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子用法用量历史源流初探
2022-12-27王舒鹤徐家淳
王舒鹤 徐家淳
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300193)
附子为毛茛科植物乌头子根的加工品,可回阳救逆,补火助阳,散寒止痛,有“回阳救逆第一品要药”“通十二经纯阳之要药”等美誉。临床上附子的使用已有千年历史,涌现了四逆汤、真武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等经典方剂。现代医家对于附子的使用有不同观点,或放弃使用,或认为毒性较大应小剂量使用,或如火神派大剂量使用,使附子成为备受争议的焦点,影响附子的广泛应用。厘清附子用法用量的历史源流,整体把握其功效,对临床中附子的合理应用有重要意义。
秦汉时期:附子功用多,用量广
秦汉时期是我国医学理论体系形成时期,此时经典医学论著《黄帝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等相继问世。附子首载于《神农本草经·卷之三》,书中有言:“附子,味辛温。主风寒咳逆邪气,温中,金疮,破癥坚,积聚血瘕,寒湿踒躄,拘挛膝痛,不能行步。”自《神农本草经》后,对附子描述多为“热”“大热”,此处却记载“味辛温”,与后世颇有不同。在这一时期,附子应用取其温性,外可助阳解表、扶阳固表,内可温阳利水、急救回阳,散内外寒邪以止痛。
1.外走表
《素问·生气通天论》云: “阳因而上,卫外者也。”提出了阳气在卫外御邪中的作用。阳虚外感虽首见于《伤寒论》中麻黄附子细辛汤“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麻黄附子细辛汤主之”,但《神农本草经》中以附子“疗风寒咳逆邪气”已初见端倪。本应无热,今反发热,合“皮肤闭而为热”之意,纯发散则阳已虚,故当助阳、解表同用,配麻黄散邪于外,形成后世助阳解表的基本组合,麻黄附子甘草汤、竹叶汤的使用皆契合此意。对于阳虚汗出,可加附子以扶阳固表,如桂枝加附子汤、附子泻心汤,此处用量均为炮附子一枚。
2.内温中
关于“温中”,后世认为附子可温暖中焦,以治疗脾胃阳虚证。《金匮要略·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载:“腹中寒气,雷鸣切通,胸胁逆满呕吐,附子粳米汤主之。”诚然,附子可疗虚寒吐泻、脘腹冷痛,不可温心、肺、肾、余经脉吗?观《神农本草经》以“温中”作解共有11药:紫石英、杜若、干姜、吴茱萸、秦椒、山茱萸、蓼实、丹雄鸡、附子、雚菌、蜀椒。紫石英条载“主心腹咳逆……女子风寒在子宫,久服温中”;山茱萸条载“主心下邪气寒热,温中,逐寒湿痹”。其他药物尚有温暖中焦之意,此二者“温中”之说未免牵强,无温暖中焦之理。《说文解字·1部》云:“中,内也。”《素问·玉机真脏论》亦有:“其气来实而强,此谓太过,病在外;其气来不实而微,此谓不及,病在中。”《神农本草经》中,此“中”实为“内”之意,与外相对,一则与前文“风寒咳逆邪气”相对,二则为后世辛热纯阳、通行十二经奠定基础。即附子温中,应为“温内”。
温肾利水 仲景用附子之温性,温肾以利水,治疗水邪为病。《素问·水热穴论》载:“肾者,至阴也;至阴者,盛水也。”肾阳虚衰,则水气内停,以肾气丸振肾阳,化水气治疗妇人小便不通;又以真武汤温肾阳、利水气,麻黄附子汤助阳发散水邪,此时汤剂中均使用炮附子一枚。
散寒止痛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云:“寒湿之气,持于气交,民病寒湿,发肌肉萎,足痿不收。”又云:“民病寒湿,腹满,身愤,胕肿,痞逆寒厥拘急。”寒湿侵于筋脉可见“踒躄,拘挛膝痛,不能行步”,治以附子逐寒湿,止冷痛。《伤寒论》用以治疗风寒湿邪气,痹着于肌表,症见“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脉浮虚而涩”,方选桂枝附子汤,祛风散寒,温经扶阳;若湿邪较甚,脾不健运,于前症见“大便硬,小便自利”则易桂枝为白术,增强祛寒逐湿之力;若痹着于关节、筋骨,见“骨节疼烦,掣痛不得屈伸”,此为病重难愈,方选甘草附子汤,意在缓攻。若风寒湿邪痹着于肌表、筋骨、关节,使用炮附子大者二三枚,可合桂枝、白术以散寒除湿止痛。
对于机体阳虚导致的寒凝于内诸症,附子亦有较好效果。阳虚寒湿,症见“少阴病……口中和,其背恶寒”,方选附子汤,温经散寒;寒实内结所致腹满痛,症见“胁下偏痛,发热,其脉紧弦”,予大黄附子汤,散寒痛,泻内结;阴寒凝聚,阳气痹阻不通,见“胸痹缓急”,以薏苡附子散温阳通痹。此时汤剂炮附子用量亦为大者二三枚。
3.促气血
至于“疗金疮,破癥坚,积聚血瘕”,大抵通过温通经脉,促进气血奏功,可于薏苡附子败酱散中窥探一二。《金匮要略·疮疡肠痈浸淫病脉证并治第十八》载:“肠痈之为病,其身甲错,腹皮急,按之濡,如肿状……薏苡附子败酱散主之。”痈脓聚于肠,气血滞于腹,故肌肤失于濡养而甲错,腹部拘急则腹皮急,如肿状。《神农本草经》载“薏苡仁……主筋急拘挛,不可屈伸,风湿痹,下气”“败酱……疥瘙疽痔”,二者均为寒性,可清热解毒,祛瘀排脓。肠痈已成,气血俱伤,轻用二分附子于清热解毒药中以固护阳气,促进气血流通,散结消痈。
4.生用回阳
《伤寒杂病论》为附子炮制的最早记载[1],其中附子共出现36次,生者11次,炮者25次。生用峻猛,配干姜以急救回阳,代表方为四逆汤。若阴盛格阳,以通脉四逆汤破阴回阳,通达内外;若阴盛戴阳,选白通汤,破阴回阳,宣通上下;若亡阳液脱,阴阳俱虚,亦可用四逆加人参汤、茯苓四逆汤。此为附子用于回阳救逆的最早记载。
秦汉作为医学理论体系形成时期,取附子之温性,外走表以助阳解表、扶阳固表,内温中以温肾助阳、温阳利水、急救回阳、散内外寒邪以止痛。剂型涉及汤剂、丸剂、散剂,炮制方法有生、熟两种,熟用效缓,生用可急救回阳。与甘草、干姜同煮可视为后世附子减毒的先驱。汤剂中用量以枚计算,多用1枚以扶阳固表、温阳利水、回阳救逆,重用至大者3枚以散寒止痛。按1枚10.00 g、大者20.00~30.00 g计算[2],每服最小剂量为2.33 g,常用剂量为3.33 g,最大不超过30.00 g。
晋唐时期:附子为百药之长
晋唐时期是中医学临证经验积累和发展时期,该时期药物学、医学理论更加充实完善。《本草经集注》记载附子为:“味辛、甘,温、大热,有大毒。”又载:“治脚疼冷弱,腰脊风寒,心腹冷痛,霍乱转筋,下痢赤白,坚肌骨,强阴。又堕胎,为百药长。”《新修本草》记载与之相同。此时期首次提出附子味甘,性大热,上可疗心腹冷痛,下可疗脚痛冷弱,还可温经活血,与活血药配伍治疗月水不通,上下内外无所不至,故称“百药之长”。《备急千金要方》中附子用法比秦汉时期广泛。
1.祛风邪
《千金翼方·药录纂要·用药处方第四》中将药物主治分为治风、湿痹腰脊等65类,总结附子可治风、湿痹腰脊、挛急曳、补骨髓、咳逆上气、霍乱转筋、下部痢、脚弱疼冷。其中治风为该时代的特色,续命汤类方以温通为主,佐以清热之品,为唐宋之前治疗中风的主要方剂,其治疗湿痹腰脊、挛急曳、脚弱疼冷亦是通过祛风散寒除湿作用体现的。此外,《备急千金要方》中11首续命汤类方,7方用到附子,不以“续命”命名的方剂为大防风汤、小风引汤、附子散、甘草汤。解风痹汤也用到了附子,亦有祛风散邪之意。此类方剂药物组成可分为5个部分[3],其中以麻黄、桂枝、防风、附子、细辛、乌头等温阳宣通,调和营卫。此外治疗脚痹的竹沥汤、风引汤、独活汤、越婢汤,虽未言治中风,其药物组成亦符合上述规律。
2.补骨髓
《伤寒论》中以肾气丸、真武汤、麻黄附子汤振奋阳气,化水气。《备急千金要方》继承其思想,同时将附子同菟丝子、淫羊藿、羊肾等同列为补骨髓药,强调了附子的补益作用。《备急千金要方·妇人方》言“若曾伤九月胎者,当预服猪肾汤方”,以猪肾、附子、桑寄生、干地黄共奏补肾填精之效;又以羊肉、杜仲、紫菀、细辛等治产后腰痛咳嗽。《备急千金要方·肾脏方·补肾第八》载建中汤、大薯蓣丸、八味肾气丸、肾气丸,药物组成均有附子,可见其补益功效。
3.温中焦
附子温暖中焦功效在晋唐时代得以突出,配伍半夏、生姜治疗以呕吐、腹胀为主的疾病,如《金匮要略》大半夏汤(半夏、大枣、甘草、附子、当归、人参、厚朴、茯苓、枳实、桂心、生姜、川椒)、槟榔汤、前胡汤、《外台秘要》半夏汤(半夏、生姜、芍药、茯苓、桂心、橘皮、五味子、附子、白术、甘草、大枣、火麻仁);配伍生姜治疗痰饮内聚、不得食,如大茯苓汤、《备急千金要方》大半夏汤(半夏、白术、茯苓、人参、甘草、桂心、附子、生姜)、《备急千金要方》半夏汤(半夏、吴茱萸、生姜、附子);配伍大黄,治疗阳虚寒积腹痛,如温脾汤;配伍干姜、甘草、赤石脂、龙骨以止痢,如治疗冷痢的大桃花汤、附子汤、断痢汤,治疗热痢的白头翁汤、乌梅丸,治疗产后下痢的桂蜜汤、当归汤,及服冷药后冷利不止者。
晋唐时期附子所治疾病愈发广泛,上下内外无处不到,为百药之长。温暖中焦功效被临床广泛应用,强调治风和补益功效是该时期特点。剂型主要为丸剂、散剂、汤剂,还涉及膏剂、搽剂、酒剂等,所用炮者为多,须甘草、人参、干姜相配,以制其毒。以《肘后备急方》为代表,魏晋时期汤剂用量在13.92~30.00 g之间[4],每服在4.50~10.00 g上下。以《备急千金要方》为代表,常用剂量为1两,汤剂用量1两至8两不等,干姜附子汤中使用剂量最大为8两,疗心虚寒风,半身不遂。按唐代1两合13.80 g 计算[5],每服常用剂量为4.60 g,最多不超过36.80 g,与仲景时期类似。
宋元时期:附子通行诸经
经过晋唐数百年的方药荟萃,宋元时期医学特点转向理论探讨,出现了学术争鸣。此时重视阳气思想的出现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启发了明清温补学派的探讨[6]。《太平圣惠方》中附子位列脾脏用药下,可疗中风脚弱、久风湿痹、贼风挛痛、霍乱、呕吐、齿病及堕胎。《医学启元·药类法象》载:“气热,味大辛,其性走而不守,亦能除肾中寒甚……治脾中大寒。”并总结道:“其用有三:去脏腑沉寒一也,补助阳气不足二也,温暖脾胃三也。”《珍珠囊》亦载:“辛,纯阳,治脾中大实,肾中寒甚,通行诸经。”至此,正式提出附子归脾肾二经,为阳中之阳。
1.保扶阳气
窦材重视“保扶阳气”[7]。《扁鹊心书》载:“保命之法:艾灼第一,丹药第二,附子第三。”推崇姜附组合,认为姜附丹为神方,可“补虚助阳消阴”。姜附汤用于治疗中湿、阴毒、老人伤寒、汗后发噫、肺伤寒及喉痹等病。
附子用于汤剂治疗脾胃虚弱类疾病,如霹雳汤、渗湿汤、附子半夏汤、建中汤;还可以治疗一切痈疽发背、乳痈乳岩初起、手足痰块红肿疼痛、久年阴寒冷崩,如救生汤。虽冠以“汤”名,实为煮散,每服剂量在0.61~3.33钱之间,按1钱合3.73 g计算[1],每服2.28~12.24 g。
2.温阳散寒
王好古结合伤寒学说与脾胃内伤学说,注重对三阴阳虚的探讨,认为中寒及下应双温脾肾,阴阳离决急以温肾散寒,继承发展仲景四逆汤、白通汤、真武汤、小建中汤、术附汤、附子汤、姜附汤等方剂,还自创返阴丹、回阳丹、火焰散、正阳散、白术散、附子散、霹雳散等。以上诸方善用附子,认为附子“味辛性热,能行诸经而不止”,其使用有明确指征,云:“至于用附子,不得已也。若身与四肢俱热,不至于凉,或厥逆,不宜用附子。”每服附子剂量不大,如通脉四逆汤中每服0.75钱,附子散中每服0.55~0.82钱,合张元素“不可多用,慢火炮制用”观点。
宋元时期重视经验总结和理论探索,扶阳思想可视为后世“火神派”重用附子的理论源渊[8],“百药之长”逐渐被通行诸经、走而不守所替代。剂型主要涉及散剂、汤剂、丹剂,炮制方法有蜜制、姜炒、黄连炒、童便浸、姜汁煮等。宋代医家附子每服剂量汤剂在3.33~29.08 g之间,常用剂量为5.00~13.69 g,与仲景时期相似[9]。金元四大家附子每服剂量分布在0.24~12.00 g之间,常用剂量在0.91~4.00 g 上下,用量小于前代[10]。究其原因,金元时期战争四起,民不聊生,煮散便于携带,节约药材,成为当时的主流剂型,且由于饮片炮制不成熟等因素,煮剂与煮散有混淆现象[11],故此期每服最大剂量与常用剂量均不及既往。
明至清初:附子使用渐惑
明代至清初,是中国封建君主专制社会后期,国家统一稳定,经济、文化取得的成就推动传统中医学发展并走向鼎盛。明清时期承袭前代基础,理论和临床都趋向成熟。该时期医家使用附子时,强调附子通行十二经之功,少量应用以引经、助药运行;同时,医家对附子的使用迷惑更甚,多数医家唯恐避之而不及,引发张景岳、陈修园等为其正名。
1.行药势
朱丹溪《丹溪心法·卷一》论“中寒”云:“气虚甚者,少加附子以行参芪。”论“中风”云:“肥人多湿,少用乌头、附子行经。” 又论:“附子走而不守,取其健悍走下之性,以行地黄之滞,可致远尔。”虞抟宗之,在《医学正传》中论治痉病、呃逆、伤寒等少加附子,或为5分,或为1钱,达行经、助药运行之目的。又论小续命汤:“用附子,以其禀雄壮之资,而有斩关夺将之势,能引人参辈并行于十二经,以追复其失散之元阳,又能引麻黄、防风、杏仁辈发表开腠理,以驱散其在表之风寒,引当归、芍药、川芎辈入血分行血养血,以滋养其亏损之真阴。”《本草纲目》云:“乌、附毒药,非危病不用,而补药中少加引导,其功甚捷。”张景岳亦云:“今之所以用之者,正欲用其热性以回元阳,以补脾肾,以行参、芪、熟地等功。”《本草秘录》解释道“无经不达,得其气而不必得其味,入于经而不留于脏”,故少用附子即可成功。晋唐言附子通行诸经、走而不守,明清言其通行十二经,少量使用可引导诸药以行药势,有异曲同工之妙。
2.正其名
明清时期附子使用不得其旨,《本草纲目》载吴绶语:“附子乃阴证要药。凡伤寒传变三阴,及中寒夹阴,虽身大热而脉沉者,必用之……近世阴证伤寒,往往疑似,不敢用附子,直待阴极阳竭而用之,已迟矣。”《景岳全书》中亦云:“令人直至必不得已而后用附子,事已无济矣。”可见明代附子使用存在错过治疗时机的问题。至于清代,据《本草崇源》载,更有医者视附子为蛇蝎,认为服后必九窍流血,痈毒顿生,内烂五脏。附子使用迷惑更甚,唯恐避之而不及,引发诸多医家为其正名。
张景岳推崇附子,将其与人参、熟地、大黄,并称药中之四维,强调“病而至于可畏,势非庸庸所济者,非此四物不可”,不可视其为蛇蝎;以回阳饮类急救回阳,于四维散、一气丹中使用附子治疗脾肾虚寒诸症,于右归饮、右归丸中阴中求阳。陈修园总结其“火性迅发,无所不至,故为回阳救逆第一品药”,为后世推崇。明清时期,医家重视对《神农本草经》医理的阐发。如张志聪认为附子可益太阳之标阳,治疗风寒咳逆邪气;助少阳之火热,治疗寒湿踒躄拘挛、膝痛不能行走;温以散寒治疗癥坚积聚、血瘕、金疮。张璐总结《神农本草经》《名医别录》中附子功用,“总取温经散寒之力耳”。陈修园论附子“因寒湿而病者,无有不宜”,并发挥附子之辛有三,一则辛燥以祛除风湿,二则辛润以温水脏,三则取西方秋收之气,保复元阳,有大封大固之妙。
明清时期,附子强调通行十二经功用,少量应用可引经、助药运行,助补气药生气,助补血药生血,助发散药逐风寒,助温暖药祛冷湿。虽有医家使用不得其旨,仍有“药中四维”“回阳救逆第一品要药”等美名流传于世。剂型多为汤剂、丸剂。炮制方法较前代增加了甘草、防风等药物的使用。考明代13位医家使用附子[12],常用剂量为1钱(合今3.73 g),使用范围在3分到5钱不等(合今1.11~18.50 g)。考《临证指南医案》[13]中附子常用剂量为7分~1钱(合今2.61~3.73 g),最多用至3钱(合今11.19 g)。
清以后:火神派大剂量起沉疴、救危急
清同治年间,火神派于四川兴起,以重视阳气,善用附子等辛温药物为特点。当时温病学派盛起,医家用药多喜寒凉,或畏攻喜补,力求平和。郑钦安感慨此“医门不幸”“当世通弊”。且自明代起附子使用出现错过治疗时机的问题,因此郑钦安强调“凡见阴气上腾诸症,不必延至脱时而始用回阳”,主张“务见机于早”,一切阳虚诸症,都可应用姜附,转危为安。阳虚诸症“危候千般,难以枚举”,郑钦安总结为“但见舌青,满口津液,脉息无神,其人安静,唇口淡白,口不渴,即渴而喜热饮,二便自利”,虽外现大热诸症一概不究。吴佩衡总结了阴阳辨证“十六字诀”,阳证为“身轻恶热,张目不眠,声音洪亮,口臭气粗”;阴证为“身重恶寒, 目瞑嗜卧,声低息短,少气懒言”,叮嘱临床必本此原则[14]。范中林在辨识阴证上,强调舌诊的关键意义,认为凡舌无热象者均可使用附子[15]。因此,火神派对于阴证的辨析确定了其早用、广用附子的学术特色。
《医理真传》中可见“不得不重、大剂四逆汤”等记载,但因无完整医案,其附子用量无可考证。其后吴佩衡、范中林、李可等均以大剂量附子著称,可多至200.00 g,生命垂危者甚至达500.00 g。范中林初用附子30.00 g,强调间隔用药与增减用药。[14]李可初用附子45.00 g,以后成倍增加,或初用60.00~100.00 g,以后每日增加10.00 g,直至维持治疗[16]。范中林、李可均强调附子先煎久煎,与甘草、蜂蜜、黑小豆、防风配伍以制约毒性,并重视服药反应。祝味菊、徐小圃[17- 18]等使用附子不超过30.00 g,注重与他药配伍以助其功。
火神派使用附子起沉疴,又能救危难于顷刻,因此有“传统国医中最年轻的一个流派”的美誉,值得我们深入学习继承。近现代诸多医家如张锡纯、蒲辅周、姜春华等使用附子治疗各种急慢性疾患,经验颇丰,黄煌教授总结“附子脉”“附子证”均可作为临证使用附子参考。
小 结
附子最早见于《神农本草经》,仲景可谓善用附子第一人,主要用其回阳救逆、散寒除湿,后世使用不离其宗。至晋唐,其温暖中焦的功效被广泛应用。续命汤类方的应用强调了附子祛风的功效,《备急千金要方》将其列在“补骨髓”条下说明了它的补益之功。宋元时期,保扶阳气思想兴起,提出附子可通行诸经,走而不守,为附子在明清时期引经、助药运行提供了理论基础。自明代起,虽然附子的应用出现迷惑,医家使用不得其旨,但在“扶阳”理论指导下,火神派将附子的使用重新推向高峰。由于古今剂量换算存在争议,仲景时代附子用量真实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但根据主流度量衡观点来看,秦汉时期每服最小剂量为2.33 g,常用3.33 g,最大不超过30.00 g;晋唐每服常用剂量为4.60 g,最多不超过36.80 g;宋代每服剂量在3.33~29.08 g之间,常用剂量为5.00~13.69 g;金元时期由于战争、煮剂与煮散混淆等情况,每服剂量为0.24~12.00 g,常用剂量在0.91~4.00 g上下,用量不及前代;明清时期常用剂量3.00 g左右,最大不超过18.50 g;直到火神派兴起,大剂量附子才被应用于临床。纵观历史,附子使用轻重范围大,小剂量用于温阳化气、补火助阳,大剂量用于急救回阳、散寒止痛。当代医家常用剂量为10.00 g,常用剂量范围为4.50~20.00 g,略高于药典规定的3.00~15.00 g[19]。
如何安全有效使用附子是我们一直在讨论的问题。现代人贪凉饮冷、精神压力大、昼夜颠倒,存在多种损伤阳气的因素。继承仲景附子用法,发掘续命汤类方的临床作用,在“扶阳”理论的指导下把握附子使用指征,结合现代科学技术手段探究安全可靠的附子炮制方法和煎煮方法,可使附子更高效地应用于临床。