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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之际顾炎武八股文观新探

2016-09-05王祥辰柳宏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0

档案与建设 2016年1期
关键词:黄强顾氏八股文

王祥辰 柳宏(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0)

明清之际顾炎武八股文观新探

王祥辰柳宏
(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0)

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提出“文须有益于天下”的文章观,影响了后世。顾炎武在其著作中多次贬斥八股文,而被今人推为批判八股文的先驱。但是将八股文置于顾炎武的文章理论的角度来考察,顾氏似乎并不应该对八股文“深恶痛绝”。今人将顾炎武文章理论作为全盘否定八股文及科举制度的依据,脱离顾氏文章理论,是片面的并且存在着明显局限性的运用。

顾炎武八股文《日知录》科举实学

顾炎武

一提到八股文,大部分人都会嗤之以鼻,他们将八股文与“顽固腐朽”、“陈辞滥调”联系在一起。明清时期即有学者通过小说、戏剧来抨击八股文,“五四”运动时期更是将这种对八股文的声讨推向了高潮,当时许多的改革家都将中国腐朽落后的根源归结于八股文之上。明末清初的著名思想家顾炎武,往往被认作是批判八股文的先驱,他在《日知录·卷十六》中曾说:“故愚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有甚于咸阳之郊所坑者但四百六十余人也。”[1]顾炎武是否真的全盘否定八股文?近些年,学界展开了广泛的探讨,其中祝总斌的《正确理解顾炎武八股文取士“败坏人才”说》[2]以及黄强的《朱熹倡导的应试动机及其影响——科举史上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3]都对这个观点提出了质疑,他们认为顾炎武对八股文并不是全盘否定。黄强更是提出了顾炎武的八股文观“最根本的标准是‘为名’还是‘为己’”[4]这个极具说服力的观点。黄强以朱熹倡导的应试动机为基本观点,阐释了顾炎武“远绍孔孟,近承朱熹”的八股文观,但因篇幅有限,黄强对顾炎武“文须有益于天下”的文章学观点与顾氏八股文观之间的关系并无详细论述。八股文作为一种特点极为鲜明的文体,顾炎武对八股文的理解应当同样包含在其文章理论体系之中。

一、顾炎武认为八股文应当崇尚“实学”

“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将来,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乱神之事,无稽之言,剿袭之说,谀佞之文,若此者,有损于己,无益于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损矣。”[5]贯穿顾炎武文章之道正是这种崇尚“实学”的文风。《清史稿·儒林传》也载:“炎武之学,大抵主於敛华就实。”顾炎武提倡有利于社会发展,具有一定社会价值的文章。他反对那些抄袭、伪造、荒诞的文章。

在《日知录·举人》中,顾炎武即援引明成祖时翰林院庶吉士沈升上之言:“近年各布政司、按察司不体朝廷求贤之盛心,苟圆虚誉,有稍能行文、大义未通者,皆领乡荐,冒名贡士。及至会试下第,其中文字稍优者,得除教官,其下者亦得升之国监。以致天下士子竞怀侥幸,不务实学。”[6]从沈升上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明朝政府求贤若渴,以至于稍通儒经却不明大义的人也可为官,所以许多应试者只是培养自己的写作能力和应试技巧,而不是崇尚“实学”。顾炎武的文章观倡导“经世致用”,并且他十分推崇“实学”。这也就造成了顾炎武对某些行文华丽,却不能反映当世社会状况的八股文进行了强烈的批判。顾炎武有其明确的文章行文原则,他的《与人书》曾载:“愚不揣,有见于此,故凡文之不关于六经之指、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7]对于自己的文章观,顾炎武也是身体力行。顾炎武曾说:“愚幼时《四书》、本经俱读全注。”[8]他从青年至年迈之时,没有一刻是远离书本的。“所止之地,以骡马载书自随,过边塞亭障,必呼老兵询其曲折,有与平日所闻不合,即发书检勘。”[9]拥有如此治学精神的顾炎武却屡次应试不遂,这也应当与其“务实”不重形式的文风有很大的关系。

启功在《说八股》中探讨《八股文体的源流》时认为:“八股文的远源,一般地常追溯到北宋的王安石、苏辙诸家的‘经义’。”[10]应当说,从八股文最初的发展渊源来看,它并不是只注重行文技巧,而不关注内容价值的空疏之文。只是由于时代的发展,应试之人刻意培养自己的应试技巧、应试方式而造成了许多八股文空有艺术技巧,全失实用价值。顾炎武的学术思想理论框架是建立在儒家思想体系基础上的,八股文的主要原则也是讲解经书之中的“孔孟之道”,然而顾炎武在其著述中多次对八股文进行贬斥,这二者似乎是矛盾的。顾炎武在《日知录·十八房》中即云:“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廿一史》废。”[11]在这里,顾炎武完全是将八股文与《六经》进行了对立。其他儒学大家尽管也批判八股文,但从没有将《六经》与八股文相对立。诚如刘大櫆和章学诚两人,“两者均将‘通乎六经之旨’、‘湛深于经术’作为写好八股文的前提条件。”[12]刘大櫆和章学诚不仅不将八股文与《六经》相对立,还将二者紧密关联起来。由此可见,顾炎武对八股文批判的理论是相对独立的,这也与他所处的时代以及他特殊的政治立场有着很大的关系。顾炎武对八股文的仇视只是因为明朝国家灭亡,外族入侵,而许多通过八股文考试成名的文人依然写着只重技巧,“不关于当时之务”的文章。顾氏反对八股文,是否可以理解为反对文人去写不崇“实学”的文章?甚至能否理解为反对汉族有识之士通过八股文考试成为清廷之官?顾炎武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对八股文进行批判的,他的八股文观甚至与他学术理论的其他方面存在着一定的矛盾。故与其说顾炎武批判八股文,不如说顾炎武是带着强烈的民族情绪痛斥那些“有损于己,无益于人”的不实之文。这也就能解释顾炎武为何在《日知录·三场》中赞赏了明代前期的八股取士:“夫昔之所谓三场,非下帷十年,读书千卷,不能有此三场也。”[13]

二、顾炎武八股文观与文章理论之间的矛盾

明清时期的科举考试按常例每三年举行一次,考生均是通过撰写八股文谋取功名,所以明清时期的八股文可谓“多如牛毛”。而在顾炎武的文章学观点中,“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14]所谓“文不贵多”是也。顾炎武认为,文章若想像贾谊、枚乘、司马相如等人之文一样经久不衰,一定不能多,并且需要思想内容十分地精深。而如郑玄所注的《论语》,就是由于过于繁杂而导致失传,顾氏尝云:“是解经多而不必善也。”[15]因此产量极高的八股文就成了与顾炎武文章观严重相背的文体。顾炎武曾言:“今人论科举,多以广额为盛,不知前代乃以减数为美谈,著之于史。”[16]在顾炎武看来,一直在扩充的科举考试规模,不仅不利于人才的广泛招收,还会造成科举人才的泛滥。但顾炎武同样明白,科举考试规模的扩充是历史的必然趋势,若缩小科考规模,也势必造成种种问题。顾炎武也说过:“今人为此,不但获刻薄之名,而又坐失门生百数十人,虽至愚者不为矣。”[17]这也就造成了顾炎武八股文观的矛盾:八股文产生过多不利于发展,“文以多而衰”,而科举考试规模又不可能缩小,八股文也会通过科举考试被源源不断地创作出来。

顾炎武身为明末清初之大儒,学识宏富,对经学、诸子、音韵、训诂、历史、典制、地理、天文、河漕、兵农都有研究,并且他也参加过多次的科举考试。所以,顾炎武不会不明白八股文不仅涵盖那些侈谈玄虚的文章,也有通过经学大义道明社会发展现实,展现真才实学的好文章。例如与顾炎武处同一历史时期的抗清名将今声,他所写的八股文《言不顺二句》就是兼顾写作技巧和实用性的佳作。今声借用孔子的口吻,道出明朝吏治腐败,清兵侵犯严重,大明王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将有事于国中,则明诏大号,百姓于是乎望德音焉,君臣上下,义有所错,要必始于父子,而今大义先蔑如矣,则而象之,其有何诛乎?虽令之不听,虽呼之不应,吾见废焉反而;将有事于境外,则尺简寸牍四方,于是乎观辞命焉,朝聘会盟,继好息民,则又必称我先君,而今紊然于所自承矣,文而告之,其又何称乎?或诘我而无辞,既欲盖而弥彰,吾见其动辄得咎耳。[18]

顾炎武在《日知录·直言》中曾评价过《诗经》:“《诗》之为教,虽主于温柔敦厚,然亦有直斥其人而不讳者。”[19]显然,《诗经》中这种敢于直言的精神是被顾炎武奉为文章之圭臬的。而今声敢于在科举考试的八股文中“直言”明末腐败的政治状况,反映明末边防的极度紊乱,这恰恰与顾炎武的文章观是相契合的。这也就造成了顾氏八股文观与文章观的矛盾。类似今声所写的实用与技巧兼具的八股文,在中国科举史上也可谓“汗牛充栋”,而饱读诗书的大儒顾炎武也不可能没有耳闻。这也就不免让我们产生怀疑,顾炎武到底是真的反对八股文,还是只将八股文作为批判现实的工具。

对“文辞欺人”现象的批判,也是顾炎武八股文观的一个重要方面。他通过对谢灵运、王维人生经历的回顾,对文人用文章、诗歌粉饰自己生平的情况“痛下针砭”。顾氏评论王维时说道:“今有颠沛之余,投身异姓,至摒斥不容,而后发为忠愤之论,与夫名汙伪籍而自托乃心,比于康乐、右丞之辈,吾见其愈下矣。”[20]可见,顾炎武对王维这类对谋反者只有文辞反抗,而没有实际行动的文人极度不满,甚至对他们的文章也产生强烈的排斥情绪。而如上文提到的八股文作者今声,他不仅仅在文章中表达了对清朝军队入侵的担忧,还在为官后直接登上沙场与敌人一搏,最终也因为不愿“降清”,讥讽洪承畴等“降清”之人而惨遭杀害。这种拥有强烈家国情怀的文人,在顾炎武文章理论中是应当奉为人之上驷的。在今声的身上,我们看不到顾炎武所排斥的“文辞欺人”现象,顾炎武的八股文观和文章观又开始产生冲突。

三、顾炎武八股文观评议

自顾炎武提出“八股之害,甚于焚书”的观点,并将八股文评做“败坏天下之人才”,迄今已经三百余年。而至今与顾炎武持相同态度,仍将顾炎武抨击八股文的话视为真理的人,依然不在少数。但我们从顾炎武文章学的角度看八股文,不论是“直言”,还是其他诸如“立言不为一时”、“一言一动皆出于本心”、不以“文辞欺人”等文章理论,八股文中都有或多或少的体现。顾炎武抨击八股文的理论,本身就与其文章理论存在着诸多矛盾。顾炎武的八股文理论是否适合作为后世反对八股文的依据,现在来看,应该说存在着很多的争议。王凯夫谈论顾炎武“文须益于天下”的理论时曾说:“他这里所说的‘剿袭之说,谀佞之文’主要就是指以八股文为代表的空洞无物,不切实际的文章。”[21]八股文是否真的都空洞无物,不切实际,我们暂且不谈。但将顾炎武所说的“剿袭之说,谀佞之文”与八股文直接挂钩,余臆为有失偏颇。顾氏尽管有反对八股文之著说,却没有在其文章理论中有任何直接论述,故将八股文与“剿袭之说,谀佞之文”直接联系在一起,未免太过牵强。“今人动辄引顾炎武《日知录》中文字,以证顾氏痛诋八股文,其实顾氏于四书文颇工,只是嫉士人藉圣贤之言为梯荣钓宠之术,转相模仿,愈趋愈下,遂发此过激之论。”[22]

八股文只是一种文体形式,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坏可言。现在许多人将八股文过分注重形式看成八股文最大的弊病,殊不知,注重形式和八股文本身的思想内容、艺术成就并没有什么直接瓜葛。有人说八股文巩固了封建君主的专制统治,殊不知,对封建统治的巩固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也促进了社会的发展。正确看待八股文的价值,从八股文发展过程的角度总结文体发展的某些规律还是有必要的。我们在用顾炎武文章理论抨击八股文的同时,是否又曾考虑过现今社会“文不益多”的状况?是否又曾反思过顾氏所痛斥的“文人模仿之病”?是否又曾思考过为什么“文辞欺人”的情况日趋严重?我们在对小小的八股文穷追不舍的同时,是否更应该真正体会顾炎武文章观、八股文观的内涵,做实工作,写出“益于天下”的文章呢?

注释

[1][5][6][8][11][13][14][15][16][17][19][20]黄汝成:《日知录集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946、1079、926、984、936、944、1082、1081、969、969、1085、1094页。

[2]祝总斌:《正确理解顾炎武八股文取士“败坏人才”说》,《文史知识》2002年第2期,第4-8页。

[3][4]黄强:《朱熹倡导的应试动机及其影响——科举史上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1卷第1期,第43-48页。

[7]夏传才:《古文论译释》,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99页。

[9]吴雁南等:《中国经学史》,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477页。

[10]启功、张中行、金克木:《说八股》,中华书局,2000年,第36页。

[12][22]黄强:《八股文与明清文学论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89、91页。

[18][21]王凯符:《八股文概说》,中华书局,2002年,第210、91页。

[1]黄汝成:《日知录集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2]赵尔巽等:《清史稿》,中华书局,1998年。

[3]夏传才:《古文论译释》,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

[4]启功、张中行、金克木:《说八股》,中华书局,2000年。

[5]王凯符:《八股文概说》,中华书局,2002年。

[6]黄强:《八股文与明清文学论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

[7]吴雁南等:《中国经学史》,人民出版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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