人不倦”才能无限趋同于圣人般的理想境界,这就透显出了孔子圣人观中学无止尽、止于至善的笃实好学的儒学精神;同时,又为避免圣人人格的神秘感和抽象感所带来的虚妄和空泛,孔子提出了在现实生活里能够“得而见”的君子人格,并告诉人们养成君子的理想人格则“斯可矣”。当然,孔子认为,学做君子亦要为“仁”,以求成为现实中更理想的“仁人”: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3]5366。

三、儒家的内圣外王之道与孔子的圣人理想

超越性的圣人境界绝不止“博施广济”的能力,这只是其最高的体现,但也正因其超越性所在,在《论语》中罕见孔子谈及圣人,将圣人的地位拔高到与天道同为一体, 对圣人的塑造有着一种抽象的、神秘的超越性倾向:

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3]5402。

在这里,孔子把帝尧比作是接近于圣人的天地之君,说明帝尧的功德高深广大,几乎与天道同为一体的圣人相近;强调只有帝尧般的贤君能够效法于天(圣人),只有圣人才能够具有通天的能力。同时,孔子又表明了帝尧的功绩已几近于“博施广济”之“圣”,但却无法全尽而只能处于“尧、舜病诸”的境地。

孔子认为,以往对于成“圣”“尧、舜病诸”,当下“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超越性的圣人就从未在现实的世界里出现过。所以,正如孔子罕见谈及天道一般,孔子也很少谈及超越性圣人的品质,只将其作为至高的理想人格。那么,又该如何在孔子那里还原孔子心目中的圣人形象,从哪些方面理解圣人理想所涵盖的品格和修养呢?其实,孔子已经在“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之后告诉了世人答案,圣人人格其实就蕴藏在现实性的君子人格之中:“得见君子者,斯可矣。” “斯可矣”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是通过“得而见”的君子现实性人格,“斯可以知圣人矣”。《论语》虽未直接给圣人一种对应的诠释(圣人之道),却提及到其与君子之道的关系:《子张》篇有言:“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3]5502这就给我们一种提示,即圣人之成为圣人,一方面在于实行君子之道,另一方面则在于贯彻君子之道须有始有终,能够做到“一以贯之”——成圣即为克尽君子之道。进一步解释,君子之道,也就是为仁之道。孔子之所以强调以君子人格希“圣”,还在于君子本身还在求“仁”:“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反诸君子之道即可近“仁”而知“圣”。也就是说,君子人格作为一种最低层次的理想人格,其实也是最现实的、孔子最期待的人格境界。故现实性的君子也是孔子所谈及最多的,君子人格也是孔子阐述最全面的理想人格。

那么,君子人格对应着圣人人格,都具备哪些方面的品格和修养呢?其中,孔子认为,君子人格最为突出就是“仁”“智”“勇”“三达德”: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3]5458

不难看出,君子的“三达德”也就是“成人”的“公绰之不欲(恶欲)”“臧武仲之知”“卞庄子之勇”,其实对应着的就是圣人“博施广济”所需要的至善的仁德、至高的智慧和至大的勇气。其实,孔子人格之教中的“三达德”也就是孔子开创的儒家最早的内圣修身之学之本,而“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则是外王事功之学之基:

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3]5382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3]5338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3]5477。

同样,在孔子看来,君子人格也具备多才多艺的要求,君子需重视对于礼乐的学习: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3]5426

可见,无论是从“成人”的角度分析,亦或是从对君子的理解探求,圣人皆是内圣外王的最高典范和完满标准。其中,内圣之学中的“仁”“智”“勇”也就是涵盖“知情意”三者的圣人之德,外王之学里的“艺”“礼”“乐”则是为侧重于“行”的圣人之制。

梁启超说:“儒家哲学,范围广博。概括说起来,其用功所在,可以《论语》‘修己安人’一语括之。其学问最高目的,可以《庄子》‘内圣外王’一语括之。做修己的功夫,做到极处,就是内圣;做安人的功夫,做到极处,就是外王。”[5]100-101在《宪问》篇里就内圣外王之道的“修己安人”,孔子对君子、仁人乃至圣人人格作出了明确的区分与界定: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3]5461

在这里,谈及到内圣外王,看似孔子只是在回答子路所问之君子,其实,在子路的再三追问与层层递进之中,孔子也说出了何为更高境界的仁人乃至圣人。首先,所谓君子,即为“修己以敬”。可见,孔子倾向于最具现实性的君子以修身为己任,由是强调君子内圣修德的一面,而对于外王事功则认为君子仅需保持恭敬谦谨的态度尽力为之即可,这就比起君子的内圣则略显消极。这是因为君子人格作为最低层次的理想人格,孔子对君子人格的要求首先就是从完善自我修养开始,重视的是对君子之德的涵养,再以期对外王之功的冀求。接下来,当子路问道“如斯而已乎?”时,孔子就提出了更高境界的仁人人格的要求:“修己以安人。”孔子提出的是由内圣开出外王的“成人”路线,对于仁人人格的要求更是鲜明地显现出了这一清晰的途径。仁人的“安人”也就是“立人达人”,即通过提高自我道德修养以使周围人获得安乐,以修身成“仁”的方式影响身边的人亦成为“人”。最后,当子路再加以深究仁人“如斯而已乎”之时,孔子就道出了最高理想人格圣人的最终要求:“修己以安百姓”,并特地强调了圣人“尧、舜其犹病诸”的完满境界。圣人的“安百姓”即“博施广济”,也就是基于至高的内圣之德而成的世人无法企及、世间不曾存有的至高外王之功。正如梁启超所言,所谓“修己安人”,也就是“专注重如何健全人格”“人格锻炼到精纯,便是内圣;人格扩大到普遍,便是外王”。[5]101

总的来说,孔子理想中的圣人是儒家内圣外王之道的最高体现。圣人是具备“仁”“智”“勇”“艺”“礼”“乐”最高品格修养的理想人格,只有圣人才能够基于内修圣人之德外施以圣王之治。孔子认为,超越性的圣人无法冀求,因其超高的道德修养(内圣、修己)难于达成,“博施广济”的功德业绩(外王、安百姓)更是无法企及。故孔子对成圣未免悲观,而多鼓励吾人养德、修己以成君子。由是,孔子之治术倾向于扩大道德教化之效用,对道德的态度甚为积极,强调内圣修德的一面,注重于对圣人之德的追求,而对圣人在外王事功方面的追求则稍显消极。这就体现出了孔子圣人观中所蕴含着的重视道德修养、主张仁政德治的儒学精神。

四、结语

在春秋下移的西周文化影响下,孔子对圣人的建构有着一种超越性倾向,这反映了其圣人观中的时代性之精神。这种超越性倾向,主要表现为圣人人格纵向上是理想人格之教的最高理想人格,横向上是内圣外王之道的完满表现。这两种表现又透显出了孔子圣人观中蕴含着的儒学之精神。

在孔子看来,“圣”是一种全面超越自我的至高至全的理想人格,其人格要求以“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为成“圣”的最终条件。所以圣人无法冀求,孔子人格之教的最大教义设定为希“圣”而不是成“圣”,旨在强调理想人格的日臻完善永无止境,唯有“为之不厌”“诲人不倦”才能无限趋同于圣人般的完满境界,这透显出了孔子圣人观中学无止尽、止于至善的笃实好学的儒学之精神。

同时,圣人人格也是儒家内圣外王之道的最高体现。圣人具备“仁”“智”“勇”“艺”“礼”“乐”最高品格修养的理想人格,只有圣人才能够基于内修圣人之德外施以圣王之治。如是,超越性的圣人无法冀求,因其超高的道德修养(内圣、修己)难于达成,“博施广济”的功德业绩(外王、安百姓)更是无法企及。故孔子之治术倾向于扩大道德教化之效用,强调内圣修德的一面,注重于对圣人之德的追求,而对圣人在外王事功方面的追求则稍显消极。这体现出了孔子圣人观中所蕴含着的重视道德修养、主张仁政德治的儒学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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