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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科举精英群体的生存状态与写作
——《科举与文学视野下的明代会元及其别集研究》评介

2022-12-28顾瑞雪

武陵学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八股文时文科举

顾瑞雪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延续了1 300年之久的科举制度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契入,都会有不同的发现。周勇博士《科举与文学视野下的明代会元及其别集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10月出版)即选取了“明代会元”这一特殊的科举群体,综合考察了他们的生存样态及其文学、时文写作。论著从会元别集入手进而探究明代文学风格嬗变,不仅深化了明代科举群体的史学研究,也给明代文学研究提供了一种新思路,拓展了明代文学研究的现有边界。

论著研究主题大致分为两部分:明代会元及其别集。作者以洪武到崇祯年间的87名会元为研究对象,考察了他们的生存状态,并着重以40余家会元别集作为研究重点,多角度立体式呈现了明代会元的生存方式和社会活动,深入探究了会元别集中所反映的文学事实与科举真相。

《会元——值得关注的科举群体》《会元别集中的科举事象》两章综论明代会元的生存状态和社会生活。作者从生卒年、中式年龄、籍贯地域、科第名次、所习经典等几个方面对明代会元进行了整体考察,对他们的社会关系、外在设计与内在超越等问题加以综合分析,并以表格的方式,论证了科举与教育的紧密联系。“明代会元的地域分布特点与进士的地域分布趋同,但由于没有配额的人为限制,更为突出地说明了科举中心与教育中心、人才中心、文化中心的高度叠合。”这充分表明,科举制度的人才选拔功能是不容忽视的,对科举教育和科举考试不应抱有偏见。

《会元别集的文体问题》《时文语境下的古文之作》《科名仕宦与文学写作》三章重点论述会元别集所反映的科举世界。作者秉持文章辨体的观点,借鉴真德秀对文章的部类划分法并加以改造,从文体的表现方式着眼,将会元别集大致分为公用、论理、纪事和述情四个部类,又对奏议、诏令、书牍、赠序、序跋、论说、杂记、传状、碑志、箴颂、辞赋、哀祭、诗歌诸文体进行分类统计,指出就其文学属性来看,这些文体体现了中国古代的“杂文学”“大文学”观念,这与现代西方传统的文学观念有很大差异。文体既是形式,也是思维,它反映了人们分门别类把握客观世界的思维逻辑。会元别集的作品大多按文体编排,这体现了会元们明确的文体意识,而诗、文二体的先后之序同样值得关注。那些在别集中将“诗”编于“文”前的会元,不乏以诗名家或诗文兼擅者,如吴伟业、唐顺之等人;而将“文”排在“诗”前的会元,则多以政事和学术闻名,如刘定之、商辂等人。文章又分析了七律之所以胜出其他文体的内部因素:其一,律诗起承转合的结构与八股文四比八股的程式之间具有类型上的相似性,习惯于八股文写作的会元们写起七律来自然极易上手;其二,明代主流诗学理论尚情思、崇意象,……七律对才情发抒、兴象营造方面的要求比较低,便于议论,偏于理性思维。而对于词曲一体,仅16位会元有词作留存,除吴伟业、吴宽二人的词作稍多外,其他会元基本只是聊备一格而已。这一状况反映了诗尊词卑的传统观念,也印证了在宋词的高峰之后,元明词坛甚为寥落的事实。

那么,明代会元如何看待科举,如何进行科举文体的写作呢?论著通过表格将各类科举文体在会元别集中的真实样貌展示了出来:八股文最受冷落和轻视,而具有象征意义的考试文体——“策”则是最受重视的科举文体。为了论述清楚这个问题,作者从纵、横两个角度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解读:“对策”是就国计民生的重大现实问题直接向统治者阐述己见,在具有积极用世传统的古代士人心目中,其份量当然比一般发抒性灵的诗文更为重要,这使它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考试文体的功利性而受到青睐。从明代科举考试文体的效能上来说,八股文重在初选,它决定士子中式与否;策论等文章便于比较优劣,表现个性,对排名有重要意义。不仅如此,作者还就明代会元的策文进行了文体特征的归纳和分析,指出会元们的“策”往往依经立论,笼罩全篇;中段史、论结合,博古通今;后段以问题为导向,建言献策;行文中不时插入颂圣与谦抑之语,将内容上的一定基调(理学)、体制上的一定格式(三段)与写作者的才、学、识融合为规整的全体,呈现出浑厚、平正的风格。

作为那个时代科举文章最为全面和优秀的、水准最高的写作者,会元们的文学创作尤其是散文创作可作为研讨明代科举与文学关系的某种样本,然而在别集中几乎绝迹的八股文却以一种隐性的潜在的方式影响着作者的写作。探讨八股文与古文写作之间的关系,也就成为明代会元文学创作必须正视且亟待解决的问题,《时文语境下的古文之作》即对这一问题做出了全面回答。作者从文体性质、文体形态、“正”与“变”等几个方面对时文与古文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全面观照。就文体性质而言,时文与古文乃是同质异用;就文体形态而言,时文与古文乃是同步异构。古文的性质可概括为“道的人格化、社会化、日用化文本”,而时文则是理学的国家化、制度化和程式化的文本。在高品位、高境界的时文和古文作者笔下,两者在本质上的趋同和互渗效应又当大于它们在形式、功能上的区别和差异。从文体形态而言,古文的基本生成路径是:道—体道之人—文之神气—文之章法—文之句法、字法,这是由古文作为道的人格化、社会化、日用化文本这一性质决定的。明代时文的生成路径中关键要素是“载道之题”,是圣贤们对道的表述,代言主体(圣贤)的设置掩盖了作者自己的声音,写作者的内在主体必须迁就和适应外在的规定。作者将明代古文与时文的文章作法概括为“理学的人格化、社会化、日用化文本所决定的内在生发主导作法”和“理学的国家化、制度化、程式化文本所决定的外在规定主导作法”。从这一意义上,我们能够比较容易地辨别出古文与时文的分野。

论著还对明代时文的奇险化风格进行了探讨,认为这是“法久必弊”的自然过程,出奇和守正是时文写作的不同路数,也是贯穿明代时文发展全程的推动力量之一。作者以王鏊的时文为“正统”之例加以论析。王鏊的时文是对明初之文以及当时文风双重扬弃之后的结果。从认题贴切、循理稳顺而言,他继承了明初之文的传统,但又摆脱了初期时文的注疏体,不求质朴而追求圆美;从裁对整齐、章法灵活而言,他从唐宋大家中悟得作文之法又吸收了时下之文的要素,却避免了艰深奇峭而出之以婉畅,其长处正在于层次洗炼而恰到好处,富有机法而不伤自然,臻于自然淡泊的境界。由内在生发而符合于外在规定,表里合一,是王鏊时文与古文的共同特点,而其背后的思想根基则是“未尝有意为文”的态度及朱学松动、王学萌生的潜在影响。作为时文正宗和古文正统的王鏊,典型地体现了两者的互渗和互益关系。隆万以后,写作个性增强,随着古文正统谱系的蜕变散落,时文正宗脉系也变得模糊,而时文中的奇矫派、机法派、江西派、云间派、娄东派等流派纷起,这既是时文自身发展的结果,也与晚明激烈的党争有着某种联系,八股学术重心下移,批评“民间化”趋势愈加明显,驳杂的立意与圆熟的机法、清隽的藻思相表里,呈现出求奇矫、厌平稳的风格特征,这也就是何以晚明时期李贽、袁宏道等新派人物会对八股文多所肯定、甚至将其推许为“天下之至文”的主要原因。

《明代中期科举个案研究》则从微观角度对研究课题进行了审视。王鏊、钱福、董玘、汪俊,这些在明代科举史上响亮的名字,无一不与科举之制和科举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我们看到了更加真实而鲜活的明代科举。

该著语言流畅丰美,虽为学术著作,可论述中往往饱含感情,感染力强,在感性与理性两个层面给人以思想与情感的双重陶冶。作者巧于设疑,自然推动行文,使文章表现出行云流水般的通畅。论著秉持“大文学”观念,以明代会元群体为对象,综合运用个案研究、群体研究和宏观研究,挖掘并解析了大量不为人重视的明人别集材料,立体化地探讨和呈现了明代科举与文学的关系,将考证、述史、论析融为一体,笔致清通精当,论题环环相扣,既兼顾了史学上的明代科举会元群体,又深入探析并拓展了明代文学的研究范畴和科举与文学研究中的诸多重大问题,可谓兼容并蓄,文质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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